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凶手

　　充斥着方便面和劣质香烟味的房间，贴满球星海报的墙壁，凌乱不堪的简陋单人床。

　　这里，是木子序栖身的窝。

　　此刻，他正四脚朝天的躺在床上，抱着脏兮兮的枕头鼾声如雷。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睡得很沉，刺耳的手机铃声在耳边倔强的响了很久，才终于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极不情愿的哼哼着，伸出胳膊在周围划拉了半天，终于把手机翻了出来，睡眼朦胧的接起——

　　“喂……”

　　“别开灯。现在起床。”老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意思很是言简意赅。

　　“不会吧……你不说今天不会有新任务了？”木子序慵懒的哼哼着，习惯性的伸手去摸索床头柜上的台灯。

　　“记住不要开灯！！”就在这时，老板厉声阻止道。

　　木子序只好停止了摸索。

　　“现在是新一天的零点十分了。”老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提醒你一下，我的这份工作对时间要求很苛刻，希望你以后能多增强一些时间观念。”

　　“明白了。”尽管很困，但木子序还是强行将自己从床上拖起来，翻出衣服穿上。“半夜三更的，你该不会又让我出去偷杯子吧？”

　　“以后尽量少一些废话。我很讨厌喋喋不休的玩家。”老板淡淡地说道。“现在，拿起你从咖啡屋偷来的杯子去窗前，打开窗户。”

　　木子序已经对老板的各种怪诞要求见怪不怪了，于是乖乖照做。

　　“然后呢？”他拿着杯子看着窗外的路灯问。

　　“当我从五喊到一的时候把杯子扔下去。”

　　“什么？你让我杯子偷回来就是为了……”木子序问了半截，突然想起老板刚才的警告，于是很自觉的把剩余的“废话”咽了回去。

　　等待。

　　倒计时迟迟没有开始。

　　电话那头始终静悄悄的，有那么一刻，木子序甚至怀疑老板已经不在了。

　　“老板，你还在吗？”

　　“保持耐心。”

　　“我忘了问酬金……”

　　“完成该任务，可获得酬金——500。”

　　“好！我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房间里没有开灯，幽暗的光线中，木子序一手拿杯子一手拿手机，站在窗前等待老板的命令。

　　这一等，竟然等了十多分钟。

　　木子序感觉自己就像个木偶，那个自称老板的人，将手机当做控线，轻松摆布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租住的是一栋普通小高层的二楼，窗下是居民们进出单元楼道的空地。此刻下面一片寂静，借助微弱的月光，可以隐约看到三四辆车停在路边。

　　接电话，偷杯子，买香水……

　　回想老板给的前三个任务，好像对她本身而言都没什么直接的利益关系。

　　那么这一次呢？

　　这种时候扔杯子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样做对老板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说……

　　是打算用杯子袭击下面经过的人？

　　这里是二楼，杯子也并不重，扔下去就算砸中了伤害性也很小。

　　还有，老板说的是让自己听倒计时把杯子扔下去，没说让瞄准什么的。

　　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到底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做呢？

　　又或者，老板就是个世上最奇葩的存在，有钱没地方消费，就喜欢做这样稀奇古怪的游戏玩儿？

　　不过一想到马上有500块入账，他就觉得心情大好，他心中暗暗决定，如果这次真能再轻松获得500块的话，以后他再也不去费心思去查老板的底了。

　　就在木子序想着这些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木子序心中不由一紧，暗道老板的倒计时不会就这时候开始吧？难道真的是让自己搞袭击？

　　“注意，倒计时马上开始。”

　　果然，老板的声音响起，倒计时开始了！

　　“五——”

　　昏暗的光线下，木子序看到那人从窗下走了过去，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四——”

　　男人已经来到了窗户正下方，木子序本能的将身体向里面缩了缩，拿杯子的手不停发抖。

　　“三——”

　　男人一边走着一边抬手按下遥控器，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轿车车灯闪烁，应声启动。

　　“二——”

　　男人已经从窗下走过，来到了轿车前，木子序稍稍松了口气。

　　“一！”

　　男人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的同时，老板的倒计时也终于结束了。

　　木子序一松手，杯子从窗户里掉落下去。

　　啪！！

　　寂静的夜色中，瓷片粉身碎骨的声音格外响亮。

　　木子序迅速抽回了身，小心翼翼的窥探着窗外的动静。

　　他心中充满了好奇，自己扔下去的这个杯子，到底会导致什么反应。

　　窗外，已经坐上驾驶位的男子并没有把车开走，听到杯子碎裂的声音，立即从车窗里探出了头，向楼上仰望着。

　　木子序感觉男人盯上了自己，急忙又将身体向回缩了几分。

　　男子跳下了车，跑到被摔碎的杯子前，弯下腰用手机照了照。

　　然后，他便又火速朝楼上跑了回来，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该不会是要上来找自己麻烦吧？

