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喂药

　　北靖国，又是一年冬时。

　　初雪虽然未至，但天地间已经是一片苍茫，萧瑟的北风吹着，似乎还带着来自妖魔之地的冷峭。

　　燕郡主似乎这几日病了，很少从寝宫出来，生上了暖炉、盖着被子，咳个不停。

　　“小姨。”温小澜坐在床边，端着草药，在周围几个侍女满含希望的注视下，嘱咐着，“你将这药喝了吧，不然身子怎么会好的。药是我亲手熬的，里面放了很多冰糖哩。”

　　芷燕轻叹了声，将药推了回去，摇摇头，倚着床边，也不多说什么。

　　她此时有些憔悴，容貌定格在了十八岁芳华的她，也终于多了几分女子的幽怨。

　　不施粉黛、未束长发，三千青丝撒在床上，心中总多痴痴的念想。

　　“我可是修士来的。”芷燕声音也很轻柔，“这点风寒几日就会过去，这药扔了就是。”

　　温小澜眨眨眼，道：“师父不是说过，不可浪费。”

　　“那是不能浪费粮食，这些不过是些野草的根茎熬制。”芷燕抬手，在刚八岁的温小澜鼻尖一点，“你师父总共说过几句话，你怎么还都记得。”

　　“嘻嘻，明明是小姨你天天在我耳边念，我才记住的嘛。”温小澜用那白玉汤勺舀起了浅浅的草药，像模像样地吹了吹，小手拿着、小心地递到了芷燕嘴边。撒娇道：“小姨，你就喝了嘛，就一口好不好。”

　　芷燕笑着将白玉勺推开，嗔道：“都说了我是修士，若是喝这些凡人的汤药，那岂不是和凡人没了区别？”

　　“小姨……”

　　“你这优越感从哪冒出来的？”

　　一声笑骂在殿外传来，让芷燕娇躯轻颤、那双大眼瞪圆了继续瞪。

　　温小澜也愣了下，端着小碗，扭头看向了殿门。

　　一只脚迈了进来，随后是抖动道袍前摆的手掌……

　　“周舟？”芷燕在床榻上直接站了起来，只穿了一身绸缎小衣的她，香肩露出、脸蛋红晕，哪有刚才的病态？

　　看来人，面带微笑、一身青袍，长发束起小簪，手边把玩着一只玉笛，风度翩翩。

　　不是周舟还能是谁？

　　“师、师……哎呀。”温小澜咬到了舌头，顿时一阵挤眉弄眼。

　　周舟的笑声有些爽朗，向前走了两步，寸步不离的米凯尔自然而然落入了芷燕的视线。

　　芷燕在床榻上，先是欲言又止、痴痴地看着周舟，两只白嫩的小手紧握着，又渐渐松开，像是不知放哪。

　　终于回过神来，在床上对着米凯尔轻轻欠身，先喊了句：“天使姐姐，你也来啦。”才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周舟身上，默默地注视着。

　　“嗯。”米凯尔淡淡地点头，很有“大妇的风范”……迷之风范。

　　周舟咳了声，道：“你要是喊她嫂嫂，那我还能更开心点。”

　　芷燕俏生生地翻了下白眼，那平日里教导温小澜的端庄模样烟消云散，又变成了那在边境小镇上的刁蛮落难郡主。

　　她嗔道：“你们还没成亲，我干嘛喊嫂嫂！”

　　言罢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却是自己认了妹妹的身份……认就认了，当妹妹也不错。她随即又哼道：“你若是敢让我也喊东方羽儿那个坏女人嫂嫂，我一定要在你睡着时，在你身边引爆几百件法器！”

　　周舟张口无言，话说，你这引爆法器的法子还没忘呢？

　　寝宫外传来了欢快的童音笑声，还有侍卫们匆忙追赶地乱糟糟脚步声。咻的一声，就见一只小鲤鱼在床边飞了进来，围着周舟转了几圈。

　　一个粉雕玉琢的紫袍小仙女尾随其后，张牙舞爪地要去抓鱼……这么闹了几个月也没个够。

　　“你们没回归青吗？”芷燕不着痕迹地拉起了肩上的小衣，捂着胸口，坐在了床榻上，用薄被遮掩了自己不小心流露的玉色。

　　“不是给过你信了，没收到吗？”周舟疑惑地问了句，“我在归青出来了有三四个月，她是又偷跑出来的，一直在跟着米凯尔。”

　　芷燕轻笑道：“小鱼也出山了呢。”

