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药桐 神农门焚琴化浊息

    众人本就因为病痛全无睡意，如今见有伏羲琴师如此亲切竟愿意为他们说书讲故事，自是十分欢迎，纷纷说好，于是个个抖擞精神听了起来。


    这个故事里，有太多太多他们难以想象的场面，却也有他们似曾相识的君侯将相、布衣白丁以及令人憧憬的繁华京城，市井生活。而最令人悲恸的，却是比眼下还要惨烈万倍的国破家亡。


    所有人都在唏嘘感慨，包括琴师们，神女和公主。唯有公孙长琴和风尽歌默默听着，不置一词，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艰难的人们抱怨上天的不公，当听完这个更为悲惨的故事时，心理上却得到了奇妙的慰藉，似乎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其中尚未染病的纷纷表示愿意出城。


    修灵则又想出了一个主意，说道：“渭城人多有一技之长，若只是害怕手艺失传，为何不将秘方都记录下来？如此，即便带不走作坊工具等物，甚至一时寻不到传人，将来也必能传承下去。”


    “嗐，话虽如此，我们又不识字不读书，平日连纸笔都用不上，怎么记呢？如今这城里人都快死绝了，好几门手艺都没了！”一人说着，掩面而泣。


    “那……可有什么口诀留下？我倒是有个主意可替你们记下。”


    那人欣喜道：“什么主意？”


    修灵则撩拨了两声琴弦，“用它！若有口诀便把口诀编成歌谣；若无口诀，我们也能替你们现编。即便我们不懂门道，但只是记录绰绰有余！”


    人们听了个个舒展了愁容。


    “俺家是制陶人的，俺可以说说！”


    “姑娘，俺有一门绝技，双面绣，有好几个口诀，念给你听！”


    “姑娘啊……俺得了病，恐怕没几日了，不过俺会做很好吃的鹿肉，也是个独门秘方，俺想留给城外的闺女，可以帮帮俺不？”


    “……”


    一时间，奄奄一息的人们都睁开了眼睛，恳求着琴师们可以听一听自己最后的愿望。


    寒冷的夜晚逐渐温暖，漫长时光也加快了步伐。琴师们被修灵则所感染，一个个都唤出了自己的宝琴，分别倾听着其他人的心愿，以记谱的方式替他们记录着五花八门的小事。


    渭城的大街小巷，房舍楼阁，琴音无所不在。虽然曲曲不同，但却分外和谐。


    天边，太阳又升了起来。


    ***


    如此又支撑了十几日，城中只剩下了不能走的和走不了的，仍有数百余人。浊息愈发加剧扩散，眼看就要将城池淹没。琴师们却不忍放弃，仍在苦苦死守。


    九重音奏出的结界如同穹顶依旧横跨在渭城上空，夜晚看去，就像是巨大的新月垂盖下来。而月桥之上，时不时飞来乌鸦栖息，发出的叫唤声越来越凄厉绝望。


    几个神农弟子分别寻来了公孙长琴，风尽歌和修灵则，领着他们去见了抱寝。


    抱寝是姜鹊最喜爱的弟子，又曾在落霞听学，与霞尊和风尊皆是相识。姜鹊无子，仙逝离开之后门中推举他继承鹊尊之位，然而抱寝却自认学艺不精，又非大师兄，总是再议又再议。


    而现在，他不得不代表神农山庄出面，只因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对二人道：“想必二尊知道，神农琴制作时以药入木，因此神农琴的琴木百毒不侵，邪祟不害。药桐本身便是驱除浊气的良方，只不过需以火焚之才能作用。”


    “你们要焚琴？”修灵则惊道。


    抱寝颔首，“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一部分浊息。只是……病患只要还有呼吸，就会不断产生浊息，就算焚烧所有的神农琴最多也只能再撑三日。三日之内，这些百姓若得不到救治，就只能……”


    “你可知道焚琴的代价？”


    “知道。灵姑娘，你我毕竟曾是同窗一场，我想若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


    “真的没有其他的方法了么？”


    修灵则问公孙长琴，也是在问风尽歌，左右看了看，可是他们都只是摇头。于是道：“既如此，我们为你护们法，如此即便受到反噬，也能尽可能保住你们的性命。”


    “多谢！”


    ***


    城池一般大的新月之下，穿着黄袍的一众神农弟子立成了一排，夜风拂过他们的衣衫，落下满袍的灰尘。那是浊息凝结而成的恶土，平常时像灰烬一般在空中漂浮。


    抱寝抬头看了一眼并无月色且浑浊无比的天幕，目光中却露出了与姜鹊如出一辙的坚定。


    他在心中喊道：“师尊，若是你还在，一定也会赞成徒儿这么做的吧？身为医者，救死扶伤乃我等的使命。弟子有幸，不曾辱没师门！”


    现场一片寂静，百姓们纷纷在远处望着他们，眼中有着对生的渴望。琴师，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们并不理解焚琴对琴师意味着什么，但是却知道这个仪式极其重要。


    “起！”


    抱寝一声令下，众神农弟子同时奏出了最后一曲。无人知道这一曲名叫什么，但是曲调苍古而凄怆，似是琴与人在诉说着离别的悲痛，听者无不潸然落泪。


    琴曲毕，弟子们齐齐以右手托琴上举，神农琴在一缕缕灵力推助之下缓缓升上天空。所有神农弟子的眼中都闪烁着盈盈的泪光，可是却紧抿着双唇，拼命调动着全身的力量。


    只听他们在抱寝的带领之下齐声念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悲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


    此时，其他琴师催动灵力，在每个神农琴师的周身筑起了防护的结界，以免焚琴之后的气息落在他们身上加重反噬的能量。


    结界各不相同。


    公孙长琴以霞光结成，飘飘以花火结成，风尽歌以飓风结成，修灵则以绿绮的剑风结成，木北辞以藤蔓结成，宋清欢以紫蝶金粉结成，秦雨霂以冰雪结成……


    百姓们看得眼花缭乱，只当是庆典，差点教人忘却了诀别。


    风尽歌对本门弟子说道：“这便是神农门规。你们也习医术，作为医者，当向他们学习。”众弟子纷纷深以为然，齐齐朝着神农一门深深地鞠躬行礼。


    “焚！”


    门规念毕，抱寝又大喝一声。刹那间，半空中的一众神农琴金光大放，旋即轰轰炸响。宝琴灵木弹指燃尽，化作了无数金灿灿的烟花朵朵绽放。


    伴随着绚丽的花火，落下的灵光焚灭了恶土，而浊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下往上消散，四周充满了沁人心脾的药香。琴师们顿觉精神一振，百姓们也不再感觉到疼痛，发出由衷的欢呼。


    突然，两个神农弟子倒在了地上，因为修为不足，力竭而亡。


    身边的同门要去扶助，可是刚刚跨出周身的结界，点点金光落在肩头，一人瞬间呕出了大口鲜血，随即双眼失色，再也看不见眼前的景象；而另一人，整条手臂刹那被烧毁，融入了金光里。


    剩下修为高的几个，也都连连吐血，纷纷倒地。


    百姓们愕然了，他们这个时候才知道，琴师们是在为他们奉献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