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季飞雪连天,窗外梅清竹瘦,疏影横斜。

  正月刚过,属于他的那一角院落已被积雪深埋。寒山耸立,北风冻住了潮声,往日的猿鸣鹤唳,均已消失不见。

  他终日枯卧,形同僵尸。

  整个冬季他拒见女儿。子悦为此哭闹过多次,均被凤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哄了过去。有一次,子悦偷偷溜进院子,扒在卧室的窗外用手指抠动窗缝,悄悄地叫道:“爹爹!爹爹!”

  他听见了,却没有回答。

  谢停云赶过来把她带走,且千篇一律地劝道:“爹爹很忙,暂时不能见你。”

  他听见子悦忿忿地嚷道:“我才不信呢!一定是你们把我爹爹关起来了。我要见爹爹!我要见爹爹!”

  后来她越闹越凶,除夕那一夜,他不得不强自起身,到书房里陪着女儿吃了一顿年饭。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提前三日开始服用那盒从波斯人手里买来的“狄努通筋丸”。——药效虽无夸口的那样显著,却也算物有所值。当夜,双臂果然疼痛骤减,可以勉强活动。可惜药性并不能持久。除夕一过,一切恢复原样。

  为掩盖病容,他先到热水里浸泡良久,以求脸上有些血色。又特意穿了件宽大的貂裘,遮住满身嶙峋的瘦骨。即便如此,看见他的时子悦还是深受惊吓。她原本是个野气十足的丫头,难得有片刻安宁。那天晚上,她紧紧地缩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地吃饭,显得格外乖巧听话。

  临走时她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地问道:“爹爹,你会死么?”

  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刺痛了他。

  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不会,当然不会。”

  那一刻,他的神智忽然又从迷茫与失落中清醒过来,发现他要担心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他开始急切地盼望气候转暖,开始强迫自己吃饭,开始憎恨这令人绝望的冬季。

  正月初三,久寂的庭院再次响起一阵带雪的足音。他听见有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廊上徘徊,良久,方敲门而入。

  在这个时候看见郭漆园——他感到有些诧异。

  郭漆园负责云梦谷对外的所有生意与财务,上月中旬帐目结算时,曾到这里来向他汇报过一次总帐。接下来当是一个二十日的长假,他打算陪夫人回江陵省亲。所以他以为郭漆园现在已在江陵。

  而此时的郭漆园看上去脸色阴沉、心事重重。

  他指着床边的一把椅子,让他坐下来说话。

  迟疑了一下,郭漆园道:“有一件事……如若属实,只怕会连累谷主和云梦谷的声誉。属下思忖良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双眉微蹙,问道:“出了什么事?”

  “谷主可曾听说过‘夜女三更’这个人?”

  他想了想,点点头。

  ——这名字在木玄虚一案时他曾听叶临安提起过。记得当时叶临安大发牢骚,说此女是滴夜楼里最昂贵的妓女,非但行踪诡秘,对男客百般挑剔,且夜资过百,竟比他的年俸还高。

  “我已不止一次听人传说,这位‘三更’姑娘来自云梦谷,是云梦谷里的一位大夫。”

  众所周知,云梦谷里只有一位女大夫。郭漆园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吴悠”两个字。然后他看了慕容无风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做了几十年的生意,郭漆园阅人无数,当然知道有些人惊讶时脸上的表情会很丰富,而有些人则恰恰相反。

  果然,沉默了片刻,慕容无风毫无所动,只是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

  “胡说八道。”

  郭漆园道:“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认为是谣传。可事关吴大夫的声誉,我不得不派人调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散布流言——”

  “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说的?”慕容无风忽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两年前,翁樱堂曾悄悄告诉我,听风楼里有位酒客家财万贯、自命风流。到这里想见三更姑娘,结果惨遭拒绝。他于心不甘,便雇人半夜盯梢。见她五更出门,乘轿离去,为避人耳目,在神农镇的小巷里穿梭了几个回合,方停在一个叫做‘紫云香’的胭脂铺门口。盯梢的人以为三更就是胭脂铺的女老板柳亭亭。不料过了片刻,那女人又从另一个侧门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走进了隔壁的竹间馆。”

