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扶苏正与周青低声商议公务,眉宇间带着几分连日操劳的倦意,却依旧难掩清凛气场。

    天门镇日渐繁盛,南来北往的商贾络绎不绝,既有大梁、大萧的商户,更有不少异域商队穿梭其间,五元老议事厅的公务也随之愈发繁冗。

    作为天监司司主,扶苏终日案牍劳形,忙得脚不沾地,连片刻喘息的功夫都难得。

    这不,她刚接到线报,有人暗中向土地司官吏行贿,意图私购百姓名下的土地。

    要知道,为遏制土地侵占乱象,天门镇的土地买卖有着严苛规制。

    若非万不得已,严禁私下交易;即便确有必要,也需向土地司报备,经官吏核查属实、确认无弊后,方可获批。

    也正因这般铁腕把控,土地司的官吏时常成为行贿者觊觎的目标。

    谁知二人正行至街巷中段,一道身影突然疾步上前,横亘身前,硬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华凌,是你吗?”

    望着眼前男子满脸狂喜与熟稔的神色,扶苏瞳孔微缩,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声呼唤指向自己。

    华凌……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遥远,像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若不是此刻被人当面叫起,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曾有过这样一个身份。

    她蹙紧眉头,目光锐利地打量对方,良久才从记忆深处挖出对应的轮廓。

    这是她当年名义上的未婚夫。

    不过说未婚夫也不准确,她实则不过是家里预备送过去给人做妾的,称对方为未婚夫的资格都没有。

    “你认错人了。”扶苏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

    “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认错!”汪汝言语气笃定如铁,眼神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你就是华凌!难道你真的忘了我?我是汪汝言,你的未婚夫君啊!”

    话音未落,他便急切地探出手,要去抓扶苏的手腕,却被周青抢步拦在身前。

    “放肆!你想对我们司主做什么?”周青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却凭着一股护主之心,梗着脖子挡在前面。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拦我?”汪汝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挥袖便朝周青猛力拂去。

    周青哪里经得起这般沉猛的力道,当即踉跄着向后倒去,一屁股摔坐在青石板路上,疼得脸色发白,闷哼出声。

    “华凌,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回家?”汪汝言全然无视周青的窘境,再度上前逼近,眼中满是急切,伸手便要去拉扶苏的衣袖,“早知道你尚在人世,我定然早早就接你回汪家了!”

    见周青被无故推搡受辱,扶苏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瞬间褪去,眸色冷得能凝出冰碴。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治安司巡逻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治安司何在?速将这狂徒拿下!”

    “是!”巡逻队众人闻声而动,手持长刀快步围拢过来,顷刻间便将汪汝言团团围住,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领头的队长拔出腰间长刀,寒光凛冽,厉声斥道:“大胆狂徒,敢在天门镇滋事撒野,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然而汪汝言非但不惧,反而面露狂喜,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他见扶苏竟能如此随意地调动治安司,立刻猜到她在天门镇身份不凡。

    本该病故的华凌不仅活着,还身居高位,这对正为异界山庄与柏誉商会合作之事发愁的他而言,不啻于瞌睡来了送枕头。

    若能借她在元庄主面前美言几句,合作之事或许便能峰回路转。

    他当即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眶微微泛红,高声道:“华凌,你怎能如此待我?我们好歹有过婚约在身!当年若不是你家中突然送信,说你因病离世,你如今已是我的妻子了啊!”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扶苏心头一震。

    她终于明白,当年自己被沙匪掳走后,家里非但未曾派人营救,反而对外谎称她病故,彻底将她从家族中抹去。

    虽然她早对这事有所猜测,但如今知道真相,依旧不免感到悲从心中来。

    果然,当初被老板救下后,她选择不回那个家,是何等明智的决定。

    “我说过,我不是你口中的华凌。”扶苏的声音依旧冰冷,“你若此刻离去,我便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可扶苏于汪汝言而言,已是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怎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华凌,你为何执意不肯承认身份?我怎可能认错你?这些年,我对你日思夜想,一刻也未曾忘记过你,你可知方才见到你还活着时,我心中有多欢喜?”

    他语气恳切,带着几分哀求,“华凌,跟我回去可好?只要你愿意,我汪汝言正妻的位置,便是你的!”

