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猎人与猎物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双眼微微睁大，脑中的画面如雾气般消散。

　　他继续伸展了几下肢体，缓缓回身离开阳台，让贴身男仆，“赢家”恩尤尼拉上窗帘，而后在房间角落面对墙壁向“海神”祈祷，如同一个拥有秘密信仰的信徒，自己则缓步走进了盥洗室。

　　这一切动作都如此自然，像是每天都会这么做一样，没表现出任何急躁或焦虑的情绪。

　　直到锁好盥洗室的门，逆走四步穿过灰雾，来到巍峨的宫殿中，坐上了属于愚者的高背椅，克莱恩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他顺手从后方的杂物堆里招来“海神权杖”，借助恩尤尼祈祷的契机，将驶过自家门口，停留在马赫特议员家的马车纳入视线中。

　　那位虽然比不过魔女们和“正义”小姐，但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丽少女的海柔尔正好下了马车，面露微笑，脚步轻快地回到家中。

　　在她身后的马车中，趴在软垫上的则不是灰色老鼠，而是黑发黑眼，黑色衣裤，黑色礼帽的年轻男子，他右眼夹着一枚水晶单片眼镜，嘴角噙着笑意观察着窗外的马赫特宅邸，正是克莱恩在麋鹿庄园见到过的“渎神者”阿蒙。

　　阿蒙的分身果然找到这条街了！

　　这并没有让克莱恩感到意外，不如说，直到今天他们才找到这里，已经让克莱恩觉得有些慢了，甚至慢到克莱恩原本打算以自己引诱阿蒙分身的计划根本无法实施，最终才选择使用“寄生者”手套和安吉尔作为诱饵，将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没想到大家都准备好了，他却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了伯克伦德街……克莱恩一边盯着马车中悠然自得的阿蒙，一边思考着对方前来此处的动机。

　　他与海柔尔一家，与那只“偷盗者”半神老鼠的接触中暴露了太多信息，那些本以为无所谓的细节此时成了阿蒙分身们追查异常的线索。

　　至于这些信息的泄露，必然源于灰色老鼠，源于那天晚上濒临疯狂，被克莱恩以无数秘偶前仆后继淹没的“偷盗者”半神。

　　而以阿蒙目前这种明明以黑发青年的模样出现，却被所有人认作是灰色老鼠的情况来看，他毫无疑问是在那位半神死前窃取了他的命运和身份，甚至还当上了海柔尔的老师，陪她一起回到了家中。

　　比死还惨的事，应该是人死了，非凡特性被吃了，就连身份也归别人了……唔，这好像也是我做的事，只不过克莱恩·莫雷蒂当时真的死了……

　　当时就不该利用阿罗德斯去吓唬那个半神，还说出“有个偷盗者天使在附近徘徊”的威胁，逼迫对方离开这里前往郊外的庄园……阿蒙的分身们现在必然会对那不存在的天使感兴趣，开始在这条街道上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克莱恩嘀咕着，目光扫向四周，寻找着其他阿蒙的踪迹。

　　他可不信只有一个阿蒙的分身来到了这里。

　　但一番仔细探查后，克莱恩皱起了眉头。

　　驾车的车夫，跟随海柔尔的女仆，马赫特家的其他仆役，甚至是街边的路人，其他住宅的住户，乃至拉车的马匹、天上的飞鸟，都没被寄生，没被“窃取命运”。

　　这不对啊，按帕列斯·索罗亚斯德所说，当你发现一個阿蒙时，周围可能已经有上千个阿蒙了……因为知道安吉尔直接冲进了黑夜女神的教堂，知道自己很可能被教会盯上，所以哪怕伯克伦德街有种种疑点，也只派了一个最勇敢的分身过来探查，死了也就死了？

　　以自身“诡法师”的经历出发，克莱恩很快得出了这个看起来无比正确的结论，但他没有轻信自己的判断，而是让“世界”浮现在长桌的另一端，低头祈祷起来，随后将这段影像分成两份，投入了代表“皇后”安吉尔和“星星”伦纳德的深红色星辰。

　　“……阿蒙出现在伯克伦德街39号，替代了上次那个‘偷盗者’半神的身份，但周围并没有其他的分身存在……”

　　“世界”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之中，钻入星辰之中，克莱恩却早已无心顾及这些了。

