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雨（六）

    已经有数十人冲破了萧家的防御，朝着叶凌宇扑去。


    从玄阶到地阶，每个人都如狼似虎。


    叶凌宇的首级价值一座城，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流火锋芒在天际划出优美弧线，每一次挥舞就带起一蓬鲜血。


    鲜血融进雨里，洒在地面，洒在叶凌宇身上。


    天上像是有一片海在倾洒，倾盆大雨将大地淋得支离破碎。


    雷声，嘶吼声，哀鸣声，刀剑交击的铮鸣，灵力的爆破，无数的嘈杂之音交汇在一起。


    人来人往，一切繁杂的如同地面的泥泞。


    几道灵力在叶凌宇身上炸裂，只是他已经没有多少血可以流出来了。


    双目赤红，拖着流火锋芒将眼前一名地阶一分为二。


    耳畔的惨叫声他已经听不见，只是靠着本能厮杀，斩杀，将对手残杀殆尽。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二十日，二十日的斑驳下，他的眼中唯独留下鲜血的赤红。


    厮杀，再厮杀，也许只有厮杀才能平缓他心头的那股压抑，以及那股无法释怀的怒火。


    有人贪婪，想要取他首级功成名就。


    有的人则是畏惧他，他就像是个只为杀戮而生的修罗恶鬼。他早该倒下了，他浑身的伤势足够他死上几回了，可就这么一个体无完肤之人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斩杀于刀下。


    咆哮，嘶吼，这些声音已经进不到他耳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宁静。


    风灵夺魂箭拉开，紧绷的弓弦上墨绿的箭矢对准了叶凌宇的胸膛。


    叶凌宇已经斩杀了最后一个朝他扑来的人，在他赤红的双目中，再次映入了安俊风的影子。


    “该死的人是你！”安俊风咆哮出声。


    手中一松，墨绿箭矢飞射而出。


    修长的箭矢洞穿雨幕，华丽的剑羽在空中拖拽出悠长的水痕。


    “安俊风！”叶凌宇放声咆哮。


    已经杀红了眼，手持流火锋芒迎面冲上。


    迎面飞来的箭矢他视而不见，刀锋前指，心中只剩斩杀安俊风的念头。


    流火锋芒在雨幕上留下凛冽的刀痕。


    “叶大哥！”当看见这一幕，墨小羽疯了般的冲去。


    她亲眼看见安俊风放出那一箭，她知道那会要了叶凌宇的命。


    “叶小子！”


    天际之上，红尘刀和萧无惑同样目睹了这瞬间。


    可是他们已经赶不上了，周围人距离叶凌宇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箭的飞来。


    那只是眨眼般短促的瞬间。


    有一道黑影挡在了叶凌宇和箭矢中间。


    他面朝着叶凌宇，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个久久不见的朋友。


    他浑身缠绕黑气，直到他出现之前，根本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说：“兄弟……”


    叶凌宇在那一刻刀势有所收敛，赤红的瞳孔好像恢复了一些神色。


    脚下急停，在刀刃触及到对方前的那一刻停下。


    风灵夺魂箭在黑影的背后炸裂，推动着他朝前扑来。


    他的背后已经被风灵夺魂箭炸碎了，叶凌宇亲眼看见他背后有一片血雾升起，混杂着雨水。


    他扑在了流火锋芒上，流火锋芒贯穿了他的胸膛，透出背后……


    声音重新传进了叶凌宇耳中，宁静的世界再次开始转动。


    他听见了自己的吼叫声，听见了周围的厮杀声，听见了凄冷的雨声，听见了刀刃贯穿胸膛的声音……


    那人张开结实的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那是朋友再会的拥抱。


    叶凌宇嘴巴慢慢张大，想要大叫，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要喊那个人的名字，但唯有泪水涌了出来。


    当流火锋芒贯穿他的胸膛的那一刻他脸上的黑雾就散开了，露出了那张只留在叶凌宇记忆中的脸。


    魔罗看着墨非出现在下方，轻轻摇头，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叶凌宇只觉得一抹温热顺着刀柄流下，渐渐浸湿了握刀的手。


