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执念 守琴操甘为无手人

    陆雍发现了一件事，只要由叶无闷操琴，即使是最“弱”的士兵也能表现出极限的斗志。


    而叶无闷为了提高陆雍对音乐的兴趣，时常借着斗促织的机会在他身边抚琴教诲。


    一开始，陆雍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常胜将军”能够获胜而勉强向叶无闷学习琴乐，但时日久了，他却对琴乐有了真正的兴趣，于是拜叶无闷为师，常常向他求教。


    时间飞快地流淌着。随着陆雍对琴学的钻研，他不仅能将琴道融入他的兵法，而且也将琴乐与剑术融会贯通，武力飙升，读书的本事也日有所长。


    当时，混沌并没有混世魔王叶玲珑，但是却有很多心怀野心试图推翻朝廷的狂傲之徒，各自在组织军队，将如今的穹宇之野作为老巢，有事没事就去骚扰边界的百姓，烧杀抢掠。


    陆雍出兵平乱，连战连胜从无败绩，替朝廷收复了许多失地。百姓拥戴，群臣称颂，称其为“常胜将军”。而陆雍也因丰功伟绩被皇帝赐姓，从此改名角雍。


    但是，那些眼红陆雍少年成名的人提出了疑惑：不过二十出头的陆将军，是如何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变得如此强大？


    于是，一夜之间流言四起。可怕的是这些流言并非是诽谤，而是高捧陆雍的。


    除了十分高调且夸张地夸耀他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独揽军事大权”外，还给他编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传说。


    传说真真假假，有的说他背后有高人指点，有的说他出生时天有异象，更有的说他可能不是人，而是将星再世。


    当年的当事人们和如今的旁观者百里拂雪都不知道这些传闻是谁在作怪。但是结果却已经过了历史的验证。


    功高盖主，年轻而强大的将军让皇帝恐惧了。在奸臣的挑唆下，皇帝决定以谋反罪除之而后快。


    陆雍最后一次在无闷亭见了他的老师。


    二人最后一次对坐在亭中抚琴，石桌上依旧放着那个灰色的陶土罐，里头有两只促织在吱吱鸣叫，却并没有相斗，只是一动不动地相互对望着。


    “老师，我去后，您要保重。”陆雍终于开口说话，神色决绝，“您说我愚忠也罢，愚蠢也罢，如今唯有一死能让圣上安心，也可证明我的清白。只是……连累您了。”


    叶无闷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依我看，您还是离开这里吧，想必不久伶官卫就会寻上门来。您琴技高绝，又无心朝堂，伏羲天虞山是个好去处……”


    叶无闷只是微微颔首，许久才说：“放心，我自有安排。”


    这是百里拂雪最后一次看见陆雍。他看着他不屈的双膝跪在地上对叶无闷最后叩首，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蕉叶山庄。


    望着他一身戎装的背影，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喊道：“陆将军！”可是，他留不住他，甚至感受不到周围的气息。


    不久，消息传来，陆雍为了保住自己属下的性命自刎而死。而他的将士们虽然苟活，却全部被流放至混沌之地，永不能回京。


    后来，这些将士成为了混沌的居民，却不忘陆雍的教诲，日日操练武艺，如此代代传承。这也是为何许多混沌中人体魄强健，能抵御恶劣环境的原因。


    蕉叶山庄注定不会平静。寻上门来的并非是伶官卫队，而是皇帝本人。


    叶无闷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并没有逃跑，没有去天虞山投靠伏羲琴门，而是在原地等待。


    这一天，他换上了一件十分干净的素袍，整理好了衣冠坐在无闷亭中。


    皇帝没有微服私访，而是光明正大地到了庄中。他坐在叶无闷的对面，只问了三个问题。


    “听闻叶先生是陆雍的老师，可是真的？”


    叶无闷看着凝帝道：“是。”


    “事到如今，先生还是不愿入朝，做我朝的琴圣？”


    叶无闷挺直身子回答：“不愿。”


    宋凝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降低了声音又问：“若先生愿意公开否认与陆雍的关系并以帝师自居，或许朕还可以救你。”


    叶无闷沉默了片刻，随后冷冷一笑，“绝不可能！”


    “好吧。”宋凝帝愤怒起身，再快步离去。


    皇帝刚刚离开，伶官卫队便冲了进来将山庄四处搜了一遍，没收了叶无闷亲斫的所有蕉叶琴，并且带走了他。


    三日后，叶无闷被押至玄武门外砍去双手，流放混沌。失去了双手，他永远无法操琴。


    ***


    周遭的景象流转，百里拂雪似乎又回到了混沌。这里确实是混沌，却仍旧不是他所在的混沌。


    眼前，有一间破败的小屋，小屋门口，失去了双手的叶无闷抱着一根枯木。


    那根木头两侧凹凸不平，似是被火烧焦过，但是远远望去，它的形状倒有些像芭蕉叶。


    叶无闷来到混沌已有好些年了。混沌本就没有琴，也没有人可以弹琴。虽然他非混沌血脉，但是如今只能像普通的混沌居民一样在暗无天日中生活。


    为了不让自己忘记琴谱，他终日抱着那块残木，想象着它是一床蕉叶琴，用唱谱的方式记下了操琴的过程。而此时他所哼唱的就是《入阵曲》。


    陆雍，是他从来没有忘记的人。


    在屋内，一个小小的身躯倚在门上，眼睛盯着父亲的背影，整个身子藏在阴暗之中。幼小的叶玲珑日日看着这般情形，心中逐渐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四季不断地变换着，百里拂雪却感觉不到冬寒夏热，春润秋燥。最关键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炙夏果的所在。眼看叶无闷的人生就要走到尽头，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可是，他们都看不见他。


    他看着叶无闷，心念一动，唤出了无名琴，跟着对方的唱谱弹奏起《入阵曲》。


    他心下道：“叶先生既常年于蕉叶山庄操琴斫琴，那么这个幻境的结成理当用的是蕉叶琴门的术法。蕉叶山庄的结界术法与伏羲又有几分相似……不如试试。”


    风年残烛中，抱着枯木坐在门槛上的叶无闷突然听见有人在弹曲，急忙起身去寻找。他回头，愣在了原地。


    站在他眼前的，竟是陆雍。


    陆雍背着琴囊，手中捧着一个陶罐，笑呵呵道：“老师，我们再斗一局！”


    这一回，轮到叶无闷吃惊了。


    因为时间似乎正在飞速地倒流，周围的一切景象归于混沌，最后又回到了蕉叶山庄的无闷亭中，而他的双手完好无损，只有他的穿着和手中所抱着的那块木头告诉他，他还是他。


    “……你背的是什么琴？为何我从未见过？”


    “是我亲斫的新样式，还请老师指点。”陆雍说着，取下了琴囊，将无名琴取了出来放在石桌上。


    “好琴，好琴！”叶无闷细细看后，问道：“这是什么样式？”


    陆雍沉默了许久，才说：“混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