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取材 试证灵木拂雪撞险

    次日，修灵则领着拂雪由木北辞引领入了且听风吟。


    选材，是斫琴的第一步骤，也是最为紧要的一步。


    且听风吟中的树木皆是天地至宝，因而有“三月伐一木”的规定。故若择错了，便要再延上三个月。如此，不过挑块木头却耗费了三年五载的琴门弟子也不在少数。


    正午时分，林中日头愈盛，幸而且听风吟古木参天，虬枝繁密，散去了大半灼热，修灵则捡了一条小道，踏入一片苍翠婆娑的苦竹林。拂雪抬头，问她如何寻灵木。


    应着疏密有致的竹木掩映，修灵则眉目流转，胸有成竹道：“从前有个叫作嵇康的琴师，曾作《琴赋》，其中就说过如何挑选琴材，依他的办法，我们肯定能找到良木。”


    说着，咏颂起来，“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


    百里拂雪听完了冗长一篇，嘟哝，“嵇康怎么和大师兄一样啰嗦！他的意思不就是说，——且听风吟吸纳了最多天地灵气的那一棵梧桐树，就是我们要找的灵木？”


    说完，举目四望，突然指着东南一隅，兴奋喊道：“师姐，那里灵气最旺！”


    修灵则眺去，发现有座山头祥云缭绕，激流奔突，崇岩叠嶂，绝壁万寻，不由啧啧称奇，对拂雪刮目相看。于是背上他，听凭指点，腾云驾雾朝那山头奔去。


    顺利抵达山头，修灵则惊奇地发现，这座山包正处于听风崖与吟风崖的中点，乃是山谷盘纡隐深之地，温暖如春，山涧飞流狂赴争涌，荡然回响。


    放眼望去，整片山林竟全部生长着青桐碧梧，遥遥凤鸣于高处声声作响，正如《诗经》所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凭借感知，修灵则步于万千梧桐中，左探右看，终于停下了脚步。


    眼前青桐高一丈有余，郁郁葱葱，翠叶吹歌，连树干都是碧盈盈绿光光，挺拔向上，直入云天。周围琅玕丛集，春兰滋蔓，清泉趣流，彩云盘桓。


    论树龄，此树绝不下五千年，而它所吸收的天地灵元又十分饱满，其周遭缭绕着的七彩祥云便是由充溢出的灵元形成。修灵则满意颔首，“就是它，没错了。”


    然而，百里拂雪却双手环抱着它邻近的一棵，朗声喊：“师姐，你看看这一棵——”


    修灵则疾步过去，眼观手触，又抬头探了探枝叶样貌。


    拂雪似是担心她不喜，越发死死抱着树干，使劲夸赞它，“师姐信我，它一定是且听风吟中最具有灵性的，虽仅有一千岁，却天赋异禀！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他拍着胸脯，挑了两棵树中间的位置，盘膝坐下，以双手作引，左右开弓，催动体内灵元从掌心释放。


    只见大树撞见拂雪的灵元，将其抵挡在了枝干之外，灵元缓缓溃散，随之融入了祥云再无气息。


    而小树却正在不断地吸收灵元，原本青嫩的树干色泽逐转深浓，树皮愈发光滑且隐有银色光芒流窜跳跃。枝叶缓慢地舒展生长，结实优美。


    凤鸣声由远及近，高歌不已。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干，修灵则看见于蔚蓝长天盘桓的火凤展翅而来，最终停在了那小树的树枝上栖息。如火似焰的凤尾亭亭倒垂，明艳绝色。


    良禽择木而栖，更何况是凤凰。


    斫琴之木，虽死犹生，如同凤之涅磐，桐木化琴而获新生，又因琴师日日操琴而生生不息。修灵则情不自禁地向拂雪望去，——这一望，却吓了一大跳。


    拂雪的脸色于刹那由碧绿转为苍白，又由惨白化作赤红。他的身体，也随之由臌胀转为干瘪，又由干瘪突然充斥成滚圆。双眼浑然火红，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灰烟气。


    因怕他动惮会走火入魔，修灵则只能不断御风传音向风尽歌求救。


    渐渐地，拂雪掌心灵元消失殆尽，转而突突冒出黑烟，冉冉上升。而那两棵青桐树，亦骤然生变。


    大树周遭祥云溃散，枝叶由上至下寸寸死去，只等延至根基，此树便会彻底化作焦土。


    而小树树身光泽虽渐渐黯淡，却是物归原主，将恰才吸纳的灵元朝着拂雪反退，替他抵散着黑气。其上火凤亦挥舞双翅，将侵袭而来的诡异烟尘扑灭殆尽。


    突然，百里拂雪站了起来，浑身颤抖，全身冒着黑烟，步步向那顽强不屈的青桐树行去，再次紧紧抱住了它。而这一次，是扼喉一般的毁灭。


    见状，修灵则箭步冲去，将灵力缕缕注入他的背心，虽苦苦支撑，灵元耗尽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快要油尽灯枯之际，一曲《清心咒》如同暮鼓晨钟，宏混有力地扑面而来，重重将黑烟吹散。


    修灵则与拂雪双双倒地。


    ***


    昏昏然转醒时，修灵则正躺在一个山洞中，身下，是用冰垒砌的“床”。拂雪躺在她的身侧，恢复了正常的人色。她试图摇醒他，却见洞口现出了一道白影。


    风尽歌道：“此地是且听风吟内的玄冰洞，洞中所有皆以连珠山庄的岩冰制成。”


    他手掌轻触于冰面，一道光晕幽幽绕着百里拂雪的周身，围出了一弧伏羲形制的轮廓，“包括岩冰琴床。此处有助修复他的封印，只不过他要在此沉睡三个月才能恢复。”


    想起那人曾说过，封印开天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修灵则遂问：“三个月以后，师尊打算如何处置拂雪？”


    “除非能毁灭或者转移他体内的开天石，否则他不可离开伏羲。”风尽歌缓了缓，又沉声说：“你也不许离开。”


    修灵则揶揄半晌，终又提起了“玄默”。


    在她看来，暂不论公孙长琴那人德行如何，且看世间把他传得神之又神，又身居琴门至尊，以他的阅历，总不至于信口雌黄。


    风尽歌听她说着，频频皱眉，压抑住心头无名暗火道：“你就如此相信他？那好，本尊告诉你。


    《玄默》，本是师旷所创琴曲，师旷琴门因此曲而生玄默之境，以试炼内门弟子的秉性初心。


    所以，拂雪要入玄默，其一需通过内门考核，成为师旷弟子，其二，他必须能克制心魔。他体内既有开天石，一旦入境，后果不可预测。而且，这个秘密也不可能再保全。


    凭本尊对师遥的了解，为了天下苍生，哪怕有一丝隐患，他也会倾力扼杀。”


    如此一说，修灵则果然陷入沉默，再也无声，只闻风尽歌转开了话题，似是宽慰她道：“拂雪眼光不错，那棵青桐确实极好，乃是凤栖林最好的一树。”


    她仍没有言语，心中百转千回。低头望着拂雪，纵使躺在玄冰琴床上，粉蒸玉琢的小额上还是细细密密地冒着虚汗。


    修灵则随手掏出帕子替他抹汗，看见手中冰蚕丝帕，忽地有了主意，——去找陈羽，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