　　“嗯，她们两个整日的打闹，让我不得消停。”周舟早就有些习惯了，走到了床边坐下，米凯尔站在他手边。

　　小鱼飞到了芷燕背后，对着周舟一阵“略略略”，对周舟的抱怨有些不满。

　　小祖师抓住机会，一跃而起，却撞在了芷燕怀中，在床上一阵笑闹。

　　郡主的床虽然够大，此时也就有些拥挤了。温小澜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端着药碗，看着师父，眨着大眼又不敢说话的那种小小怯弱……

　　“小澜过来，让为师看看。”

　　周舟温和笑着，大手探出，在温小澜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笑道：“一眨眼你也七八岁了，告诉为师，这几年都学了什么？”

　　“师父……”温小澜轻轻开口，说了句，“我想学做饭了呢。”

　　“哈哈哈！好，我这次来是投奔芷燕的，会在这里住些时日，应该有空教你修行……做饭。”

　　周舟顺势做了个扶须的动作，想拿出点当师父的样子，不过突然想起自己没胡子，这扶须的动作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挠胸口……嗯，确实有点痒痒。

　　尴了个尬。

　　“你说什么？”芷燕的声音在他后面传来，被小祖师压在了身上，躺倒在了周舟身旁，瀑布般的长发垂落到了床下。她注视着周舟，眉梢颇有喜色，“你要在这里住吗？”

　　“对啊，没地方去了。”周舟手一摊，叹道，“之前在妖魔之地做了点小事，得罪了几个厉害的妖怪，这次是逃命过来的。”

　　芷燕眼眨了眨，又眨了眨、眨了又眨，脸蛋泛红，支支吾吾地说了句：“我这里房间不多，住房有点紧张，你和米凯尔跟我一起挤挤就好，本郡主床够大……哎呀！”

　　周舟的手指在她额头敲了下，笑骂道：“你这王宫别院住房还紧张？你让其他人怎么混！”

　　“嘻嘻嘻，这不是除了本郡主的床榻，没什么能让你这大修士住的地方嘛。”芷燕舌尖吐了吐，突然深情款款地看着周舟，口中小声喊了句：“周舟……”

　　“你真病了？”周舟看着小澜手中的汤药，伸手，自己这大弟子果然懂师父的心意，将那小碗递到了周舟手中。

　　不说还好，他这边一说，芷燕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周舟将小碗接过，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了芷燕的小嘴旁。

　　芷燕轻轻皱着眉，但还是很听话地将小嘴张开，目光注视着周舟，让有些苦涩的药液入口、咽下，感觉这药都是甜的。

　　这画风好像有点太暧了些，尤其是芷燕那似乎随时可能爆发的思念之情……

　　为了阻止这场“惨剧”的发生，周舟顺手把碗递给了米凯尔，笑道：“她都喊你嫂嫂了，你也就帮忙照顾下，喂她喝药吧。”

　　“是，主人。”米凯尔将小碗端了起来。

　　果然，芷燕那正在酝酿的感情爆发戛然而止，她有点紧张地坐了起来，看着天使妹子的动作。

　　周舟招呼了声小澜，开始询问她这几年都是学了什么。小鱼和小祖师，又围着一侧的屏风玩猫和老鼠的游戏，那几名侍女都是手忙脚乱，护着各处的珍玩。

　　这原本还有些清冷的宫中，立刻就变得热热闹闹。

　　米凯尔站在芷燕身旁，芷燕的紧张情绪越发严重，甚至已经将紧张两字写在了俏丽的脸蛋上，坐在那等待着米凯尔的喂药。

　　天使妹子不会照顾别人？

　　如果是刚完成重塑程序从天使蛋中走出来的时候，还真没照顾过谁。她擅长的是战斗，又不是护理。

　　但和周舟朝夕相对已经两千多个日夜，多了许多“生活技巧”。比如喂药，就和平时主人有时候耍赖让她动手喂饭，是一个动作流程。

　　周舟：哥什么时候这么干过！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看米凯尔，纤手捏着药匙，舀起了些许冒着热气的草汤，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

　　周舟侧眼瞄到，突然对这一口苦涩的药汤产生了食欲。可惜，这勺药汤，平稳地递到了芷燕的嘴边。

　　芷燕：自己是该张口还是不张口？必然是要张口的。那如何张口？露几颗牙？喝了之后是该露出微笑的表情，还是该做出“愁上眉头”的柔弱感？

　　怎么办！突然好紧张！

　　天使妹子小嘴微张，口中发出一声温柔的呼喊：“啊……”