    说着,他便不顾治安司的阻拦,执意要向前冲。

    扶苏终于忍无可忍,眉峰紧蹙,厉声下令:“给我拿下!”

    “是!”治安司众人齐声应和,纷纷手持长刀上前,想要将汪汝言制服。

    汪家本就是大梁经年累世的世家,汪汝言作为汪家少爷,自小便修习家传武学,怎可能没有几分功夫防身?

    只见他脚下一错,身形如狸猫般灵活地窜动,竟瞬间冲破了治安司的包围圈。

    接着右手并指如剑,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戳最前排那名巡逻队队长的手腕。

    那队长只觉腕间一阵麻意袭来,力道瞬间消散,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还未及惊呼出声,汪汝言的手肘便已带着破风之势,狠狠顶中他的胸口。

    队长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撞去,砸在身后的同伴身上,一群人一同摔倒在地。

    扶苏从前便知汪汝言自小习武,只是那时她不懂武功,自然不知其武学天赋究竟如何。

    如今见他能如此轻松地击败天门镇的治安司巡逻队,心中已然明了,他的武功修为该在二品境界,武学天赋确实算得上不错。

    见他还要挥拳殴打倒地的巡逻队员,扶苏终于不再袖手旁观。

    她身形一闪,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汪汝言面前,一把死死扣住他即将落下的手腕,随即毫不犹豫地挥掌朝他胸前拍去。

    手腕被骤然抓住的瞬间,汪汝言心头一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会武功!

    难道他真的认错人了?

    华凌当年本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是后来习的武,她早已过了最佳年龄,怎会有如此强劲的实力?

    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或许会认错,但华凝自小与华凌一同长大,断然不可能认错。

    一想到华凌或许与元照有关联,他又觉得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以那位元庄主的本事,想要快速提升一个人的武功实力,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也意味着,华凌与元庄主的关系定然不简单。

    可不等他再多想,扶苏已然施展出左右穿花手,掌影翻飞间,带着凌厉的劲风朝他攻来。

    汪汝言心中愈发惊骇,意识到她的实力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悍,当即不敢怠慢,连忙抬起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如剑,施展出家传绝学碎玉指,迎面迎了上去。

    “嗤啦”一声锐响,指风与掌风猛烈相撞,汪汝言只觉一股柔中带刚的内劲顺着指尖飞速蔓延而上,仿佛有无数根细针钻进经脉之中,让他整条手臂骤然酸麻无力。

    他仓促向后倒退半步,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双指在胸前快速划过三道残影,碎玉指的凌厉指劲化作三道肉眼可见的气芒,直逼扶苏面门、咽喉、心口三大要害,意图逼她松手。

    扶苏眸色未变,神色依旧冷冽,手腕翻折如灵蛇般灵活,左右穿花手的招式愈发迅捷,掌影层层迭迭如漫天纷飞的花瓣,既轻巧避开了袭来的指芒,又死死缠住汪汝言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她指尖暗运内劲,顺势猛地一拧,“咔嚓”一声轻响,汪汝言的手腕应声脱臼。

    他疼得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你竟敢伤我?”汪汝言又惊又怒,眼中满是怨毒。

    他虽表现得一副故作深情的模样,但实际上对于扶苏的出身是很看不起的,若非有求于扶苏,他先前怎会愿意装模作样。

    如今受了伤,他的本性自然就暴露了出来。

    他左手猛地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练,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刺扶苏小腹。

    这一剑又快又狠,显然是动了真怒,周围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惊呼着向后倒退,生怕被波及。

    扶苏却依旧不慌不忙,左脚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如柳絮般轻盈飘起,巧妙避开剑锋的同时,右腿如钢鞭般迅猛横扫而出,正中汪汝言持剑的手腕。

    软剑“铮”地一声脱手飞出,带着凌厉的劲道钉在旁边的酒楼立柱上,剑身还在嗡嗡作响,震颤不止。

    汪汝言重心失衡,踉跄着向前扑去,险些摔倒在地。

    扶苏正欲趁机在他后背补上一掌,彻底将他制服,却听一声怒喝陡然传来:“大胆,住手!!!”

    紧接着,她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破空声,竟是替汪汝言驾车的那名车夫突然出手了。

    作为汪家少爷,汪汝言的身边怎可能没有高手暗中保护?

