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海鬼（4）

    一路上都是七宝琉璃宗弟子的尸体，厮杀声和哀嚎声时不时从宗门的深处传来，有些尸体的四肢、头颅甚至都是与躯干分离的，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分外骇人。幸好宁荣荣先前已经在幻境中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多少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不至于被吓得失去理智，她一面深呼吸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梦，一面穿过战场往里走。


    而大殿深处，果然是与幻境极其相似的场景，但幸运的是宁风致还活着。剑斗罗一人与三位封号斗罗高手对峙，他将长剑横于胸前，疾呼一声：“宗主，宗门不可一日无主，你带着众内门弟子先撤，我有办法拖住他们！”


    “爸爸——”宁荣荣大喊。


    但宁风致却好像看不见她的存在，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时间容不得他犹豫，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停止了给剑斗罗的辅助，转身向着大殿深处的暗道走去。


    “不能走！”宁荣荣仿佛预见到了剑斗罗那空荡荡的右臂，心中一惊，对着宁风致大喊，“爸爸！”


    宁风致恍若未闻。


    身后，剑斗罗身上已经爆起剧烈白光，他的手臂消融在那片灼目的白光里，万剑如雨，在愈来愈膨胀的光芒中疾风骤雨般刺向敌人。


    那白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占据了宁荣荣的全部视野，扎得她无法睁开眼睛。宁荣荣不得不用手挡住了光，当世界再次昏暗下来时，周围已经变了一番景象。


    是一处陌生的野外峡谷，地面上倒着许多身着盔甲的士兵尸体，折断的枪戟和刀剑没有规律地斜插在黄沙上，就像是一个个冰冷无名的墓碑。


    这里看上去似乎是战场。宁荣荣从没来过这里，却不知为何，在见到这里的一瞬间，脑子里就蹦出了一个地名。


    嘉陵关。


    失去一条手臂的剑斗罗，还有骨斗罗，都面色严峻地站在不远处。继承罗刹神力量的比比东冷冷地睥睨着他们，右手上那把紫黑色的罗刹魔镰散发着可怖的幽光，镰刀的尖端深深扎进探三的胸膛中。


    两位封号斗罗咆哮一声，巨大的骨龙从嘉陵关城头飞起，骨龙背上的剑斗罗宛若一柄锋锐宝剑，庞大到令人震颤的魂力波动从一剑一龙身上散发出来，任凭谁都能看出，这一击早已超越了他们二人的极限，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然而比比东那九柄紫黑色的魔镰，散发出的气息却远比他们要可怕千倍万倍。


    宁荣荣眼睁睁地看着骨龙如飞蛾扑火般，扑进了镰刀那充斥着邪恶气息的紫黑色光团之中。苍白的龙骨瞬间在半空中寸寸碎裂，连同龙背上的宝剑与人影一起，顷刻间就在镰刀的惨光下化为了灰烬。


    尸骨无存。


    “啊——！！！”宁荣荣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不顾一切地向着紫光陨落的方向飞奔，试图找到些什么，哪怕是尸体的残片，骨龙的残骸也好、宝剑的碎片也好，总要留下一些什么。


    然而在罗刹神的暴戾力量下，一切的结局都只有湮灭成灰。她什么也没有找到，一生中最疼爱她的两位亲人，就这样没有任何痕迹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不论内心再如何坚强，宁荣荣也再无法控制她的眼泪。


    从小到大，剑斗罗和骨斗罗给她的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的印象，犹如两棵巨木般撑起了整个七宝琉璃宗。剑爷爷和骨头爷爷是她的天，不论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回到七宝琉璃宗、看见两位爷爷，她就像是回到了港湾，见到了自己的天。


    可是现在天塌了。


    “我要杀了她……”宁荣荣咬着牙抬头，看向染遍血色的苍穹，“我要杀了她！！”


    “荣荣，荣荣！”


    宁荣荣猛地睁眼。


    碧空如洗，没有一丝血色与云翳，更没有那恐怖的紫黑色光团。周边的空气没有血腥味，反倒带着海水特有的微咸，提醒着她她还在海神岛上。


    宁荣荣猛地坐了起来，低头一看，圣柱台白玉雕琢的地面如镜子一般倒映出她的面庞。向来秀美娇丽的五官，现在竟满是凶狠戾气，犹如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般狰狞可怕。


    七宝琉璃宗的小公主教养和礼仪自然都是极好的，宁荣荣虽然本性刁蛮、我行我素了一些，但从不乱发脾气，更不会大喊大叫。史莱克众人和她相处甚久，虽说没怎么见过她温柔的模样，却也从没见过她发怒，更何况是这样怒到了极点、仿佛见了杀父仇人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表情。


    众人显然都被她吓坏了，比起小舞梦魇时的担忧，大多数人第一反应竟都是惊悚和恐慌，唯有鹿也还坐在她身边，伸手轻轻拍打她的背，就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只是梦而已。梦都是相反的。”


    宁荣荣恍惚地抬眼。


    是啊，梦都是相反的。比比东早就死了，七宝琉璃宗还好好的，骨斗罗和剑斗罗也活着。


    她的戾气渐渐平复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缓，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扑进鹿也的怀里，嚎啕大哭。


    她哭得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把梦里的委屈和悲伤全都一股脑地倾泻在眼泪之上。鹿也被她那么一扑，身体有些僵硬和不自在，却也没有推开，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拍打着她的背，也不怕她把眼泪鼻涕都抹在自己身上。


    不过幸好，宁荣荣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很在意鹿鹿姐和她的衣服的，没把眼泪鼻涕都抹在她身上。哭了好一阵，她才慢慢平静下来，小声抽噎着从鹿也的怀中离开。


    “什么破圣柱……”她狠狠地瞪了圣柱一眼，看上去很想冲上去踹它一脚，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早知道要让我做这种梦，我才不吸收你的力量！！”


    在场几个男性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宁荣荣好像一瞬间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任性刁蛮的小魔女，成年以后伪造出来的亲切温和的假象荡然无存。


    鹿也却知道，宁荣荣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就算再怎么稳重成熟，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魔女。她的神色几乎没变化，按捺住宁荣荣的肩膀说道：“这和圣柱无关，恐怕是黑雾在搞鬼。别害怕，只是一个梦，它不能拿你怎么样，也不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