　　应该不是，自己扔杯子的时候男子坐在车里背对着，不太可能发现是自己丢的。

　　他想问问老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掉了。

　　叮咚。

　　短信铃声响起。

　　账户收入500元整！

　　木子序正激动的时候，老板的电话再度打来。

　　这次还没等他说话，老板便开门见山地说：“二十分钟内，赶到梦回江南酒店后面，把你买的香水全洒进那个垃圾桶里。注意一，二十分钟内必须完成，二，不能被别人发现。三，任务完成后第一时间撤离现场。完成该任务可获得酬金——1000元。”

　　“1000元？！”木子序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时，老板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梦回江南酒店……

　　从这里跑过去的话，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看来老板对时间差计算很精确啊。

　　来不及多想，木子序抓起那瓶从两元店买来的劣质香水冲出门。

　　外边没有一丝风，昏黄的路灯照射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在这个并不繁华的城市边缘，这个时刻早已进入了沉睡状态。

　　空中拂过一大片阴云，让本就惨淡无比的月色彻底消失，当木子序跑到梦回江南后面那个没有路灯的僻静路口时，便完全的被笼罩在黑暗中。

　　老板说过不要被人发现，木子序也不敢照明，只能摸黑前进。

　　幸运的是他对垃圾桶的位置很熟悉，因此很快便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垃圾桶旁。

　　木子序东张西望着，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便捂着鼻子掀开了垃圾桶的盖子，将那瓶劣质香水摔碎在里面。

　　尽管捂着鼻子，但刺鼻的香味还是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他强忍着盖好垃圾箱盖子，闪身撤退。

　　当他回到小区时，老远就看到自己租住的楼下停着一辆警车。

　　红蓝光芒在黑夜中分外耀眼，让木子序心中一紧，本能的躲到一旁的阴影中。

　　这到底什么情况？

　　该不会是和自己扔的那个杯子有关吧？

　　做贼心虚的感觉，让木子序惴惴不安，有点风声鹤唳。

　　伴随着一阵嘈杂声，单元楼道的门开了，两个警察推搡着一名戴着手铐的男子走出来，将他押上了警车。

　　因为距离太远，木子序看不清犯人的脸，只能依稀看到是个穿着白色睡衣，头顶微凸的中年人，中年人满口满脸，胸前的衣襟上都染满了鲜血，显然被抓前挨了一顿胖揍。

　　“操你妈的！连孩子都不放过，我弄死你！弄死你！”

　　随即，让木子序更加吃惊的一幕上演了——

　　警察押着中年男子正想上车的时候，先前从他窗下经过的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从电梯门里跑了出来，歇斯底里的骂着冲上来，对中年男子拳打脚踢，被警察拼命拉住了。

　　在男子背后，还有一名女警陪着一个穿着花睡衣的女孩走出来，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神情恍惚，披头散发，目光呆滞。

　　木子序注意到，高大男子的拳头和身上也有不少鲜血，很明显，先前就是他将中年男子狠揍一顿的。

　　很快，警察将所有人都带上警车，走了。

　　看着警车车尾灯消失在小区门口，木子序将看到的所有情景串联起来，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然后，短信铃声响起，提示他入账一千元。

　　他顾不上兴奋，迫不及待的给老板打电话，想验证他那个猜想的正确性。

　　但就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他翻出号码还没等拨出，老板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在你租住的房子正上方，十二楼，是女孩的家。”电话一接通，老板便自顾自地说道：“女孩父母早年离异，长期跟随父亲生活。十年前的一场高烧，让花季女孩不幸沦为失去语言能力的智障少女，女孩父亲是个普通的夜班司机，经常夜里出车，将女孩一人锁在家。为了保证女儿的安全他费尽了心思，家里所有的电器、厨具，以及所有可能引发安全隐患的东西，他统统都做了防范。可惜的是，真正的危险不是家中，而是来自他的邻居……”

　　木子序插话道：“就是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妻子常年在外出差的中年邻居，偶然发现了女孩家的秘密，于是设法复制了女孩家的钥匙，每次看到女孩父亲夜里出车，女孩独自在家的时候，他就趁虚而入，在智障女孩身上肆无忌惮的发泄兽欲。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每次事后都能清除掉所有的痕迹，所以每次当女孩的父亲疲惫不堪的回家，总是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什么？那个秃顶……！”木子序从惊讶变向愤怒，脑海中回忆着中年秃顶男子的模样，他咬牙切齿，后悔刚才没冲上去将他狠揍一顿。

　　老板没理会他的激愤，继续说：“就这样，无法表达的花季少女，不但遭受病魔的折磨，还要一次次的饱经色魔邻居的摧残。色魔邻居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以逍遥自在的继续享受他罪恶的桃花运。直到今晚……木子，你有没有成就感？现在的你，应该感到充实，感到骄傲！”

　　木子序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你是说，我摔的那个杯子？！”