    而这名看似平平无奇的车夫,正是隐藏在他身边的护卫高手。

    扶苏没有丝毫犹豫,猛然转身,挥掌便朝身后迎了上去。

    “嘭!!!”

    掌与拳重重相交,浑厚的真气猛烈激荡开来,掀起阵阵气浪,向四周扩散而去。

    扶苏与那车夫同时向后倒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扶苏站稳脚步后,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对面那名打扮得平平无奇的车夫,冷声说道:

    “妨碍天门镇治安执法,你们二人,便一同去治安司地牢里待一阵子吧!”

    说着,她也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只因平日里忙于公务,不便携带寻常武器,元照便特意为她和燕燕各打造了这样一柄可缠在腰带上的软剑,方便随时取用。

    伴随着剑器的嗡鸣,软剑在扶苏手中如灵蛇出鞘,寒芒流转间,映得她眸色愈发冷冽。

    那车夫显然是个硬茬,方才一拳交锋,便知其内力雄浑深厚。

    虽说他与汪汝言同为二品境界,可无论是战斗技巧,还是绝学的熟练度,都远非汪汝言可比。

    褪去了车夫伪装的怯懦,他眼神锐利如鹰,双拳紧握时,骨节咔咔作响,周身真气鼓荡得粗布衣衫猎猎作响,气势骇人。

    “好个女娃子,倒是有几分本事!”车夫冷笑一声,脚下猛地蹬地,身形如炮弹般直冲而来,双拳裹挟着呼啸的破空劲风,直捣扶苏面门。

    这一拳势大力沉,带着几分刚猛无匹的外家功夫底蕴,与方才的内劲交锋截然不同,威力更甚。

    扶苏不退反进,手中软剑挽起一团圆融的剑花,“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剑刃精准无误地格挡开对方的双拳攻势。

    她手腕翻转间,剑招陡然变得凌厉无比,剑影如漫天流萤,密密麻麻,既攻敌要害,又封死对方所有闪避之路。

    车夫见状,心中不敢再有半分小觑,双拳翻飞如疾风骤雨,拳风与剑气相撞,迸发出点点火星,震得周围围观者又不由自主地退开数丈远。

    汪汝言趁机捂着脱臼的手腕,踉跄着退到一旁,沉着脸对车夫说道:“陈叔,莫要下重手,擒住她即可!”

    他心里清楚,若是真伤了扶苏,恐怕异界山庄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因此惹怒了那位元庄主,他今日怕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被称作陈叔的车夫却不敢有丝毫分心,他越打越心惊——眼前这女子的剑法看似轻柔灵动,实则暗藏杀招,每一剑都精准点向他的破绽,且内力绵长醇厚,丝毫不见枯竭之态,招式之精妙,显然修为远在他之上。

    他猛地一声大喝,双拳骤然爆发出赤红色的真气,使出的竟是汪家另一项绝学——《烈阳拳》。

    拳风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被灼烧得扭曲变形,带着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

    这车夫虽是保镖,但同时也是汪家的旁支成员,自然会汪家的绝学。

    扶苏眸色一凝,手中软剑瞬间绷直如钢,剑身上萦绕起一层淡淡的青芒,寒气逼人。

    她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避开正面拳锋的同时,软剑如毒蛇吐信,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刺车夫丹田要穴。

    这一剑又快又准,正是以巧破拙的绝妙招式。

    陈叔万万没想到她如此悍勇果决,仓促间拧身偏转,堪堪避开丹田要害,却被剑刃划破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粗布衣衫,顺着衣襟滴落下来。

    他怒吼一声,反手一掌拍向扶苏后腰,掌风阴柔诡谲,与先前的刚猛判若两人,显然是身兼内外两家、正邪两派武学。

    扶苏早有防备,软剑回旋间已挡在身后,“铛”的一声格开对方的掌力。

    同时,她左脚顺势踹出,精准无误地正中陈叔膝盖弯。

    陈叔膝盖一软,身形踉跄着向下跪倒。

    扶苏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软剑如灵蛇缠树,瞬间缠住他的右臂,手腕用力一绞,“咔嚓”一声,硬生生拧断了他的臂骨。

