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映照,江水像是染了金。

  浪花拍在船舷上,水声被岸边的嘈杂湮没了,渡船仿佛全然无声地淌向江心。

  老板娘站在舱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望了几眼。

  舱里侍立着七八个随从,中间一张黑漆雕花木桌旁,坐着两个人。

  年轻的一个锦衣华服,静静地望着江面,若有所思。

  旁边的中年人,也是一身锦衣,却将两只袖子捋得老高,劈着两条腿跨坐在椅子上,自己呼啦呼啦地打着扇子。

  老板娘吸了口气,朗声笑道:“几位客官——”

  舱里诸人都回头来看。

  “我是船上的老板娘,来瞧瞧,几位客官有没有什么不满意?”老板娘说着,付以百媚俱生的一笑,露出一口白而齐整的牙齿,衬着抹得殷红的双唇,格外惹眼。

  然而几个人俱如茫然未见,瞥了一眼便各自转回脸去。只有那中年人似乎很有兴致,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她。

  老板娘心里发慌,勉强笑着,又问:“茶点可还合意?”

  “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华服少年看也未看她一眼,便把话打断了,“你可以下去了。”

  老板娘一张抹了几层白粉的脸,直红到了耳根,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便在这时,忽听“琮”的一声,竟有琴音响起。

  起初极低,渐渐扬起,显见得弹琴之人就在左近。

  老板娘脸上最后一抹笑容也不见了,使劲咬了几咬嘴唇,依然止不住哆嗦起来。

  屋里一个侍从首领样的人,皱起了眉,看了看老板娘,似乎想要说什么。

  “孙五,”少年冲他摆了摆手,“且听听。”

  琴音又由高而低,越舒越远,到得极远处,忽然有女子开腔唱道:

  “——夜来雨过,桃李将开遍。”

  是个泉水激石般的声音,清且润的感觉,仿佛直透肺腑。

  “红围绿绕庭院,可惜无人见。

  晓拥镜台懒相看。

  奴家心中怨,向谁言!”

  少年眼波一闪,恰好那中年人也正回过头来,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似乎都掠过一丝惊讶。老板娘见他们随即端正了神情,做出静心倾听的模样,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再按一按鬓角,只觉得摸了一手的汗。

  女子又唱:

  “苔软花残,望池塘碧草。

  暗淡绿窗晨朝,坐到参星高。

  人情薄似轻云飘。

  奴家心中恨,向谁道!”

  便如同扯出一串珠子,叮叮咚咚地落下,轻快无伦,但字字清晰,再加上那春莺柳下啼的声音,让人不由得要屏息静听,生怕漏去了一点半点。

  然而调子陡然一转,变得低缓幽怨起来。

  “小窗惊梦,帘外虫声懒。

  弹指风光流转,芳华为谁残。

  天道无常人道难。

  奴家心中苦,向谁叹!”

  唱到这里,声音又拔高,字字激越,那股恨意像是要冲破一道隔墙而出似的:

  “雪添蕊佩,霜护盈盈泪。

  一枕寒愁难销,犹闻风刀摧。

  休问人间理何处。

  奴家心中冤,向谁诉!”

  到了末一句,愈行愈低,最后一个“诉”字只在若隐若现之间,然而曲曲折折,久久不绝,让人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也随着起起伏伏,待到终于落定,竟不知那一点余韵是何时飘散的。

  屋里的人皆不作声。

  良久,少年静静道一个字:“好。”

  却不往下说,伸手往桌上端茶,孙五抢上一步,将半杯残茶泼了,重新倒出一盏来,递到他的手上。少年仿佛有心事,对着氤氲水气出了一会神,才呷了一口。

  中年人却“呀哈”一声怪笑,对少年说:“我还以为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落在你老子手里了,没想到,还是有漏了的!”

  少年笑了笑,不肯接他的话。默然片刻,他望定老板娘,说:“琴好,曲子也好,里头的意思,就更好。你们费了这么大的事,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是要诉什么冤?”

  “那是——”

  老板娘才说了两个字,便被隔墙女子的一声轻叹打断了:“请容民女面禀。”

  少年看看那中年人,似笑非笑地问:“小叔公的意思呢?”

  中年人一哂,“戏都唱到这一出了,想不见你熬得住么?”

