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志愿书

　　沂蒙山区是革命老区，同井冈山、延安一起是革命战争时期的三大老革命根据地。

　　赵青山的老家凤凰岭，位于沂蒙山区边沿位置。

　　凤凰岭的正西边不到二里路远，是主峰海拔九百九十四米的莲山。莲山山脉绵延几十里，凤凰岭村就位于其支脉的一座小山的山脚下。村子南边的小山，当地人称作南山，地图上面也没有标注。村子东边是一座山岭，村民俗称东岭。站在东岭向东遥望去，大约二十多里远的地方，是一座海拔八百多米的山峰，名叫青冶崮。村子北边是条当地俗称北沙河，简称北河的流沙河，河道甚宽，能达百米。在2002年的时候，北河里的河沙还没有受到多少破坏，整条河道铺着细软的河沙，流水清澈，能够直接饮用。

　　北河里，一条条一扎长的白条子，逆着河流跳出水面，溅起此起彼伏的浪。河边，一条四米宽的土路蜿蜒着通向远方，一个穿着背心，后背宽实的庄稼汉，骑着一辆大金鹿自行车，面带着笑容向县城的方向赶去。

　　这个黝黑的庄稼汉，名叫赵志江，是凤凰岭村的村民。

　　此时此刻，赵志江的内心，比吃了蜜都甜。他的心情，比当年将自己老婆娶进门的时候都高兴。

　　自己养的娃儿，今年考大学，成绩是642分，在整个莲山周围山圈里，那都是打听不到的高分。

　　“志江！这笑脸如的，有啥喜事啊？”

　　“给我儿子送考大学的一张纸去！”

　　“你儿子真行啊！”

　　赵志江知道，路过的每一个村民，看着自己后背的时候，都是带着羡慕嫉妒的眼神的。

　　凤凰岭村在寨子乡十四个行政村里面，是人口最少的，只有72户，208口人。

　　当然了，如果赵青山今年被大学录取，他的户口也会被转为非农业户口，成为了城里人的。那么凤凰岭村的户籍人口，就变成207人了。

　　虽然说到了2002年，考上大学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难了，但是像凤凰岭这样的小村子，三四年也才能出一个大学生而已。

　　村里跟赵青山年龄相仿的同学，加上赵青山本人，总共有四个，三男一女。另外三个，女生叫何慧，两个男生是堂兄弟，分别叫刘强和刘涛。

　　四人当中，刘强和刘涛两个初中上完就回家干活去了，而何慧虽然也考上了高中，但是她的学习成绩要比赵青山差很多，头一年高考连专科二批的分数线也没有到。然后复习了一年，成绩提了一百多分，过了专科分数线，后来上了个师范类的大专，再后来她到县城里的实验学校当了初中英语老师，跟一个教数学的同事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好像很幸福的样子。

　　至于刘强和刘涛呢，兄弟两个初中毕业之后，便跟着自己父母打些零工贴补家用。后来刘强去当了几年兵，06年从部队复员转业安排进了莱钢县城市执法局，再后来还提拔了，有一年刘强到省城联系到赵青山，两个人还一块聚了聚。而刘涛呢，则比较老实，一直在村里务农，偶尔到城里打点工，赚钱不多，日子过得很一般。

　　他们四个同村的同学，要说混得最好的，肯定要数赵青山了。不过谁又能知道，大学毕业后，赵青山却几乎没有一天感到快乐过。

　　人就这样，别人眼里的幸福，或许在自己心里，反而是一种不幸。

　　赵青山的父亲赵志江，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骑着大金鹿的自行车，来到了莱钢四中大门口。

　　大门敞着，没有门卫。

　　赵志江脚底踩着的黄胶鞋上面沾满了泥巴，他在大门口下了自行车，小心得检查了一番放在黄书包里的儿子的高考志愿填报表。在路沿石上面，他将鞋底上的泥巴蹭掉，然后推着自行车进了学校。

　　整个莱钢四中，在2002年的时候，还只有一座办公楼和一座教学楼，其余的什么实验楼啊、宿舍楼啊、食堂啊等等，那都是2004年评省级规范化学校的时候增建的。

　　赵志江刚进校园，便听到远处办公楼大厅门口有人喊道：“老赵，你要再不来，我都打算打车去你们村了！”

