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宜苏园三天住满,青梅迁到樨香园。

  谁也没想到的是,头一个到樨香园来的客人,是嵇妃。她来的时候,青梅正往一块蓝缎子上绣花,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出去。

  “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什么有空没空的?”嵇妃不冷不热地微微笑着:“想起来,就来了。”

  说着进了屋,招呼坐了,又吩咐倒茶。一时茶沏来了,嵇妃端在手上,也不喝,只是仰着脸,四下打量。看了一会,慢慢地说:“都说樨香园如何好法,似乎也看不出来?”

  青梅觉得,这话里仿佛有酸意,便笑笑不说话。

  嵇妃也未在意。转脸看见旁边绣了一半的绣花绷子,把手里的茶盏放下,拿起来看。一面问:“这是什么?”

  “给小孩子绣的鞋面。闲着没事,绣着玩的。”

  嵇妃看了一会,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又放下了。抬起脸来说:“对了,上次说的,拿你的盖头来,给我看看?”

  青梅便让彩霞取了来,嵇妃接在手里,看了看,点头说:“嗯,果然好。”

  “姐姐过奖了。”

  “确实好。比我的好多了。”嵇妃泰然自若地说:“针线上我可不行。”

  顿了顿,冷不丁地问了句:“我听说,你原先是做丫鬟的?”

  青梅的脸上泛起一片愠怒的微红,在心里暗暗气恼。她倒也不是耻于承认,然而此时此地,这样的语气,她就是再老实,也听得出来,嵇妃并非真问,意在奚落。

  果然,嵇妃也不等她回答,便抿嘴一笑:“难怪了。”顺手又将那盖头放在一边。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想起句话可以说。于是把茶盏放了,道:“那,妹妹每天,就绣这些花?”

  不听话风,只看神情,也知道后面跟的必定不是好话了。青梅欲怒不能地,有些拙于言词,彩霞却忍不住了,笑着回答了一句:“正是。我们王妃喜欢静,每天绣绣花,园子里走走,陪王爷说说话,一天也就过去了。”

  果然,嵇妃闻言,脸上登时没了笑容。

  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秀荷。因为知道,按王府的规矩,主人说话,下人随便插嘴,是不小的过错。

  幸好,嵇妃被妒意弄乱了心,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差错。僵坐良久,才微微冷笑一声,说了句:“好伶俐的丫鬟。”

  然而,由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想起自己的来意。于是暂且把不痛快放在一边,勉强地重新做出笑脸来:“妹妹,我有个事情,要同你商量——”

  青梅不会记恨,见她说得和婉,连忙说:“姐姐请讲。”

  “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玉顺的丫鬟?”

  青梅刚搬进樨香园,除了秀荷几个贴身的丫鬟,还不很清楚旁的人,便侧身看看秀荷。

  秀荷笑着点头:“是。是有这么个小丫鬟。”

  “那就对了。”嵇妃手一合,仿佛十分欢喜:“她很投我的缘,妹妹便割爱给了我,如何?”

  青梅略一迟疑,听她又说:“我也不能白要走你一个人。这样,我把我那里的惠珍给你。”说着,回头招手:“惠珍,过来,让虞王妃看看你。”

  叫惠珍的丫鬟上前,蹲个福:“见过王妃。”青梅见她举止干净利落,也看不出哪里不对,正要点头答应,忽听有人轻声咳嗽。抬头看时,见一旁秀荷的两只珍珠耳坠,微微晃动,心里顿起疑惑。

  然而,思来想去,却找不出要拿什么理由来回绝?无奈何,还是点了点头。虽然答应了,心里却极不踏实,勉强陪着嵇妃说了一会话,好容易等到送走她,连忙把秀荷叫进寝屋来问。

  “王妃不该答应。”秀荷说:“惠珍是嵇妃带来的人。她要玉顺是幌,想把惠珍派过来才是真的。”

  “派过来?”青梅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可是,”青梅困惑地问:“她想打探什么呢?”

  “那就不知道了。”秀荷摇摇头,说:“反正以后王妃留神,有话别当着惠珍说。”

  青梅静静地想了一会,点了点头:“那也只有先这样了。”

  进白府的第十天上,青梅奉召进宫觐见天帝。

  车驾由白府东门出,直往天宫西璟门去。

  所经御道,宽而清旷,已经不在平民可以进入的范畴。因而静穆之中,只有他们这队人的脚步与马蹄声。子晟望着沿途扶刀肃立的禁军,忽生感慨:“当年我也是从这条路进西璟门,初次去见祖皇。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这个时辰。真快,已经十年了……”

  这话,是对青梅说的,也仿佛是在自语。脸上的神情,似乎恍惚,似乎惘然,似乎喟叹。

  青梅的心里,忽然起了好奇之意,暂时压过了紧张不安。抬眼看着子晟,问:“王爷那时候,怕不怕?”