  慕容无风马上道:“我记得吴大夫并不独住,她的身边一向有两个丫环。”

  这两个丫环都是谷内老仆人的后代。初入云梦谷时,吴悠年方二八,家门惨变,无依无靠,看上去十分孤零柔弱。他于心不忍,对她格外关照。特地吩咐赵谦和找了两个伶俐的丫头与她同住,照料她的起居。后来听说三人极为相睦,情同姐妹,几乎形影不离。

  “是有两个丫环。以前吴悠住在谷内与她们朝夕相伴。可自从陈大夫命她入驻竹间馆后,她便自始至终一人独居,从来不带丫环们出谷。”

  他继续为她辩护:“就算是这个人进了竹间馆,也不能证明她就是吴大夫。”

  郭漆园表示同意:“我也这么想。所以当时只把它当作无稽之谈,并未深究。直到一个月前,又有一个人向我提起此事,我这才觉得蹊跷。”

  “哦?”

  “因为这一次遇到她的人是萧逵。”

  他的神情不仅愕然,脸色也渐渐有些发白。

  ——萧逵原籍新安,是近两年入谷的年轻大夫。其人相貌英伟,才华横溢,与蔡宣堪有一比。拜在蔡宣门下,两人诗酒相得,亦师亦友,谷中人呼之为“蔡老二”。此君年少未婚,风流自赏,在女人中大有人缘。一次在手术中乍见吴悠,惊为天人,当夜咏出排句一百行,中有“且抛杯酒行欢梦,守拙独为眼前人”之句在谷中传诵。此后,萧逵对吴悠大献殷勤,为她写下的诗词就有厚厚两册。其声势之大,攻势之猛,比之当年的蔡宣,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闷哼了一声,道:“那种地方,萧逵也去?”

  “无非是年轻人猎奇之心作祟。他去的那天正逢县衙里有一群捕快在滴夜楼拿人。两人刚刚完事,听见楼下一片吵嚷,有人举着火把正在查房。三更姑娘怕露了行踪,便匆匆告辞。而咱们的萧大夫则顺手在她的妆台上拿了一件物事留作纪念。彼时屋内漆黑一团,他亦不知所拿何物。待出了大门,在烛光下一瞧,原来是只玉镯。”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那个玉镯,放在几上。

  他脸色微变。

  那是吴悠的玉镯。据说,是她母亲的遗物。每次手术前,她都会先把它除下来,用手帕包着,放在一个稳妥之处。手术之后认认真真地净了手,再戴回去。一天若有五次手术,她就会将这种仪式一丝不苟地重复五次。有一次,蔡宣不小心将它碰倒在地,摔成两半,眼见着吴悠的眼泪就要溢了出来,吓得他连夜乘船赶到江陵请最好的金匠描补。那金匠果然了得,将断口做了两个金托,再用金链连接。金上又细细地刻了几个佛像,惟妙惟肖。第五日赶回来见她,先自责三千,再陪上无数好话。——看在师兄的面上,吴悠不好发作,这才委委曲曲地收下了。所以只要是谷里常与她合作的大夫,无人不识得这只珍贵的手镯。

  “也有可能是偷来的。”慕容无风自然也认得那只手镯,却继续为她辩白。

  “我怕事情越闹越大,也这么跟萧逵解释,”郭漆园苦笑,“谷主可知道这位三更姑娘接客的规矩甚是古怪苛刻?她先要丈量客人的身高体宽,如不符合一个固定的尺寸,她拒不接见。”

  慕容无风失笑:“有这样的事?”