  少年一笑,冲着墙那面高声说:“好,你说吧。”

  墙后先无声息,然后琅环响动,是女子走动的声音。又过片刻,老板娘身子一让,屋里人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仿佛极年轻的一个女子,也没有人仔细去看,只觉得来了一阵和风似的,吹得人人从眼里到心里都熨贴。

  女子走到近前,从从容容地跪下,口称:“民女给兰王爷、大公子磕头。”磕完了头,向正中跪好。

  被道破身份的两人,谁也没有出言否认。

  邯翊试探地问一声:“小叔公?”

  兰王靠着椅背,阖起双目,摆一摆手。

  邯翊转向面前微微垂首的女子。一坐一跪,呈俯视之态,视线所及,看不清面容,只见鬓边牙雕般的一段颈。不知怎么,无端地一阵慌乱,自己也想不到的话,脱口而出:“起来回话吧。”

  兰王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邯翊连忙低头喝茶。

  兰王一笑,又阖起眼睛。

  女子站起来,依旧垂着头,款款地道一声:“多谢大公子!”

  邯翊的目光在空中转了一圈,还是落在她脸上,此时却镇定自若了。由俯而仰,倒是可以把她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乍见以为是个年轻女子,此时细看才知道不是。面貌虽然年轻,然而眉宇间的一股风韵,却非三十年华不可得。若单论长相,也说不上是绝色,但妩媚之中,别有几分亢爽英气,看起来格外动人。

  便问她:“你叫什么?”

  女子回答:“民女姓颜,花名一个珠字。”

  “原来你是青楼女子。”

  “是。”颜珠说:“民女以前在青楼为生。”

  “那颜珠不是你本来的名字吧?原本姓什么?”

  本是随口一问,然而等了许久,不见回答,不免觉得奇怪。仔细看去,才发觉颜珠脸色苍白,眼中含泪,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邯翊心中一动,便岔开了:“你到底是含了什么冤呢?”

  颜珠感激地看他一眼,正容说道:“民女确实有冤要诉,却不是为民女自己。”

  “为谁都不要紧,你直说好了。”

  “是!”

  颜珠随手抽出拢在袖中的一方手绢,在鼻尖上按一按,然后轻巧地一挥,顺势又收在袖中。这一个青楼女子惯有的动作,在邯翊看来,却是十分新奇,双眼一直跟着转了过去,等再回过神来,已经漏过了她前面的一句话。

  “……她是民女在楼里时候的姐妹,后来她嫁了齐大老爷,来往也就不多了。”

  邯翊拦着她的话,问:“你是为了齐家那个命案?”

  “大公子明鉴。”

  邯翊淡淡一笑,说:“这不该我管。你要是真有冤,就该到仓平府大堂上去说。”

  原以为她会大失所望,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答声:“是。”顿了顿,又说:“民女有样东西,想要呈给王爷、大公子。”

  “是什么?”

  “是几本帐簿,王爷、大公子一看便知端底。”

  邯翊沉吟片刻,点头说:“拿来看看吧。”

  颜珠走到门口,叫一声:“红袖!”门外候立的丫鬟红袖进来,手上捧着一只小箱子,颜珠打开拿出两本双手递了上去:“这都是从齐家得来的,请王爷、大公子过目。”

  邯翊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陡然间吸了一口气,来回仔细看了好几遍,坐着思忖了半天。猛抬头见兰王正望着自己,便将帐薄递了过去。

  兰王粗粗地扫了一眼,便丢到一旁,口中说:“你看着办。”

  邯翊又随手翻看了几本,将帐薄都收到箱子里,交给孙五,吩咐他:“好好收着。”

  “这我就不明白了,”邯翊看着颜珠问,“这些帐薄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不敢瞒大公子,这是徐淳徐大老爷交给我的。”

  “哦?”邯翊更觉诧异,“徐淳为什么不等我们去了,自己交给我们?”

  颜珠垂了头,低声说:“徐大老爷没法子自己交给王爷和大公子——他已然下狱了。”

  邯翊脸色一变,良久,缓缓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五天之前。”

  “什么罪名?”

  “说是户籍上出了些什么岔子,督抚嵇大老爷命人来拿的,民女也不十分清楚。”

  邯翊想了想,又问:“那又是谁给你们出的这主意?”

