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朋友和敌人

　　如果说傍晚这段休战时间的建立，对敌我之间的战斗完全没有影响的话，那显然是假话。

　　事实上，战斗使我们互相对对方都有些了解。

　　战斗的过程，其实就是了解敌人的过程，我们要知道敌人的长处、短处，然后再尽量的避开敌人的长处去攻击他们的短处。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战争中取得胜利保住性命。

　　我们是这样，敌人也是这样。所以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最了解我们的其实就是越鬼子。同样的，最了解越鬼子的也是我们。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讽刺，但却又是没有争议的事实。

　　也因为这种了解，我们与越鬼子之间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比如我们都挺佩服越军那种不怕死不怕苦的精神，也佩服他们的军事素质，而越军呢……则是佩服我们的谋略。

　　就像阮正淼后来对我说的那样，他们指挥官都觉得奇怪……事实上，我一听阮正淼说他们指挥官，就明白在我们对面的越军绝不像上级跟我们说的只有一个连队那么少。后来知道其实是一个营，只不过这个营在进攻581高地的时候一次又一次中了我们的埋伏，所以伤亡惨重只有剩下一百多人了而已。

　　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与越军的这种交流有时候还是能套到一点情报的。

　　据阮正淼说，他们其实是被我们打得一肚子气……就觉得有力没地方使。特别是他们的指挥官，被师长骂得狗血喷头……说是无论装备、素质、还有对地形的熟悉程度甚至是兵力都强过我们，怎么就会被中国军队打得这么狼狈。但是师长一听说他们面对的是中国军队的英雄二连就没话说了。

　　要知道咱们连可是在代乃山和垭口两次让他们吃上大亏的，而且那时候316A师动不动就是一个团一个营的车轮战，一样也没能打下来……现在还能怪他们一个没满员的营啃不动吗？

　　阮正淼还尝试着问我：“你们怎么能搞出防守这么严密的坑道的？而且每次我们觉得有办法突破这个防御的时候……你们就像是事先知道我们要怎么进攻似的设下陷阱等我们来，一次又一次的让我们损失惨重。我们指挥官都怀疑内部是不是有你们的特务了……”

　　好吧！这时代的人是把间谍称作特务的。

　　我知道阮正淼这是在试我的口风，想知道他们内部是不是有中国特务……如果我想害他的话，那就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让他们忙着在内部抓特务去吧。

　　但我却不想这么做，所以就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这个答案是真实的，我们之所以能够次次设下陷阱等着越军上来……完全是因为我能做到想敌所想，而不是因为情报。

　　事实上……如果阮正淼足够精明的话，他应该知道从一开始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316A师的。上级连这个情报都没有给我们，还会给其它更详细的情报吗？

　　所以，出于对阮正淼这个敌人的尊敬，我给了他一个真实的答案。

　　但是……做为他的敌人，我又避开他的目光装出一点慌张的样子，连说几声：“没有，没有……怎么会有特务呢？”

　　说完后还发出几声尴尬的笑声，接着就顾左右而言他……

　　唉！我发现自己实在太邪恶了……不久后我就听说阮正淼对内部搞了一次“整改”，还枪毙了三个人。

　　话有些说偏了，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很难说得清，正因为我们越军是敌人，互相之间有足够的了解和尊重，所以在洗澡这段时间共同的时间里没接触多久很快就成了朋友。

　　说是朋友吧……其实也不算，因为我们不可能像和平世界里的朋友一样两胁插刀或是互相帮助什么的。比如我们会因为跟越鬼子这样的接触就把情报或是食物无偿送给他们吗？绝对不可能，那是嫌自己命长的才这么干。

　　所以这种感情还真是挺复杂的，我们自己也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关系。如果一定要为这个关系提供一个注释，那或许可以提提一件小事……

　　那天像平常一样我带着战士们去洗澡……自从我们和越军默认了这种形势后，战士们的生活就有了点乐趣，而且“烂裆”也因为战士们经常洗澡而普遍有了好转。更重要的……还是与越鬼子之间的形势似乎有所缓和了——越鬼子的摸洞频率明显就少了许多。

