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八局

　　“咚，咚，咚……”

　　远处由蒸汽驱动的巨大钟楼发出沉闷的响声，安吉尔默默数着，直到第17下后，蒸汽教会的“整点报时”才停下。

　　现在是特里尔时间周五的下午五点，根据两地的时差，大概还有一小时，她从班西港旁的山顶洞穴来到地下墓穴就满“三天”了。

　　她已经收拾好一切物品，包括所有携带的神奇物品、武器、弹药，换回了三天前来到特里尔时所穿的衣物，在特里尔购买的临时衣物她并不准备带走，但为了避免被追踪，还是扔进了垃圾堆。

　　最后用黑焰“清理”完这间旅馆套房，安吉尔带上“无面人”特性，把自己伪装成形似女大学生劳拉的外貌，离开了旅馆。

　　搭乘雇佣马车，她逆着下班回家的人流向天文台区中央的炼狱广场靠近，同时关注着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很幸运，这两天她的伪装工作做得不错，换用“狂乱指环”、“无面人”特性的伪装手段，有惊无险地在天文台区四处游荡，换住不同的旅馆，至今仍未被那些追踪者再次发现。

　　“还有一个小时，我就能回到班西港了，特里尔人不可能穿越千里来五海之上通缉我吧？”

　　她美滋滋地想着，从马车上离开，进入了炼狱广场内那栋由石柱支撑起的古老建筑，沿着石阶下行，经过昏黄煤气灯照耀的通道，来到了地下墓穴的入口处。

　　“站住！”

　　“前方是死亡帝国！”

　　这道门楣上的因蒂斯文字在安吉尔眼中，与三天前又有不同。当时她满心迷茫，不知为何来到特里尔，此时却准备踏上返程的路，心中只剩对这座异国城市的留恋。

　　也许之后，她会尝试通过正常的方式，和克莱恩来这里度假，仔细欣赏与鲁恩不同的建筑风格，享受冠绝北大陆各国的美食。

　　从风衣下掏出一根白色蜡烛，她顺手在旁人的蜡烛上借火点燃，跟着这一群显然也是来“试胆”的大学生，踏过“死亡帝国”的石拱门，进入了阴暗、广阔的地下墓穴。

　　随着大家走向不同的方向，安吉尔身旁的其他蜡烛光芒逐渐减少，很快就只剩她手中的黯淡烛光，照耀着周围不到三米宽的区域，更远处笼罩在死一般的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阴影怪兽，等待吞噬蜡烛熄灭的倒霉蛋。

　　但在她的黑暗视觉中，远处不过只是普通的走廊和一个接一个的墓室而已，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地下墓穴吞噬活人的具体方法，只知道与黑夜教会的天使女士手段相近。

　　脑中胡乱思索着，她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很快来到第二层，这里更加宽广，墓室众多，时不时能遇到几个结伴的参观者，甚至还有几个很可能已经“丢掉”了同伴的独行者。

　　不知道特里尔的官方非凡者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放任这座地下墓穴在此吞噬参观者……也许是由于某件神奇物品重要但危险，只能放置在墓穴内，不得已而为之？

　　安吉尔的灵性突然有所警觉，在拐过一个直角弯时，侧头看了一眼，来路上似乎有一道黯淡的烛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碰巧同行的参观者？想要搭讪的大学生？又或者……是特里尔官方的跟踪者？

　　她脑中闪过数个可能性。

　　但就算是跟踪者，也不太可能在地下墓穴与我发生战斗，这里的规则对非凡者应该同样有效，不慎被熄灭蜡烛就等于死亡……安吉尔虽然对自己能不使用蜡烛在此生存感到疑惑，但她可不认为每个人都能如此，否则对方根本不需要点上蜡烛暴露自身的存在。

　　念及此处，她加快了脚步，以几乎跑动的速度开始向地下墓穴第三层的入口前进，后方的身影果然也加速跟了上来，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动作。

　　经过“旧藏骨堂入口”的标识，走下宽广的石梯，经过“太阳圣徽”和“三角圣徽”的石柱，安吉尔径直向三天前来到特里尔的那条神秘通道走去，但此时距离愚者先生预告的时间还有大约十五分钟，那条通道顶端的黑线延绵不断，脚下无数骸骨试图绊倒路过的行人，证明此处仍是地下墓穴。

　　安吉尔没有在此停留，而是保持原有的速度继续前进，假装这里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后方的神秘追踪者也是如此，他手中的蜡烛在跑动间忽明忽暗，仿佛远处的萤火虫。

　　她本打算绕行几圈，绕懵后方的追踪者后再伺机返回，但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感觉前方的狭窄通道中似乎有某个白色的身影，她下意识以为那是另一名跟踪者，四肢紧绷，就要进行应对，但立即发现对方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丝毫动静。

　　那是名年轻的女性，黑发披肩，双眼微闭，身穿白色的朴素长袍，赤裸的双足一尘不染，面容比安吉尔见过的所有“魔女”都要美丽，圣洁的气质更是与满是骸骨的墓穴有天渊之别。

　　“魔女？魔女教派？”