  “是徐大老爷身边的幕客,萧先生。徐大老爷下狱的时候,他把这箱子偷了出来,要我在这船上等,说王爷和大公子必定要从此地过,只有交给了王爷、大公子,徐大老爷就必定有昭雪的一天。”

  “你说的这个萧先生——”邯翊顿了一会,“莫不是萧仲宣?”

  颜珠很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头答:“是。”

  “他人呢?在不在船上?”

  颜珠说:“萧先生说有些不便,所以不在船上。”

  邯翊轻轻笑了几声,“他——”

  才说了一个字,船身微微一震。孙五快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下,回身来禀告:“到岸了,请王爷、大公子示下。”

  兰王手按在桌上,看着邯翊笑说:“你已经得了宝贝,回去尽可以交差,还要不要去仓平?”

  邯翊一时没有说话。

  颜珠在一旁等着,从容自若的神态中,终于显出了一丝焦虑。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大公子……”

  邯翊冲她摆了摆手,回身对兰王说:“还是去吧?”

  兰王打个哈欠:“随便你。”

  邯翊吩咐:“下船吧。”一面又对颜珠说:“有什么事,不妨到了仓平府再说。”

  “是。”颜珠含笑恭送。

  方走到门口,邯翊忽然折回身,望着颜珠问:“你唱的曲子,是你自己编的?”

  “是。”颜珠回答:“叫大公子见笑了。”

  “不,挺好的。”说完这一句仍不走,眼睛看着她,仿佛在想说句什么话才好,然而想了半天,只说了句:“琴也挺好。”意思实在未尽,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挺好。”

  听得这话,颜珠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飞快地在邯翊脸上一绕,然后她深深一福,嫣然而笑:“多谢大公子。”

  上了车,兰王嘱咐一句:“猴儿,不到地方别吵我。”便阖眼往倚垫上一靠。

  被叫做“猴儿”的,是兰王很宠爱的一个小厮,姓侯,才十五岁,生得一脸机灵相。听到吩咐,取过一柄羽扇,给兰王打着扇子。

  六福也拿着扇子站在一旁,邯翊冲他摇摇头,吩咐他问孙五要那只小箱子来。

  箱子取来,邯翊放在膝头,沉吟着,却没有立刻打开。

  帐簿里所记的,都是地租。

  “一亩地收租一石二……”

  他在心中计算着,不由泛起一丝冷笑。仓平虽富,但一亩地所出也只在两、三石之间,百亩地租不过五、六石。一亩一石二的地租,若真是佃户,又怎么肯?

  凡奴。

  那些必定就是,未按白帝谕令放归下界的凡奴。

  “要依我的意思,此刻你就应该把这箱子送回帝都,交给你老子。”仿佛睡着的兰王,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邯翊怔了怔,默然不语。

  兰王睁开眼,瞥了他一下,又接着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才又说:“到了仓平,凭着这几个帐簿,就能办掉几个人。你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

  邯翊挑起车窗帘幕,眼睛望着路旁连绵不绝的良田,答非所问地说:“‘仓淮熟,天下足’,鹿州富庶,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鹿州之地,在天下只是百里占一,岁赋却是十占其一,其中九成出于仓平、淮丰二郡。仓平、淮丰的田地,十之六七,又在几个大世家的手里。

  “所以,难怪他们横,难怪他们不把帝都放在眼里。”那是临行的前一天,在乾安殿的东安堂,议政之后的白帝,特意留下他,交待一些话。

  记得那时养父的神情,一如往常地带着一丝倦色,声音却异常平静。

  “你从小就性情急躁,这些年似乎好些了。不过下去之后,切不可莽撞行事,遇到拿不定的,宁可放一放,也不要妄下定论。知道么?”

  邯翊起初不响,然后答一声:“是。”

  白帝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邯翊便说:“儿臣是不太明白,父王何必如此顾忌他们?”

  “不能不顾忌。”白帝语气很淡地,“你听政这么多年了,为政不得罪巨室,这点道理,难道你都不明白?”

