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弹指韶华

　　睡梦中的周舟，突然被灵识的搅动惊醒，猛地坐起身，看着十丈外的一颗大树树下。

　　“主人，危险，请不要过来。”

　　米凯尔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她冲出去的动作，也只是在周舟灵识被搅动前，睁眼的一瞬。

　　那边树下，米凯尔白嫩的纤手，摁在那紫衣小女娃的胸口，将小女娃压在了树干上。她们身周，一股股紫色的灵气旋转，莫名让人悸动的气息在鼓荡。

　　哗、哗——

　　那颗大树，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树冠像是吹起的气球那样不断膨胀，树叶也开始变得昏黄。

　　归青主峰之上，两道流光急速射来。而周舟，也感觉到了身周元气之中，出现的那种如同“沸腾”一般的景象。

　　还没等他开口，那原本只是一尺直径的大树树干，已经长到了三尺直径！

　　树叶开始变得枯黄、一条条树枝枯死之后，如同下雨般在断落。

　　怎么回事！

　　“米凯尔，快回来！”

　　米凯尔没有应答，一直死死地摁着那小女娃。在她们身周一丈范围内，那种让周舟灵觉狂跳的气息，依然在交错荡漾。

　　小女娃像是惊吓之后刚刚回神，她瞪着眼前的天使妹子，嘴唇轻颤、失声喊着：“快！快放开我！你会死的！快让我离开这边！”

　　米凯尔依然没有回答，保护周舟是她第一准则。而将小女娃挡在主人身外，不让她带着这片奇怪的力场靠近主人，是她此时连周舟命令也不听的唯一解释。

　　咔——

　　大树的树干突然裂开，那枯死、已经萎缩的树干，被小女娃的背一点点撞开。

　　而下一瞬，那颗大树竟然开始一寸寸崩坏！

　　小女娃哭了出来，用那稚嫩的声音，焦急地喊着：“快放开我！我会害死你的！我真的会害死你的！你快放开我呀！”

　　“米凯尔。”周舟向前迈出一步，又立刻停住。他双指一点，施展电光闪朝背后掠出了十丈，“我不过去，你快回来。”

　　“是，主人。”

　　米凯尔终于松开了对小女娃的摁压，向后退了两步，背后那小巧的羽翼早已经恢复原装，而裙子后背的那片网兜，也被展开的羽翼撑断了。

　　她面对着女娃，向后飞了一段，挡在了周舟身前，戒备着。

　　“你没事吧？”周舟小声问着。

　　“主人，我没事。”米凯尔低声应着，喃喃道：“是时间被加速了。”

　　时间？

　　周舟愣了下，注视着坐在那不断崩坏的大树下的小巧身影。不只是大树，树下的那片草地，也在疯长、随之枯黄，最后化作了一片片飞灰，被空气一点点吹散。

　　这幅光影，有种美，又有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本能的惊惧。

　　像是一瞬，就度过了几百上千年……

　　“我不是故意的……”小女娃蜷缩在那，抬头看着一点点崩碎的树冠，喃喃着：“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她身上的紫袍闪烁着紫光，那股奇怪的气息在渐渐地平复。

　　周舟想起，自己被她咬了一口，省了近两个月苦修的功夫……

　　又想起之前血影来归青山挑衅下战书，妍兮缺席正是因为被这位“大德祖师”误伤。而妍兮也好像说过一些话语，说周舟被大德祖师咬了一口，没死便是命大。

　　这到底是为何？

　　眼前这一幕草木飞灰的光影，还有周围元气的沸腾，真的是因为时间在加速吗？

　　两道流光在天空落下，一男一女两名仙人站在了小女娃身旁，他们手捏法诀，一道道流光打入了小女娃身上的紫袍，紫光大亮，女娃也啜泣声也渐渐平复了。

　　等光影消失，女娃呆呆地看着已经只剩下沙土的地面，那名女仙人向前，将她拉了起来，架起流光消失不见。

　　而那名归青男仙则对周舟轻轻点头，就要跟上去。

　　“前辈！”周舟喊了声。

　　“哦？”这男仙停住身影，带着一丝微笑，转身问着：“怎么？”

　　“这是怎么回事……我就随便问问。”

