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水泥封心

    罗浩推门进来。

    “冯处长，顾主任那面可以飞来。我看了眼飞机票，最早下午3点能到。”

    “好！我这就去汇报。”冯子轩深深的看了一眼罗浩，“你买机票，回头找财务报销。顾主任那面我不熟，你负责联系。”

    “好，冯处长放心，有我。”

    聪明人说话很简单，冯子轩也没过多客气，急匆匆的先去找庄永强和金荣灿汇报这件事。

    罗浩并没着急走，而是用手机把影像拍下来后才离开。

    发给顾主任一份，罗浩手里拿着影像资料认真看着。

    水泥封心不罕见，几乎算是椎体成型术的一个常见“并发症”。

    可水泥像是匕首一样戳破心脏、心包、脏层胸膜、右肺，这就比较罕见了。

    做椎体成型术的时候到底往里面打了多少水泥！

    罗浩叹了口气，医大一的骨科水平真心是一言难尽。不懂瞎弄，说不定还让耗材商进了手术室。

    手里拿着手机往回走，手机震动，吓了罗浩一跳。

    【人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可哪有少年……】

    是肖主任打来的。

    罗浩接起电话。

    “肖主任，您好。”

    “小罗，下午来卫健委，破格的事儿下午上会！”肖振华开开心心的说道。

    “呃……不好意思肖主任，我这面有一台急诊手术。”

    电话对面的肖振华一下子不说话了，电话里有些许电波的杂音。

    “是强哥的父亲。”

    电波的信号又强了几分，肖振华还是没说话。

    这时候没挂断电话，主要是因为前段时间肖振华亲眼看见的那一幕。

    “耿强。”

    “耿强是谁？”肖振华涩声问道。

    罗浩无奈，卫健委真心是不招人待见，级别低到令人发指。

    肖振华的级别的确是太低，根本接触不到耿强，这也不怪他。

    别说是他，连卫健委的老大都和别的部委有差距，足见对卫健委的不重视。

    就是个边缘小部委。

    简单解释了一下，罗浩很无奈的说今天下午912的顾主任来救台的事儿，并且再三抱歉。

    “害，治病救人要紧，小罗你那面忙着。”肖振华吁了口气，“我这面已经推动了，延迟一下时间，争取晚点，但改不了日子。伱看看吧，来不来无所谓，救人最重要。”

    “谢谢肖主任。”罗浩客客气气的挂断电话。

    肖振华的样子瞬间从罗浩眼前挥散，只有水泥封心的影像在罗浩眼前晃来晃去。

    手术难度虽然就那么回事，但还是要看老人家的状态。

    罗浩没有回介入科，而是和耿强联系，直接去了骨科。

    耿强阴沉着脸，没了之前的笑容可掬。

    患者家属的心态罗浩清楚，他了解了病情。

    病情相对比较简单——患者3天前用聚甲基丙烯酸甲酯医用骨水泥接受了 L5椎体后凸成形术。

    今天上午，患者突然出现右侧胸膜炎性胸痛，下颌和肩部有放射痛。

    胸部的 X线片和计算机断层CT扫描显示心内异物。

    耿强很明显也刚知道罗浩帮着联系912的心胸外科顾主任的事儿，虽然黑着脸，但还是对罗浩客客气气的。

    看完患者后，耿强陪着罗浩出来。

    “小罗，谢谢。”

    “强哥，客气了。”罗浩安慰道，“这是椎体成型术的并发症之一，问题是有，咱们积极解决。顾主任下午三点到，我去接，这面直接送老爷子去手术室。”

    “心脏破了缝上就行？”耿强冷冷的问道。

    “缝上后应该就可以，手术成功的概率很高。”罗浩看耿强的脸黑黢黢的，又安慰道，“两周，能出院回家。术后的生活不受影响，基本恢复正常。”

    “唉。”耿强没有因为罗浩很少见的没有苟着说话而开心，他叹了口气，明显心情不佳。

    罗浩也没再安慰。

    患者家属焦躁的心态他接触过很多，有些人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把罗浩送到病区门口，耿强忽然抬头，“小罗。”

    “嗯？”

    “你们医生经常遇到类似的情况么？”

    罗浩笑了笑，“强哥，抽烟么？”

    “走吧。”

    两人来到防火通道，罗浩摸出烟，递给耿强一根没有咬过的，点然后罗浩解释道，“每个主任、术者都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

    “出了事儿，自己能解决是最好的，要是比较难的话就要动用人脉资源。上级医院的医生来给救台，用更高级别的技术力量解决不可避免的并发症。”