　　要知道……摸洞这战术并不是什么成功的战术，那都是拼着自己的性命去给敌人造成一点损失的，而且彼此的上级并没对此有硬性要求。换句话说，摸洞更多的是因为对敌人的恨……

　　为什么恨？那这理由可就多了，比如死了什么战友啊，死了什么老乡啊，打得他们部队没面子啊……所以常常都是为了争一口气就不顾自己的性命上来摸洞，其实在整个战略上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洞让你摸了，咱们再弄一个呗。牺牲了几名战士的确会让人心痛，可是阵地还在我们手上……实在不行让后方补充几个兵上来，除了敌我双方都死了几个人，其它的没有任何改变。

　　要说有作用吧，这摸洞的确会起到一种威摄的作用，就是会让驻守在阵地上的敌人害怕，会让他们不敢在这里驻守……但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被摸几个洞牺牲几个人咱们就会自动退出战场，那这仗也不用打了！

　　所以说，摸洞这活更多的是为了一口气，一口憋在心里的气，而不是上级布置的什么任务。

　　既然只是为了一口气……那好吧，咱们在洗澡这段时间互相交流交流，有时还做点小买卖，这气也就慢慢消了，摸洞也就慢慢少了，于是这澡也就洗得越来越勤了，壮着胆子去洗澡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到现在都到了因为担心洗澡的人太多没人驻守阵地而要分批去洗的地步。

　　因为我们是促成这个时段的功臣，所以我们总是头一批的，像往常一样，战士到走到河里的时候，头一件事并不是下河洗澡，而是拿着烟啊、罐头什么的，去物色越军带来的用弹壳制作的小玩意……

　　于是这地方就跟菜市场似的一番讨价还价，完了后才是洗澡……虽然这时候还是敌我分明，双方都很自觉的各站一边，以河水为中线互不干扰，但却是有说有笑的……有相当一部份的越鬼子会说中国话，所以交流起来并不是很困难。

　　这时我们突然发现有几个越鬼子抛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然后很有默契的往地上一趴……

　　手榴弹！

　　这是我们的第一反应，在战斗中形成的条件反射使我们没有任何考虑就齐唰唰的趴倒在河里，同时在心里大骂这些越鬼子坏了规矩搞偷袭……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手榴弹爆炸，从水里冒出头来一看……越鬼子个个笑得前俯后仰的，还有几个人嘴里发出“哒哒哒……”的枪声用手做端枪状朝我们扫射……

　　于是我们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像这样的玩笑，应该说更多的是发生在朋友之间需要一定的信任和了解的……但我们却实实在在的是敌人，而且是要互相置其于死地的敌人，所以有时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把他们当敌人好还是朋友好。

　　也许可以这么理解：从国家的角度考虑我们是敌人，从个人角度考虑则更多一些的还是朋友。

　　所以不得不说……我们心里的确是不希望这场仗在这样打下去，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这天晚上我们回到坑道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与往常不一样，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果然，没一会儿罗连长就把我们几个排长召集到一起，第一句话就是：“从明天起，洗澡取消！”

　　“什么？”

　　……

　　连长这话很快就引起了战士们的一片质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指导员把这事向上级报告了。但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错怪了指导员。

　　“根据上级传来的消息……”罗连长没有理会我们的反对，继续说道：“越鬼子最近很有可能会对我驻守的边境发起联合进攻，以压缩我军边境线……所以上级命令我们积极备战，做好心理准备给敌人迎头痛击！”

　　闻言我不由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我早就知道越鬼子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之前之所以不对我们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完全是因为我军在撤退时大量的破坏了公路、铁路和桥粱，再加上现在又进入了雨季，雨水给他们的后勤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以致越军无法组织一次像样的进攻。

　　但是，经过了这么多的准备之后，我想他们已经积累了一些弹药和粮食，于是就迫不及待的对我所驻守的边境发起进攻。

　　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与越军之间的这段“蜜月期”也就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