第二日中午,漫夭用伤势做借口,没去观荷殿参加宗政无忧最后的选妃盛宴。


    遣退了所有人,她一个人坐到院子里的长廊下,身边有一颗不算大的石榴树,树上的石榴花有一部分颜色有些枯败,风一吹,那没了生气的花朵便落了下来,萎靡在她的手上,如同美人迟暮之景。


    她背靠着廊柱,望向重重楼阁之外的一处,眼神飘渺无依。


    “主子,您怎么起来了?”


    说话间,泠儿已经朝她走了过来,漫夭淡淡笑道:“你不是最喜欢看热闹吗?怎没去圣莲苑?”


    泠儿道:“已经结束了。”


    漫夭微愣,这么快便结束了?才不到半个时辰。他终于要有自己的妻子了,宗政无忧会选谁呢?


    她看着手上开败的枯萎的花瓣,那深褐的颜色衬着她略显苍白的肌肤,愈发显得格外的凄凉哀伤。她眸子半垂,眼中黯淡了光彩,不觉就攒紧了手心,喃喃地问出了声:“是……孙小姐么?”那个千方百计想给她难堪的女子,无非就是为了宗政无忧。应该是她吧,临天皇中意的人,也是那群女子中的翘楚。


    泠儿看在眼里,摇头道:“不是。”


    漫夭怔了怔,没有抬头。他没选孙雅黎?那他选的是哪家的女子?


    她把眼垂得更低,几乎瞌上,紧紧抿住了唇,她怕自己还会问出声。


    不管他选的是谁,都与她没有关系了。她握着自己的手,六月的天气,她手心冰凉。


    泠儿绕过廊柱,转到她身边蹲下,仰着头看她,似有所思。


    “主子,离王……谁也没选。”


    漫夭身躯一震,惊诧抬眼,不由自主的脱口问道:“谁也没选?为什么?”就算他不肯选,临天皇也不会答应的。


    这场选妃宴和以前不同,且不说有宁千易在场,单就文武百官为了自家人能争得离王妃的位置,必定都做了很多功夫,况且又经过了昨晚几个时辰的明争暗斗,若是宗政无忧突然改变主意不选了,那岂不是相当于戏弄了所有人,一下子将朝臣们得罪了个干净?


    泠儿面带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当时有一位小姐准备唱歌的时候,离王突然出手制止了。他说,很无趣,浪费他的时间,还让人拿了象棋来,说谁能与他对弈一局,他就选谁做他的妻子。”


    漫夭的心轻轻颤了一颤,象棋?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女子根本不可能有人会。他这么做,明显是连应付的心都没了。他若是一开始便无心选妃,为何又要办这个选妃宴?


    泠儿又道:“那些小姐们哪会下象棋啊,认都不认识。后来有一位大臣说:‘听说云贵妃年轻的时候摆过一盘棋,那是一种世人都没见过的棋,会不会就是这个?’”


    漫夭问道:“然后呢?”


    泠儿道:“大臣们在底下窃窃私语,认为离王是故意刁难,心里有气又不敢发作,面色都很难看。临天皇叫人送尘风国王子回去休息,让大臣们都散了,命所有宫女太监都退到十丈以外……”


    退到十丈以外?临天皇要做什么?他这回是真动怒了!


    “泠儿,你再去瞧瞧。快去。”


    白刺刺的日光照在湖面上,湖水随风而动,荡起波潮,折射在半敞的大殿之中,晃得人眼睛疼。


    此时的观荷殿,方圆十丈之内,只剩下临天皇与宗政无忧父子二人。


    临天皇走下龙椅,缓缓来到宗政无忧面前,他双眉如剑,紧皱着,眼中怒气横炽,紧紧盯着宗政无忧,胸口不住地起伏。


    宗政无忧却是镇定悠闲的坐着,自顾自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黑色棋子,完全无视立在他前方怒容满面随时都会发作的帝王。


    “咣、咣、咣!!!”


    临天皇大手一挥,一阵噼啪碎响便在这寂静的大殿传将开来。白玉棋盘猝然被扫到坚硬的地上,碎成了数瓣,盘中的棋子四下弹溅。他仍不解气,又飞起一脚,相隔在他们之间的桌子整个被掀起,横飞了出去。撞到雕花柱子上又弹了回来,木架四散,木屑飞扬。


    青花杯壶碎裂,茶汁茶叶撒了满地都是。


    宗政无忧这才抬眼,那眼光冷冽慑人,临天皇一怔,他定定地望住眼前他一生中最心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唯一的孩子,眼中痛怒交加,如波涛汹涌般在心中翻滚蒸腾着,怎么压也压不住。他质问道:“你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打算选妃,是不是?!枉朕为你操碎了心,你却戏弄于朕!你到底要致你父亲的颜面于何地?”