  子晟想想,说:“也怕,也不怕。”

  “那,王爷那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这一句话,倒是把子晟问得愣住了。心里自问,是啊,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只记得自己隐隐的担忧,因为知道自己与别的皇孙不同,自己有个特别的母亲,在当初背弃了天帝,而与父亲私奔。但是除此之外的记忆,却如同蒙上一层雾气,变得那样模糊。

  这样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十年之前,”青梅偏着脸想了想,“那还是先储帝在的时候……”

  正这样随口说着,忽然觉得子晟握着自己的一只手,猛然紧了紧。青梅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子晟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静,只是微微含笑地摇头:“等会进了宫,不可提先储帝。”

  青梅在民间,也隐约知道先储承桓之名,是天家的禁忌。此时自知失言,微红着脸,顺从地点头答应。

  “还有,”略微一顿,子晟又说:“也别提小禩的事情。”

  这倒无须特意叮嘱,青梅自己也知道不妥。但,也有疑虑:“如果祖皇问起,那该如何说?”

  “应该不会问。”子晟说,“假如问起,那就尽量少说。”

  说到这里,青梅一一答应。然而,静了片刻,子晟忽然又说了句:“尤其不要提让小禩去见天帝,天帝若这样说,也不要应,有我来推。”

  此言一出,青梅疑云顿起。特为叮咛的这句,主要的意思,是在“不能见面”上。见了面会怎样?于是很自然地,由眼前,想到虞夫人的初见小禩,乃至子晟的初见小禩。心中困惑难解,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为何不能见?”

  子晟默不作声,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良久,在青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又忽然说道:“因为小禩的相貌,十分像先储承桓。”

  青梅猛地震了一震,惊疑地看他。但是不及再问,因为这时,车驾已在西璟门停下。天宫内侍,在车门边朗声说道:“请西王爷,西侧王妃下车——”

  同时,听见由近向远地,层层传报:“西王爷,西侧王妃进宫了——”

  子晟的受封,原本是西天帝。白帝之俗名,由他从前白王的封号而来,但久而久之,成为自然,尤其在民间,几乎只知有白帝,不知有西帝。此时在天宫,当然仍以西帝称之。

  由这称谓开始,青梅便已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肃穆之气,当即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振作起精神来。

  于是,八名内侍在前引导,侍卫宫人扈从,一路向东,进一内门,叫做“清和门”,折而向北,是一条长街,再入清泰门,过宇清殿,这才到觐见天帝的乾安殿。

  这本是青梅第一次瞻仰九重宫阙,然而一路行来,步履匆匆,加之心情紧张,只觉得一座座宫宇巍峨,从身边晃过,却什么也没看清。

  子晟却是从从容容的,在御座阶前停下脚步,却不忙下拜,特为站着等了一等。青梅连忙在他身侧站定,恍恍惚惚看见前方座上有人坐着,却不敢细看,与子晟一起,行三跪九叩的罗天大礼。

  等行完礼,听见一个老迈的声音缓缓地说:“行了,坐着说话吧。”

  两人谢过,坐在下首早已准备好的座位上。青梅这才留意殿内两侧,四五步便肃立着一个宫女内侍,全都是目不斜视,鸦雀无声。因而显得天帝低缓的声音,格外清晰。

  “虞妃。”

  青梅连忙答应:“孙媳在。”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青梅受过教,便回答:“孙媳不敢。”

  天帝笑了,笑得非常慈祥,正像老人看到硬充大人的小孩子,那种忍俊不止的笑。笑了几声,转脸看着子晟:“不错。教得好,学得也好。”

  子晟也笑了,对青梅说:“别这么胶柱鼓瑟。祖皇要看看你,就抬头吧。”

  青梅这才把头扬起,好让天帝看清她的脸。同时,她自己也终于可以一窥天颜。

  御座上端坐的老人,穿的是件浅灰的便袍,须发尽白,看上去比青梅想象当中更显老态。虽然自有一番沉稳威严的气度,但眼角微微含笑,尽自打量青梅,那神态正与慈眉善目的祖父无异,叫青梅的一颗心,顿时轻松了许多。

  然而,其实她此刻的举止又不合礼制。因为即使天帝让抬头,也应该低眉顺眼,而不是这样大大方方地对视。子晟当然看在眼里,但却不便提醒,也知道天帝于此比较宽容,不至于怪罪,因此并未说话。

  便听天帝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梅。”

  “青梅、青梅,好。”天帝微微颔首。又问:“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青梅也不知是老实惯了,还是因为天帝的和蔼,一时心情松懈,顺口答道:“只有一个弟弟,随着继母改嫁了……”

  子晟连忙看她一眼,青梅犹未觉察。就见天帝眼含笑意:“你不是虞简哲的女儿么?”

