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儿嬉戏事（三）

    不久前被贬为仙院外门弟子的张萌剧烈喘息着，猛然睁开了双眼。她惊恐地盯着屋顶，差不多十息之后才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榻上，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梦里的细节已经模糊成一团看不清轮廓的阴影，藏到了意识的深处。但是那种无尽的绝望的感觉依然还在，像一只暗黑色的大手牢牢攫住了她。

    张萌隐约记得自己被巨大的恐惧追赶着，飞奔在不停向前延伸的道路上。梦里她忘记了自己多年的修行和锻体术，只凭着本能机械地迈动双腿。她的心脏在巨大压力下缩成了一团，每一次跳动都博尽了全力，压榨着血管里粘稠的暗紫液体汩汩流动。

    张萌木然地从榻上坐起身来，趿拉上鞋子，现在那个梦彻底地缩回了识海，她完全忘记了方才的念头，只是莫名地感到躁郁不安。

    随即张萌就想起来今天的大考，觉得找到了自己心情烦躁的原因。她慢慢地踱到屋角，在架子上的水盆里绞了绞手巾，然后把脸整个埋了进去，静息调整片刻后，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堆满了谨慎讨好的笑容，她又是那个没脸没皮见风使舵的仙院低级弟子了。

    捏住拳头，小声地给自己加油鼓气后，张萌加快速度洗漱打扮。她现在力求低调好让仙师们和桂家姐妹快快忘记她的存在，所以绝对不能在大考中迟到引起别人注意。

    只希望今日的锻体大考能比前面四门容易一些，她暗自祈祷着。之前九州地理，仙道简史和初级草药学这三门笔试就不说了，张萌已经买了好几套琅環阁的题集回来准备补考，而她的炼丹成绩也是惨不忍睹。这倒不是因为桂圆又出了什么新鲜花样，事实上这一门的题目简直可以称得上中规中矩，不过是一些常见丹药的操作，这些天在丹房练习过的弟子多半都轻松过关。郭阳虽然紧张地厉害，但也还是勉强达到标准，拿了个优等。可惜张萌之前的基础实在太差，她虽然经常进出丹房，但心思都放在围追堵截毛师兄上了，用起那些丹炉丹火就不免生疏地很，让监考的丹师看地大摇其头。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随便用了些早点，张萌就直奔小校场而去。时辰还早，但是一路上已经有不少弟子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小校场虽然名字里有个小字，其实十分宽阔，放眼望去竟是一眼看不到边际。这其实是一座空间法阵，内里自有乾坤。如今它被布置成一大片平坦场地，里面分出许多区域，地上又用彩色颜料画了线，还立着些奇奇怪怪的装置。

    场中仙乐飘扬，一片铿锵激昂之意，连张萌这样满腹心事的，听了之后都觉得胸中一荡，豪气顿生。半空里还以仙法固定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每个都有门扇大小，灿烂夺目。张萌定睛看去，只见乃是“更高，更快，更强”这六个字。

    领教了前面几场考校的厉害之后，一众弟子大多都成了惊弓之鸟，生怕这几个字里有什么寓意，立刻探讨起来。

    有人说：“这几个字立意深远，寄托了仙师们对弟子的殷殷嘱托，是要我等更快地修行，达到更高的境界，成为更为强大的修士。”

    就有人反驳道：“非也非也，修行一事须当根基稳固，不可急功冒进，一味追求速度不是正道。”

    又有人道：“在我想来，这六个字是和此次大考息息相关，应当是说笔试成绩更高，炼制丹药更快，锻体易筋更强才对。”

    大家都颇为叹服，公推此人解读巧妙。那人却面无得色，苦着脸道：“只怕小弟乃是习题堆地更高，打翻丹炉更快，补考经验更强。”

    张萌在旁边听着被触动了伤心事，十分唏嘘。正感慨间，忽然听到玉磬三响，周仙师已经站到场地中央，原来时间已到，要准备开始考校了。

    桂圆站在人群后面，无声地打了个呵欠，看着师兄师姐们抖擞精神，全神贯注地听周院长宣布锻体大考具体内容，不由地在心底冷笑一声，“你们还是太年轻，没有经验啊。”

    果然周院长从仙道传承开始讲起，一路深刻总结了葵英仙院的育人理念，高屋建瓴地概括了此次仙院首届大考的良苦用心，条分缕析此前数门考校的经验教训，直讲地滔滔不绝口沫横飞。偏偏场内还用了静音术和定神符，一众弟子不要说交头接耳，就是走个神都不行，个个被这番精神攻击弄地面色如土。

    到周院长意犹未尽地结束时，解除了仙术，大家顿时松了口气，一时间场上掌声如雷谀词如潮，更有仙禽齐鸣瑞兽起舞，从六个金字里飘下无数香花异蕊，惹地周院长一张老脸上笑开了花。

    且不提芮诗蜜连翻数个白眼，心里暗骂何云儿马屁精。这锻体大考却是实实在在地开始了，所有仙师各有其职，负责某块场地某个项目。弟子们则被划分了场次组别，依序进行测试。

    张萌觉得今天的考校出奇地轻松。她先是去参加了名为力拔山兮的测试，内容是平伸手臂将须弥芥子印举起，拿的印越重则成绩越佳。

    这须弥芥子印实际也是种法宝，看上去乃是小小一块印章，实际却沉重无比，顶级的据说真有山岳之重，而且可以随意变化大小。仙道简史曾提到过，上古之时有位自号大圣的异修，就曾被这种法宝镇压过数百年之久，后来还是他师父护短，打碎封印救了他出去。

    葵英仙院里用的自然是低阶的那种，但也有数百斤到数千斤的重量。女弟子们往往气力弱些，不免就吃了亏。卫依依挣红了脸也只能举到六百斤那颗，再重的就无论如何提不起来了。

    张萌原本自忖修为不如卫依依这种内门弟子，于是老老实实地从三百斤开始试起，没想到一直加到八百斤都并不为难。顿时就有一些弟子围着看她能举到多少，连记录成绩的仙师也觉得颇为意外。

    张萌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有如此神力，顿时莫名地心虚起来，加到一千斤的时候假作力气不足，刚拿起一半就松手将印掉了下去。饶是这样，也已经比大多数男弟子成绩要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勉强笑笑谢过了仙师，连忙抽身跑下一项的场地所在。此处考校名为乾坤一掷，比起力拔山兮来更热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