    “啊——”陈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痛让他内力瞬间紊乱,再也无法支撑身形,重重摔倒在地。

    扶苏却不恋战,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汪汝言身前,软剑剑尖抵住他的咽喉,冷声道:“再敢顽抗,这剑可不长眼。”

    汪汝言脸色骤然煞白,瞳孔紧缩,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冷剑刃,浑身僵硬,再也不敢有丝毫叫嚣。

    他万万没想到,扶苏的实力竟如此强劲,连陈叔这样的高手都能被她轻松击败——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哪里知道,虽说扶苏平日里忙于公务,花在修炼上的时间不如其他姑娘多,可她常年有朗明月这位一品高手和阿繁这位超一品高手切磋喂招,眼界与实战经验远超同境界之人,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陈叔强忍剧痛想要起身,却被闻讯赶来的治安司增援队员团团围住,数柄长刀出鞘,架在他的脖颈之上,寒光凛冽,让他插翅难飞。

    扶苏先是封住了汪汝言和陈叔的穴道,随即收剑回鞘,软剑再度缠回腰间,仿佛从未出鞘一般,动作行云流水。

    她瞥了眼面如死灰的汪汝言和疼得浑身抽搐的陈叔,对治安司队长沉声吩咐道:“先带回治安司地牢关起来,想要出去,让他们家里人派人来赎。”

    “是!”治安司众人齐声应道,正欲押着两人转身离去,却见一名女子气喘吁吁地小跑着飞奔过来。

    她跑得太过急切,头上的发髻散乱开来,珠钗也摇摇欲坠。

    女子扑到扶苏跟前,泪眼婆娑地拉住她的衣袖,哽咽道:“姐姐,你不能这么对相公!”

    扶苏见状,不由微微一愣——她万万没想到,不仅汪汝言出现在了天门镇,就连华凝也来了这里。

    而且看这情形,华凝已然嫁给了汪汝言。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华凝,扶苏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与华凝并非一母同胞。

    华凝是她父亲的妾室所生,只是其生母生产时难产,不幸血崩离世。

    扶苏的母亲见华凝孤苦无依,便将她抱到身边,记在自己名下,与扶苏一同抚养长大。

    扶苏还在家中时,与华凝的关系十分要好,两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几乎与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别无二致。

    扶苏的母亲从未告诉过华凝她的真实身世,还严令家中下人不许乱嚼舌根子,华凝也一直以为她和扶苏是一母同胞。

    故而,华凝直到十六岁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直到有一天,华凝与她们的兄长发生激烈争执,兄长一时气急说漏了嘴,华凝这才得知了真相。

    从那天起,华凝便彻底变了。

    她开始刻意疏远扶苏,对待母亲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亲近依赖。

    后来母亲因病故去,她与华凝便搬去了不同的院子居住,姐妹俩的关系也愈发疏远。

    算起来,她与华凝已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了。

    她被沙匪掳走时,还未满十八岁,如今已然快接近三十。

    在沙匪窝里的那几年,她饱受折磨,无数个日夜都曾幻想过家里会派人来营救自己。

    可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问:当年,华凝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要去求父亲或者兄长,派人去救她?

    可惜啊,她不可能知晓答案。

    “你认错人了。”扶苏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她早已决定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如今的她是扶苏,没有父亲,没有兄长,也没有妹妹。

    天门镇与异界山庄,才是她真正的家。

    “姐姐,我知道是你,我绝不会认错!”华凝泪眼婆娑,睫毛上挂着晶莹泪珠,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扶苏的目光冷淡地从华凝泪痕交错的脸上掠过,没有半分停留,径直从她身旁侧身越过,对着治安队沉声吩咐:

    “把人带回去!”

    “是!”治安队众人齐声应和,立刻押着被点穴定身、动弹不得的汪汝言和陈叔,转身快步离去。

    “不要!”华凝嘶声喊道,下意识朝着汪汝言的方向追了两步,可脚步一顿,又猛地转过身,朝着扶苏的背影急切追去。

    “姐姐,你……等等我!”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张开双臂拦在扶苏面前,眼眶通红如兔子,声音带着哭腔质问:“你为何执意不肯认我?难道是怨恨我嫁给了相公?可这并非我能做主的事,是父亲和兄长的决定啊!”