  这是明知故问,也是提醒。青梅这才知道说错了话,顿时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子晟见状,便说:“是。是孙儿看她身世孤苦,要她认了虞家为亲的。”

  这也是天帝早已知道的。但这么一问一答,就把青梅的失仪轻轻避了过去。天帝又问几句闲话,青梅小心翼翼地答了,总算未再出错。

  等说得差不多,天帝问:“虞妃,你喜欢些什么?”

  这么问就是要颁赐,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见面礼,接完礼,觐见就告结束。但青梅却没明白过来,照实说了句:“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平时就是养花、刺绣。”

  一句话,把天帝和子晟都逗笑了。但子晟的笑是在掩饰原本可能的尴尬与窘态,因为知道,倘或天帝因此而对青梅印象不佳,那么纵然此时不发作,也足以留下后患。所以,虽然脸上在笑,心里却不无担忧。

  幸好天帝非但不以为忤,反而颇有嘉许之色。

  “这丫头真老实。”

  子晟这才放心。忽然灵机一动,便说:“既然青梅喜欢刺绣,祖皇不如把那幅‘踏雪寻梅’的绣锦赏给她吧。”

  天帝“噗”地一笑:“你倒会想。这是要我赏你,还是赏她?”

  子晟笑着说:“赏她和赏孙儿不是一样的么?”

  “不一样。”天帝故意地,正色说道:“虞妃,这幅锦我是给你了。你记着,可不能落在子晟手里。”

  子晟做出若憾之的神情,看着青梅说:“看,我要了两回了,祖皇都不肯给。”

  这次青梅总算会意,起身下拜,谢过了天帝。于是便该辞出。但子晟另有政务禀奏,告诉青梅:“你先去如妃娘娘那里。替我问候。我在这里与祖皇说完事情,我们一起回去。”

  青梅答应了,拜辞天帝,出乾安殿。又在内侍引导之下,往后宫而来。

  天后过世之后,后宫便由如妃当家。青梅一进她所住的景和宫,就有宫女含笑出迎,同时向里传报:“虞王妃来了——”比乾安殿的气氛,轻松得多了。

  等进到里面,见宫女簇拥之下,一位仪态端雅的中年贵妇伫候在廊下,便知道是如妃。青梅连忙上前下拜,才磕一个头,就被拉起来:“行了,行了。一家人,不用这么客套。”

  说着,拉着她的手,上下一打量,一面笑着夸奖:“好文静的模样!”一面回头去看:“禺强,你说是吧?”

  青梅这才留意如妃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和子晟仿佛的年纪,却带着一脸不羁的神情,大大咧咧地笑着一点头。青梅听说过,如妃生得一子,是天帝么儿,极受宠爱,封为兰王。知道就是眼前男子,连忙又要行礼:“见过小叔叔——”

  “别。”禺强手虚扶一扶,笑嘻嘻地说:“我最受不了这个。”

  实在青梅也无法下拜,因为一只手始终被如妃握着。如妃也笑:“不用这么多礼。来,我们到里面去说话。”说着,便拉着青梅进屋。

  坐定之后,倒是禺强先开口:“告诉你家男人——”

  一句话,把青梅说得愣了愣,回过神来不禁莞尔。青梅此时,也见过不少亲贵,无不是正襟危坐的谦谦君子,还从未见过一个像禺强这样,开口语气便如杂役脚伕一般,觉得说不出的新鲜,却又不敢真的笑出来,连忙忍住。看看左右的宫娥,个个面无表情,想来是已经听惯了,不以为怪。只有如妃,轻轻叹口气,斥道:“虞妃头一次来,你就不能有个正经样子?”

  禺强却满不在乎,接着往下说:“上回送来的墨紫、雪鸦我都收着了,替我谢谢他。”

  青梅忙起身答应,禺强挥着手说:“坐着坐着,我话还没说完。再告诉他,我听说昨天有人给他送了一对金尾凤。我想要这个有日子了,让他趁早给我送过来,不然我天天到他那里去坐,扰得他不能办事。”说着,“嘿嘿”干笑了几声。

  青梅忍着笑,答应了。如妃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虞妃,你别听他的。他整天就这么没有正经。”

  禺强听了,只一哂,也不言语。

  如妃便与青梅说些闲话,亦是问她家里有些什么人,在家都做些什么之类的话。说了一阵,门外有人一晃,如妃身边一个执事宫女迎了出去,仿佛在门外小声说什么话。禺强眼尖,叫了一声:“黎顺,你进来!”

  果然见黎顺笑嘻嘻地进来,给三人各行一个礼。

  禺强说:“怎么,你家王爷不放心他女人,要你来接了?”

