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与魔术 第36章 摊牌

    地下墓穴的最深层，物理意义上连接了被埋藏的第四纪特里尔的洞穴中。


    浑身冒着金光，内里青中带白的“灯神”身体正在灰雾之中逐渐变得凝练，空白的面部五官也缓缓成型，这是被长时间封印、隔绝外界的祂正在重新适应并改造规则，让自身的旧日级位格能更多地变成力量。


    因为祂除了位格，已经一无所有。


    而在祂身旁，和刚刚回到水仙花街的自己一样一身风衣，头戴礼帽的克莱恩，以及一袭黑色长裙，除此之外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的安吉尔则静静看着祂的动作。


    终于，灯神外显的金色水流般的表皮和内部青白色的光芒融合在了一起，轮廓也变得清晰，整个人像是看不出性别和年龄的成年人形，五官也只有几个黑色的孔洞，缺乏独特的形象。


    这已经是祂在不恢复完整的神话生物形态的前提下能做到的极限了。


    而在场的克莱恩和安吉尔也并非本体，“诡秘之主”和“毁灭天灾”这两位伟大存在如果要降临现实，必须分出很大一部分精力压制自身周围自然而然出现的规则和象征的变化，虽然不至于瞬间让整个地球毁灭，但总归不太方便。


    和此时在廷根市水仙花街6号跟两个女儿讲述自己突然消失的百万金镑的克莱恩和小心翼翼做着炖菜的安吉尔一样，这里的他们也只是秘偶和镜子替身。


    当然，在偶尔和女儿们亲近的时候，他们的本体也会降临，但那种时候其他的伟大存在也会纷纷投来视线，所以只能是偶尔。


    看着身体停止了变化的金色人形，克莱恩用手抚摸着光滑的下巴，没有回答祂之前关于“演戏”的问题，反而询问道：


    “现在我该继续叫你‘灯神’，还是称呼为‘混沌之子’？”


    “还是用原来的称呼吧，等我真正收回了星空的那部分力量，再用后面那个。”相比之前被从许愿神灯中召唤出的人影更加清晰的“灯神”回答道，“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遵守之前的承诺，而且不是直接将‘许愿神灯’送往星空，是直接将我从封印中释放。”


    “因为你也帮了我们一些事，对保护地球做出了些许贡献，而且，我不想浪费一份‘奇迹师’的特性。”


    克莱恩微笑回答道。


    “况且七个封印中的六个都是你自己解开的，虽然我弱化了前六个封印，让你有能力自行解除的同时收获一些参与感，但最后这个还是只能由我亲自动手，否则哪怕是真神来了也不行，特伦索斯特就是‘榜样’。”


    听到那个因为受到“许愿神灯”和自己的污染，最终导致陨落的神灵的名字，哪怕是灯神这种厚脸皮也不禁扭了扭刚刚成型的身体，但祂最终还是微微躬身，用地球人的方式行了一礼：


    “在这点上，我要感谢你的仁慈。”


    不情不愿地致谢后，祂又疑惑地看了眼克莱恩和安吉尔，转而问道：


    “那现在，能放我回到星空去了吗？”


    祂总感觉两位伟大存在共同来到这里，会让自己的自由之旅又产生什么变数，要不是周围的灰雾阻拦，祂早就扭曲空间和距离，离开这个星系了。


    要知道，现在的“诡秘之主”在位格、权柄和象征上都等同于之前那位“天尊”，既然能把祂从封印中放出，自然也能随时将祂重新封印回去，更何况身旁还多了一位“毁灭天灾”。


    “超星主宰”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仿佛注意到祂内心的犹豫和畏惧，克莱恩友善地笑了笑，回答：


    “当然没问题，但在这之前，我有些事需要提醒你。”


    他抬头看了眼地下墓穴的天花板，仿佛穿透地面穿透上方的城市看向星空，继续道：


    “你原本所拥有的源质‘失序之国’如今已经彻底分为了两个部分，地球的这一份属于新的‘秩序阴影’，我想你应该不会有收回它的打算，而星空的那部分则归‘不定之雾’所有，祂在末日之战前遭到重创，现在还在某个星体稀薄的宇宙空洞深处躲藏，等待恢复。