    耿强听罗浩说到“不可避免”四个字的时候，抬起头看着罗浩。

    “小罗，我知道你是好心，在帮着骨科薛主任说话。但我是患者家属，我并不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有备无患，谁都不能保证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

    罗浩很坦然的接受了耿强的凝视。

    “举个例子，强哥。”罗浩道，“几年前的火神山医院，您记得吧。”

    耿强不知道罗浩要说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

    “十天一间医院，这是奇迹，但我看来并不止于此。”

    “我有个哥们是学土木的，他当时就说这是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目标地块的地质水文勘测工作怎么办？

    要是不做的话哪怕盖好了房子，很快就出现地基沉降了怎么办？倾斜了怎么办？带病毒的污水管道下陷、破裂了怎么办？”

    “不事先勘测清楚水文情况，谁知道一铲子下去挖出来的会是土还是游泳池?”

    “事后他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些事儿我是接触不到的，估计强哥你能接触到。”

    耿强沉默。

    “早就有一份预案把预留地块的地质土壤水文等资料都事先勘测好了，把这块目标地块一直放在应急计划中备着。

    可能这份应急计划普通人一辈子、两辈子都遇不到，可一旦遇到的话，马上就能在故纸堆里翻出来用并且派上大用处。”

    耿强继续沉默，并没有对罗浩的话做点评。

    “医生也是一样，上级医院的医生地位高，有人捧。咱说的功利一点，主要是他们有用。”

    “谁都不能保证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一旦自己做手术出事儿，或者遇到诊断不清的患者，一个电话过去，就有大佬来帮着解决问题。”

    罗浩有意无意在扭曲之前的话题，但耿强没有纠正。

    “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并发症避免不了，要不然术前也不会跟患者家属讲那么多。一旦出现并发症，心里有数的医生都有备选方案的。”

    耿强深深吸了一口烟，摇摇头，“小罗，手术不是你做的，你没必要绕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总提醒我并发症的事儿。”

    “强哥，我说的是真的。”罗浩无奈的叹了口气，“前几年有个领导去视察，感冒了，当地没有三甲医院，所以他在当地一家医院临时点滴。”

    “用了药，感冒症状顿时好了，结果回到省城，正常用药，效果还不如在乡下。”

    “乡下用了地塞米松，还是大剂量的，效果当然好，但隐患也多。”

    耿强认真看着罗浩，仿佛要看清楚罗浩的真实想法。

    “强哥，你都没见你把我们院长吓成什么样。我知道患者家属的心态，但你一直落着脸，大家压力都大。”

    “你还教训起患者家属了。”耿强无奈的说道。

    “实话实说，强哥。”罗浩把烟掐灭，“我在和顾主任联系，准备手术方案，交给我，你放心。”

    耿强也是第一次听到有医生会这么和自己说话。

    罗浩说的很坦诚，甚至给了一定的承诺，并不狗。

    他点点头，把罗浩送走。

    目送罗浩的身影消失，耿强良久没动，仿佛被定了身。

    离开骨科病区，罗浩回到介入科，开始和顾主任联系，仔细研究手术入路以及解决方案。

    其实没什么好研究的，但罗浩还是谨慎的问了顾主任，然后去系统手术室里尝试。

    没有意外。

    耿强的父亲的病情相对而言很单纯，只是看着吓人，对顾主任来讲不算什么。

    类似的手术顾主任一年至少要做十台左右，都是帮骨科医生解决后患。

    见患者没有新的问题，罗浩也放了心。

    到时间他胡乱吃了口饭，便去和冯子轩接顾主任。

    金院长也跟着一起去，医大一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很高。就像罗浩说的那样，全院都很紧张。

    接到顾主任后，金院长和冯子轩纷纷表达了感激之情。

    顾主任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但却根本不在意他们俩级别更高的主，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罗浩身上。

    对此金院长和冯子轩知道自己羡慕不来。

    “罗博士，你有时间回912看看，每次你给我打电话我的心都咯噔一下。这叫啥，这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顾主任抱怨道。

    “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罗浩笑眯眯的说道，“我这面忙，顾主任您别生气。”

    “生气？我敢生你的气？”

    “看您说的。”罗浩连忙说道，“真的是最近比较忙，我在提升手术技巧，忙的没时间。”

    “心胸手术扔没扔？”

    “没有！”罗浩肯定的回答道。

    “好，今天你上来给我配台。”顾主任道，“我回去和老板好有个交代。”

