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胜寒

　　高处不胜寒。

　　用一种王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俯瞰脚下的万家灯火。

　　成百上千个凡人就立在自己脚下，齐刷刷的仰着头，犹如忠诚的教徒在瞻仰他们的神灵。

　　当然更像是……

　　更像是商家在舞台上搞促销活动，一群人摩肩擦踵满脸期待的仰着脑袋，等着抢舞台上扔下来的免费赠品。

　　而手中拿着的一大捆彩色夜光气球，就更是让这种效果更加逼真。

　　六层楼的高度，夜风犀利，衣着单薄的木子序很好的体会到了“不胜寒”的美妙滋味。

　　尽管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他还是能很完美的想象出那一张张或者鄙夷，或者叹息，或者担忧的目光。

　　尽管耳朵里只剩风吹过的声音，但他却仿佛能听得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唉，现在这些小年轻啊，一点都不知道珍惜生命。”

　　“一看就是个白痴，为了个女人值得这样，命这么贱他父母知道吗？”

　　“依我说他是不会真跳的，要跳早就跳了，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那女孩的注意罢了！”

　　“我猜这肯定又是炒作，你等着看明天的新闻头条，痴心男为挽回分手女友，天台拿百只气球跳楼……”

　　“那然后呢？”

　　“然后，这男的一直拖啊拖各种拖，等女主角出场啊，然后女主来了，哭的稀里哗啦的两人一阵又搂又亲，摄像机噼里啪啦的一闪，明天新闻头条的内容就准备完毕啦！”

　　……

　　没错，老板给他的任务就是——跳楼。

　　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犯了错误的男孩，和女友赌气分手后追悔莫及，因此心一横决定以跳楼相威胁。

　　在他手中的一大捆夜光气球上，赫然拖着两条巨大的条幅，上面都用荧光粉写着硕大的汉字。其中一条写着：小柔你快回来。另一条上写着：你若不回，我惟一死。

　　噗……

　　换做平时，木子序肯定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尤其是这两条条幅上的字，实在是俗气的一塌糊涂。

　　嗯，自己怎么都算是个舞文弄墨的文艺青年，就算自杀，也不至于写这么没有艺术含量的条幅吧？

　　所以这两条横幅上的字不是他设计的，而是来自老板的手笔——对此当时木子序还曾抗议过，说能不能自己定义条幅上的内容。

　　实在不行，将那个“小柔”改成“小雨”也行啊，也权作自己对眉雨的一种表白了。

　　但很可惜老板的回答异常干脆：不能。

　　……

　　此刻，伴随着楼下围观自杀的人群越聚越多，警车呼啸而至，忙着在地上铺开救生充气垫，现场一边乱糟糟。

　　手上的夜光气球当然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准备的，这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更多的人群前来围观，路面也就堵得更加彻底。

　　老板给木子序的任务是，接到通知后爬到天台玩跳楼自杀，拖到被警方人员救下为止。

　　这就是说，这注定是一次虎头蛇尾的，装腔作势的自杀。

　　更悲催的是，这次自杀的虚拟女主角——小雨，注定不会出现，自己最后的结局，是灰头土脸的被神勇无敌的警察叔叔拖下楼去，然后在围观者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离开。

　　此刻的木子序虽然颇感难堪，但更多的是陶醉——陶醉在自己的推理分析中。

　　老板为什么安排自己玩自杀？

　　目标又会以怎么样的方式死掉？

　　从千度酒楼开车去常明诚居住的小区，这里是必须经过的路段。

　　而自己现在一玩跳楼，本来挺宽的马路顿时被堵了一大半，所有来往车辆仅剩下小半边路可供通过，交通堵得一塌糊涂。

　　从这一点上可以推断，老板让自己玩自杀的主要目的，就是造成交通拥堵，然后逼迫目标车辆从另一侧的马路边缘行驶。

　　也就是说，杀死目标的意外机关，肯定就设在马路对面的边缘地带。

　　那么，这个死亡机关到底是什么呢？

　　木子序对这一点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作为一个靠设计意外杀人的职业改命者，这就像学武术的见到一套好拳法就非要摸索着学会一样，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职业习惯。