  邯翊默然片刻,改口说:“依儿臣看,狠下手拿掉几家,别的人也自会收敛。”

  “办了一家,其它几家也给掀出来,办是不办?倘若办的话,且不提还会牵连到别的州府,单是伤了鹿州的元气,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就算元气大伤,过得三年五载,也就恢复过来了。倘若讳疾忌医,那才……”

  “说得轻巧。”白帝哂笑,“你不是不知道户部的出入帐目,就算如你所说,三年五载能恢复元气,那这三年五载的洞,又拿什么来填?”

  邯翊无言以对。

  然而,也说不上是不甘心,还是别的甚么,陡然的一阵冲动,脱口说道:“秋陵里省一点,那就什么都有了。”

  话一出口,自己也愕然。

  余音好像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听起来却像是遥远的另一个人在说话。眼看着白帝的神情大变,狠狠地抄起桌上的茶盏,那瞬间,邯翊几乎确信它会直冲着自己砸过来。

  然而,白帝的手势在半空僵凝了片刻,却只是慢慢地端到唇边呷了一口,又放下了。

  “你大了,会说话了。”

  白帝声音空洞,不辨端倪。

  邯翊低声说:“儿子惹父王生气了。”

  “也没有甚么。”白帝的语气依旧平板得一丝波纹也没有,“至少,你是说了一句真心话。”

  邯翊垂首不语。

  “我累了。”白帝又说,“该交待你的话也都说了,记着遇事多想想,多跟你小叔公商量,别看他平日三五不着的样子,大事上他行得很稳。还有——”

  白帝停顿了一会,“到了下面,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不要过问。”

  邯翊微微一震,抬起头时,见白帝已经阖起了眼睛。夕阳正移过窗畔,明暗之间,白帝眼角的皱纹有如刀刻。

  此际回想起来,白帝的模样很憔悴。

  邯翊的心里,梗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记得自己年幼时,见得的白帝总是那样神采奕奕,从容不迫,仿佛没有什么事他办不到似的。那时他仰望父王,就如同仰望天上的星星。

  如今,是父王变了,还是他变了呢?

  兰王的声音,将他从愈飘愈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我劝你还是别打那个主意了,你老子不让你办成,你是准定办不成。要依我说,方才就直接打道回帝都是最省事。”

  邯翊木然半晌,说:“小叔公的意思,我不明白。”

  兰王倏地转过脸,盯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还真是跟你老子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连装傻都一个做派。这两年你老子手把手地教你,你会连这点事情都不明白?”

  兰王向来是想训什么人就训什么人,且训起人来,话既难听,理上却占得极稳,叫人无话可说,连白帝都轻易不敢招惹他。邯翊一听他的话风不对,顿时头皮发麻,连声告饶:“是是,是我说错了。我是说,事在人为——”

  “你要跟你老子抬杠我管不着,”兰王打断他的话,“可是你别把我夹在中间。你老子叫我跟着你出来,是为甚么,我不说你自己也清楚。你要惹事,你自管去惹,别让我担上个不知道轻重。”

  邯翊微微别开了脸,依旧是不情愿的模样。

  兰王不耐烦了,“干脆说一句吧,你倒是听不听我的?”

  他比邯翊长两辈,真的抬出身份来,不听也不行。邯翊无可奈何,“我听,我听还不成?一到仓平城,我就让孙五送回去。”

  “不行,”兰王说得斩钉截铁,“要送现在就送。”

  听得这话,邯翊先想笑,然而仔细想一想,心中不由一凛。

  “方才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兰王的声音里透着难得一闻的阴沉,“等到了仓平城中,再想要作甚么,只怕都未必能平安办到。”

  邯翊思忖良久,将信将疑,“他们真敢?”

  兰王笑笑,“邯翊,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别说现在你比不上你老子,就是当初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还是比你高出一截。”

  邯翊脸色变了变,隐忍着没有说话。

  “不过这也难怪你。你现在是万事都有你老子在背后撑腰,要让你尝尝自己一个人在刀刃上走,走错一步就不能翻身的滋味,你大概就不会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邯翊勉强笑说:“小叔公尝过这滋味?”

  兰王看他一眼,神情淡淡地反问:“你以为我没尝过?”