    扶苏停下脚步,眉头紧蹙,眸色冷冽如冰,下颌线绷成一道凌厉弧线:“别让我再重复第二遍,我不是你的姐姐。莫要纠缠,否则休怪我将你一同拿下。”

    说罢,她侧身再度越过华凝,脚步未停地继续往前走,衣袂翻飞间不带一丝犹豫。

    就在此时,华凝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了扶苏的右手腕,露出上面一道浅浅的、泛着淡粉色的疤痕。

    “既然你说你不是,那这伤疤你怎么解释?”她指着疤痕,声音带着质问。

    这道疤,是她们小时候玩耍时,她不小心打翻烛台,滚烫的烛油溅在姐姐手腕上留下的,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清晰可辨。

    扶苏神色未变,淡定地抽回右手,迅速用衣袖将伤疤重新盖住,深深地看了华凝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疏离,有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华凝还想再追,却被两名治安队员上前拦住,手臂交错形成屏障,语气严肃:“请止步!再上前,我们就不客气了!”

    华凝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扶苏逐渐远去的背影,身形微微晃动,神色莫名,久久未能回神。

    车夫被抓走,华凝只能靠着身边的小丫鬟勉强驾车,马车一路磕磕绊绊,才艰难地回到了柏誉商会分会。

    她一进门,便见俟斤浩然正端坐在客厅的主位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轻捻茶盖,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一脸悠闲地品茶。

    平江四鬼则垂手侍立在他身后,神色肃穆如松。

    看到华凝独自回来,俟斤浩然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呦~这不是咱们的会长夫人嘛,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汪会长呢?”

    华凝眉头一皱,下意识后退半步,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在将俟斤浩然的职务撤去之后,汪汝言就命人将他软禁了起来。

    俟斤浩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们真以为,凭那几个饭桶能看得住我?我不过是想着汪会长初来乍到,定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便稍稍配合了他一下罢了。”

    说着,他起身缓步走到华凝面前,腹部隆起如怀胎六月,脚步却稳如泰山。

    华凝身边的小丫鬟见状,立刻张开双臂挡在自家夫人身前,身形虽瘦小,却梗着脖子瞪着俟斤浩然,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俟斤浩然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紧张作甚?我又不吃人,难道还能对你们家夫人怎样?”

    说罢,他转头看向华凝,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人呐,要贵在有自知之明。把这句话告诉你家相公,这个分会长的位置,爷爷不跟他争,让他好自为之吧!”

    话音落,他双手背在身后,挺着大肚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柏誉商会,平江四鬼紧随其后,脚步声整齐划一

    时间转眼过去数日,华凝东奔西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一大笔银子疏通关系,这才将汪汝言和陈叔从治安司的大牢里捞了出来。

    二人出来时,衣衫褴褛,满脸污垢,头发散乱如鸡窝,脸上还带着青紫伤痕,别提多狼狈了,显然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汪汝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尽各种办法想要见扶苏一面——要么在天监司外蹲守,要么托人递帖子。

    可扶苏终日忙于公务,根本无暇搭理他。

    他只能急得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天门镇乱窜,嘴角都起了一圈燎泡。

    他还逼着华凝去打感情牌,让她去天监司门口守着,可结果依旧是吃闭门羹。

    为此,汪汝言怒骂了华凝一通,唾沫星子横飞,骂她没用,枉费了姐妹一场。

    华凝满心委屈,却有苦说不出,只能暗自垂泪。

    与此同时,俟斤浩然带着平江四鬼来到异界山庄拜访。

    元照带着燕燕出现在会客厅时,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语气带着几分打趣:

    “俟斤会长,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最近都跑哪儿躲清闲去了?”

    俟斤浩然连忙拱手作揖,脸上堆着笑:“元姑娘惯会取笑我,我哪里是躲清闲啊,这不是被人一撸到底,成了闲人一个嘛。”

    元照闻言,故作不悦地转身欲走:“那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走了,我跟闲人可没什么话要说。”

    “哎~~别别别!”俟斤浩然连忙起身,快步上前拦住,连连作揖求饶:“我错了,我错了,给你赔罪还不行嘛!”

    元照这才笑着走到上首坐下,指尖轻叩桌面:“叫你来不为别的,如今你的分会会长已然被撤,想必你也不会再回去受气。”

    俟斤浩然点头如捣蒜:“还是元姑娘懂我啊!”