    宗政无忧神色淡漠道:“我何时戏弄你了?”


    临天皇愈发气道:“你明知这棋无人会下,还摆出来当做选妃的条件!你敢说你不是事先盘算好的?”


    宗政无忧挑了挑眼角,不置可否,淡淡的垂了眼帘,遮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谁说无人会下?那个女子与他旗鼓相当!


    临天皇见他不吱声,便当他是默认,心中更是气怒难平。猛地一把将他揪了起来,沉痛喝道:“你无话可说了?”


    宗政无忧挥手打掉他的手,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他从不会向别人解释,更不会向眼前的男人解释什么。


    “你,你!!”临天皇气得身子直颤,话都说不出来。他直觉地抬手想狠狠教训这个不明白他作为父亲良苦用心的儿子,可那只手刚刚抬起,便举在半空僵住。那样一张肖似云儿的脸,叫他如何也拍得下去。


    宗政无忧冷冷地望着他,笑得讽刺之极。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下不下得了手。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有人急急叫道:“别别别!父皇息怒,有话好好说,您可千万别动手啊!”


    九皇子在园子外头听到这阁楼里的巨大响动,怕出事,终归是不放心,就悄悄潜了回来。一见这架势,就被吓到了,什么也顾不上,便冲了进去。


    临天皇一看见九皇子,可算找着出气筒了,沉声喝道:“谁叫你进来的?!”


    九皇子连忙道:“儿臣不放心父皇和七哥……”


    “滚!”临天皇听也不听,一记蕴含强劲内力的掌风便挥扫了过去。


    九皇子大惊,不敢硬接,只能迅速地躲开,仍被那掌风的余劲扫中,飞撞到墙上,他哀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宗政无忧脸色一变,隐有怒色,道:“你别总是拿他出气!你别忘了,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既然不喜欢,就不该做下那荒唐事。”


    临天皇瞳孔一缩,为一夜酒后风流,他曾经小心翼翼,生怕事情传出去被云儿知道,若不是直到那女人生产时他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一定不会让这个孩子降临人世。


    九皇子按着胸口,站起来,眼光悄然暗淡,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父皇什么时候当他是他的儿子了?!他只是父皇一夜荒唐后的产物,他一出生,便被父皇赐死了他的母亲,他被一个宫女带着,那个时候,谁知道这个国家还有他这样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皇子?在这皇室,一个死了母亲,连身份都不能正的皇子,活得连个宫女太监都不如,直到他遇上七哥。在那时候小小年纪的他眼中,七哥就是仙一般的人物。他死皮赖脸的要跟着他,从未有过的倔强。


    是的,到现在,他仍然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七哥的关系,父皇恐怕连他排名第几都不知道。


    九皇子扬唇笑道:“七哥,我没关系。父皇,七哥不是存心戏弄您。这世上,确有女子会下象棋。”


    临天皇一愣,脱口问道:“谁?”


    九皇子道:“璃月,哦不,是容乐长公主!”


    临天皇身躯一震,目光犀利而深沉,转眸问道:“无忧,老九说的,可是实情?”


    宗政无忧薄唇紧抿,仿佛不曾听见他的问话,只对九皇子道:“老九,你先出去。”


    “哦。”九皇子点头离开,频频回首,仍旧有些不放心。


    临天皇微微发怔,“容乐长公主为何会下象棋?无忧,莫非她……”


    宗政无忧沉声打断道:“你什么都不必问,我不会回答。你也别打她的主意,否则,我不会袖手旁观。”他的神色有多坚定,他的口气就有多强硬。


    临天皇这回倒没说什么,反而慢慢平静下来。暗道:难怪无忧对她这般特别!原来如此!


    临天皇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无忧,倘若你当初不跟我置气,直接娶了她,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你自己也不会这么痛苦!你每次都刻意跟我作对,从来都不理解我的苦心。”


    宗政无忧撇开头,窗外阳光灼热,焦烤着大地,如同他备受煎熬的心。他也曾不只一次的想,假如当初他顺从一次,就那一次,娶了她,他们就不致落到这般田地。


    临天皇看了看他的侧脸,那眉眼间不易觉察的伤感多么的熟悉,就如同他从前不被原谅的无数个日夜里的暗自神伤。他不觉心头一凛,正视着他最疼爱的儿子,声音中多了几分严厉,道:“这样也好,你本就不该有爱情。快快忘了她,不然,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别人要挟甚至是控制你的筹码。你是未来的皇帝,不能有任何弱点,以免将来在江山和爱人之间两难。”


    “我几时说要做皇帝了?”宗政无忧冷目相对,断然道:“你的江山,我从来不稀罕。我的事,也和你无关。”


    临天皇双目一瞪,目光坚决,痛声道:“你不稀罕也得要!这个江山,断送了我和你母亲的幸福,只有你……才有资格继承它!”