  邯翊一怔,细细品味这句话,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

  末了,惟有苦笑。

  “六福。”他吩咐:“叫他们停车,给我预备文房。还有,叫孙五进来,我有事情交待。”

  黄昏时分,到了仓平城。

  督抚嵇远清以降,鹿州大小官员在城门外迎候。

  兰王依然捋着袖子,光着两条臂膀,晃晃悠悠地下了车。多数官员都没见过他,先是吃惊,跟着就忍不住想笑。兰王见了,也不以为意。

  嵇远清和他相熟,便不动声色。略略客套几句,引他们去行馆安置。

  行馆借用当地富户的一处豪宅,院落重重,老树参天,十分幽静。正堂是一座五楹精舍,兰王住东厢,邯翊在西厢。

  已到晚膳时候,嵇远清知道兰王率性惯了,不喜欢与官员应酬,所以洗尘宴外,单设了一桌精致酒菜,让兰王自在行馆中享用。

  邯翊听得这番安排,暗自苦笑。心知兰王肯定称心,自己却必得赴宴,只是这种筵席吃起来最无趣。

  果然,官面套话听了大半个时辰,才得脱身。回到行馆,兰王舒舒服服地坐在院子里,喝着香茶乘凉,看得邯翊羡慕不已。

  进到屋里略为擦洗,换了身家常纱衣,来在院子里。

  兰王自己穿件葛布短褂,直如车夫走卒一般,看见邯翊就笑他:“又不出门,穿那么严实作甚么?”

  邯翊一笑,“我不怕热。”

  兰王哼了一声,说:“跟你老子一样,穷讲究!”

  自从八年前白帝逼宫,自封摄政,将天帝明养实囚在寿康宫,兰王在言语间就总是不肯放过他。无论当面背后,时不时刺他一下。奇怪的是,白帝对这位只大他两岁的小叔叔,格外优容,往往只是无可奈何地一笑作罢。

  邯翊自然更不便说什么。

  兰王却又笑道:“这‘香雾’可真不赖。”说着,抬一抬手里的茶盏,“喝了这个,才知道每年进贡的那些,都是蒙混差使。六福,给你家公子沏一杯来。”

  结果,茶端到手上,一口未喝,门上侍从来报:“嵇远清嵇大人来了。”

  “他?”邯翊诧异,“刚见过,怎么又来了?”

  兰王问:“就他一个人?”

  “不是,还有嵇大人的公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可是没有不见的道理。

  于是延入正堂,邯翊重新更衣来见。兰王是惫赖名声在外的,仍是原来的穿戴,大模大样在堂上坐,也无人在意。

  嵇远清进来,果然身后跟一个青衫少年。

  见面先与兰王寒暄:“刚好前几天捉到了一对碧睛云鸦,听说王爷也来,就一块带来了,方才人多不方便,待会差人送来。”

  “嗬?不容易!这鸟儿不好逮,你怎么弄来的?”

  “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

  兰王来了兴致,细细追问,嵇远清一一解说。一说大半天,邯翊听得好不耐烦,留意起嵇远清带来的那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副世家子弟相,苍白瘦弱,神态倒还从容。

  见邯翊凝神看他,便一揖到地,口称:“臣嵇俊明见过大公子。”

  嵇远清被提醒了,招手叫过儿子,一面说:“这是小犬俊明。”一面要他给王爷、大公子叩头。

  兰王最不爱见礼一套,有他在,自然拦住了。

  问起:“多大年纪?”

  嵇远清答:“比大公子小三岁,今年十七。”说着,转过身来,微微含笑地看着邯翊:“臣前年进京,曾见过大公子。如今比起两年前,更见丰神,王爷想必欣慰得很。”

  嵇远清的母亲,是天帝的六公主,所以论起亲戚辈份,他是白帝的表兄。然而君臣分际,当真以这样的长辈语气说话,颇似卖老。

  邯翊淡淡地说声:“承念。”

  嵇远清立刻转了话题,说起鹿州风情,尤其投兰王所好,尽谈些何处有奇禽异草的事。

  邯翊听着,含笑不语。

  过一会,忽然插问一句:“听说你拿了徐淳?”

  “是。”嵇远清态度很从容,“是臣接人举报,徐淳私改户籍。”

  “谁举证?”