  接下来的话却令他笑不出。

  “那个尺寸,”郭漆园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与谷主的身材正好相符。”

  他大窘。

  “更衣入室之前,男客会先饮一碗汤药,令双腿暂时酸软。”

  “那是为了防人用强——”

  “她也这么对客人解释,”郭漆园管了几十年的帐,心思缜密,不是十拿九稳的结论也不轻易出口,“我找人弄了一个样品请蔡大夫检查。他说这虽是常见的迷药,难得的是剂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效程极短,无毒无害,寻常的大夫绝对配不出来。——而且,谷里除了吴悠和夫人,还有哪位女人会知道谷主的身高长短,且寸毫不差?”

  他沉默,无话可说。

  “此外,客人见她之前,必先沐浴三番,换上一件她准备好的寝衣。”

  “这也有奇特的地方?”

  “这件寝衣——我冒昧地请人弄了一件回来——经辨认,是谷主的寝衣。大约有人定期从洗衣房里偷出来收藏。”

  他本有洁癖,加之时时卧病,所以寝衣甚多,经常换洗。他只知每隔数日便有一位侍女拿走他所有的换洗衣裳,再隔一日将洗净晾干的衣物叠好送回。至于送走与拿回的衣物在数目上是否相合,他从未关心过。

  他双眉皱成一团:“你是想说,吴大夫是个偷衣贼?”

  “当然不是。她的丫环小月承认,当初吴大夫闻得谷主死讯,悲伤过度、神情恍惚、饮食俱废。为了让她略为好受,小月悄悄地拿了几件谷主的旧衣裳,想给她留个纪念。不料愈发勾起她的心思,每夜只是对衣垂泪。后来渐渐性情大变,动辄发怒,和谁都过不去,——这才弄得大夫们怨声不断。”

  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声,道:“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她也不至于因此要去滴夜楼。”

  “说道滴夜楼,”郭漆园继续道,“谷主可记得吴大夫的父亲原是朝庭犯官,满门被抄,所有女眷打入乐籍?若不是她父亲的一个学生事先得到了消息,将他的一双儿女藏匿,他们两个只怕也难逃入籍和流徙的命运。”

  他点点头。记得当时吴悠初到云梦谷,便是受人辗转所托。她的身世,所托之人亦据实相告。他倒并不介意,招她入谷原是看在她师出扬州名医段石原门下之故。

  和所有入谷的学生一样,吴悠经过了一次严格的考试。其它人要两个时辰才能做完的题目,她半个时辰就掷笔而出。答卷简洁精当,切中要害,至今无人出其右,让他大为惊讶。因此入谷之后,对她格外倚重关照。

  “而滴夜楼的老板菊烟原籍苏州,与吴大夫同乡——这件事又引起了我的怀疑。经查,她原本是吴家的侍女,因祸被迫入了乐籍,不知怎地又跑到这里来开业。谷主想想,以三更姑娘那样高的规矩,就算夜资过百,一个月也碰不到一个合适人选。所挣的银子,根本抵不上一个普通妓女。除了自家熟人,这种赔钱的买卖谁会让她做下去?而且,谷里还有另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谷主可知道吴大夫收养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他没见过,不过此事却略有所闻:“听说过,不是很清楚。”

  “谷内传言,这女孩子可能是她的私生女。两年前,她曾回过一趟苏州,说是探亲。陈大夫只准了她四个月的假,她却在那里一住七个月。两年后,她的身边突然多了个两岁的女孩,且对女孩的来历三缄其口。若真是好心收养,谷里不乏可托之人。她一个单身女人犯不着揽这么大的责任,背这么大的嫌疑。现在想来,只怕是去滴夜楼的次数太多,不免出了纰漏……不过,这种说法查无实据,不大可信,只能以备一说。”

  “所以你认为,夜女三更一定是吴大夫。”

  “肯定是。”

  在郭漆园看来,事情再明白不过:云梦谷优雅高贵的女大夫吴悠,为情所困,意乱心迷,做出了疯狂之举。她白日开诊,夜间风流,将每位男客都扮作自己的假想恋人,当真是名医名妓两不误。——兹事体大,若传扬开去,云梦谷将颜面无存!