　　事先木子序已经对这条路段的地形进行过摸底观察，这条路算不上最繁华的地方，如果不是自己演的这一出自杀事件，交通一直都还算顺畅。

　　这条路修建的历史比较久远，路面较窄，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路上没有交通线，两侧也没有路牙，没有路边石，路两面的商铺门前空场很小，直接和路面持平，有点像步行街，或者是宽大数倍后的胡同。

　　像这样的老街在城市已经很少，基本都是当集市来用的，比如这条街每逢五和十的日子就是集市，到时候路面上就会被各种摊位占满，琳琅满目好不热闹。但像今天这种不是集市的日子，交通就会顺畅的多。

　　现在，伴随着自己一玩自杀，交通一堵塞，车辆拥挤，每辆车的车距都被拉得很小，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是目标车辆两侧发生意外事件，比如突然有一辆大车冲过来将其撞翻，或者让目标撞上某些易燃易爆的物体产生爆炸，就极容易殃及到周围的无辜车辆。

　　因此木子序推测，这次意外应该不是来自左右两侧，而且肯定不是爆炸、燃烧等惨烈的方式。

　　然后，继续分析，既然意外不是来自左右，那就只剩下三种情况，第一，目标车辆自身被动了手脚，第二，意外来自车辆上面，第三，来自车辆下面。

　　目标车辆自身被动手脚，联想到之前老板着重让自己和眉雨调查张清林等人的车辆情况，这一点是很有可能的。但问题是，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产生意外呢？

　　在车上动手脚而且伪装成意外，办法无非就是弄坏刹车系统，或者让转向系统失灵等，但这样的话，失去控制的车辆同样会殃及到其他无辜车辆，以老板的风格，应该不会这样做。

　　用排除法排除这一种可能后，就只剩下后两种可能了。

　　如果意外来自车辆下面，那也就是在路面上做手脚，比如让目标车辆掉进深坑，或者翻车之类的，如果是这样，其他来来往往的车辆如此繁多，极难保证其他车辆不中招，所以也应该能排除。

　　那么接下来唯一剩余的一种可能就是——意外来自车辆上方。

　　来自车辆上方，而且不是爆炸、燃烧、高电压等殃及范围较大的方式。

　　是什么呢？

　　既然要尽量缩小殃及范围，那么就肯定要求这个意外机关有针对性和精确性，能在最恰当的时间，完美的砸在车顶上，而且看上去还得是纯粹的意外。

　　想到这里，木子序突然灵光一闪，四个字顿时呼之欲出。

　　接着，他迫不及待的将目光扫过马路对面，每个商铺，每间房子都不放过。

　　楼下，地面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个警察正在商议着该怎么救这个情痴小伙子救下来，但是没人会想到，楼顶上那个情痴小伙子根本就没想自杀，他甚至连条幅上那个“小柔”是谁都不知道。事实上他在想的，是怎样杀掉别人，杀掉三个有着光鲜身份的重量级人物。

　　服装店，童鞋店，玩具店，蛋糕店，成人用品店……

　　楼顶上木子序的目光，逐个的扫过每个商铺，每间门头。

　　终于，他确信自己找到了目标！

　　那是在马路对面，距离自己跳楼所在的楼房大约不到一百米的一家商铺，门头牌上写着“金鼎商贸”的商铺。

　　借着路灯的光亮可以看到，搬家公司正在加班加点的从楼上往下东西撞车，丝毫没被自己这边的自杀而分散注意力。

　　因为距离太远，木子序看不清他们正在装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是很沉重的物件，因为现场的人很多，穿着制服戴着安全帽的人大概有六七个，而且还用上了小型吊运机，正在从上面六楼的窗户里向外吊运，一辆白色的轻型卡车上，已经装了满满一大车东西。

　　很显然了，那里，就是张、谢、常这三个人渣死于非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