  “是仓平属理户籍的长吏,上两月徐淳曾命他悄悄抽出户籍册,估计总有数千人之多。长吏偷偷藏下两本,可以为证据。”

  邯翊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又见嵇远清以征询的眼色看着自己,便笑说:“路上听说了,问一声而已。这是你份内的事情,我不管。”

  嵇远清却好像有些不安似的,欠了欠身子。却也没有说什么,又略坐一阵,便辞出了。

  “这算怎么回事?”邯翊不解,“倒像是特意带他儿子来见我们。”

  兰王漫不经心地说:“说不定就是。”

  “那为什么?要谋差使,找我们也没用。”

  兰王诡异地笑了笑,说:“要是我没算错,他想替他儿子谋的差使,有点特别,还真得找咱们。”

  “哦?”邯翊骇异地笑着,想了好一会,还是不明白。

  “瑶英那小丫头,明年该及笄了吧?”兰王闲闲地问。

  “是啊,那又怎样呢?”

  兰王哈哈大笑,“这还要怎样?姑娘大了,自然要嫁人喽!你老子恨不得把天下都给她,那么个宝贝,谁家不想要?”

  “瑶英?”

  邯翊愕然地,像听见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

  蓦然想起临行前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她的模样,就像黑暗中乍现的亮光,刺得他不由自主地阖起眼睛。乌黑的头发,丰润的脸颊,凝脂般的肤色,榴花般的双唇,那都是属于女子的妩媚。是从何时开始,她已褪去了小女孩儿的瘦弱黄瘠呢?

  邯翊有些茫然。

  瑶英长大了。

  这念头不是第一次冒出来,却是第一次变得这样清晰。就像陡然间在胸口堵上了一块大石头,竟已无法掩饰。

  慌乱间抬头,见兰王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望着自己,不由更加张皇。

  他匆匆端起茶碗,手一抖,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猴儿!”兰王高声叫:“我困了,回房去。”

  待兰王离开视线,邯翊几乎是将茶碗甩到了桌上,手扶着桌沿,好半晌,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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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邪医

失去记忆的叶凌风被一位绝色美女老板娘所救。却意外获得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医术,和无敌修炼功法。 从此开启了一边寻找神秘身世,一边红颜相伴的花都无敌之路!踏入都市的叶凌风就像蛟龙入海,猛虎出山。 他的传奇由此拉开序幕……

忍辱三年,相府跪求我别走

他当了十四年的相府嫡子,京都纨绔。 却有一日,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被带回,他竟被告知不过是个替代品。 生父变养父,嫡子变养子。 原本属于他的一切,都变成那个少年的。 欲加之罪,使得他命丧黄泉。 沈煊穿越三年,替【他】受了三年的折磨,也看透了这事件一切。 于是下定决心,待他离开司马监,一定要活出人样。 终于。 那日,女帝赐婚,轰动全城。 相爷夫妇:“煊儿!爹娘错了,跟我们回去吧!” 高冷妹妹:“兄长!是妹妹不对,求求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傲娇长公主:“不!不要和陛下成婚,沈煊……你不是爱我吗?我答应你,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沈煊神情淡漠,头也不回。 曾经的你们百般厌恶,如今这不过刚开始罢了!

一鬼子一功德,从民兵到抗日奇侠

赵毅意外穿越到了抗战年代,没想到激活了功德系统,只要杀鬼子就能积累功德。 四万万同胞的血海深仇,牢记铭心的屈辱以及那将鬼子赶出去的决心,赵毅势要让鬼子血债血偿。

[全职]再不败家就要被迫继承家业的我决定买下嘉世

阅文集团《全职高手》同人,原著作者:蝴蝶蓝

闺门荣婿

陆明薇重生回被退婚当天。 祸害了她一辈子的渣男正当着她的面侃侃而谈:“薇薇,我知道我一表人才,可你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们虽然无缘,你也不会再遇上比我更好的人,但你总归要好好的过日子,不要自轻自贱才是。” 上一辈子虚伪惯了的陆明薇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朝着这个臭男人呸了一口:“我夸你,是因为我这个人特别虚伪,不是因为你真的牛逼,请你照照镜子,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知,谢谢!” ...... 崔明楼挑了挑眉,他从前只觉得陆明薇除了虚伪之外,还有眼瞎的毛病,这回两个毛病都一起治好了。 陆明薇上辈子孤老终生,是盛京圈子里出了名的老姑婆。 重生一世,她决定痛改前非,男人算什么?她只想独自美丽。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路越走越不对了。

