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黑暗王子

　　混沌诸神所下榻的宫殿中没有属于凡人的位置。

　　即便是对于原体来说，情况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黑暗，逐渐构成了在摩根眼前唯一的主色调，就像是被打翻了火盆的破碎大厅，一切的流光溢彩或堕落疯狂，都被阴冷到空无一物的虚无所吞噬：黑暗，像是头永不饕足的怪物，在原体的身旁和远方漫无止境地游荡。

　　【……】

　　摩根没有在意这一切，无论是周遭景象的天旋地转，还是亚空间之神的声音若隐若浮，亦或是所有的光线和灰尘，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形：那宽广到超出想象的宫殿消失了，目知所及的地方，唯有比深渊更深的影子。

　　没有辉煌和堕落，没有腐败到极点的骄奢淫逸，或是超出了世人想象的残暴于心：当原体在神明的宫殿中行走的时候，当她脱离了现实宇宙的制楛，无限的逼近了亚空间的本质的时候，迎接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只有在无垠的黑暗中，那永远不可能得到充实的空虚。

　　就像享乐王子本身一样。

　　没有快乐、没有暴行、没有亵渎或者享受的意义。

　　唯有空虚，唯有繁华与屠杀过后却永远不可能填补上的，空落落的心脏与影子。

　　这才是【色孽】的真谛。

　　也是祂真正盘踞的地方。

　　同样的：这是摩根此行唯一的目的地。

　　当蜘蛛女皇觉得，她已经在黑暗中前进了足够多的距离，她已经将现实的光芒甩的够远，她已经迈过了俗世的纷争与衰落，迈过了空荡荡的王座和剑基时，才终于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六百六十六步。

　　不多不少：狂笑与哭泣的声音在此处最是密集。

　　到了。

　　原体吐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挂起了笑容，

　　她向左右看去，却发现极致的黑暗已经将她吞没了，哪怕摊开的五指近在眼前，哪怕她的食指已经抵在了鼻尖的位置上，但原体也只能看到一层模糊的轮廓：仿佛黑暗紧紧地粘在皮肤上，剥夺了蜘蛛女皇所有有形的感官。

　　而那些无形的，那些被分割在了嗅觉、视觉和味觉之外的，有关于灵魂和本能的感官，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强烈：仅仅是在一侧的黑暗中稍微探出一抹意志，无尽的狂喜便侵入到了原体的脑海，如惊涛骇浪般，根本无法阻止。

　　在摩根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肉体便不可抵抗地屈服了：原体浑身上下的肌肉和神经，都在不自觉地为这满足的痛感而颤抖、蜷缩、呻吟出甘美的汗水，飘飘欲仙的感觉让她差一点就跪坐在了地上。

　　可惜……差一点。

　　【嘁……】

　　真是狼狈：上一次这样还是在面对冉单帝皇的时候呢。

　　深呼吸了一下，原体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她不再鲁莽的试探，而是确保她的身体和灵魂没有受到进一步的侵蚀：摩根停留在了原地，停留在这个最符合享乐王子的圣数之地。

　　她能感觉到，若是再往前走几步的话，势必就会遇到一些很不好的东西：混沌诸神之间的嫉妒和贪婪远超过凡人的想象，如果得不到原体的话，黑暗王子一定情愿将摩根彻底的毁掉，也不愿意看到她落入另一个兄弟的手。

　　真是窘迫的局面：就像是拍卖会上的压轴商品一样。

　　原体自嘲的笑了一下，安静的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没有在别的地方浪费时间，而是遵循着自己内心中的感觉和本能：聆听着在她刚刚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她的脑海与心脏中悄然回响的声音。

　　一百多年来，这冥冥之中的声音从未出过错：从黎明星的废墟到冉丹的战场，从不屈真理号的房间到曙光女神号的王座，从萨拉玛斯的阴暗再到神圣泰拉的光辉，它都如同一位坚定的老友，一次又一次的为原体指明道路，在千万种可能中为她选择最好的那一条。