　　“啊……唔！”芷燕嘴一张，就感觉那药汤顺着嗓子滑入，米凯尔已经缩手，去舀第二勺。

　　这情形，当真是让一旁的周舟大乐，而芷燕哭笑不得之余，心中有稍许的暖意。

　　“观赏天使妹子哄妹子”成就，达成！

　　芷燕这病，本就是普通的风寒，主要是对周舟日夜牵挂、有些憔悴，才让寒风趁了空子。

　　周舟突然到来，芷燕的病立刻就好了大半，米凯尔亲自喂药，芷燕的病瞬间没了踪影。

　　她用薄被裹着自己，说了句“姐姐先和周舟在这等我下，我去换身衣裳”，就逃也似的到了一处屏风之后，四五个侍女连忙伺候着。

　　周舟收起灵识，不去用灵识观看自家妹子更衣，可是要做正人君子？

　　怎么会，他的一叶障目之法，那是早已经如火纯青……

　　开玩笑罢了，周舟主要是在观察小澜的修行如何，顺便施展这门归青法术。

　　灵识中期，灵识强度不高不低，周舟让小澜现出灵识火焰，其火焰是由细小的花瓣组成，并非自己的青莲模样。

　　周舟有些不太理解，他给小澜的灵识修行之法，其实就是得自恭极老人的鸿蒙一气，还是远古时、道祖传道时最为正宗的法门，只是为何不是青莲状？

　　他之前还以为，其他修士的灵识之火不是青莲状，是因为他们修的都不是正宗的灵识法……这个，确实是想多了。

　　修灵识之法，一来简单、二来流传甚广，虽然像周舟所会的这种最正宗篇的不多，但也都是些大能所留，甚至根据自身传承修改过的。

　　周舟勉励了小澜两句，说她修行还算做的不错，以后要再加努力。此时温小澜的灵识之火，已经能凝出一尺多高，甚至比道融初期的芷燕都要强很多……

　　小澜脆生生地问了句：“师父，这火焰是做什么用的呀？”

　　“做饭不用火吗？”周舟笑着反问。

　　于是，温小澜这个未来的三界美厨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师父就是师父，解释这个，比小姨解释的清晰多了！

　　求辛苦教导温小澜三年半的芷燕，内心所留的阴影面积……

　　“除了这些，你还学了什么？”周舟温声问着，“有没有读书识字？可曾学惹怒朱先贤的典籍？”

　　“都学了些的，小姨每天都在督促小澜努力学东西。”小澜脸蛋一垮，抱怨道，“都快把小澜累垮了呀。”

　　“那你都学了些什么？”周舟笑道，“你慢慢和为师说就好。”

　　米凯尔站在一旁，也在静静地听着。她对小澜应该有些印象，毕竟当初刚收下这个的小女娃的时候，小澜还曾问“哪个是师娘”这种高深疑问。

　　小澜张开小口，将自己这些年所学的东西，概括性很强地说了一遍。等她说完，芷燕也已经稍作打扮，换了身翠绿色的纱裙、挽起了少女的发饰，在屏风后转出来的时候，手指还在系着腰带。

　　她步伐轻快，少女的容颜满是光泽。她见周舟板着脸，还以为是小澜冲撞了周舟，忙走过来问：“怎了？”

　　周舟一手扶额：“你这都是教给了她什么。”

　　“怎么了呀？”芷燕吐吐舌尖，揽着温小澜，“小澜很努力啦已经，你总不能用你的标准来要求你的学生吧！周舟！”

　　“不是，我倒不是说这个。”周舟扳着手指，咬牙数落着：“剑术、体术、舞蹈、弓术、骑术……你这是要培养修士，还是培养公主！我好不容易收个徒弟，怎么就被你教的没童年了！”

　　“还有诗词歌赋……这不好吗？”芷燕弱弱地问。

　　“学这些东西对修道有用啊？”周舟如此反问。

　　温小澜严肃着小脸：“师父……老先生讲，不管是学什么，专研其中道理都会有所成就的。”

　　周舟随手在温小澜脑袋上打了下，实力吐槽：“那是不是学点说学逗唱，你就能直接超神了！”

　　说学逗唱？

　　温小澜弱弱地问了句：“师父，什么技艺？”

　　“啊，一种名为相声的神通。”

　　米凯尔似乎看到了周舟心中所想的画面，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些许轻笑。

　　芷燕却愣愣地指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末日，满是错愕的喊了句：“周、周舟！你家天使会笑了！”

　　“少见多怪。”周舟得意的一仰头，转身对着米凯尔，“米，给爷笑一个。”

　　“哼。”米凯尔微微别过头，将这个指令自动读取为主人的调侃，进行了“完全不鸟”的操作。

　　这就有点小尴尬了。

　　周舟叹了声：“看，不光会笑，还会耍小脾气了。”

　　芷燕的眼中异彩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