  黎顺知道禺强的作派,嬉笑着回答:“是。什么都瞒不过兰王爷。”

  禺强把眼一瞪:“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们能吃了她?回去告诉他,我们把他女人留下了,让他准备好东西来换——”

  “禺强!”如妃喝了一声,打断了禺强的胡言乱语。然后转向青梅:“那,我们就不留你了。”

  说着,也命宫女捧出一份赏礼。青梅谢过,接了,方才拜辞。如妃又一直送她到廊下,说了些“有空多往宫里走动走动”的话。禺强亦不忘再叮咛一句:“别忘了提我的鸟!”惹得如妃又瞪他一眼。

  也惹得青梅一路都忍笑不已。等回到西璟门,上了车,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子晟。等说到禺强说的那些话,子晟“扑哧”一声笑了:“真是兰王才说的话。”

  青梅想起那情景,又忍不住笑了一阵。便听子晟说:“我这个小叔叔,最没有王爷的架子。经常穿件粗布衣裳,跑去酒楼茶肆跟些杂役脚夫一块喝酒说话,出的笑话也是极多。有一回——”

  说着便讲一桩趣事。是说帝都西有家布店老板,家里有钱,又有点后台,仗势欺人,极其霸道。不知怎么,被兰王知道了,存心要教训教训他。

  “于是那天,特为打扮得像个大户人家的管家模样,大模大样地进了那家铺子。进去往椅子上一坐,只说一句:‘拿来看吧’。老板一看,知道是大生意,不敢怠慢。又是沏茶,又叫伙计拿布来看。

  “拿来几匹,老板便问:‘有看中的吗?’他也不多话,拿眼睛一瞟,只说两个字:‘再看’。老板更不敢怠慢,又拿来几匹,再问,还是那两个字。

  “如此拿了又拿,伙计老板都忙出一身汗来,布堆得像小山一样。老板有点不耐烦了:‘到底看中多少了?’兰王看看,差不多了,这才慢吞吞地说了句:‘就最开始看的那匹,给我扯两尺——’”

  青梅听到此地,已经笑得打抖。子晟却说:“这还没完。那老板一听,明白是来找茬的,岂肯善罢甘休?当下破口大骂。这老板霸道惯了的,骂起来自然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直把祖宗八代都给骂遍。兰王也不言语,随便他骂。

  “等那老板骂得也累了,兰王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方才骂了我爹我娘?’老板说:‘是。是骂了,你能怎么着?’兰王嘿嘿笑笑,说:‘你认就好,我就怕你不认。’说着,冲门外看热闹的人说:‘你们也都听见了?’那些人大多不敢吭声,也有少数胆大的说:‘是,我们听见了。’兰王这才把身份亮出来。”

  说到这里打住了,青梅怔怔地问:“那后来呢?”

  子晟笑了:“后来自然是那老板吓个半死,磕头赔罪。”

  青梅想像当时情景,忍不住又要笑。却听子晟突然叹了一声:“放浪形骸,大智若愚。唉,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他!”

  青梅怔了怔,只觉得禺强惫赖滑稽,散漫不羁,却不明白子晟羡慕他什么?

  子晟又说:“你别看他那个模样,其实我这一辈叔伯当中,只有他是真正绝顶聪明的人。”转脸见青梅似乎有不相信的神色,便淡淡一笑:“昨天一对凤鸟才送进府里,今天他就开口问你要。你说,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等到了晚上,一天的兴奋过去,青梅又想起小禩的事情。

  这晚子晟不住樨香园。青梅在白府十几天住下来,已然知道夫妻之间,三五日里能见一面,就不算生疏。这天心里有事,难以安枕,辗转一阵,索性起来,屏退左右,只把秀荷叫来说话。

  青梅这时要问的,自然是白天子晟说小禩的那句话。

  “秀荷,你——”话将出口,又费踌躇,然而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可曾见过先储帝?”

  秀荷怔了怔,立刻摇头:“没有。奴婢哪有那个福分。”

  “哦……”青梅点头。很奇怪地,心里说不上有多少失望,反而无端地轻松了一下似的。这一来,倒是可以暂且放在一边,先问些与小禩无关的话题。

  想着,便问:“听说,先储帝为人极好?”

  “王妃!”秀荷连忙摆摆手。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又转回身来,轻声劝谏:“王妃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如今回护先储的话,就是王爷都不敢轻易出口。”

  “哦、哦。”青梅领悟,连连点头。于是换了句话来问:“先储在世的时候,与王爷关系很好?”

  “这话不假。”秀荷回答:“当初先储在的时候,同辈手足当中,最倚重的,就是王爷。”

  这里面的事情,青梅并不很清楚,于是眼睛看着秀荷,显出很有兴趣的模样。

  秀荷想了想,觉得把这一段告诉了青梅也好。于是又到里外查看一遍,这才回来接着说:“王爷那时刚回帝都,因为太妃的缘故……”说着,把声音压得几不可闻的地步,问:“王妃可知道太妃的事情?”