    宗政无忧一听“母亲”二字,心中一阵抽痛,嗓子如被人划了一刀,突然就变得有些哑,“不要跟我提母亲!断送我母亲幸福的……不是江山,而是你!你别想推卸责任,那会让我母亲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我也不需要继承江山的资格,我……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他刻意避免着提及另一个会让他痛到极致的敏感话题——他母亲的死。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控制得了自己不去想。


    空气顿时凝重,一股浓烈彻骨的悲哀充斥在他们父子二人的心底。


    临天皇眸光剧痛,望着他,久久没再做声。每次提到他心爱的女子,必然会引发他们父子两心底最深沉的痛处,然后,便是窒息的沉默。


    周围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临天皇转身走回龙椅,缓缓坐下,语声平静而坚决,道:“如果你想让容乐长公主好好的活着,那就早些做好当太子的准备。太子妃的人选,就定孙雅黎。孙丞相乃文臣之首,你娶了他的女儿,就等于获得了一半朝臣的支持!”


    “你威胁我!”宗政无忧冷冷道。


    临天皇道:“随你怎么想吧。”


    宗政无忧冷笑道:“你别忘了,她是和亲公主,也是手握三军的卫国大将军的夫人!你要动她,除非你的江山不想要了!”


    临天皇深沉一笑,“你也别忘了,朕若想让一个人从这世上无声无息的消失,有的是办法,不必大张旗鼓!所以……无忧,你别逼我!”


    “是你别逼我!”宗政无忧眼光如刃,语气含冰,决绝道:“你敢动她,我会毁了你重逾生命的江山!”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时光似乎一触即碎。外面阳光炽热,殿内二人心凉如水。


    两人对峙良久,依旧各不相让。


    临天皇最终皱眉叹了一口气,语声倒是柔和了许多,“过几日就到了你母亲的忌日,你好好陪她说说话吧。来人,”十丈开外的宫女太监们听到帝王传唤,慌忙跑着上了阁楼,恭声听旨,“传朕旨意,离王目无君上,本应重惩,但念在他曾对社稷有功,又有心悔改,现罚其一年俸禄,即日起,去思云陵面壁思过三月。不得有误。”


    宗政无忧讥诮而笑,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拂袖离去。


    临天皇望着宗政无忧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他总是用无忧身边的人逼着他做不愿做的事,就是为了让他明白,不能给别人抓住弱点。本以为无忧已经锻炼的够冷漠无情,却不料,一不留神,他竟有了这样一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下午的阳光愈发的焦灼,晒得地面发烫,让人的心无端的烦躁不安。


    漫夭站起身,在长廊里慢慢走了几圈。


    “主子,有消息了!”泠儿一路小跑着过来,额头上都是汗,“临天皇下了旨,罚离王一年薪俸,去思云陵面壁思过三个月。”


    漫夭蹙眉,这大概是宗政无忧第一次被责罚!以他的性格,怎会甘心认罚?“那他什么反应?”


    泠儿道:“离王没反应。既没领旨,也没反抗,就那么离开了圣莲苑。”


    漫夭重又坐下,凝眉沉思,他不反抗,便是认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认了罚?


    泠儿犹豫着问道:“主子,您在担心离王吗?”


    漫夭心底一震,她在担心他?她怎么会担心他呢!连忙敛了心神,清冷淡漠的一笑,“我只是闲着无聊罢了,随便问问,打发点儿时间。”


    这时,一个宫女进来禀报道:“夫人,冷侍卫求见!”


    漫夭回头,见园子门口立着不苟言笑的冷炎,不禁微微一愣,“请他进来。”


    冷炎走近,在十步外停住,面无表情的行礼,道:“公主,我家王爷请您去一趟。”


    漫夭心头一跳,这个时候,宗政无忧请她去做什么?他不是要去思云陵么?漫夭蹙眉想了想,问道:“离王找我……所为何事?”


    冷炎道:“属下直管请人,不问别的。”说罢让开道,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她若不去,他便会用强硬的方法带她去见。


    “真是个冷木头。”泠儿小声嘟囔了一声,附在漫夭耳边道:“主子,要不要我去找将军回来,让他陪您一起去?”