  “谷主,纸包不住火。此事若不处置,只怕越传越远,成了人家的笑柄。”

  窗外只有簌簌的雪声。

  沉默片刻,慕容无风道:“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为什么谷里会有这么多传闻?且全集中在吴大夫的身上?”

  郭漆园微微一怔,继而撇撇嘴:“也许因为她是谷里唯一的女大夫。一举一动,不免受人关注。”

  “有否可能,她这样做是被人胁迫?”

  “看不出有胁迫的迹象。”

  “难道她会自愿做这些事?”他怎么也不肯相信。

  “依属下看来,她好像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慕容无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乐在其中?难不成你也去过?”

  郭漆园垂首:“谷主言过了。属下五短身材,腰肥体胖。就是有此妄想,也不够条件。谷主若实在不信,属下倒可以安排谷主亲自去一趟,验明正——”

  话未说完,见慕容无风怒容隐现,目色转寒,忙将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这里一直都是读书人的地方,本该清静无为、专心学问才是,想不到也有这么多好事之徒。”

  “是啊。好事之人多了,无风也会起尘,无鬼也会死人……”见慕容无风无半点要处置吴悠的意思,郭漆园自觉无趣,连忙望风转舵。

  “我看萧逵就是个好事之徒。福州白鹤堂丁大夫那里一直缺人手,正月过完,你就要陈策把他调过去。”

  “是。”

  “此外,我想见一个人。”

  “请谷主吩咐。”

  “唐潜。”

  “这个好办。如果他在唐门,飞鸽传信三天就可以到。”

  “你先去罢。”慕容无风颓然靠在床头。

  “是。”

  走到门边,慕容无风忽又道:“还有,你去告诉吴大夫,就说今晚我想见她。”

  “在哪里?”

  “这里,书房。”

  ……

  世事如草蛇灰线,马迹蛛丝,隐于无言,细入无间。

  自从认识荷衣之后,他发现自己对女人的了解格外浅薄。他这才想起自己从小到大认真打过交道的女人,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位。

  荷衣是他的净土,他的解脱。吴悠是他的助手,他的同事。

  与荷衣相比,他认识吴悠更早,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他像熟悉自己的手一样熟悉吴悠在这一行里的习惯与表现。他知道她喜欢用多少号的银针,什么尺寸的手术刀,缝合伤口从何处下手,麻醉时好用哪个配方……合作了近十年,他们已完全达到默契。所以每当遇到有难度的手术而他风痹发作不能握刀时,有吴悠在场,他会比较放心。

  因为这一层明显的信赖与偏爱,致使吴悠在这一群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师兄师弟中颇招忌妒。渐渐地,谷内谷外都传闻吴悠暗恋“谷主”。每一个人都认为他们是完美的一对,早晚要喜结良缘。为此,她变得小心谨慎,而他亦主动避嫌,除医务之外,两人几乎毫无往来。尽管如此,在他与荷衣离开云梦谷的那段时间,吴悠还是遭到排挤,过不了多久就被遣出谷外。

  据他个人的印象,吴悠其实是个沉着冷静的女人,至少在手术台上如此。医会的时候她很少发言,在一群侃侃而谈的男人面前她显得平庸。若问她有什么见解,她则唯唯诺诺,附会大多数人的说法。比她晚来的人,辈份比她低的人都能在她面前旁征博引、指点江山、滔滔不绝、毫无愧色。她唯一习惯做的事就是不断地点头称是,比那在官场上混了多年的人还知道韬光养晦。有时他会为她的谦虚忿忿不平,故意当着许多人的面提一个很难的问题,一时间整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吴悠也跟着垂眼,脸上却露出会心的一笑。在这种场合她永远也不会开口,把聪明暴露给众人。

  他为此感到难过,她父亲在朝中便是以耿直遭祸,弹劾他的正是他自己的学生。——也许这就是悲惨的家难留给她的阴影,让她对世人失去信任,怀有恐惧。他觉得自己应当体谅她的难处,为此他改变了作风。他原本对所有的学生都十分严厉,批评起来不留情面,唯独对吴悠一直和颜悦色,从未说过一句硬话。