  青梅点头:“知道一点。”

  这说的是子晟的母亲,当初以待嫁天帝的身份,却与子晟的父亲白王詈泓私奔。这段千古难逢的轶事,在民间也是多有耳闻。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可想而知,初回帝都的子晟,处境相当尴尬。

  幸好那时先储承桓非常看重子晟。待子晟初现才华,更是一力重用。加之两人都是独子失怙,另有一种相惜的情谊,所以两人的情分,仿佛同胞手足,自与旁的兄弟不同。然而,好景不长,子晟才具展露,锋芒渐渐赶上承桓,天帝看在眼里,也是招致日后剧变的一个微妙缘由。

  但这一层,青梅不知道。秀荷也看不出来,只说:“王爷当初多亏先储照应。可惜后来闹到那种地步,也不是王爷愿意的。”

  秀荷这句话有回护白帝的意思在内。可是青梅听不出来。

  “先储过世,王爷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十分难过。”

  “哦?”青梅微微扬起眉。这不是不相信,而是知道她这样说,必定有根据。

  秀荷的根据,是后来白帝肃整金王旧属,手段之狠,到了非同寻常的程度。这里的情形,青梅也略为知道一些,因为那时青梅侍从的督辅司正戚鞅,只因为为金王所器重,就被捉拿下狱,可想而知当时的株连,到了何等地步。

  按一般的见解,白帝清剪金王旧吏,是因为在此之前,白帝曾经遇刺。行刺的是先储的侍妾。凶器上淬有剧毒,使得白帝一病经年,等再回朝中,已经被金王占住先机,如果不出这样的辣手,反而后患无穷。但此时秀荷的说法,却很特别:“叫奴婢看,就是因为当初倒先储的时候,金王出力最多,所以王爷心里恨死了他。”

  青梅点点头,似乎是做赞同的表示。但其实她心里的一缕思绪,正盘旋在另一个刚刚冒出来的念头上。

  她在想,小禩是不是和先储有什么关联?或者想得更深,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地,小禩这孩子,难道会是先储遗胄?这么一想,立刻隐隐地感觉到,许多原本模模糊糊的事情都有了解释。但再要往下想,却又自己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

  这想法当然不可能告诉给秀荷。然而无论如何也挥抹不去。思忖良久,得出个折中的主意,决定先拐弯抹角地问问。

  “秀荷。”青梅说:“你可知道,先储有无后嗣?”

  话甫出口,立刻又后悔,觉得问得太过直白。然而其实是她心虚,秀荷的心思还在刚才的话题上。听见这样问,脸上显出一点忿忿的神情:“有过。还没满周岁,就让金王给害了。”

  “噢!”这么一提醒,青梅想起自己也曾隐约听过这种说法。“原来真有这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清楚。”秀荷说,“但事情总是真的。要不,也不能说幽闭,就给幽闭了。”

  “那,”青梅想一想,又问:“先储还有没有别的子嗣了?”

  “没听说还有别的了。”秀荷摇摇头:“先储在世的时候没有娶亲,只有一个侍妾,也没听说过有孩子。”

  青梅心里猛地一松,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但仍要再追问一句:“真的没有了?”

  秀荷十分诧异,不知道为何她如此在意先储有无后嗣?更不明白为何一听先储没有后嗣,她又会如此高兴?秀荷的为人比较有分寸,只回答了句:“这都是天家的事情,奴婢都是听来的,也做不得准。”

  于是青梅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一点起来。

  想了又想,决定再找别人问问。最合适的人,自然是虞夫人。

  过了几天,虞夫人终于来了。

  一番例行礼仪过后,青梅将虞夫人让进里间,关起门来,青梅便把心里的一番思虑说了出来。

  虞夫人听完,呆了半晌,也不言语。

  青梅心慌起来:“娘,你怎么想?”一双眼睛紧盯着虞夫人。

  然而虞夫人在想的,正是青梅不想听到的话。她的思虑甚至比青梅更重,因为她曾经见过先储帝,所以知道小禩的酷似承桓,到了可怪的程度。因此,自从见到小禩,她也一直不曾放下这件事。私下里,亦与虞简哲议论过几次,却始终不得要领。

  虞家夫妇经历的事多了,思路便与青梅不同。想到的首先是,倘或小禩真的是先储血脉,子晟此举用意何在?这是思来想去,都看不明白的地方。

  然而,白帝行事,常有难以捉摸的地方。想到这里,虞夫人想起一件事,要问青梅:“王爷是不是继养了青王的孩子?”

  这是说邯翊。青梅虽然觉得忽然这样问起,未免有些奇怪,但仍照实回答:“是。”

  “那照你看,王爷待那孩子如何?”