    漫夭摇头道:“不必了。将军没回来,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事要办。等他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便是。”说罢便跟着冷炎离开。


    冷炎走路极快,漫夭跟的有些吃力,一走快了伤口便会疼。不一会儿,额头已布满了细汗,她也没叫停冷炎,知道叫了也没用。


    她一路都低着头在心里猜测,宗政无忧叫她来到底要做什么?


    拐过几个园子,这路这景看上去都十分熟悉。随着冷炎进了一个宽敞的园子,园子里杨柳拂岸,白莲齐放,原来是扶柳园。


    岸边成荫的柳树下,男子一身白衣,背靠着树,眼眸半合,神情倦怠慵懒,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个白玉棋盘。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偷懒的神仙。


    冷炎进了院子便隐了去,于是,周围再无旁人。


    漫夭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他对面,轻轻落座。


    “你来了!”宗政无忧像是跟一个多年的老友打招呼,平静极了。说完他才睁开眼,那眼中密布的血丝,仿佛数夜不眠的遗证。


    漫夭移开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样的情景,她平常的那些保持距离的官方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


    望着桌上楚河汉界两边的棋子各归其位,她有些发怔。泠儿说观荷殿传出棋盘被砸的声音,为何这里还有一副?大概是他上山之前早已计算好的?他料到临天皇会发有此一着,所以多备了一副?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拿出昨晚九皇子给她的白玉瓶子,递了过去,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说道:“谢谢你的药,效果确实很好。”


    宗政无忧没接,甚至都没看上一眼,只神色漠然道:“效果好就收着。陪我下盘棋,算作你的谢礼。”


    这是他们自分别过后,最平静的一次对话。


    漫夭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


    静谧的园子,除了浅浅的风声之外,便只有偶尔响起的落子之声,极轻极轻,仿佛怕稍重一点,便惊扰了谁人那不为人知的心事。


    空气中弥漫着似怀念又似伤感的浅淡的气息,那些朝夕相处,那些雷打不动每日一局和棋的日子,随着每一子的落下,变得愈加的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岁月如洪流一般卷走了那些美好的感觉,只留下了斑斑刺痛人心的记忆。


    宗政无忧的目光越过棋盘缓缓上移,看向那双明澈聪慧的眸子,不论何时何地,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也不管她对面坐的是谁,她下棋总能全神贯注,动一子而观全局。


    漫夭等了一会,见他无意识的握着棋子,半响都没动静,便抬眼,目光对上的一瞬,那幽深冷漠的眼底掠过的悲伤和温柔让人疑似看花了眼。


    夏日的风,几分炎闷,几分清爽,混合着池水的潮气,以及白莲淡淡的馨香,轻拂过他们的眉梢眼角。她恍然回到了那些静好的岁月,他也如此刻这般握着棋子,时不时抬头看她,眼底隐现温柔之色。她有瞬间的恍惚,不知怎么就叫出了那个名字:“无忧,该你了。”


    说完她惊得心中狠狠一颤,她竟然在分别一年后的今天还能叫出他的名字!他曾经伤她那样重,那样欺骗利用过她。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对上那双眼。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手中的棋子一个不慎滑下指尖,滚落在地。他懵然不知,眼光倏然炽烈,望着她,道:“没想到在我思过之前,还能听到你叫我的名字。阿漫……”


    “离王殿下,”漫夭突然打断他,不想听他说下去,她偏过头,面上神色淡然平静,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棋子,递到他面前。仿佛在纠正之前的错误般,又道:“离王殿下,该你了。”


    宗政无忧眸光一顿,那眼中的炽烈光芒像是被重锤一击,砸碎开裂,四处褪散开来,复又变得冰冷。


    一句随后跟上的“离王殿下”,令他心凉如水,无以复加。


    他拿起棋子,修长的手指在烈日的照射下,白的发青,他忽然咳嗽了一声,隐隐觉得喉头有一丝血气。他强自咽下,原来,人的内伤,也可以是这样一点一点忍出来的。


    宗政无忧重又将眼光放于棋盘,随手落下那枚棋子,早已忘了先前的布局。


    就是那一子,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和棋局面。


    几起几落,胜负已然分晓。


    漫夭看着那局棋,有些错愕。就这样简单,便结束了?!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们一局棋需要那么久那么久。


    宗政无忧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惨然,他抬头,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进她的心甚至是她的灵魂。


    漫夭默然回视,压下心头的怅茫,抿着唇,两人都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宗政无忧似是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带着几许自嘲,几许飘渺茫然,他说:“我输了!”


    在心爱的人面前,褪去了冷漠伪装的言语,像是风的叹息,忧伤而绵长。


    他说:他输了!


    漫夭心底巨震,诧异不已。


    他是那样骄傲而自负的人,这样的三个字,对他而言,要说出口,是多么的不易,但他终究还是认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那一次次小心谨慎的彼此试探,那些算计和利用,他总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自以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逃不开他的手心。可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爱情不容算计,真心不可利用!