　　“无妨，这些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德祖师出生不久，修行出了些差错，所以才会留在此地休养。”男仙叹道，“若是她伤势复发，自身倒无虞，但和她所接触的物与灵，则会被流逝的岁月所吞没。”

　　“岁月……”

　　“嗯。”男仙笑道：“这其实是她本命的神通，弹指韶华。只是如今神通不可控，方才用紫衣仙袍包裹她身躯，等她逐步去将神通掌控。你这道兵却也奇特，竟不被岁月流逝而影响。”

　　说完，这男仙也踏空而去。

　　归青仙人和弟子，修行之法皆是养浩然正气，归鸿子便是典型。身养性，性养身，这也是周舟会决定在归青山继续待下去的一大原因。是以，这仙人应没有隐瞒和欺骗。

　　本命神通：弹指韶华。

　　周舟走向前两步，站在了那片一丈方圆的沙土上。那颗大树，从生长、到崩坏，他眼中只过了片刻，但树龄又有多少？上面刻画了多少年轮？却是模糊而数不清了。

　　而地上的这些沙土，明明是大地被耗尽了养分……

　　不由起了个奇怪的念头：若是修士准备足够的外部元气，并进入全力修行的状态，再进入她的神通之中……

　　灵觉一跳，周舟心头泛起了一个词语：尸骨无存！

　　似乎这神通，只是对身体的加速，而非对意识的时间加速。无法悟出下个境界的道，当然是被岁月吞没、耗尽寿元、身体枯坏而死。

　　好可怕的神通。

　　“主人……”

　　米凯尔的话语中，突然带上了些许委屈。周舟大惊，赶紧扭头看着——当然，是对她言语中竟然有“委屈”这种情绪的惊讶。

　　却见天使妹子正侧对着自己，那对羽翼又恢复了小巧的模样，背部露了大半。

　　她小声说：“坏了，衣裳。”

　　那些蓝色的带子，被她刚才羽翼展开冲坏了却是。

　　周舟哑然失笑，走向前，“没事，我帮你缝上就好。”离近了又看，周舟眉头皱起，低声道：“咱们重新做，多做几件吧。”

　　因为那布料已经没了光鲜亮泽，各处都朽掉了，像是干纸片，随手一碰就会破碎。

　　“你真的没事吗？身体……”

　　“主人，时间对我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死寂。”

　　“嗯。”周舟勉强笑了，虽然心中略有些苦闷。

　　时间没有意义吗？

　　如果自己成了金仙长生，也活了许多岁月，可能也会有这种想法吧。可惜修道日短，听她如此说，心中只会隐隐作痛。

　　她到底吃了多少苦……

　　遇到自己之前，又为了什么而存在……

　　自己以后，必须要成金仙。

　　一定！

　　……

　　第二日，周舟没有修行，一直在裁剪布料，帮她做各种各样的衣裙。

　　他是不会炼器，不然早就给米凯尔炼一些霓裳、宝衣，能够给她多点防护力量，就算是分毫，也是极好的。

　　但黄昏时分，草庐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小女娃。

　　她出现的时候触动了阵法，周舟立刻拉着“主裁缝”芷燕退向房中角落，米凯尔则冲了出去，抓着小女娃的衣领，将她推到了草庐外的空地上。

　　小女娃焦急地喊着：“我不进去，只是在外面看看！”

　　米凯尔：“请不要靠近主人。”

　　小女娃像是怕了米凯尔，可怜兮兮地说着：“我就过来看看，我谁都不碰的，你放我下来好不好。被人看到，咱大德祖师会被取笑的！”

　　周舟也踏出了草庐，让周芷燕躲在里面，出声道：“放她下来，没事的。”

　　“是，主人。”米凯尔松开手腕，小女娃在地上蹦了两下，抬头看着米凯尔。

　　“你没事吗？”女娃围着米凯尔转了两圈，不断打量着她，嘴上还在嘀咕：“我听那青葫芦师侄说，你好像一点没有被影响，是真的吗？”

　　米凯尔低头看着她，并不回答。

　　周舟道：“她不是什么道兵，跟我们一样，都算是修道者的。”

　　“哦？修道者吗？”

　　小女娃站在天使妹子身旁，手指小心地戳了戳米凯尔的手背。

　　米凯尔：“主人，是否可以进行反击。”