  “视如己出。”

  虞夫人点点头,又不做声了。

  青梅忍不住问:“娘,这与小禩的事,可有关系?”

  虞夫人摇头:“只是忽然想起来的。”

  说的确是实话。虞夫人这时想起的,是六年之前,青王的被逐。青王成启,与其子阖垣,与先储过从亲密,却与那时还是白王的子晟最为交恶,朝中人人心知肚明,好在一直有承桓勉力居中调停,才不至于破脸。及至先储一倒,青王立刻被逐。这还可说是天帝意旨,然而只不过半年时间,青王父子便在逐放地双双暴卒,这就不能不叫人觉得骇然了。

  但,白帝平时,又对宗室亲胄极为优容。就好像继养邯翊,还可以说是故意示好,但待之视如己出,却是没有人能强求得来的。

  如此行事,有时不免让人觉得高深莫测。想到这里,虞夫人微微摇头,觉得想不下去。于是换了另一条思路,设身处地,倘若白帝得知小禩确是先储骨肉,该当如何做?这,虞夫人也与丈夫谈论过,说来说去,无非三个法子。其一是如金王所为,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其二是叫他认祖归宗。然而这两件都与眼前情形不合,能勉强合上的,是第三种办法,叫他隐姓埋名,再好好地将他养大。

  但,也有说不通的地方。若要用这个方法,白帝又何须将他留在身边,徒为自己添一层隐患?这是极为有力的理由,这么想来,反倒是小禩与先储本无瓜葛,最为合理了。

  然则天下真有这样的巧事,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虞夫人依然没有把握。

  她的迟疑每延续一分,青梅的猜疑担忧就增加一分。等虞夫人终于留意她的神情,已经是焦灼难安。虞夫人这才恍悟到,眼前最要紧的,并非小禩的身世,而是如何安抚青梅?想了一想,有了主意。

  于是故意做出平静的神态,淡淡地一笑,说:“青梅,你这么想,未免太辜负王爷。”

  这是责备。青梅脸微微一红,但心里又是喜悦的:“不明白娘的意思——”

  “你仔细想想就明白。如果小禩真是先储血脉,王爷要把小禩接到身边,你能有回绝余地么?他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娶你?”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果然青梅想了一想,心悦诚服地展颜笑了。

  放下一块心病,日子就变得通畅起来。转眼两个月过去,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与另两位王妃之间也相安无事。惟独有一次,邯翊突然跑来,东翻西看地玩了一会就去了,青梅也没在意。过后彩霞收拾东西,顺手拿起桌上青梅准备用来绣花的一块白缎,不想竟摸出两条毛毛虫来。

  子晟来的时候,青梅便把这桩恶作剧,笑着说给他听。子晟听完,也只笑着摇摇头。

  子晟每次到她这里,话都不多,经常只是含笑地听着她说。不管她说什么,子晟都听得很有兴致的模样。有一两次,青梅说起绣品的花样,他居然也兴味盎然。

  这天子晟又来樨香园,却自己先开口,告诉她一个消息。

  “过两天,我要去高豫皇陵祭祖。”

  说着给青梅解释,这是三年一次,极庄严的大典。要宿在陵寝,斋戒七日,加上来回,总要半月才能回来。

  说完,略为一停,又加一句:“我会嘱咐如云,让她多过来陪陪你。”

  青梅自然有几分不舍,然而想了一想,觉得半月也不算长,随即释然。何况还有最后一句话,体贴之外,能有如云相陪,本身就让青梅感觉十分欣慰。

  果然子晟起程的当天下午,如云就到樨香园来。她是平时也常来走动的人,熟不拘礼。到了园子里,见丫鬟们要过来招呼,忙摆摆手,朝里一指,又把手指往唇边一按,意思不要做声。丫鬟们便笑笑,不言语。如云走到门边,却不忙进去,手扶着门框,往里看。

  青梅面前,架着四尺多长,一尺多宽的绣花绷子,正低着头,往一块藕荷色缎子上绣花。日子久了,丫鬟们都知道,青梅这样,总能有一两个时辰好坐,不需要人在跟前伺候。所以都在外间坐着说话,里屋就只有青梅一个人。

  等把芙蓉花上一片叶子,绣得完满了,仔细端详一阵,青梅轻轻吁口气,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如云站在门边,看得正出神。

  青梅连忙站起来,笑着迎上前去:“什么时候来的?真是,也不出个声。”

  如云怔了怔,依旧有些恍惚似的,自失地笑笑,说:“本想悄悄地进来,逗王妃开心的。可是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就看入了神。”

  青梅四下望望,问:“看什么呢?什么这么好看?”

  如云笑了:“那还能看什么?当然是看王妃了。”

  青梅也笑了:“倒会说话。可惜,别的话我都能信,就这句,是一点也不信。”说着,也不等如云答话,便拉起她的手:“来,屋里说话。”

  等进了屋,端上茶果,如云看着青梅,仿佛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是真的。”

  青梅没明白:“什么是真的?”