    罗浩倒是信心满满，手术其实不难，还有顾主任坐镇，自己不用开启【心流】状态。

    “顾主任，我最近在办破格的事儿。”

    “副高职么？你也该副高了，留在帝都的话，老板一个眼神你早就是副高职了，犯得着这么折腾么。”

    “正高职。”

    “嗯？”顾主任瞥了一眼罗浩，随后笑道，“够快的。”

    “得抓紧时间，要不然哪有脸回去见老板……们。”

    顾主任无言苦笑。

    别人都是老板，老板还爱搭不理；换到罗浩这儿，就变成了老板们。

    想起来年前罗浩被人实名举报的时候自家老板的震怒，即便是顾主任都有些羡慕。

    自己算是嫡系弟子，可在周老板的心里却比不上罗浩。

    到哪说理去。

    “顾主任，请上车。”金院长快走几步来到车前，拉开车门。

    顾主任看了一眼，微笑，“金院长，不用这么客气，真不用，都是自己人。我坐罗浩的车就行，罗博士，你开车了吧。”

    金院长嘴里一阵发苦。

    在这些京圈大佬面前，自己堂堂省会级别大型三甲医院的院长真心比不过罗浩。

    算了算了，金院长哪里敢埋怨。

    ……

    医大一院，骨科病房。

    庄永强勉强咧出一点点笑容，弓着腰打开病房的门。

    “领导，请进。”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进病房。

    他很温和的与耿强的父亲聊了两句，见老人家实在没精神，便安慰了几句，转身离开。

    “需要外科手术？谁来做？”

    “领导，912的顾主任，这个点已经下飞机了，我们马上送老人家去手术室。”庄永强微微低头，简单而快速的回答道。

    “912顾主任？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保健组成员。最近那面有事儿，保健组的医生不能出京，这么快飞过来是谁联系的？”那人疑惑问道。

    庄永强和耿强都怔了一下。

    不能出帝都？

    那罗浩是怎么把顾主任请来的？

    他们以为罗浩请顾主任来只是学生和老师之间关系好，一个电话，顾主任给面子，直接飞到省城救台。

    救人如救火么，快一点也是医生的职业特点，所以并没有多想。

    直到那位说了之后他们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耿强机灵，微微一怔后马上回答道，“领导，是罗浩出的面。”

    “罗医生听说后一直跟着忙前忙后，这时候去机场接顾主任了。”

    “哦，小罗和那面竟然还有联系。”

    那人轻轻说了句，随后又说了一些体面的话安慰耿强，随后离去。

    前后不到10分钟，庄永强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

    在老大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医大一的脸都丢光了。

    幸好有罗浩这尊大神在，不经意之间给医大一挽回了一点点的面子。

    看着黑色的车离开医院，庄永强才深深出了口气，“耿秘书，实在抱歉。”

    “小罗跟我说了，做手术不可能有百分之百成功的可能。”

    耿强也冷静下来，他深知领导刚刚说的那句话的重要性。

    罗浩一边劝自己，一边搬动了最近根本没办法离开帝都得顾主任来救人。

    这人情可就大了，比自己之前想的还要大。

    “罗浩罗医生已经接到顾主任了，咱们送患者吧。”

    “好，辛苦。”

    ……

    ……

    “你们都这么严肃么。”顾主任站在手术室里，和罗浩闲聊。

    麻醉医生在忙着麻醉，但更多的是无实物表演，显得自己很忙。

    器械护士和巡回护士在查数，每次数到12的时候巡回护士都会愣神，然后继续数。

    很明显，大家都很紧张。

    顾主任有些无奈，他不喜欢这种气氛。

    “顾主任，没办法，大家都紧张。”

    “技术水平越高的手术室，就越是愿意开车。”顾主任笑眯眯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饱暖什么的，小罗你记得么？”

    “嘿。”罗浩笑了笑。

    “有我呢，你们紧张什么。”顾主任道，“类似的患者你们这面不多见，我每年都要给骨科擦十台、二十台的屁股。”

    “最重的患者是什么样？顾主任。”罗浩顺着顾主任的话说下去。

    “水泥刺穿心脏，但没刺穿心包，导致心包填塞。”

    “！！！”

    顾主任并不紧张，他在等麻醉医生忙完好刷手上台。

    患者的情况之前罗浩都给他汇报过了，心里有数。

    “对了罗博士，我最近遇到一件事，真是变态。”

    “顾主任，怎么了？”