　　“随你，不要伤她就好。”

　　米凯尔随手一拨，小女娃倒飞了出去。女娃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站在半空，欢喜地拍着小手。

　　“是真的耶！你没事！我没害了你！”

　　米凯尔转身走回了周舟身旁，那小女娃欢欣鼓舞了一阵，又愣愣地看着米凯尔，似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周舟对着小女娃做了个道揖，问道：“这位大德祖师，还有什么事吗？”

　　“小辈，你能把这道兵给我吗？”小女娃有些紧张地问着，看周舟眉头皱起，立刻又道：“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宝物，除了母亲留给我的那几件，其他都能给你的。”

　　周舟轻笑着摇头，注视着米凯尔，道：“她不是道兵，更不能由我去随意赠送。她是我的护道者，去和留，都在她心中所想。虽然她如果离开的话，我会很心痛。”

　　这一番话，已经是含情脉脉的级别；只是周舟说起来很轻雅，像是在说着某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米凯尔面色毫无异样。

　　周舟对着归青的小祖师拱拱手，带着米凯尔回了草庐，却是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小女娃嘴撅起，但也没有胡闹，只是一直在注视着天使妹子的背影……

　　她嘀咕着：“好不容易，有个能跟咱呆着的人儿呢。”

　　周舟走了两步，突然扭头问了句：“你多大了？”

　　“嗯？”小女娃愣了下，随后就歪着头掐着手指算了起来，口中还有那稚嫩的“一、五、十、十六……”

　　最后她数混了，大概是超过了百位数的加减法，于是简单总结了句：“反正比你大就是了，虽然我还没长大呢。”

　　她今天自称的时候，终于用“我”，而不是那老气横秋的“咱”了。

　　周舟笑而不语，转身回了草庐，更加确信这小女娃应该不是人族。

　　小女娃站在半空中呆了一会，才转身离开了这边。她走的时候，小小的背影似乎心事重重，但在空中跑了没几步，就欢快地蹦跶了起来。

　　像是想通了什么。

　　之后的那日，小女娃不曾过来，周舟还以为没事了。

　　但隔了一日，草庐前又出现了小女娃的身影。但女娃只是站在一片空地上，远远地看着做早课的周舟、跪坐守候的天使，也刻意避开了周围的草地和树木。

　　又隔了一日……接下来的每日，女娃都会出现在这边。

　　但她每次都是远远看着，并不敢靠前，似乎是知道靠前的话，会被米凯尔出手赶离。

　　她可是大德祖师，也是要面皮的。

　　“主人，不将她驱赶吗？她若是能量动荡，再出现时间加速的力场，会很危险。”

　　“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我们不能这么霸道。”

　　周舟笑了笑，又道：“而且她没什么恶意，也只是想过来找你罢了。”

　　米凯尔不再多说，周舟也继续每日修行和午睡，日子过的悠闲而舒适，金丹每日都在一丝丝地生长，灵识也变得更加稳固。

　　虽然大师兄那边还没有什么起色，而归梧重伤恢复也缓慢，妍兮更是每日借酒消愁。

　　但这都是个人的心病，周舟只是等着；等着那河畔的剑舞，等着那空竹的琴箫声……

　　如此过了一个月，女娃天天都到，每天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周舟也不去管她。

　　这个月，仿佛是为了应证“快乐的时间总是飞快流逝”，周舟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米凯尔身上的衣物式样渐渐多了，这都是芷燕的功劳。而那纸鸢未曾来过，或许是被关在了护山大阵之外，或是自己那封回信，让东方羽儿心中安稳了。

　　终于，这日清晨，太阳星初升。

　　那小女娃像是鼓足勇气般，再次走向了周舟和米凯尔。

　　米凯尔从跪坐变成站立，背后羽翼展开，横空掠过，拦在了女娃面前。她手中虽然没有光剑，身上也没召唤战甲，但她的警告透过冷漠的面色，已经清晰地传达给了小女娃。

　　“呐，我不过去。”

　　小女娃顿住脚步，背着小手，抬头看着米凯尔，似乎就是来找她的。

　　她小声说：“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吗？米、凯尔……”

　　天使的羽翼似乎顿住了，微风吹过，她的长发微微飘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