豆家媳妇

穿越后的付昔时对着豆家五个大姑姐嘿嘿一笑:我还不信了,连你们都收拾不了,我跟你们姓逗! 逗比的逗!女主:极品满天飞,最大的极品就是我!温馨提示:女主不嫁高富帅,男主不是吊炸天,女主人见人怕,男主人见人烦。 故事纯属虚构,狗血一盆又一盆,不喜勿进。

首辅大人有妖气

「那位首辅大人确实一身正气啊。」冯嫣最近常常这么想。毕竟,自从嫁入魏行贞的府邸,那些过去常常困扰着她的麻烦事,一件也没有再发生。 然而某一天,一身正气的首辅大人,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狐狸尾巴:一条真·毛绒绒的大尾巴。

带着仓库重生

一朝重生来到饥荒年代,还好有个偏心眼的老娘。身处东北大山里,手握金手指,还算不错。 只是这个跟在她身后,那个厚脸皮的男人,让她有些厌烦。 “思雨,咱俩啥时候扯证啊?”李思雨表示,谁要跟你扯证了?

回到古代当兽医

兽医秋叶红穿越了寄居于大富之家旁观繁华醉人的生活等待自己的真命天子

穿成继母后,我改造全家种田忙

秦瑶一睁眼,从末世穿到一名古代农妇身上。家里四个继子嗷嗷待哺。 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混混相公上窜下跳。家住茅草屋,缸无半粒米,一家子瘦骨嶙峋活似难民。 这就算了,居然还有人上门来要债!秦瑶怒从心头起,一脚把混账相公踹出去, “要债大哥,麻烦直接给我打死!”四个继子:!!!世界清净了,秦瑶挽起衣袖怒发家。 狩猎、扛包、杀马贼,她是样样顶呱呱。就是这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连在末世里摸爬滚打过的顶级强者也连连摆手:顶不住! 真的顶不住!秦瑶挠头:在农业税极高的古代,到底怎么才能不种地? 这时,被送去死的懒相公(扭曲爬行)(努力站起来)(尖叫嘶吼):娘子!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被家暴致死,我靠弹幕杀疯了

前世,姜安宁满心欢喜的嫁给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浑不知落入狼窝,被婆家与丈夫觊觎算计财产,含恨惨死于漫雪冬日。 因小姑同她学习苏绣技艺时,懒学不成,就毁了她的手,让她再也做不了绣活,丈夫无钱继续娇养在外的相好时,因向她索取银钱无果,便打断了她一条腿,那年寒风凛冽,她衣着单薄染了风寒,脑袋昏沉无力晚起了盏茶的功夫,便被赵家人棍棒相加,浑身没一块好肉,死不瞑目。 死后无人为她敛尸,最终于春日来时发臭发烂,红颜枯骨。重生后,意外看见弹幕提示,姜安宁如有神助,誓要让前世所有害她之人付出代价,谁挡杀谁! 终于手刃前未婚夫一家,为前世的自己报了仇,却发现上辈子的所有悲剧,都是有人在刻意为之……-一场 “香云纱案”砍了前江宁织造满门的脑袋,也让姜安宁失去了爹娘,沦为孤女。 当她通过爹娘留下的手札,探索香云纱制作方法时,却发现当年之事竟另有隐情,所有人,似乎都在被那一位玩弄于股掌。 【非遗】+【弹幕】+【复仇】+【搞事业】+【探案】

重生80:从深山打猎开始致富

重生回到1980年代的小山村,彼时的市场经济完全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这让一心想赚大钱的夏长海寻觅到了泼天富贵! 守着遍地宝藏的老林子,各种野物不胜枚举,上百种珍贵药材挂满山坡! 在这个尚未禁枪的年代,夏长海靠着赶山狩猎,慢慢走出一条致富的发家路。 自此后有了钱,夏长海便成为十里八村有名的宠妻狂魔!

被迫给美女总裁当保镖

令人闻风丧胆的雇佣兵顶级大佬,突然回国接到老头子的安排仅仅是保护一位美女老板,在这个看似平常的保护任务中,一次意外让他从神秘玉佩之中得到一部绝世功法,不仅身体发生了惊人的蜕变,也由此开启了他截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