  十年下来,吴悠留给谷人的印象始终是位合格的美人、标准的淑女:说话斯文,行事恭让,对病人更是柔声细语、体贴入微。她有一双无辜的眼睛,脸上充满少女的天真,与人交接半含半敛欲语还羞。除了温柔多情、多愁善感之外,她既无性格也没脾气,以至于陈策向他解释为何要将吴悠调到谷外时,他毫不客气地把陈策训了一顿:“谷里通共就这么一位女大夫,你们还容不下!把她调回来,有谁不服气,叫他来见我。”

  人们说,自从慕容无风离开云梦谷,吴悠就开始变得不像个女人。只有慕容无风回来,她才会变回来。

  他并没有这么大的魔力。回来之后,他虽将她从竹间馆招回,并特意在谷内为她另建了一座新园,吴悠却很少留在谷内。除了手术,他也极少在其它场合见到她。他们一直保持着客气的往来,所谈的话题仅限于医务。从偶尔交换的眼神中,他感到了一丝无言的抗拒。

  流言一直不肯放过她。尤其是她已大大地超过了出嫁的年纪,却不谈婚事,对所有的仰慕者都冷言拒之,身边又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他却认为她没什么很大的变化,所有的谣言不过是凭空捏造、夸大其词。

  郭漆园的一席话让他震惊,仿佛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夜女三更会是吴悠?

  所谓水底观日,日不一影,晴天看云,云不一色。

  正如他不了解荷衣的以前,显然他也不了解吴悠的现在。

  他原以为只有荷衣一个谜,现在吴悠也成了谜。

  他再次陷入迷中。

  桌上的银烛微微闪动。

  他一直在沉思,蓦地,一个柔宛的声音轻轻道:“郭总管说,先生有事找我?”

  他猛地一怔,发现吴悠不知何时已悄悄地走进房中。

  见他神色惊异,她淡然一笑,解释:“我敲了门,先生大约没听见。”

  “哦,请坐。”他指着对面的一把椅子。

  巨大的书案犹如一泓秋水将两人分开。

  玉镯就摆在桌子的正中,她想必早已看见。

  他远远地审视着她,发觉她的神态镇定异常。

  “有人拾到这只镯子,还到我这里。我猜想这大约是你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地道。

  她将玉镯戴回腕上,浅浅一笑:“近来事忙,不记得失落何方。”

  他这才发现她双眼发黑,瘦得很厉害。冬季医务原本繁忙,自己卧床不起,她不得不替时时回谷顶班。想到这里,心中便有歉意,喟叹一声,道:“这几个月病人极多,我也帮不上忙,累坏你了。”

  “还好,不累,”她故作轻松地眨眨眼,“放心罢,我能应付。”

  “我已通知陈大夫,让他安排你休息几个月。或许你愿意回老家走走?你只怕有好几年没回老家了罢?那里可还有些亲人?”他的口气很温和,尽量让一切显得自然。

  “还有一个弟弟……”

  “生活得好么?”

  “挺好的。”

  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他想了想,忽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慎重地道:“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不大开心。告诉我,可曾有人暗地里找你的麻烦,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论有多大的麻烦,请你一定告诉我,我会尽全力替你解决。”

  她目光微动,既而恢复平静:“没有,我没遇到过什么麻烦。”

  所有抛出去的球,都被她掷了回来。瞬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他只好道:“前几天收到叶宪的一封信,说他的老父亲去世了,想回谷守孝三年。松鹤堂总领西北所有的医务,虽然他手下也有一班子人,可我还是不大放心。想请你到蜀中暂住一年,替我打理一下,你可愿意?”