　　它的选择也许不利于帝国，不利于帝皇，不利于任何人，但一定有利于摩根：它从未欺骗过她，在这个就连诸神、帝皇、帝国，以及她认识的每个兄弟和子嗣都或多或少的欺骗或隐瞒她的世界中，唯有她自己的心脏不会背叛自己。

　　在原体的内心里，在她清明思想的最深处，蜘蛛女皇其实能够在隐约间意识到，这抹声音到底来源于什么地方：它来源于摩根命中注定国度和王座，来源于混沌诸神也不得不平等而逝的权威，来源于她灵魂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

　　它很危险。

　　但这一次，原体依旧遵循着内心为她指引出来的方向。

　　在聆听过后，蜘蛛女便没有更多的犹豫，静静地向着自己身体的左侧转去，转到了五点钟到六点钟之间的区位，转到了在神圣八芒星中代表着东南那一面，转到了过去的一百年中，她身后的每一次热情吐息的来源处。

　　那里什么都没有。

　　唯有一声令人发狂的，包含无尽快感以及狂野冲动的尖叫，唯有名为【狂喜感知】的王座，在静静地沉默着，唯有六双淡紫色的，含有蛇瞳的狭长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唯一的一抹光彩。

　　唯有黑暗王子

　　祂在看着她。

　　微笑、舔唇、吐息粗重。

　　祂在一步步的靠近：虽然摩根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的灵魂正在朝着她大笑，在尖叫，在狂喜和狂怒中宣告着后者的到来，当那股灼热的吐息已经足够接近时，原体终于抬起了一侧的手。

　　她打了个响指，金黄色的火焰从指尖的最末端缓缓升起。

　　终于：步步紧逼的黑暗王子因为这个动作而暂时停下了步伐，祂停在了极近的地方，当摩根终于照出了这一侧的黑暗，当她终于看清了深邃中的空无一物时，她只是稍稍的抬起头，便可以看到享乐王子的身躯是多么的庞大。

　　祂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诸神的本质不可考据，不可用凡间的感官来窥探：摩根的目光在色孽的身上打量着，但每当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或者将视线从一处移动向另一处的时候，蜘蛛女皇都能明显的感觉到记忆的流失，都能出于本能的觉察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明的本质如流水般切换，她所有的观察都是徒劳无功的。

　　原体只用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间便意识到了这绝望的事情，她最终抬起了自己的头，放弃观察形态上的更多细节，而是倒退几步，远远的眺望着面前的身影。

　　多么庞大啊。

　　神明与凡人之间的差距在这一刻以最直观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尽管摩根身为原体，尽管她拥有着超过三米的巍峨，尽管她的身姿足以令寻常的战争引擎甚至是骑士机甲都黯然失色，但是，在显露了一丝本质的诸神面前，阿瓦隆的女王依旧如同凡人般渺小。

　　色孽的阴影笼罩住了她。

　　她的身体，她的灵魂。

　　黑暗王子如山一般庞大，祂真正的本质高居在原体视野尽头之外的无边深邃中，而祂的身躯则是填充了天地间的每一寸角落。

　　摩根这才意识到，之前包围她的并不是黑暗，而是黑暗王子那条具象化的，如同蛇一样波光粼粼的尾巴：她以此来充作自己临时的下半身，像是泰拉传说中的美杜莎或者耶梦加德。

　　这条蛇尾，比神圣泰拉的赤道还要漫长，比山阵号更为粗壮，它漫不经心的被堆砌了起来，便充作了此方的阿特拉斯山脉，顺着紫黑色的鳞片向上，色孽的身躯轮廓在接触到的那一秒，便被摩根的脑海所遗忘了，就仿佛灵魂中的保护机制在捍卫着摩根最后的灵性。

　　但原体并不怯懦，她一步步的探究，以惊人的勇气趟过了亚空间的神明对于现实宇宙的造物那天敌般的疯狂，将目光最终集中在了享乐王子的面容上。

　　她在看着色孽，而色孽也同样也在看着她，当摩根的目光向着色孽的脸庞前进时，色孽的脸庞也在奔她而来：享乐王子一步步的压抑着她的身躯，就像是侧躺在软榻上的女王一样，在自己最宠爱的造物面前尽情炫耀她的完美。