    他在那些日子里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不知不觉投入了全部。而她,一直是被动的,防备着,保持着清醒,总记得为自己多保留了那么一分。虽然她会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并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设下连环的计谋决绝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在事后才蓦然惊觉,情已深陷,再也走不出去。


    这一场无意识的情感较量,他惨败而终!她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宗政无忧缓缓站起身,撑着石桌的修长的手指,仿佛褪去了那些坚韧的力道,更加显得白如纸。他慢慢地走过她的身边,风扬起他毫无束缚的长发,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漫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还没从他的那句话中缓过神来。


    宗政无忧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墨玉折扇,放到她面前,说道:“收好它。也许将来对你有用。”


    漫夭还来不及问什么,他就已经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棋盘,怔怔发呆。心口传来阵阵苦涩的痛感,她突然不明白了自己,到底都是在做些什么?


    半响之后,她才拿起那柄折扇。


    墨玉的质地极好,触手光滑,冰冰凉凉,玉骨一侧,雕有夔纹,夔张着口,尾上卷,有海啸龙腾之势。整体与九皇子的那柄折扇除了颜色之外,其他相差不大,只明显比那个看上去更显得尊贵和神秘。


    这柄折扇应该和无隐楼有关系,可宗政无忧为何要让她收着?他究竟是何用意?


    她拿着墨玉折扇往回走,一路眼神飘茫,心绪极乱。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的那句“我输了”。


    一场筹备良久声势浩大的选妃盛宴就这么结束了,无论是临天皇还是离王,又或者尘风国王子,以及文武百官们,原本对这场盛宴所寄予的厚望终究是全盘落空。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子而已。


    漫夭随傅筹回了将军府,一切又重归平静。


    宁千易来看过她几次,说是再逗留一个月,赏尽山水,才会回尘风国。因着上一次的刺杀事件,临天皇为保证他的安全,明处暗处都派了大量的高手护卫,并给了一月期限,命傅筹全权负责调查这起刺杀案的幕后主使。


    又过了几日,漫夭伤势已无大碍,宗政无忧的药果然是非同一般。傅筹这段日子早出晚归,虽然每晚都来清谧园歇息,但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却不超过十句。他总是在她睡下之后才进屋,喜欢从身后抱住她,动作异常轻柔。她偶然半夜醒转,会听到身后传来轻浅的叹息。


    这日早晨,趁太阳还未升起,她带着泠儿在府中闲走。


    “泠儿,萧煞近来还去软香楼吗?楼里的那个姑娘,你可见过?”


    泠儿点头道:“他还是每天都去。那个姑娘名叫可人,我去找过她,但是那里的鸨母说,她不接客,所以我没见着。”


    漫夭问道:“不接客?因为萧煞?还是你给的银子不够多?”


    泠儿面带疑惑道:“不是,我掏银子,那鸨母根本不看银子多少。而且,她还认出了我的身份,叫我别多事。”


    漫夭心中一凛,面色却是如常。一个青楼的姑娘不接客,青楼的老鸨不看银子,还轻易的识破了泠儿的身份……她正凝眉细细思索,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声音不大,但是嗓音嘶哑,且压抑而绝望。


    她皱眉,问道:“是谁的声音?”


    泠儿茫然摇头,她们绕过院墙,循着声音而去,见到一个上了锁的院门。她纵身一跃,轻巧地进了院子。


    那是一个简陋到极点的院子,地处偏僻,园中林木深深,小道狭窄弯曲,路面高低不平。茂密的树枝横竖交叉,像是一张紧密的大网,遮挡了她们头顶的阳光。


    漫夭缓步前行,那嘶哑的叫声越发的清晰入耳,令她走在密林间,有股阴森之感。


    “主子,将军府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叫得这么恐怖!”泠儿紧跟在她的后头,轻扯着她的衣角。


    走过密林,来到几间破旧的房子跟前,房门紧闭,但没上锁,她轻轻一推,只听门发出“吱”的一声便开了。


    屋子一间套着一间,发黄的墙皮大块的脱落,落了一地的斑驳。


    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穿过三道门,越往里边越是黑暗。屋里所有的窗户都被人钉死,一点缝隙都不留。


    走进最后一间,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她直觉地皱眉,顿住脚步,屋里漆黑难辨。


    泠儿掩住口鼻,忙拉了她一下,轻声道:“主子,我们出去吧。”


    漫夭没做声,视线渐渐清晰了少许。周围的墙上似乎挂着许多的凶器,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府中的刑房!难怪那天,那几个丫头一听说要被送到刑房,脸色惨变。


    自从她进屋之后,那叫声便停止了。


    她拿起一旁的火石,点亮墙上的火把,便看到了窝在前方地上的一个人。


    或许,那已经不能叫做是人,而是一团模糊的血肉。那人周围的地上,新旧血迹,褐色斑斑。


    泠儿惊叫一声,颤着声音道:“主,主子……他,他是谁啊?是死人还是活人?”