　　这声音耳熟，赵志江循声一看，看到是自己儿子的班主任亓敏冲着自己招手。

　　听到儿子的老师叫自己，赵志江忙将自行车停在一边，然后快步跑了过去。

　　“路，路不好走，我，我……”

　　赵志江喘着气，有些紧张，憋得满脸通红，想要跟老师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讲。

　　“怎么青山没来？他的志愿书呢？”

　　“志愿书？哦，对，对，我是来送志愿书的。”

　　赵志江忙打开黄书包，将里面用报纸包着的志愿书拿出来，恭敬地递给了亓敏。

　　亓敏是教物理的，一米八的大个子，标准的国字脸，带一个宽边眼镜，声音浑厚带磁性，学生们都很喜欢他。

　　他接过学生家长递过来的高考志愿填报表看了看，然后点着头，说道：“不错，你培养了个好儿子啊，看这个志愿啊，我就知道你儿子是个有想法的小伙子，选的都是名牌大学，还不调剂。行，老赵，我这就把志愿送到教务处去，你们就在家等录取通知书吧。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的路也不好走，我这边还有点事，就不留你了，那么你就回去吧。”

　　“唉。”

　　赵志江憨厚得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看着自己班里最好的学生的父亲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走了，亓敏微微点着头，很是感慨得说了句：“都会好起来的，寒门出贵子了。”

　　他整理完了全班七个过一本线的学生志愿表，然后送交到了教务处里，接着骑着自己的摩托车，来到了四中西边挨着的县政府宿舍大院六号楼西单元，将摩托车停好，提着两瓶酒，便上了楼。

　　今天是亓敏大舅哥乔迁新居贺喜的日子，说好五点到齐，这会儿马上就要到点了，去年才刚结婚的亓敏可不敢迟到了。

　　整个县政府宿舍大院，都是今年三月份才交房的新楼，总共八栋楼。

　　亓敏的大舅哥是正科，分到的是六号楼最西边单元的东户。站在门口，亓敏整了整衣领，然后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正是亓敏的大舅哥，县畜牧局局长王华。王华的妹妹王静，也就是亓敏的妻子，是四中的生物老师。

　　虽然是亲兄妹，但是王华和王静的长相却相差甚远。王静身材高挑，五官清秀，相貌出众。而王华则五短身材，塌鼻子，半秃头。

　　“小赵来了，你看你来就来吧，还带东西，快进来，快进来！”王华接过了妹夫带来的酒，随手丢进了门口旁边的小屋里面。

　　在2002年的时候，整个莱钢县县城内，真正意义的商品房还没有出现，城镇居民的住房，都是各单位集资修建的集体公寓，后来有一部分住房办理了两证，但是大多数住房没有办理。

　　莱钢县县城范围内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商品房小区，是2004年元旦的时候开售的汶水小区。

　　虽然亓敏和王静已经结婚了，但是他们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学校有打算给老师盖房子的想法，大家都在等这件事。

　　今天晚上王局长家里没有外人，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说着说着，就谈到了畜牧局里面的一些工作上。

　　王华说上面连着来了几个红头文件，要说扶持农村养殖业，而且扶持力度还挺大的，修建一个养鸡大棚，只要能达标，扶持资金甚至能超过投资大棚的钱。

　　不过，亓敏并不关心王华的工作上的事情，他最关心的，是今年县里会给学校多少钱的高考奖金。

　　每年高考过后，县政府都会给莱钢县内唯一的一所高中一笔高考奖金，而至于说这笔高考奖金的多寡呢，则主要依据当年的高考情况。

　　县里给学校的高考奖金，有时候是十万，而有时候呢，则只有三万。

　　这笔钱的用途只有一个，那就是奖励给高三的全体任课老师。

　　王华跟政府里的头头脑脑都熟络，有些事情，从他那里能知道点消息。

　　亓敏觉得，今年他们班的成绩非常好，尤其是赵青山，很有机会冲击名牌，要是这个名牌能落实了，那他的高考奖金，肯定是全校最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