    “这带来了三个问题。


    “第一，源质自身拥有修复、补完的倾向，星空的那部分失序之国虽然缺少了两条途径，丢失了一部分权柄和象征，但仍是完整的源质，‘不定之雾’也是完整但稍弱一些的旧日，而你空有位格和精神、意识，必然不是祂的对手。虽然你们两者同源，不定之雾也有补完自己的倾向，但等新的‘混沌之子’诞生，那还是你吗？或者说，那其中还有多少比例是‘灯神’，多少比例是‘不定之雾’？”


    克莱恩嘴角噙着笑容问道，满意地看着“灯神”那张五官位置只有孔洞的脸变得僵硬。


    他的问题非常尖锐，因为地球上曾有一个很好的例子：“真实造物主”格里沙和“空想家”亚当。


    这两者本质都是那位远古太阳神格里沙·亚当的一部分，前者更多地融合了负面情绪和人性，后者则以神性为主，是祂的复活后手和执行后续计划的棋子。


    虽然最终两者相互妥协，让远古太阳神重现于世，但那归根结底是因为双方都拥有某种高于自身的牺牲精神，且有着共同的目标，才没有经历一场神战就直接完成了融合，否则在外神入侵地球之前，屏障内部恐怕就会打得不可开交，而那也将是“原初上帝”最乐见的事。


    至于现在的“灯神”和“不定之雾”？克莱恩可不认为祂们会有这种牺牲自己的精神，届时已经占有源质和非凡特性、唯一性的后者将有极大优势，灯神满以为自己是去恢复力量的，实际上可能成了对方补完自身，重新成为“混沌之子”的养料而已。


    灯神显然早已想到了这个问题，此时被“诡秘之主”重新提起，表情逐渐严肃，而克莱恩没有给祂思考的时间，继续问道：


    “第二，停战协议对‘堕落母神’而言还有一个大月，即超过2100地球年的时间，对其他外神还有46年，但外神之间并无任何约束，面对少了部分源质，刚刚经过内部的战争完成融合的‘混沌之子’，祂们会如何做？”


    地球现在有“诡秘之主”和“上帝”两位支柱，有多位旧日支配者守护，哪怕没有停战协议外神也不敢进犯，但对“失序之国”和它具备的象征、权柄，“高维俯视者”等外神同样虎视眈眈。


    届时哪怕“灯神”能在融合的过程中占据主导，成为新生的混沌之子的主要组成部分，又如何抵御其他外神的攻击？


    想到这里，灯神的脸又白了几分，几乎和祂刚被从封印中释放时青中带白的内里颜色一致了。


    “第三，”克莱恩魔鬼般的嗓音继续响起，“就算你想趁‘不定之雾’尚未从虚弱中恢复的短暂时间内找到祂，以自身为主导完成融合，那‘堕落母神’会答应吗？”


    “一边是曾经与祂进行过合作，差点就成功的‘不定之雾’，另一边则是几次三番帮助地球，有意无意导致前者受创，间接摧毁了外神之间的联盟的‘灯神’，祂会选择帮哪边？


    “只要些许‘新生’的帮助，不定之雾就能提前恢复伤势，届时，已经进入星空的你可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这三个问题如同一把把重锤砸在灯神心头，让祂那发光的躯体几乎凝固成真正的黄金。


    这些事祂在“许愿神灯”内部不是没有想过，而且经过了相当程度的推演，但一来那时祂的主要目的是摆脱封印，总觉得一切困难都会有解决办法，二来经过多次愚弄、欺骗的祂也不认为新的“诡秘之主”会如此干脆地把祂放回星空，因此这些问题都还算不上问题。


    但等到祂真的被释放，真的可以回归星空时，这些就成了致命的难题。


    片刻后，灯神看向面前两位伟大存在，尤其是提出了尖锐问题，但又不像是在嘲笑祂的克莱恩，用有些苦涩、饱含人性的嗓音问道：


    “关于这些，你有什么建议吗？”


    “和那时你对我们的帮助一样，我给你三条建议，”克莱恩再次微笑了起来，回答道，“当然，我同样不负责解读。”