  他不相信她的所作所为纯属自愿,怀疑是受人胁迫。解决这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离开神农镇,到别处暂避一段时间。他好派人收拾残局,杜绝一切流言蜚语。

  虽然方才两个人都在兜圈子,他相信自己已给了她足够的暗示与退路。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她心里应当明白。

  可是,她的回答却令他感到意外:

  “我不去。”

  “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不去。”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为什么?到那里你可以独当一面……”

  “不。”

  他简直吓了一跳。这谷里除了荷衣,从没有人敢跟他说一个“不”字。就算是拒绝,也会找一大堆理由,而且会说得很客气。

  既然她这么直截了当,不肯成全他的好意,他也索性一锤到底:“你可以留在这里。不过,不能再去滴夜楼。”

  果然,吴悠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一双杏眸燃烧了起来。他先以为那是出于羞愧,紧接着发现完全不那么一回事。她双目直视,怒容满面,口气阴寒:

  “请问先生,我可曾在任何时候耽误过手术?”

  “没有。”

  “我的手术可曾违规犯错?”

  “没有。”

  “我可曾骚扰过他人的医务?”

  “没有。”

  “既然都没有,剩下的时间就是我自己的。我想去哪里去哪里,谁也管不了!”她瞪圆了眼,硬碰硬地回了一句。

  他的火一下子窜到头顶,不得不深吸两口气,强行按捺:“滴夜楼也是你去的地方?请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娱乐。”

  他被她这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终于吼了起来:“娱乐?别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

  见他脸上紫气隐现,她没有吱声,脸却是一副死不认错,顽抗到底的样子。

  他读出了她心里的话:

  ——你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什么,不是么?

  ——你一直知道,很早就知道。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道:“有一个事实我知道你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脸,胸口起伏,如听宣判,如中极刑。

  “这个事实是:这世上除了荷衣,我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以前不曾,现在不会,将来也不可能。”

  刹时间,她的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不知哪来的一阵刺骨的寒气,让她心脏停跳,浑身发抖。她感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块终于被他无情地捏碎了。不由得脸色煞白,目光陡然一凛:“可是,她已经死了四年了!”

  四年了!

  四年了,这谷里没有任何人敢向他提起荷衣!

  对他而言,荷衣的死永远是刚刚发生,恍如昨日。连他自己都不曾数过她离开他的时日。只要一闭眼,他就会听见隆隆的爆炸声,看见巨石滚落,她满身鲜血,面目全非地埋在泥土之中……

  四年了,只要一提到荷衣的死,他还会像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那样感到晴天霹雳、万箭穿心。他脸上的神情,好像一个犯人正在饱受酷刑,眼中全是痛苦。如果他能动,他会像一个野兽猛扑过去,将面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他听见自己对着她大吼:“出去!出去!你出去!”

  她倏地站起身子,嗓音因激动而发颤:“你以为我很喜欢呆在这臭男人成堆的地方么?你以为我成天在那群自以为是的男人面前装傻很有趣么?女大夫、女学生、女弟子、女、女、女!我有什么地方比他们差?好!我走,让你们彻底干净!”说罢便往门外冲去。

  “站住!”他大叫一声,神智开始恢复,“这件事你怎么想都没关系,但你犯不着这样糟蹋自己!”

  她已冲到门口,站住,缓缓转过头来,冷冷地道:“谁说我糟蹋自己?我爱过一个人,愿意为他死;认认真真行医,救过别人的命。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地方不纯洁,谁也别想让我羞愧!”

  他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眼睁睁地看着她疾步奔出廊外。

  过了片刻,他的脑中还是一片混乱,急忙拉铃唤人。

  洪叔首先冲进来,见他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强行将他送到床上。他一把拽住洪叔的手,急道:“你赶快跟着吴大夫——一步也不许离开她!”

  “是。”

  过了一柱香功夫,洪叔又赶了回来,向他报告:“少爷,吴大夫我看不住。她拿了几件随身的衣物,坐着马车出谷了。我想拦住她,她‘刷’地一下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说谁敢拦她她就宰了谁。”

  “你……你可知道她想去什么地方?”他忍不住要坐起来。

  “不知道。谢总管跟过去想劝她几句,也被她骂了回来。”顿了顿,他忽又咬牙切齿地补充了一句,“谷主,像这种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女人,我们还理她做甚?”