  如云说:“真是看着王妃,才看出了神。王妃绣着花的模样……叫我觉得这府里,只有这里才像个人家。”

  青梅笑了,带着一点骇异的神情:“这是从何说起?”

  “我也说不清楚。”如云的声音有些飘忽:“方才我看着王妃,就觉得王妃应该是坐在一处小柴院里,背后是三间茅屋。脚边有一群小鸡小鸭跑来跑去,旁边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玩……”

  青梅的心思,已经因为如云那些话,而变得恍惚。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如云说的那场景才应该是真的,而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梦。

  这样心神不宁的神情,看在如云眼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有必要挽回。于是站起身来,走到绣花绷前,看她绣的花样。

  见是一幅暗柳叶纹的缎子,一边还空着,一边已经看得出来,绣的是一支半放的芙蓉,上面一双彩蝶翻飞,栩栩如生。

  如云忍不住爱惜地用手轻抚,一面语含赞叹地问:“真好看!这是做什么用的?”

  “是枕头。”

  “这么精细的东西,给谁用啊?”

  话一出口,自己就觉得问得多余。果然,青梅脸微微一红,瞪她一眼,意思嗔她明知故问。如云笑着,眼睛舍不得离开似的,端详一阵,又赞:“王妃的手艺,真比织锦司的绣工都强。”

  青梅听了这话,却不言语,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倒觉着,不像以前那么顺手。现在整天都闲着,反倒人也懒了,一天也绣不了多少。”

  “王妃该多走动走动,哪能天天坐在屋里?”

  “唉……”青梅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动?”

  “这……”如云一时语塞,仿佛不知该如何劝解?

  陪着坐了一会,如云想起此来所为的那句要紧的话,于是转身对青梅说:“我有句话,要告诉王妃。”特为压低了声音,好叫青梅知道,这句话不便让旁人听到。

  青梅会意,站起身来,一招手说:“跟我来吧。”

  说完,领着如云进了寝房,亲自将门合上。这才问:“什么话?”

  “王爷不在的时候,王妃自己要小心。”

  听到是这样一句话,青梅怔了怔,半晌,默不作声。

  “这话不是我说的。”如云又说,“是胡先生,要我带给王妃的。”

  “哦?胡先生!”青梅动容了,“胡先生的意思,究竟要我小心些什么?”

  “这……”如云迟疑起来,这要如何说?想了半天,才笼统地说了句:“这里面能玩的花样,多着呢。反正,王妃千万自己小心就是。”

  青梅想了想,郑重地点头:“我记着了。”

  然而,如云并不觉得放心,在步步祸机的白帝府,真要有人使出什么手段,又哪里是青梅能够防备的?所以,惟有暗地里许愿,最好什么事情都别有,才算上上大吉。

  但上苍终究不肯默佑,到了第五天上,樨香园的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连说了几个“不好了”,也没把话说出来。如云心里着急,又不好催,忙着安慰:“别急别急,慢慢说。”一面吩咐:“拿杯茶来。”

  小丫鬟喝口水,喘了几口气,总算说出来:“秀荷让我来找云姑娘——崔王妃嵇王妃刚带着人过去,要拿我们王妃!”

  “唉!”如云一跺脚,转身就走。小丫鬟在后面跟着,一路走,一路说,把事情说明白了。

  是刚过午,青梅正和几个丫鬟说着话,就见崔妃和嵇妃一块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仆妇内侍。青梅一见,很觉意外,然而依然含笑相迎。

  崔妃却不答话,命随从都留在门外,只与嵇妃两人,同着青梅进屋。进屋之后,也不多话,左右一扫,说了句:“你们都出去。”

  丫鬟们依言退出。秀荷觉出情形不对,悄悄绕到屋后窗下偷听。

  这时屋里,崔妃取出一方绢帕,问青梅:“妹妹,这帕子可是你的?”

  青梅拿过来,抖开看看,粉红的蚕绢,黑丝线滚边,角上绣着小小的一个“虞”字,正是自己随身用的手绢。

  于是点头说:“是。”

  崔妃脸色便一沉,嵇妃却冷笑一声:“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姐姐连问都不必多问。”

  青梅不知这是何意,惶惶地看着两人。崔妃看了嵇妃一眼,淡淡地说:“话不是这么说,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总要问清楚才好。”

  说着,又转向青梅,神色极其郑重:“妹妹,我问你一句,你可要说实话。这帕子,你给了谁了?”

  青梅看着手绢,想了一想,终于想了起来。

  “我给了惠珍……”

  “看!”嵇妃冷哼了一声,又看看崔妃。崔妃还比较平和:“你给她,又让她给了谁?”