    “首先，你现在回到星空真的是好事吗？你在近万年的封印中见证了无数事情，获得了一点宝贵的、不同于其他外神的人性，应该不会只凭本能行事。


    “其次，为了让地球的‘秩序阴影’能够没有后顾之忧，60年的停战协议结束后，我们会去寻找‘不定之雾’。


    “最后，祂有盟友，你难道就不能有？”


    克莱恩的话音落下，地下墓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灯神的金色人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深深地思考。


    良久，祂像是在转移话题，亦或是为了试探地看向安吉尔，开口道：


    “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故意让自己的女儿们找到‘许愿神灯’，进行这一天的旅行，还让我提供必要的保护，让那么多天使参与其中？


    “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也是为了‘人性’？”


    闻言，安吉尔笑了起来，笑容让一旁的“诡秘之主”为之侧目，让“灯神”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你应该看出她的真正身份了？”


    她反问。


    “当然，我可不像留在星空的那部分一样无脑，第一眼我就看出她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人。”灯神本想嗤笑一声，但在两位伟大存在的目光下还是没敢这么大胆，“她，或者说祂，是镜中最初造物主的阴性一面。”


    听到对方直接说破谜底，安吉尔并未惊讶，而是看了身旁的克莱恩一眼，露出笑容道：


    “你看，我就说了吧，作为‘混沌之子’的一部分，作为最初那位造物主直接诞下的子嗣之一，灯神对这种事应该是最敏感的，毕竟儿子总是要认识父亲，不对，母亲的嘛。”


    这句调侃虽然并未带上“挑衅”的力量，但仍让“灯神”原本变白的脸青了几分。


    当然，祂对双方实力的差距更加敏感，很快放平了心态，等待对方的进一步解释。


    安吉尔也收起了笑容，继续道：


    “蒂娜确实是我分出的‘阴性面’，但也是我直接诞下的女儿。如果镜中最初的位格和力量完整，我必然不敢这么做，但她现在和被奇克关在镜中深处时的状态差不多，空有位格没有力量，更不具备相应的象征。


    “而借助分离蒂娜的‘阴性面’，我能更好地封印‘阳性面’，让尚未诞生自我意识的这部分镜中造物主彻底沉寂。


    “而完成了这一切后，除了让镜中最初没有复活的机会，也能彻底分离安吉尔·格雷，让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存在，我也能尽可能排出多余的非凡特性，为后续容纳第二份源质做准备。


    “当然，这件事最大的困难在于镜中最初的‘阴性面’已经在奇克的手中具备了一定自我意识，如果不加以控制，祂必然会在蒂娜身体内苏醒，最终造成的结果没谁能够预料到。”


    在她的叙述中，灯神不住点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所以，你就设计了这一次‘探险’，让她提前接触到神秘学世界，知晓许多秘密，同时也以自己的认知了解‘人性’和‘神性’的区别，并选择前者，以自己的位格来巩固这一点？”


    说着，祂看了一眼克莱恩。


    “这应该是‘诡秘之主’的想法吧？”


    “主要还是她的计划，”克莱恩老实回答，“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帮助，当然，对你的‘愚弄’必不可少，其他‘塔罗会’的天使们也有参与，多少也知道一些内幕。”


    灯神像是疑惑得到了解答般点了点头，旋即笑了起来：


    “你们的另一个女儿应该也知道了。”


    ————


    水仙花街6号。


    蒂娜脑袋仍有些昏昏沉沉的，不断计算着贝克兰德西区的独栋楼房市价多高，郊区的酒庄又值多少钱，她难以相信仅仅是出了一趟门，自己就从廷根市的中产家庭女儿变成了富裕人家的孩子，就连同学们都爱喝的“黑熊可乐”都是自家的产品！


    这到底是灯神实现了我的愿望，还是祂早就知道我家的情况，骗我说愿望“已经”实现了……目光反复看向地下室的入口，蒂娜恨不得现在就溜进去把那个灯神叫来对峙。


    当然，她猜那个重获自由的家伙现在或许已经回到了星空，留下的仅仅是“许愿神灯”这个空壳。


    相比浑浑噩噩的她，多萝西倒是更加冷静，她看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妹妹，又看看面带微笑等待两个女儿消化重磅信息的父亲，终于忍不住问道：