    “前段时间我去蓉城开会，吃了几顿火锅，开始拉肚子。”顾主任说着，已经有些气愤。

    是真气，而不是装出来的。

    “我上了趟卫生间，结果你猜怎么着？卫生间里本来装卫生纸的地儿装的竟然是洗手液！见了鬼！搞什么搞！！”

    “？？？”罗浩听顾主任这么说，一下子怔住。

    这是个什么鬼？

    “都说蓉城痔疮高发，可也不至于蹲坑旁边放洗手液吧！”

    罗浩想到那时候尴尬的顾主任，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以后你经过双流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这点。”

    “后来呢？”罗浩追问。

    顾主任恶狠狠的瞪了罗浩一眼。

    “不该问的别问，有本事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罗浩嘿嘿一笑，低下头看大拇脚指抠拖鞋。

    “话说老板对你可真好，你知道最近保健组全员不能出帝都么？”顾主任淡淡问道。

    庄院长想起那位的话，耳朵竖起来。

    “不知道。”罗浩抬起头有些惊讶，“顾主任，那你请假了？”

    “老板让我来飞刀，和保健组组长、卫健委主任以及相关领导都打了个招呼，我不在的时候老板接替我的位置。”

    “呃……”罗浩挠挠头。

    “有时间回去看看老板，他想你了。”顾主任淡淡说道。

    说完，大步去刷手。

    罗浩紧跟在顾主任身后。

    庄院长不光耳朵已经竖起来，头发也都竖起来，双波段、多波段射频糅合在一起，雷达功率开到最大，捕捉一切信息。

    “庄院长，顾主任刚说的是什么意思？”金荣灿不解，小声问道。

    庄永强没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心胸、骨科的医生在摆体位。

    很快，罗浩先回来，他开始消毒。

    消毒、铺置无菌单，手术开始。

    罗浩站在一助的位置上，把医大一心胸主任挤到顾主任旁边的二助位置。

    手术很快，不到10分钟一枚6cm的水泥“匕首”就被取出来。

    顾主任随即开始缝合心脏、缝合右肺。

    看着极难的一台手术在顾主任手底下从头到尾没用1个小时就结束了。

    医大一院心胸外科主任感慨的说道，“顾主任，您水平真高！”

    “呵呵，这手术不需要什么技术，你们是骨科手术做得少，所以很少给他们背锅。我那面类似的患者多，见得多做得多，早就熟了。”

    “顾主任要是再有类似的患者，还得麻烦您。”医大一院心胸外科主任顺杆往上爬。

    可顾主任没接话，就像是没听到身边那位主任在什么似的，直接问罗浩。

    “罗博士，机票买了吧。”

    “买了，我怕手术耽搁时间，买的稍微晚一些的机票。”罗浩有些抱歉，“一会下台去吃口饭，我陪您聊会天，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嗯，今天能赶回去就行。万一帝都那面有事儿，总不能折腾老板。”顾主任已经缝完右肺。

    让麻醉医生涨肺，没见有气泡和血溢出，顾主任转身下台。

    罗浩和心胸外科主任开始收尾、缝合。

    顾主任下台后并没直接脱衣服，而是拿起刚取出来的水泥“匕首”。

    “顾主任，谢谢。”庄永强庄院长连忙来道谢。

    “客气，一点小活，罗博士给我打电话了，总不能不来。咱当医生的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这手术你们也能做。”

    顾主任很平淡的说了半句话。

    大家都门清着呢，为什么要请顾主任飞一趟，所有人都知道。

    “不过庄院长，这水泥可是够大的。我们骨科最近两年很少出现类似的情况，你可以派人去学学他们的经验。”

    庄永强有些尴尬，但顾主任说的是技术上的事儿，是正经事。

    有些操作自己做会出大纰漏，可能只是忽略了一个小小的点。

    说穿了，也就是一层窗户纸。

    捅破了，也就没这么多罗烂事儿。

    庄永强记下顾主任说得话，准备过一两个月让人去进修。

    手术结束，把患者送回去的时候已经苏醒。

    顾主任找耿强说了几分钟，把情况都说清楚——患者没事了，半个月后可以出院。

    耿强千恩万谢。

    出于慎重，顾主任换了衣服后又看了眼患者。

    见没有意外，顾主任拉着罗浩离开。

    “顾主任，罗医生，稍等。”耿强跑过来，“这么晚了，一起吃口饭吧。顾主任您别拒绝，这是患者家属的一点点小心意。”

    罗浩有些挠头。

    “强哥，卫健委那面还有点事儿，我得过去看一眼。”

    “什么事儿？”耿强问道。

    “破格晋级，今天上会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