    他慌不迭的松开流火锋芒，跌跌撞撞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个在战场上厮杀许久都不曾倒下的人，如今摔了一身泥泞，滑稽而可笑……


    大雨倾盆，不断冲刷他眼前的那久别重逢的面孔。


    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可是那雨无论如何都洗不去眼前的场面，只是让那一地的血红变得更加刺眼。


    墨非的心脏是赤血魔兽的心脏，魔罗也曾说过，心脏一旦受损，任何灵丹妙药都无力回天。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来，只见在战场的中央，一个浑身黑气环绕的人站在雨里，漆黑刀刃贯穿了他心脏的所在。


    他的一双紫瞳是那么显眼，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魔族……”就连柳白衣都一怔。


    他本来以为所谓的魔族根本就不存在，可是眼下这一身黑气和那双眼睛，毫无疑问证实着下面这人是魔族。


    魔族真的现身了，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哥！”比这大雨更加凄凉的声音是墨小羽的哭喊，娇弱的女子想要飞奔而来，却被旁边的人拉住，跌倒在泥水里。


    红尘刀等人已经停手了，纷纷落下。


    “魔族！那是魔族！”柳白衣身边的天阶老者指着墨非大叫。


    其实不用他喊，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在这个对魔族极为敏感的时刻，真的有魔族出现了。


    魔族在大陆消失了几千年，这个词汇通常只存在于典籍当中。


    以墨非为中心，人群徐徐退散。


    “魔族！魔族真的现世了！”老者激动地拉着柳白衣，“不可放过，所有人给我退开，谁敢靠近魔族一并处斩！”


    他那激动的神色也不知是因为亲眼见到魔族的激动，还是对魔族的畏惧。


    在记载当中，魔族凶残成性，是被所有人唾弃的存在。


    冷风呼啸在天葬谷下，冷雨拍打脸庞。


    “墨非……”叶凌宇一遍遍地摇头，脸上似笑又似哭。


    他没死，楼兰的时候他没死，他还活着……


    可是刀刃贯穿了他的胸膛……


    当初来到傲雪城，刚刚踏上武者之路，墨非是他第一个朋友，是在招亲擂台上和他一起对抗群雄，是在剑酒山庄，要和他一起闯荡大陆，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叶凌宇摇头，除了摇头还是摇头……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扑上去……


    对了，他还有还魂丹，他还有九天玄火，他还可以救人……


    萧无惑从旁边按住了他，把他按倒在地，红尘刀也徐徐上前，轻轻把手按在他头上：“叶小子，够了……”


    不是不救，而是不能救。


    无尽之地为魔族而来，墨非以魔族身份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和墨非有了瓜葛，叶凌宇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人魔不两立，这是所有人都懂得的道理。


    好不容易从无尽之地手头逃过一劫，如果众目睽睽之下救人，无尽之地岂能再放过他们。


    叶凌宇嘴里呛了一口泥水，苦涩蔓延。


    伸出手，但却无法触及。


    墨非在他眼前徐徐跪倒，嘴里涌出黝黑的血。


    “放开我！给我放手！”叶凌宇大吼。


    他的灵力被两大天阶限制，除了伸手什么也做不到。


    “叶小子，够了，他已经没救了。”红尘刀说。


    “你在说什么，放手，我能救他！”叶凌宇声音嘶哑，奋力挣扎，但在两名天阶的压制下一步也动不了。


    “你救不活他。”红尘刀道。


    他又如何看不出来，他好歹是天阶，他能感觉出墨非的状况。那颗外来的心脏已经破碎，而在叶凌宇无法看到的墨非的后背，已经彻底被风灵夺魂箭炸碎了。


    就算叶凌宇有通天之力也已经无法改变什么。


    就算还留有一口气，也已经无可逆转。


    与其为了一个必死之人搭上性命，他们现在能做的唯有撇清关系而已。


    红尘刀也无能为力，他还能如何，无尽之地在侧，虎视眈眈。他们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难不成要他看着叶凌宇去送死而不动于衷？