　　“女孩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她对它爱不释手。”老板说。

　　木子序顿时恍然大悟：“这就是你让我从咖啡厅偷那只杯子的原因？！当我把杯子扔下楼摔碎，正要出发的女孩父亲以为是女儿出事了，于是急匆匆又赶回家，正好将已经乘虚而入的色魔邻居抓了个正着！”

　　“所以说，你刚刚用很小的力气，做成了一件正义的大事。你成功改写了一个狂妄色魔的命运，你将他的罪恶从隐匿的黑暗中暴露在了阳光下，让他的后半生都在惩罚中度过。”老板的语气依然清冷平淡，但在木子序听来，却莫名的感觉到一丝澎湃的激情。

　　木子序叹了口气问：“老板，看来你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不过我想不通的是，这种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为什么非要花钱请我来完成？”

　　老板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说：“规则三，不要质询关于我的一切。”

　　木子序无语的挠了挠头发，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你让我往垃圾箱里洒的香水呢？又会发生什么？”

　　老板：“真相迟早会揭晓，只是你现在还没有做好了解的准备。”

　　“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就要知道！”木子序抓狂地吼道。

　　“祝你做个好梦，明天早上，一切都将揭晓。”

　　“我现在就要……喂？喂！！！”

　　电话挂断了。

　　随手扔下去的一个杯子，就间接将一个色魔邻居送上审判席。从老板的语气和用词上可以判断，她应该是个嫉恶如仇，喜欢打抱不平的人。她让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精心推演的，都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

　　事到如今，木子序感觉自己对老板的了解又近一步了。也许她就是一个隐藏极深，智商极高的暗黑者，用控制自己这些棋子的方式，来达到惩奸除恶的目的。

　　棋子……

　　木子序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不妙的念头，这个念头顿时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冰冷——

　　如果老板真的将自己当做棋子，当做炮灰的话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立即拨打老板的电话，打算追问清楚。

　　可是，老板的电话提示关机了。

　　这让木子序心中的焦虑更加严重了，他毅然转身，向梦回江南跑回去。

　　暗夜，垃圾箱，香水……

　　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知道，如果是后果严重的事情，那自己就绝对难逃关系了！

　　路上，他不断幻想着垃圾箱旁边警灯闪烁人头攒动，警察小心翼翼用镊子夹起碎裂香水瓶的情景……

　　终于，他回到了那个黑乎乎的路口，躲在建筑的阴影中仔细窥探而去。

　　没有警灯，没有人，一切安静如常。

　　木子序松了口气，犹豫着是不是该去垃圾箱跟前仔细看看。

　　还是算了，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严重事情，自己现在过去到现场，那岂不等于自找麻烦？

　　反正老板说过，明早就会揭晓真相。

　　这样想着，他又回到了家……

　　心中牵挂着香水的事情，木子序一直都无法入睡，辗转反侧直到凌晨四点，才终于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等到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饥肠辘辘的他给自己泡了桶方便面，然后一边吃面，一边在习惯性的在网上看市里的早间新闻。

　　很快，一则最新快讯让他吃面的动作僵住了，面条像胡须一般在唇间吊着，晃动着，汤汁流了一下巴。

　　“清晨五点钟，我市一名清洁工在梦回江南饭店路口附近，发现一具老年男性尸体，立即报警。公安干警火速赶往现场侦查，在现场发现整套奇怪工具，经确认，死者系去年地沟油事件的嫌犯。警方初步推测死因：死者是在收集垃圾箱内提炼地沟油的原料时，不幸诱发心脏病身亡，详细情况警方正在紧急核查中……”

　　叮铃铃……

　　木子序正惊骇莫名的时候，手机响起。

　　“有人死了！是因为那瓶香水，对不对？！”电话一接通，木子序就激动地吼道。

　　“如果你不介意隔墙有耳的话，可以更大声一点。”老板淡淡的说。

　　木子序压低了声音，吼道：“回答我，是不是？！”

　　“死者孙大海，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和慢性哮喘，对香水气味极度过敏。最近几天他有些感冒咳嗽，呼吸道感染。你洒在垃圾箱里的那瓶劣质香水散发出来的浓烈气味，在他掀开垃圾箱盖子时扑入他的呼吸道，瞬间引发过敏性哮喘，导致神经反射失调继而诱发心脏骤停，呼吸停止。他选择这个偏僻隐秘的地方做这种邪恶勾当，所以周围也没有人出现救助，呼吸骤停三分钟后，终于结束了他一年前就该终结的生命。”

　　木子序听的浑身冰冷，抓狂地吼道：“可是……你竟然利用我杀了他！现在我成了谋杀犯！而且杀掉的还是个老人！”

　　“不，这不是谋杀，而是改命！是你的游戏，成功改写了他的命运。”老板冷声说道。

　　尽管木子序此刻有点心乱如麻，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

　　那种听上去云淡风轻，听了却又莫名的激情澎湃的感觉，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