　　在这位“海神”的视野中，跟着海柔尔回到家中的阿蒙嘴角带着永远不变的笑意，双手插进衣兜，戴着单片眼镜的右眼微微眯起。

　　一条条拥有十二个环节的半透明小虫钻出他的身体，向四面八方蠕动，旋即消失。

　　这看得灰雾之上的克莱恩全身发凉，几乎想要借助还未消散的视野，引来一道威力巨大的闪电劈落，将阿蒙和他的“时之虫”全部杀死。

　　这位“渎神者”的分身确实只来了一个，但他体内必然集中了阿蒙在贝克兰德绝大多数的力量，因而能分裂出无数时之虫，寄生他所看到的一切目标！

　　这……恐怕等不到威尔·昂赛汀预定的“周三或周四”了，是命运出现了偏差，还是阿蒙连“命运之蛇”都能瞒过，都能欺骗？

　　不再犹豫，克莱恩迅速从灰雾空间回到自家的盥洗室，回到了他的卧室中。

　　他没有任何动作，守在门口的“地狱上将”拉斐尔就迈开脚步，快步下楼，从后花园离开，钻入了最近的下水道，恩尤尼则代替了对方的工作，守候在门外，让卧室成了克莱恩的私密空间。

　　而后，这位“诡法师”开始整理自己身上的装备，并将一直随身携带的，如同黑色宝石般的黑夜纹章取出，捏在手心。

　　他知道，一旦启动“瘟疫式感染”，阿蒙很快就能从周围的仆役、住户脑中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知道住在160号的“道恩·唐泰斯”是这条街最大的“异常”！

　　这用不了多久，留给克莱恩的时间或许一个小时都不到。

　　他并非没有想到就此离开，丢下属于道恩·唐泰斯的一切，只要发动“传送”，再做好反占卜，利用无面人的能力换一个身份，哪怕再次回到贝克兰德，这些阿蒙也绝无可能发现他的存在。

　　但马赫特家，还有其他邻居，以及自己的那些仆役，必然会成为阿蒙的目标。

　　反正一切准备都做好了，也通知了安吉尔和伦纳德……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捏了捏手上的“蠕动的饥饿”，顺便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抚摸了一下额头，感觉自己逐渐攀升的体温。

　　就在这时，门外的“秘偶”恩尤尼和他的联系中断了。

　　————

　　“阿蒙出现在伯克伦德街39号……”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眼前浮现了“世界”克莱恩的身影，安吉尔立即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仔细倾听对方的话语。

　　片刻后，“愚者”转达的信息结束，安吉尔从设伏地点二楼的卧室中走出，在窗口停留，看向远处的伯克伦德街方向。

　　几百米外，就藏着一个阿蒙的分身。

　　没想到自己在这边做了那么多准备，阿蒙却出现在克莱恩居住的街道……安吉尔感慨着计划赶不上变化，却也立即明白了那边发生的情况。

　　没想到沉寂了一周的阿蒙分身还是找到那边去了，克莱恩让“愚者”先生转达信息的意思是，就在他家动手，抓住单独出现的阿蒙分身？

　　思索片刻，安吉尔没有马上钻进镜中世界前往伯克伦德街，而是先进入灵性视野，感应着自己早已埋设在几个目标体内的“疾病之种”，缓缓引燃了它们。

　　完全消化“绝望”魔药后，她的“疾病”早已不限于自己身旁直接散播的传染病，而是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提前感染目标，并在需要的时候进行引爆，就像她曾杀死过的“欲望使徒”一般。

　　而这些不致命的病症，将成为她与队友之间的联络。

　　做完一切后，安吉尔才准备离开这间布满镜子的房屋。

　　她没有第一时间前往现场，是担心镜中世界的扰动引起阿蒙分身的注意，之前自己已经在这种事上栽了一回，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因此，这次安吉尔以“疾病”确认克莱恩仍然正常后，打算乘坐马车前往伯克伦德街，假装自己只是路过的行人。

　　这样，阿蒙应该不会发现我……

　　她思索着，目光最后一次看向窗口。

　　一只毛发黄白糅杂，随处可见的野猫静静地趴在窗口，那双竖瞳眯起，盯着安吉尔。

　　它的右眼眯得更紧一些，如同夹着一枚看不见的单片眼镜。

　　安吉尔的目光瞬间凝固，离她最近的一面镜子闪烁出黯淡的光芒，打开了通向镜中世界的通道，但晃了晃身体后，她却没有立即扑向镜中通道，而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的念头再次被偷走了。

　　“很好奇我们怎么发现你的？”

　　野猫口吐人言，语带戏谑，一如安吉尔在深夜的塔索克河畔遇到的那个阿蒙。

　　“城中每个区域都有潜伏的分身，你应该只让那件封印物暴露了几秒，但这足以让他们确认大致的距离和方向，随后……就是简单的计算题而已。”

　　接过话头的却不是这只野猫，而是推门而入的另一道身影。

　　他身穿沾着些油污的工服，头戴黑色软帽，如同误入他人家中的工人，额头较宽，眼眶凹陷，并没有佩戴水晶磨成的单片眼镜。

　　“哦，抱歉，我忘记了。”

　　他带着歉意笑了笑，在口袋里摸出一枚单片眼镜，将它夹在右眼眶中，优雅地行了一礼。

　　“又见面了，黑夜家的魔女小姐。”

　　面前的工人阿蒙，身侧的野猫阿蒙，以及门窗外似乎无穷无尽，以至于声音都出现了部分共振的阿蒙们齐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