  他板起脸怒斥:“胡说!她有什么地方大逆不道?”

  “她要我转告谷主:从今往后,她与云梦谷一刀两断。她不再是您的学生,您也不再是她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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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 “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 “治世之能臣”到 “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PS:我在QT语音房间【2133621】更俗官方QT,大家有空可以一起聊聊。 链接地址http://qt.qq.com/go.html?roomid=2133621

超越轮回

他曾在无边的寂寞中独自沉静;   他的记忆里包含了所有的前世今生;   他在不断的惩罚中完成了新兵训练;   他在数百万人的战役中险死还生;   他想脱离轮回的苦海,却不知道自己正在修真。   从懵懂无知的学习,到最后揭示真相的辉煌   执着的追求,坚持到底,永恒的生命是不是他希望的终点。

都是为了孩子好

新书《金牌工具人》已发布。**********“当黎洪哲让我滚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柴曼娜以为能和黎洪哲恩爱一辈子,却被现实啪啪打脸。为了和黎洪哲白头到老,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柴曼娜忍忍忍,让让让,妥协再妥协。结果自己的孩子被亲爹忽视,却被别人呵护备至。忍耐多年的妻子,面对没有担当的丈夫,穷追不舍的小...

凡女登仙录

二十一世纪的打工人苏亦欣胎穿修仙界大家族,刚出生便遇袭被送走。 没等到大能爹娘来接,自行测灵根加入宗门走上修仙路。慢慢地,她发现这个修仙界的有些人很是奇怪。 结交的师姐金手指很粗冷傲师叔陷入被小师妹夺气运危局之中……五行缺金的苏亦欣想独善其身,却被卷入其中。

入侵娱乐圈的骗子

嫌犯:麦小余,专业骗子,常年以星探之名,行诈骗之举。   事件起因:一场梦和一个女孩。   违法事件:入侵娱乐圈。   造成恶果:娱乐圈从“贵圈真乱”,变成“贵圈更乱”。   受害者:筷子兄弟(黄,邓)、F4(胡,霍,冯,邓)、傻白甜组合(陈,唐)、五朵萌花(杨,刘,舒,赵,刘)……   PS:受害者排名不分先后,名单持续增加中。

盛世医香

一朝穿越,惹上了京都最为纨绔之人。各中酸爽……当真是一言难尽。 PS:不要问人家有多纨绔。人家出身祖传三代正儿八经的纨绔世家! 有病,得治!

装傻三年,从边疆开始称霸天下

李天策穿越到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武帝国,成为镇北王府二世子,本以为能够荣华富贵一生,却不想因镇北王功高盖主,为皇帝所不容,暗中更是杀害不少李氏子弟,家破人亡。 为了活命,李天策装疯卖傻、忍辱负重,又为未婚妻退婚,成为天下人嘴里的笑话,后终于世袭罔替,贬去边境藩王,那个痴傻的王,终于不用忍辱负重,一改常态,定北方,扩大地盘,挥兵取中原,定天下。

龙灵欲都

生性放任不羁的李岳灵在一次看房的过程中,于一座“鬼屋”似的宅院内获得了一枚墨玉戒指。内中竟是存有一位得道飞升的修真者遗留下来的修真法宝,修真典籍,灵丹妙药……   ……   “李岳灵,这是我们这个月的第几次了?”“第三……哦,不……第四次……”   “不能再深入点吗?再这样下去你我都会很不好受的!”“可是……我已经发挥到极限了!”   “什么,这么丁点儿就是你的极限了吗?不能再膨胀一下……深入一点...

大明之雄霸海外

逆推西方大航海时代!   是东方雄霸大航海时代!是我们的大时代!   西方列强坚船利炮打破东方的大门?   不会,东方遮蔽海面的舰队成为西方的噩梦!   风帆时期的战列舰!几公里战列线上的对轰!财富、美女和土地!滚滚而来!   曾经,虎门炮台上关提督的绝望,是每一个中国人心中的痛!   今天,就让伦敦炮台威廉提督望向泰唔士河口处那东方密集的炮舰,发出无比的痛嚎道:“NO!”   回到明末,成为大海...