    漫夭镇定地拍拍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是何人?”


    地上的人费力抬头,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只那一双透着不甘的绝望的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望了过来。仿佛被割破了喉咙般的嘶哑的声音,极度虚弱道:“夫人……不认得属下了?”


    这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漫夭心间一震,不敢相信地试探问道:“项影?”


    那人干裂的嘴角挂着深褐色早已凝固的血丝,惨笑一声,让人寒毛直竖,“难为夫人还……还记得属下。”


    漫夭立刻上前,伸手拨开他面前的头发,手微微一颤,那张曾经泛着阳刚气的面容,此刻早已瘦的不成人样,面色蜡黄,发如枯草,双目浑浊,了无生气。但仍然能分辨出来,确实是傅筹的贴身侍卫——项影!


    漫夭皱眉,问道:“你怎会在这里?还弄成这般模样?”他不是傅筹身边最得力的下属吗?


    项影无力的垂着手,眼神绝望,无力道:“因为清凉湖……属下护主不利,致使夫人险些丧命……将军命人……挑了我的手脚筋,让我在这里……思过。”


    漫夭震住,竟是因为她受伤一事,傅筹便将自己的亲信这般惩罚!傅筹有那么看重她么?还是傅筹本人天性残暴,不容许别人有一点点的失误?


    其说是思过,不如说是等死。他身上血肉溃烂,手脚不能动弹,而他身边远远放着一个碗,那碗的周围撒的全是饭菜,已经散发出霉臭味,想必是他手不能动,用嘴去够着吃,才洒了出来。


    她蹲下身子,检查他的经脉,发现并未全部被挑断,只要不过太长的时间,还有修复的希望。


    傅筹的惩罚果然是够残酷,像项影这样的人,光是身体上的痛苦应该不足以令他崩溃,反而是这种为他保留一丝希望,让他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体验绝望来临的滋味,那才是最折磨人心的方法。


    漫夭转头吩咐道:“泠儿,去叫人请最好的大夫来。再让人抬项影回他的住处。”


    “哦。”泠儿应下便出去了。


    项影身子一颤,十分震惊地望着她,此时他的眼中,她就像是救世的仙子,超脱凡世的美更是令人炫目。他无神的双眼渐渐燃起一丝光亮,明灭不定,似是不相信她会救他,或者,他是不信她救得了他。一直以来,只要是因受罚而进了这间刑房,从来没有人可以侥幸活着出去。他也没有奢望过将军会对他例外。


    那一霎那,他眼中闪过无数的情绪,有频临绝望边缘看到一丝希望的期盼,也有害怕希望过后是更深的绝望。他其实不怕死,但他害怕这样的死亡方式,太过漫长的煎熬。


    他颤抖着声音,说:“夫人,将军……是不会同意的。”


    漫夭安慰地笑道:“你放心,既然是因我而起,我自然不会置你不顾。”


    看守这园子的下人很快便来了,一进屋就对漫夭恭敬道:“属下看守不利,竟让夫人进了这等不祥之地。属下等人实在该死!还请夫人速速离开。”


    漫夭没立即开口,只凝目扫过他们一眼,那目光犀利无比,过了半响,才道:“你们送项影回他住处,等将军回府,我自会跟他交代,不会累及你们。”


    那几人相互对望一眼,齐齐拜下道:“夫人恕罪!将军有命,进了这里的人,除非有将军的亲口赦令,否则,擅自放人者,与这里的犯人同罪。”


    “大胆!”泠儿大声喝斥,“你们也不看看我家主子是谁!与犯人同罪?给你们一百个胆子,看你们敢不敢动我家主子一根汗毛?!你们知不知道?项影之所以被罚得这么重,就是因为他没保护好我家主子。你们竟敢公然违抗主子的命令,你们长了几颗脑袋?”


    下人们一听,面上掠过一抹慌色,头低低地垂下,不敢做声,也不敢同意放人。项影是什么人,那是将军身边的亲信,只因为保护夫人不利,便被这般惩罚,可见夫人在将军心里的重要性!


    漫夭双目凌厉,沉下面容后威严十足,语声低沉,颇具气势道:“我说过,将军怪罪,自有本夫人担当!”说罢见那几个人似还在犹豫不决,便冷冷道:“怎么?你们是在等本夫人亲自动手吗?”