  “又给谁?”青梅困惑地,“没有又给谁啊,我只是让她去取一个花瓶……”

  说着,讲出经过。那是两天之前,青梅用过午膳,在窗边闲坐,偶然回过头,看着旁边一个小几,觉得空,就随口说了句:“这里放个花瓶就好看了。”

  那时跟前,只有惠珍伺候,就答了句:“库房有的是好看的花瓶,王妃差人取一个就是。”

  惠珍到樨香园两月,安分勤恳,所以渐渐地青梅待她,就与别的丫鬟一般。听她这样说,便问:“就这么去要,能要来吗?”

  惠珍想了想,说:“那,王妃把随身的东西拿一样,做个信物,就能要来了。”

  青梅四下看了看,顺手拿起自己的手绢,问:“这个行吗?”

  “行行,肯定行。”惠珍很高兴地点着头。第二天,惠珍便拿着手绢去要了花瓶来。

  “就是这个——”青梅指着小几上一只细瓷花瓶说,“可是那块手绢我是忘记了要回来。又怎么会在姐姐手里?”

  崔妃听了,迟疑着沉默不语。嵇妃“咯咯”一笑:“真看不出来,妹妹倒有这样的机智。”说着,又看崔妃:“姐姐,你想想,咱们在府里这样的身份,要一个花瓶哪里用什么信物?惠珍在府里也好几年了,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这……”崔妃似乎又犹豫了。

  青梅终于按捺不住:“两位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帕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该我们问你。”嵇妃接口,说着眼珠一转,又笑:“不过,想来你也不肯说。这样吧,叫惠珍进来,把话再说一遍。”

  崔妃想了想,略为一点头,走到窗边,喊一声:“惠珍,你进来。”

  惠珍低着头,应声而至。崔妃吩咐:“你把方才对我们说的话,当着虞王妃的面,再说一遍。”

  惠珍抬起头,怯怯地看了青梅一眼,又把头低下,轻声地说:“昨天,王妃叫了我去,交给我一块帕子,让我从后园边门,悄悄地递给,递给一个叫常远的侍卫……”

  青梅惊呆了:“惠珍,你!”

  惠珍连忙说:“王妃,这不怪我,这真的不怪我,这都是那个姓常的……”

  “对了,这都是那个姓常的。”嵇妃接口说:“要不是那个男的下作,拿着帕子在人前炫耀,这件事情,还真是滴水不漏!”

  “什么姓常的!”青梅又急又怒,“把他叫来,我同他当面对质!”

  情急之下的话,又被嵇妃捉到把柄:“妹妹真是会说笑。出了这等事,还能容你们再见面么?”

  青梅咬着嘴唇,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终于明白了眼前是怎样一回事,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然而,此时她已如同撞在蛛网中的蛾子,挣扎亦不过徒劳。

  “姐姐,王爷不在,府里自然是姐姐做主。”嵇妃瞟一眼青梅,又看崔妃:“出了这等丑事,难道还能容她接着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做王妃么?”

  “妹妹。”崔妃轻轻叹了口气,“这可不是小事……”

  青梅没有说话,眼神渐渐变得绝望。这种神态看在崔妃眼里,亦有几分不忍,但是看到嵇妃的表情,又知道自己必须有决断。

  思忖一阵,狠了狠心,说道:“来人,把虞妃迁到后面……”

  话未说完,听见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且慢。”

  随着话音推门而入的,正是机敏的秀荷遣人搬来的救兵如云。

  如云进来,给三人都见了礼,这才从容地说:“两位王妃有什么决断,还请暂缓。”

  嵇妃一怔,勉强地笑笑,说:“如云,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云知道。”如云接口:“但虞王妃可能是冤枉的。”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证人可以串供,一块手绢,也算不上铁证。”

  嵇妃终于变了脸色,微微冷笑地说:“如云,我看在太妃面上容让你几分,你也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如云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云坦然答道:“但,这是王爷临走之前的吩咐,说府里有任何意外之事,都要等王爷回来之后定夺。如云不敢不听王爷的话。”

  “王爷?王爷如今在外,就随你说了!”

  如云笑了笑,说:“王妃可以不信如云的话。但是这样东西,王妃不会不认识吧?”

  说着,将手高高地一亮。青梅认得,那正是子晟随身戴的玉佩,因上面恰好有天然而成的一个“白”字花纹,而为白帝的信物。

  嵇妃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崔妃却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微微笑道:“妹妹,既然是王爷有吩咐,那自然要等他回来再说了。”

  嵇妃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盯了如云一眼,一语不发,转身便走。崔妃看看青梅,又看看如云,轻轻叹口气,也自带着人去了。

  青梅到这时候,才能对如云轻轻说一句:“多谢你……”

  如云望着她,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然而思忖良久,只说得一句:“王妃且放宽心,一切都有王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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