星辰武神

诡邪近妖的星魂!   缤纷绚烂的杀技!   妖血浴体,妖晶炼骨,妖魂煅魄;   肉身为炉,星魂为炼,步步惊天。   这是大妖横行的世界,爪牙狰狞,开天裂地;   这是魂武纵横的时代,挥袖狂飙,弹指惊雷!   赘述一句:小小的种马,大大的后宫——你懂的……

逆天邪神:傻雕作者被鬼萝莉玩坏了

我,尘月,手残党扑街作家,刚完结恐怖小说,就被血屏传书:「第十位新郎,请开始你的表演。 」抬头就见我笔下第一美女BOSS冥月——鬼界最强萝莉,正翘着白丝小腿,笑吟吟放鬼咬我:“哥哥,你写的鬼太弱了,我帮你加强啦~”从此,我白天被红衣学姐追着索命,晚上被无头司机抢单外卖。 想用系统开挂?冥月反手调高难度:“充值才能变强哦,穷鬼作者~”直到她逼我当天道新郎,我掏出键盘怒码万字差评:“小祖宗,今天教你什么叫——作者暴怒,全书重写!”下一秒,她看着崩坏的剧情傻眼了:“等等,我无敌的设定怎么没了?!”(冥月:我靠智商碾压三界,却输给了傻雕作者的脑洞? )

娇缠

娇软小白兔表妹VS温润公子表哥 (重生复仇×宫闱宅斗×雄竞修罗场×极致拉扯×双标偏爱) 沈星妍从飞天阁跃下,却重回三年前。 家族未灭,危机暗伏,她扮作娇软白花,只想缠住未来权臣表哥谢知行,谋一纸婚书护全家周全。 她眼中温润如玉的君子,皮下却藏着深沉心计。 她进,他退;她娇缠试探,他疏离克制。 二 雨夜檐下,她慌避入他怀中,递帕的手微颤:“表哥…衣衫湿了…” 他未接帕,只侧身挡去风雨,声线平稳无波:“站过来些。” 衣袖擦过她手背,留下冰凉与灼热。 小剧场?? 马场上,江子渊一把将沈星妍扶上自己烈马,环住娇躯朗笑:“怕什么?爷的马比谢家马车还稳当!” 谢知行指尖扣紧茶盏,语气淬冰:“将军自重。” 江子渊低头,灼热气息拂过沈星妍耳畔:“乖乖,靠着我。”随即挑衅看向谢知行:“谢大人,你这君子做派,护得住想护的人吗?” 直至宫宴,沈星妍接过江子渊递上的北境赤焰军军符,令牌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这是求娶? 一直静坐旁观、温润含笑的谢知行终于掷杯起身。 在满座皆惊中,踉跄行至她面前,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膝跪下,卑微地抓住她衣袖,通红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与乞求: “阿妍别选他,你看看我…求你再看看我。”

遭遇背叛后,我觉醒神医传承

昔日林阳,救妻致双腿残废,却换来无情背叛,如坠深渊。然天不亡他,得医仙传承,医术惊世! 从此,都市多了一位传奇人物。他以银针济世救人,凭谋略掌控商海,让仇敌胆寒,携红颜共舞风云,踏上巅峰之路,成就一代霸途!

末世求生录

一样的末世,不一样的求生之旅。   2012年12月21日,末世如约而来……   这是一场战斗,不在乎胜负,只在乎生死!   且看身为宅男的周御龙,如何凭借着电脑里面的恐怖电影系列和《荒野求生》系列带来的知识,在这个肮脏的末世,坚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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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圣,享人间香火者为圣,受万民敬仰者为圣。 第一集 玉为石精

天下节度

节度使:唐代外臣之首,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   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