    “夫人息怒!属下不敢!”那几人连忙拜了几拜,速速将不能动弹的项影抬了出去。


    这晚,傅筹回府时间较前些天早了许多。


    她用过晚饭,坐在园子里乘凉。傅筹更衣后,坐到她对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在等她说点什么,可漫夭就是不开口,像没事儿人似的,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柄折扇,自顾自地扇着。


    傅筹眼光一扫那折扇,温和的眸子微微一变,不动声色地问道:“容乐,你这扇子……很特别,哪里来的?”


    漫夭这才发现自己拿的竟然是宗政无忧给她的墨玉折扇,她轻轻合拢,淡淡道:“别人给的。”


    傅筹望着那玉骨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夔,眸光几转,胸口竟一阵发涩。他垂了眼帘,听似平静地“哦”了一声。


    漫夭收了扇子,放进袖中,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将军,我想跟你要一个人。”


    傅筹温和问道:“可是项影?”


    “是。”她就知道,她让人放了项影,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傅筹连犹豫都没有,便应了声:“好。”


    漫夭一愣,没料到他竟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傅筹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温柔一笑道:“你嫁给我一年有余,难得今日肯开口跟我要点什么,我,为你破一回例又如何?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整个将军府,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会答应。”


    他忽然身子往前倾,伸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他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竟有荡漾人心的柔情,又道:“只是……容乐,你何时……才会把我也要了去?”


    漫夭神色一僵,不自然地别开脸,“将军说笑了。”


    “就当我是说笑吧。”傅筹松开她的手,一向温柔的笑意融合了几分苦涩。他这样一个掌握着国家生死存亡的将军,挥手间可令天地变色江山逆转,对着遍地的鲜血和死尸,他可以面不改色毫不在意,可是谁能想到,他会在每晚对着枕边人,苦苦猜测着那个安静地任他抱在怀里,心却跟他隔了天涯海角那么远距离的女子,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一晚的月光格外的明亮,透窗照在清谧园寝阁的地面上。她依然面朝着里边侧躺着,傅筹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听着她清浅而均匀的呼吸,清楚的知道她没睡着。


    他的目光越过她,望着她手边的墨玉折扇,胸腔内似有什么在急剧奔腾着,任他怎么也压制不住。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突然支起身子,一把将她扳了过来。


    漫夭还来不及细想,已被他猛地吻住了唇,她不禁心中一惊。


    这一刻的傅筹让她觉得那样陌生,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么狂躁,一改平日的温和,他的吻,狂热之中夹带着怒气,仿佛在跟谁赌气一般,像个任性的孩子。


    他急切地一把撕裂了她的衣裳,翻身压了下来,漫夭一下慌了神,直觉地用力推他。


    傅筹抬头,那温和的眸子此刻异常灼热,英俊的面庞充斥着浓烈的渴望,她非常清楚那是在向她传递着怎样的一种讯息。


    “将军……”


    “容乐,”傅筹打断道:“我不是圣人。”


    漫夭身躯一震,愣愣地望着他。他是那样温和的人,发作起来,实在出乎意料。


    傅筹拿过那扇子,握在手中仿佛要捏碎般的力道,心中有一团郁郁之气在迅速扩张,“这些天,你就是抱着它入睡吗?你可曾有半分顾及到我的感受?就算你……不爱我,可我到底是你的夫君!你可有想过,我,也有尊严……有真心!”


    他眼中深沉的欲.望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表情。


    她微微讶异,对着这样陌生的傅筹,她忽觉喉咙发紧,那些可以用来婉拒或是辩解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


    她偏侧过头,喘匀了呼吸,声音幽宁而静远,淡漠疏离道:“将军的真心,还是留给该留的人吧。我受不起!”


    傅筹眼光一暗,用手固住她的头,迫她与他对视,“是受不起,还是不想要?”


    避无可避,她便直视他,坦然道:“既受不起,也不想要。”


    傅筹指尖发冷,她连一句安慰他的谎言也不肯说。“我就那么不如他吗?”


    漫夭平静道:“不是你不如他,而是你我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我无意践踏将军的尊严,而我们,也不适合谈论真心。至于我这副残躯……将军若是真想要,又不嫌弃,那就……拿去罢。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她推拒的手慢慢滑下,缓缓闭上眼睛,默默等待着迎接她的狂风暴雨。


    夜,静谧极了,她面上镇静无波,心中却早已慌乱无措。


    等了许久,预料中的风暴没有到来,她身上的男子一点动静也无,既没有粗暴地撕裂她的衣裳,也没有对她怒容相向。


    她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依然紧闭着双眼。


    傅筹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她,先前狂热的气息渐渐被伤感所取代,听了她过分清醒而平静的话语,面对她一副壮士断腕般的表情,他忽然想笑,也真的笑了,眼中却是悲哀一片。


    怎样的开始,便决定了怎么样的结局。


    他一个翻身坐起,随手抓了件衣裳,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砰!”