    为了一个必死之人，再次把他们自己推上浪口风尖，红尘刀做不到这样的事。就算不是为了他自己，这也是为了叶凌宇。


    叶凌宇能感觉到墨非的气息越来越弱，他们才刚刚重逢，还没把酒言欢。


    “红尘刀，你给我放手。”他嘶吼。


    “萧无惑，放手！我把你从鸿蒙塔救出来，给我放手！”


    “叶小子……”萧无惑也很无奈，“人魔不两立，不要误入歧途。无论是我还是红老，都不希望你和魔族有太多关系。”


    “放手！再不放手我跟你萧家势不两立！”叶凌宇拼命挣扎，手刨着淤泥。他能救人，他身上有这么多常人没有的东西，他能救，他只想有个救人的机会。可是没人帮他，就连平时和他关系匪浅的人也只是按着他，告诉他人魔不两立。


    “小黑！”他大吼。可是没有应答。只有?的雨声回荡在他耳中。


    前方传来虚弱的声音。


    “兄弟……”墨非跪坐在地上，他笑了，即便在这个离别之际，他脸上依旧是曾经爽朗的笑意，“别一脸哭丧……”


    他每说一句话口中就有一股鲜血流出来。


    “老子这辈子……很多兄弟……很多……临死前，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没能跟你一起打出一片天地……对不起……”


    叶凌宇大张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脸上只剩一片湿润……


    他明明不用帮自己出头，他明明只要不现身，没有人能找到他。


    也许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墨非徐徐伸出手，手上是一枚乾坤戒。


    “给你的礼物……挺起胸膛，做个选择吧……”


    恨意，懊恼，无助，全都写在叶凌宇脸上。


    他也伸手，只是碰不到。


    “雨大了……我困了……兄弟有你一个……我知足了……”


    无力的手在雨中垂下，叶凌宇没能抓住，唯独接住了那枚只有冰冷的乾坤戒。


    乾坤戒里有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当两人相距如此之近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枚和阴果再次产生共鸣的阳果！


    那份共鸣就好像有颗心脏在他手里跳动。


    做个选择……


    他仰着头，迎着暴雨无声大叫。


    挺起胸膛……


    他脸上一片湿润，不知是雨还是泪。


    摇头，在血和泥中无声呐喊。


    墨非眼中的紫芒逐渐暗淡，而他眼中的紫光却越来越甚。那就像是两朵漆黑下绽放的紫色冥河之花。


    他拼命摇头，那是挣扎，不愿让这紫芒熄灭下去，就好像要维系心头最后的那缕光。


    红尘刀和萧无惑已经放开了他。


    墨非已经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刚刚现身的魔族死在了流火锋芒之下。


    雷光划破天际。


    叶凌宇仰着头，取出阴阳双果，徐徐放入嘴中，一口咬下，赤红如血的汁液顺着嘴角流淌，仿佛咽下一口血。


    以他为中心，风暴席卷开来，平静而无声……


    本来已经干涸的灵力再次涌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在那平静之下，是凄婉的晋升。


    漫天雷光闪动，雨势接连天与地，寒风呼啸，好像都在为这场空前的晋升送上祝福之礼。


    玄机晋升地阶，天地为之悲鸣。


    灵力爆发，风卷狂澜。巨大的气旋在天葬谷中爆发开来，风云悸动，天际乌云朝着气旋聚拢，要把所有的冷雨都倾洒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叶凌宇的丹田里，一个新世界在诞生，那是鸿蒙初开，阴阳之力遁入其中，浩荡的灵力之海全部倾泻而入。天葬谷内的灵气全都消失了，在那一瞬之间，方圆百里之内再也不剩一丝灵气。


    混元图从紫荆戒里飞出来，在他面前徐徐打开，菩提莲自内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隐没进了他的丹田之处。


    这是场空前浩大的晋升，只是在那风暴之下，无声的悲凉充斥其中，在天地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