　　安吉尔立即想到了“绝望女士”潘娜蒂亚，后者哪怕在死亡的雾霾之中也保持着类似的气质，但两者若是站在一起，“绝望”恐怕会略逊一筹。

　　最重要的是，这名白袍女子没有点蜡烛！

　　回想起三天前皮埃尔和他的同伴看到自己时那副见了鬼的模样，安吉尔突然有些理解他们的反应了，因为她现在也感觉自己见了鬼。

　　朝后方看去，那名追踪者仍然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

　　正当安吉尔在思索是与这位“魔女”交谈，还是换一个方向离开此处时，那名白袍女子却默默地转过身，缓缓地离开了十字路口。

　　“她没有恶意？不，似乎是在引导我向那边去？不会真的是鬼魂吧……”

　　安吉尔犹豫片刻，咬了咬牙朝前方走去，对方并未表现出恶意，灵性也没有任何警示，她想去看看。

　　白色身影的移动速度很快，安吉尔努力加快速度，才没跟丢对方，走过数个墓室和分叉路后，她来到一处和三层入口类似的宽阔广场，四周地面十分干净，没有任何骸骨和青苔，在她手上蜡烛照不到的位置，一根贯穿地板与天花板的黑色大理石巨柱耸立于此。

　　和门口的“永恒烈阳”、“蒸汽与机械之神”那已被漫长岁月所风化的石柱不同，这根黑色石柱虽然没有镌刻任何圣徽和标识，但表面光滑，棱角完整，接缝干净，仿佛昨天才被建成。

　　“唉……”

　　她耳旁仿佛传来一声叹息，悠长，黯然。

　　“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这根‘夜柱’？”

　　在她歪着头寻找叹息声的来源时，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那名跟踪了一路的神秘人终于现出身形，他手持白色蜡烛，站在广场入口，小心地与安吉尔保持着距离。

　　“夜柱？”

　　安吉尔缓缓回头，看向这个穿着黑色呢子外套，同色长裤，白色马甲的中年人。

　　“克丽丝芒娜夜柱，你们魔女教派不是为了它而来吗？”

　　总感觉被深深地误会了……安吉尔暗叹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问道：

　　“如果我说是，会怎样？”

　　“不管是不是，你今天都得跟我们走，”男子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玛丽安夜柱’和‘利厄斯夜柱’也有我们的人守着，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

　　他没拿蜡烛的手轻轻一动，安吉尔手中的蜡烛烛光顿时飘摇起来，黯淡的光芒几乎消失。

　　“……进入地下墓穴，是你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你们魔女所使用的替身法术没法保留燃烧的蜡烛光芒，如果不想在墓穴里消失，被所有人遗忘，最好乖一点。”

　　原来特里尔的官方非凡者确实知道地下墓穴的特殊性……看来他以为我来地下墓穴是自投罗网的表现，因此才主动现身？

　　安吉尔暗笑着，向前走了一步，瞬间让中年男子警惕起来。

　　“如果我不乖，你准备……怎么办呢？”

　　她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向烛光伸出手，在男子惊骇的目光下，掐灭了那丝温暖、安全的光芒。

　　她自杀了？

　　男子脑中立即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一手紧紧握住蜡烛，一手甩出几张引火纸，一道道明黄色的火苗在他的控制下迅速扩大，散落在周围，照亮了大半个广场。

　　但他的眼前只剩巨大的克丽丝芒娜夜柱，已经不见了那名魔女的身影。

　　果然已经消失了……不对，我还有对她的记忆！

　　他刚反应过来，脑中的灵性发出疯狂的警示，脖颈上就已经横过一把白骨利刃，身后也传来充满诱惑力的嗓音。

　　“现在，是我的问话时间了。”

　　安吉尔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从他身后缓缓显出身形。

　　“进入地下墓穴追踪我，是你们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她原话奉还，“如果不想被所有同事遗忘，就乖乖回答，你到底是哪个机构的人？”

　　被骨剑逼住脖颈的男子沉默了片刻，就在安吉尔以为他要顽抗到底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第八局，国土安全委员会下属第八局。”

　　安吉尔皱眉，在脑中思索片刻，才找到这个词对应的意思。

　　这是个和鲁恩军方“军情九处”类似的对非凡者情报机构。

　　“为什么要追踪我？”

　　她继续问道。

　　“这需要什么理由？魔女教派进入了特里尔，你又和她有过接触，难道是想在这座城市复制贝克兰德的大雾霾？”

　　那男子语气冷漠，甚至带着些愤怒。

　　果然是赛薇莉亚那个蠢魔女……安吉尔刚想继续询问，她身前被剑刃压住肩膀的男子身上突然涌起明黄色的火光，而后整个人如同灿烂的烟火般炸开，远处地面上就快熄灭的引火纸中的一张火光暴涨，一道身影从中钻出，正是施展了“火焰闪现”的“第八局”成员。

　　“砰——”

　　安吉尔脚下涌出刺骨的寒冰，低温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所有剩余的引火纸都立即被吹飞，男子手中的蜡烛光芒也黯淡无光，几近熄灭。

　　但他不慌不忙，伸手从外套下掏了掏，拿出一把棍状物，手一抖，将其全部点燃。

　　那是一捆足足十根的白色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