    那关门的震响直直地震到她心底里去,她睁开眼,眼角干涩无比。


    随后的几天,傅筹没再踏进清谧园,她的日子还是照旧的过。


    泠儿远远站着,看着漫夭几次欲言又止。


    漫夭头也不抬,淡淡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察言观色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泠儿这才问道:“主子,您和将军……到底怎么了?那天晚上,你们吵架了?”


    漫夭随口道:“没什么大事,过几日就好了。项影的身体恢复得怎样了?”


    泠儿道:“挺好的,已经能自理了。”


    漫夭点头,“那就好。”


    一个下人进来禀报:“夫人,项影求见。”


    漫夭道:“让他进来。”


    项影进了屋,在她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一点都不含糊。


    漫夭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才叫了项影起身。


    项影并未起来,而是抬起头,挺直了背脊,专属于男子阳刚之气的面庞流溢出感激之色,他不善言辞,没有大篇感激的言语,但他的眼神坚定而诚恳,将他所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都表达了出来。他双手一抱拳,语声沉稳道:“主子对项影恩同再造!从今日起,项影的命是主子的,只要主子一句话,刀山火海,项影……万死不辞!”


    只有挣扎在如地狱边缘般的黑暗之人,亲身体验了那种绝望的噬心之痛,才会知道光明的珍贵!


    漫夭注意到他称呼她为主子,而不是夫人,这代表了他对于今后的立场选择。她不急着叫他起身,反倒绕着他踱了一圈,再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她犀利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道:“项影,你要想好。我救你出来,并不是想要你给我什么回报,我只是念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就那么死了可惜。你不一定非得跟着我,你可以像从前一样,我是夫人,你是将军的贴身侍卫,这样,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但若是你真的愿意认我当你的主子,我会要求你绝对的忠诚,不能有半点的隐瞒和欺骗,否则,我的手段不见得会比将军好多少。你……可要想仔细了。”


    项影微微一怔,他眼里的夫人是娴静而淡然的,从没见过她这样威严气势的一面。他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垂着眼仔细的考虑。


    漫夭站在那里不动,定定地关注着他面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如果他立刻答应并发誓效忠于她,她反而会觉得他轻率,从而怀疑这样的忠诚是否可信。


    过了片刻,项影抬眸望着她,眼中已然有了坚定的答案,郑重道:“我想好了,我愿意跟随主子。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忠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来保证。”


    漫夭点头,项影又道:“只有一点,我要请主子谅解。”


    “你说。”


    “有关于将军的一切,以及在此之前所发生过的事,请您不要追问,我不能跟您说。”


    漫夭轻轻挑眉,问道:“哦?为什么?”


    项影道:“因为今日之前,我忠于的是将军。我不能因为现在忠于您,就违背我从前许下的承诺。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漫夭嘴角漫出一丝笑意,却问道:“你不觉得矛盾吗?”


    项影摇头道:“我觉得不矛盾。”


    漫夭道:“将军那样对你,你不怨恨他?”


    项影道:“不。那日出发前,将军命我一定要护您周全,是我护主不利,没有完成任务,受罚是应该的。”


    漫夭眸光一顿,想了想,才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继续效忠将军,而选择我?你既是将军身边最得力的下属,你应当知道,我除了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虚无身份,其它什么都没有,我可能一辈子都给不了你光明的前程。你跟着我,也许永远都只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侍从。”


    项影毫不回避她的目光,坦然答道:“我选择您,恰恰是因为您什么都没有。将军的身边,不缺我一个。”


    漫夭一震,她的眼光在他脸上来回的巡视。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因为她需要一个全心全意效忠她的人,所以,他选择了她。


    “起来吧。”漫夭伸手扶他,收敛了方才的气势,展露一个诚挚无比的笑容,“从现在起,你将会成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项影,谢谢你!”


    项影身躯一震,她的笑容像是暗夜中的灯火,瞬间点亮了一个世界。


    漫夭笑道:“去休息吧,等过几天养好了伤,帮我办件事。”有些事情,她需要弄清楚了!


    项影拱手低头,“是,主子!”


    -------------


    感谢沫沫叽叽、人已逝、月黄泉、暗夜冰河、、沫沫叽叽、望比几、柳傻傻、,谢谢你们的钻钻和鲜花,令精力透支的我倍受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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