　　一步，一步，又一步。

　　终于：色孽的面容出现在了金黄火焰的光辉中。

　　祂被照亮了，每一寸细节终于暂时的印入了摩根的脑海。

　　而蜘蛛女皇，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自己的思考。

　　她引以为傲的思维被掐断，被吞噬，被神明宏大的体量和如银河般宽广的疯狂，毫不留情的轰入并践踏了，只能徒劳的抵抗，生不出更多的智慧和思考。

　　蜘蛛女皇的大脑和心脏都并没有停滞，恰恰相反，它们以超乎想象的功率在运转着，以硬碰硬的方式抵抗了一名真正的混沌神明对于凡间生命的注视和侵蚀：与原体此时的遭遇相比，银河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如此的可笑。

　　黑暗王子只需要一滴来自于祂本尊的血液，就可以让一个星区在顷刻间沦陷。

　　而现在：色孽在摩根的面前倒下了满满当当的一杯。

　　如此伟力，自会有成效。

　　摩根愣在了原地，她像是个被剥夺了智慧的孩童般，愣愣的目睹着面前的一切，从发丝到指尖都如冰封般沉默，就好像她身侧的一切时间都停止了运转。

　　原体没有抵抗，没有思考，甚至没有呼吸，就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黑暗王子的脸上的笑容是多么危险，也全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的身后，色孽那如蛇一般的身躯正在慢慢的收紧，像是捕兽笼的缺口似的，一点点的闭合。

　　原体身处于危险之中：也许只需要六秒钟的犹豫，就会让一切变得更糟，变得无可挽回。

　　但是，对于黑暗王子来说。

　　六秒，终究是个漫长的时间。

　　而对于原体来说，也是一样。

　　＋啊……＋

　　在无垠的空间中，回荡着黑暗王子被挫败后的叹气。

　　最年轻的邪神有些懊恼地将祂的蛇躯收了回去，因为面前的蜘蛛女皇已经恢复了常态：即便是直面混沌神明的疯狂，也没能让阿瓦隆的女王彻底放下她的抵抗。

　　在因为凡人之躯的限制而宕机了差不多四到五秒后，伴随着掌中的黄金火焰舞蹈着，发出了一声为此而愤懑的尖啸，伴随着原体心中的声音在低语着，一点点的撼动着摩根封冻的灵魂，伴随着蜘蛛女皇本人对于自由，对于她仅剩的，最后一点自主意志的执拗，色孽的触手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祂感受到了炙热：足以挫败祂的攻势的炙热。

　　这意味着摩根清醒了过来：最好的时机已经被翻篇了。

　　【真是可惜啊，不是么？】

　　现在，轮到原体微笑了，

　　【你差一点，就成功了？】

　　＋谁知道呢？＋

　　在黑暗王子的声音，摩根没有听到任何的挫败。

　　＋但如果这就成功了的话，那未免会让我有些失望。＋

　　【……】

　　摩根没有在回应，因为她的灵魂正在无声的哀嚎，正在直面一位神明的碾压过后，如废墟般艰难的重建着：蜘蛛女皇不得不将掌中的那抹金黄色的火焰靠得距离她的胸膛和面颊更近了一些，她稍稍眯起了自己的眼睛，用第三只眼去感受面前的轮廓。

　　去看清色孽的脸。

　　【啧……】

　　原体皱了下眉头。

　　【你对我的基因之父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执念吗？】

　　【用他的脸？我感受不到这其中有什么积极的地方。】

　　＋不要用你的思维去探究神明的本质和想法，小家伙。＋

　　＋除非你坐到了这个位置。＋

　　色孽的声音忽远忽近，既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既像是老人又像小孩，既像是纯净的圣人又像是万恶的罪徒，既像是摩根意识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又像是她在潜意识里最希望忘掉的腔调。

　　嗯，庄森和海德里希：难以想象他们的声音会合二为一。

　　【……】

　　原体沉默了一下。

　　【你想和我聊些什么。】

　　＋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黑暗王子在微笑，祂的声音和腔调是如此诱人，就连摩根也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比如说？】

　　＋比如说……＋

　　——————

　　＋你难道就不好奇：能让你获得自由的，唯一一种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