    元照抬眸看向他,语气平静:“看来你的驼铃商会,也是时候走到台面上来了。”

    驼铃商会的会长原本是王明香,当初他刚带着商会入驻天门镇时,曾试图勾结沙海帮帮主陈继昌、九岳门门主李振钧、百味楼老板刘福姚和三合帮帮主彭启丰,想要在天门镇夺权。

    后来计划被识破,这些主谋全部被杀,他们各自留下的势力也被五元老瓜分吞并。

    如今,沙海帮早已覆灭,成了费敬龙虎镖局的一部分;百味楼成了潘凤的产业;九岳门同样烟消云散,并入了晓月楼,这也是晓月楼能借着天门镇的东风快速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合帮虽然依旧存在,却早已被元照暗中安插的陶璋掌控。

    三合帮一直经营大梁的绸缎生意和骠国的珠宝生意,元照便未曾插手其经营方式。

    而驼铃商会,则早就被俟斤浩然暗中掌控。

    柏誉商会内部八大家族明争暗斗,派系林立,俟斤浩然原本只是小镇分会的小会长,无背景、无根基,又立场中立。

    后来这个小分会借着异界山庄的助益,给柏誉商会带来了巨大利益,八大家族怎会任由如此重要的位置被一个外人占据?

    所以俟斤浩然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这些年里,他一直暗中利用柏誉商会的资源和人脉,推动驼铃商会的发展,如今驼铃商会已积攒下不小的底蕴。

    既然柏誉商会要将他踢走,他正好将驼铃商会摆到明面上来。

    俟斤浩然朝着元照深深一拱手,语气郑重:“那么还请元姑娘以后继续多多关照了。”

    元照点头浅笑:“好说,好说。”

    两人这番对话,已然正式宣告柏誉商会被踢出了局。

    “正好赶上新的交货周期,驼铃商会也能借着这批货物一举打响名气。”俟斤浩然搓了搓手,眼中满是憧憬。

    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不再受任何人的掣肘了。

    从前两年起,柏誉商会里就时常有人对他指手画脚,搞得他非常憋屈。

    “元姑娘请放心,今后异界山庄的货物在驼铃商会这里,只会卖得更好,绝不会比在柏誉商会时差!”他拍着胸脯,满脸自信地保证。

    元照点点头,语气带着期许:“那我便拭目以待了。正好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可助俟斤会长一臂之力。”

    “哦?”俟斤浩然立刻激动地坐直身体,前倾着身子,“元姑娘又有了什么好宝贝?”

    元照看向燕燕,吩咐道:“燕燕,把东西拿来给俟斤会长瞧瞧。”

    “是!”燕燕点头应道,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抱着一个长条状的物体走了进来,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俟斤浩然伸长脖子,满脸疑惑地问道。

    燕燕见状,缓缓揭开了包裹着物体的白布。

    看清里面的东西,俟斤浩然瞬间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这是……这是……你们织坊新织出来的布匹?”

    元照笑着点点头:“不错,此布名为霞光锦。俟斤会长,你觉得比之浮光锦如何?”

    俟斤浩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几分颤抖,轻轻抚摸着眼前的珍品。

    只见霞光锦静静卧在白布之上,甫一展露真容,便让整间会客厅都似被染上了几分天光,瞬间亮堂起来。

    锦面以极细的蚕丝为底,交织着金银二色的光丝,光线流转间,竟能折射出晨晖初绽时的七彩霞光——时而如绯色云霞漫卷,时而似鎏金碎光跳跃,又间或晕开淡紫、浅粉、月白的渐变光晕,仿佛将整段黎明的天光都锁进了织物之中。

    锦缎表面并非平整光滑,而是带着极浅的缠枝莲暗纹,纹路细密如绣,却非针线所缝,竟是织机一体织就,每一道纹路都顺着霞光流转的方向蜿蜒,浑然天成。

    难怪叫作霞光锦!