    “爸爸，你真的没有其他事情要说了吗？我是指……财产之外的事。”


    闻言，克莱恩惊讶地扬了扬眉毛，视线上移，看向多萝西身后。


    安吉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客厅，她身后的厨房冒出一股炖菜的香味。


    见克莱恩看向自己，她笑着搓了搓多萝西的脑袋，道：


    “她肯定是遗传了我敏锐的直觉。”


    “明明是我的智慧……”克莱恩嘀咕了一句，在安吉尔变得尖锐的目光中正襟危坐，点了点头继续道，“没错，除了刚才那些‘财富’，我和安吉尔还隐瞒了你们一件事。”


    果然……多萝西抿了抿嘴，她身旁的蒂娜则好奇地抬起了头，内心再次有所期盼。


    “果然，你们曾经是天使？”


    她抢先反问道。


    啊？克莱恩的表情也有了瞬间的僵硬，他看向多萝西，发现这位少女无奈地捂着额头，于是微微颔首，道：


    “没错，我和你们的妈妈原本都是天使，神秘学意义上的天使。”


    他长舒一口气，仿佛解除了内心的顾虑般用较快的语速继续叙说着。


    “我就是格尔曼·斯帕罗，当然，这只是个假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身份，比如买下了贝克兰德豪宅的道恩·唐泰斯，比如帮房东找猫的私家侦探夏洛克·莫里亚蒂，又比如流浪魔术师梅林。


    “而你们的妈妈，是安吉莉卡·萨奇。”


    格尔曼？还有安吉莉卡？


    虽然蒂娜已经有所猜测，但当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她偷偷瞥向扔在沙发上的《大冒险家》，封面上的疯狂冒险家正举着那把“丧钟”左轮，冷着脸看向自己，他身旁，最新剧情中有联动的《大海盗》主角，头戴三角帽、一身飒爽装扮的安吉莉卡侧过身体，窈窕的曲线让人心生向往。


    那就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难怪灯神对自己双亲的情况总是欲言又止，难怪今天一路上那么多圣者、天使都像是认识自己一样，还给予了许多帮助，难怪各个封印地点似乎都与这两位传奇人物有关……


    虽然只是刚刚接触神秘学世界，但经过这一天的冒险，蒂娜早已明白“天使”的分量，与之相比，什么首都的豪宅，什么带酿酒坊的庄园，甚至是制造饮料的工厂都不再重要了。


    她内心还有好多的疑问，好多的感慨，但最终脱口而出的却只是一句撒娇似的话：


    “能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这才是凌驾于利益和实力之上，她最关心的事！


    “当然可以，”克莱恩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更舒服一点，挥了挥手让隐藏在暗处的老鼠“秘偶”化为人形，代替坐进了单人沙发的安吉尔继续烹饪晚餐，“那就从……‘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新人上班第一天路上遇到同事开始讲起吧。”


    ————


    不知何时，劳心劳力了一整天的蒂娜已经沉沉睡去，安吉尔把她抱在怀中，对克莱恩做了个手势，向通往二层的楼梯走去。


    多萝西也昏昏欲睡，但一直强撑着继续听着爸爸和妈妈的冒险故事，她注意到大多数内容都和《大海盗》、《大冒险家》的故事相似，显然这两套畅销的剧情是重新加工、演绎了他们的经历。


    难道那位佛尔思·沃尔女士是他们的朋友？


    一边思索，多萝西的目光一边追逐着抱着蒂娜的安吉尔的身影，她早就注意到了妹妹相比自己对父母比较“均衡”的爱意，要更倾向于母亲。


    虽然妈妈发起火来更加可怕，而且还曾把蒂娜关进地下室作为惩罚，但多萝西还记得，蒂娜小时候从噩梦中惊醒时，只有在妈妈的怀抱里才能重新睡着。


    区别很明显……她收回视线，看向已经不再讲述早年经历的克莱恩，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询问道：


    “爸爸，你们……


    “其实不止是天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