    如果说浮光锦的特点是淡雅清透,那么霞光锦便是华丽的极致,艳而不俗。

    俟斤浩然的指尖轻触上去,最先感受到的是难以置信的柔滑——似春溪畔的暖玉,又似初生婴儿的肌肤,细腻得毫无滞涩感,指尖划过之处,锦面竟泛起微微的光泽涟漪。

    待指腹轻轻按压,又能察觉到内里暗藏的韧劲,并非软塌无力,而是柔中带刚,既有丝绸的顺滑,又有云锦的挺括,摸起来厚实却不压身,轻薄却不透风,丝线的密度紧实得恰到好处,连一丝缝隙都难以察觉。

    更奇的是,随着他手指的摩挲,锦面上的霞光竟似活了过来一般,七彩光晕顺着触摸的轨迹流动蔓延,指尖离开后,余辉还会在锦面停留片刻,才缓缓消散,宛若流萤追光。

    凑近细嗅,还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清香,并非熏染的香料气息,而是丝线本身带着的草木芬芳。

    这是因为吐出蚕丝的金蚕王,是以灵液浇灌的桑叶为食。

    俟斤浩然反复摩挲着锦面,眼中满是震撼与狂喜,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喃喃道:“妙!太妙了!比之浮光锦,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能够面世,必然会被疯抢追捧!”

    元照闻言笑道:“那就拜托俟斤会长,让它和驼铃商会一起名扬天下了。”

    俟斤浩然一脸郑重地起身拱手,语气铿锵有力:“必不辱使命!”

    时间转眼来到夜里。

    此时澄心堂内,烛火摇曳,燕燕和扶苏正相对而坐,各自伏案处理白天遗留的公务。

    这时重檐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剪刀,轻轻挑了挑变得有些昏暗的烛芯,火光瞬间明亮了几分。

    她转头对燕燕和扶苏说道:“扶苏姐姐,燕燕,时间不早了,你们还是早点休息吧,剩下的公务明日再处理也是一样。”

    扶苏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声音平静:“我还不困,你先回去休息吧。”

    就在重檐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却见晓空空身形一闪,如鬼魅般窜进了屋子,脸上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燕燕姑娘,扶苏姑娘,我抓到了一个小毛贼!你们看看要怎么处理!”

    “小毛贼?”燕燕和扶苏同时抬头,眼中满是疑惑,“还有人敢来我们异界山庄偷鸡摸狗吗?”

    “可不是嘛!”晓空空气得不轻,双手叉腰,“竟敢偷到老子的头上,真当我这个神偷是摆设吗?”

    “走,我们去看看。”扶苏率先起身。

    燕燕也跟着起身,跟着晓空空朝着屋外走去。

    被抓的小贼被罗钦押着跪在地上,穿着一身夜行衣,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稀能看出是个姑娘家的纤细身形。

    听到动静,那小毛贼猛然抬头,散乱的发丝滑落,借着廊下的烛光,扶苏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

    而她在看到扶苏后,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挣脱了罗钦的束缚,扑上前喊道:“姐姐!!!”

    这被抓的小毛贼不是别人,正是华凝。

    “汪夫人,怎么是你?”燕燕满脸惊讶,下意识看向扶苏,“扶苏姐姐,汪夫人为何叫你姐姐?你们认识?”

    那日在街上的相遇,扶苏并未告知燕燕等人,她们自然一无所知。

    扶苏面无表情,眼神冷淡如霜,淡淡回答:“有过几面之缘。她的夫君前几日在街上闹事,被关进了治安司的大牢。”

    “是吗?”燕燕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定然有内情,转头看向华凝,语气带着探究:“汪夫人,你好端端地往我们这里钻?”

    要说华凝会武功也就罢了,可她分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敢深夜潜入守卫森严的异界山庄,实在令人费解。

    华凝看向扶苏,眼中满是恳求,声音带着哭腔:“姐姐,我只是想见见你,可你始终不愿露面,我这才出此下策。”

    扶苏刚想开口否认,却听华凝急切地说道:“姐姐,你不必否认,我知道你就是华凌姐姐!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了,我不可能认错的!”

    燕燕、重檐和晓空空等人纷纷惊讶地看向扶苏。

    尤其是燕燕和重檐,她们知晓扶苏的本名便是华凌,若非曾经的旧相识,绝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

    难道这汪夫人,真的是扶苏姐姐的亲妹妹?

    良久之后,扶苏长叹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怅然,声音低沉:“就算我承认了,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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