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宿命

　　华山南峰分为一峰二顶，东顶松桧峰，因长有许多松桧树而得名。西顶落雁峰，传说南归的大雁飞过时会在落雁峰上休息，因为这座山峰太高，大雁若是不歇息就没有力气飞越华山。

　　落雁峰便是华山极顶，乃是有着“天下第一险”之称的华山最高之处，最险之处。

　　站在峰顶向下极目眺望，一览众小山，远处的黄土高原、渭河平原尽收眼底、黄河、渭河、泾河三条大河如玉带盘绕在大地之上，河水反射金色阳光，就如玉带上璀璨的镶金宝珠。

　　不过此刻却是深夜，只能看到月光下模糊不清的黝黑山脊轮廓，看到山间那浓浓云雾之中偶有松桧树尖探出。

　　落雁峰上也没有落雁，而是降下了五只大蝙蝠。

　　大蝙蝠降落下来，数道明亮的探照灯光就将降落处照得一片通明，孟星魂被那刺眼灯光晃了眼，刚想伸手遮挡，蝙蝠头盔自动切换了防强光模式，在强光护目镜的遮蔽下，他看清了眼前的景物。

　　一座铁石筑成的巨大堡垒矗立在眼前。

　　这座堡垒太大了，建筑占地面积已远远超落雁峰峰顶，数十根需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的粗大钢柱插入山体，钢柱纵横交错，将一块占地数顷的金属平台支撑起来，那座巨大堡垒就建在金属平台之上。

　　若是远远看去，这座落雁峰顶的堡垒就像是针尖上插着的豆子，让人觉得荒诞得不可思议，但又十分真实宏伟地在眼前呈现。

　　整座堡垒都是由巨大石块拼接而成，拇指粗细的铁条为骨，砖石为肉，孟星魂实在无法想象巨量的建筑材料是如何从人行走都觉得无比惊险万分长空栈道上运上来的，又该征调多少民夫花费要少银两才能造就这恢弘巨堡。

　　蝙蝠降落之地是一处金属平台，平台上画了一个规整的大圆，大圆中有两竖一横三道黄色油漆涂成的“H”形状符号，孟星魂不太明白这个符号代表了什么意思，但既然蝙蝠降落在此地，他猜测这大概便是“降落点”的意思。

　　这座堡垒应该就是阿福所说的“阿卡姆”疯人院了，也确实如阿福所说，这座疯人院只能上，不能下，可以进，没法出，疯子若是进来，再想要离开，除非能飞。

　　巨大堡垒的钢铁大门敞开，阿福就站在门口，从堡垒上射下几道明亮的光柱，将孟星魂降落的平台和大门前的小广场都照亮。

　　阿福身边站了两排穿着白色褂子的男女，这些人面无表情，目光冷漠，乍一看之下孟星魂竟生出几分寒意，越看这几人越不像人。

　　孟星魂并不知道，这其实是“恐怖谷效应”导致的，那些医生护士都是《辐射4》世界的合成机器人，表面看与人类毫无区别，但在感知力强，五感敏锐的人眼中，机器人与活人些微的差距会使他们不由得产生莫名的恐惧感。

　　阿福率领白褂男女迎上前来，他一指孟星魂背后，便有人推着带着轮子的铁床跑向了刘老头女儿、徐青松和江氏兄弟，将他们安置在铁床上，急匆匆地推进了阿卡姆疯人院。

　　阿福来到孟星魂面前，拱手道：“小人恭迎少爷凯旋而归。”

　　看着那张装出恭敬神色的脸，听着那讨厌至极的声音，孟星魂捏紧了拳头，他含恨出拳，猛地一拳砸向了阿福的脸。

　　孟星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以前很少冲动和失去理智，但今天却已经冲动了两次。

　　他明明知道阿福一根手指就能挡住他的拳头，然后再用中指摆出那个奇怪的手势，孟星魂不知道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他可以肯定那是一种羞辱别人用的手势。

　　拳头还没击中阿福的脸，孟星魂就已经后悔出拳了，他以为自己又要看到阿福那种羞辱人用的手势了。

　　然而并没有，阿福没有伸出中指，孟星魂的拳头实实在在地砸在他脸上，将他打得横飞出去，身子在半空转了个圈，虽然没打掉他满口白牙，却也让他喷出口血。

　　孟星魂一阵错愕，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在一夜之间获得奇遇武功大进，而阿福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武功尽失，这一拳怎么会中？

　　阿福摔倒在地，动作很利索地爬起身，再次来到孟星魂面前。

　　他左侧腮帮肿得老高，嘴角流出血来，朝孟星魂又拱了拱手：“少爷若是有什么怨气，朝阿福发便是，今夜阿福言行多有冒犯，簪越之处还请公子见谅。但老仆如此行事，却是布老爷遗言交代下来的，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竟将右边脸凑上来，看那意思，是让孟星魂再打一拳出气。

　　孟星魂却不想再打了，若是能一拳打死阿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打下去，但他直觉地感到，就算自己再打一百拳，一千拳，阿福的脸再肿大十倍百倍，这头老蝙蝠精也不会死。

　　孟星魂冷声道：“告诉我为什么！”

　　阿福见孟星魂不打算再出拳，随手一抹脸，那肿大的腮帮和流血的嘴角就恢复如初，他站直身子道：“有没有继承布老爷的衣钵的资格，哪怕是他亲儿子，也经过一番考验。”

　　孟星魂道：“拿我至亲好友的命相逼，不让我出手救那些喊冤的百姓便是考验？”

　　阿福微微一笑道：“每一个人成为大侠都要经过一番考验，叩问其内心最深处，看一看潜意识之下的“自我”“超我”和“本我”所占比例如何影响其人格构成，英雄人格是否能在‘暗影’的压制之下超脱出来。”

　　孟星魂没有答话，他根本没听懂阿福到底在说什么。

　　“每一个男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小孩子，一位大侠和一头魔鬼。”

　　阿福继续道：“有时候小孩子会胡闹，魔鬼会蛊惑，大侠则在一边教导小孩子一边镇压魔鬼。”

　　这一回孟星魂有几分听懂了。

　　“少爷想听个极西之地的故事么？那故事的主角跟少爷的遭遇有几分相似呢。”

　　阿福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没等孟星魂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极西之地的古代有一位王子，名字叫阿喀琉斯，他的母后过于溺爱他，便从小将他装扮成女孩子，放在女孩子群中，将他完全当成个女孩子来抚养，孟少爷，您说说看，这位阿喀琉斯王子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孟星魂想了想道：“女里女气的男旦？惯子如杀子，这母后却是做错了。”

　　阿福笑意更甚，道：“这位阿喀琉斯王子生得十分俊俏，扮成女孩子简直比真的女孩子还要美丽，他自小与女孩子生活在一起，从来没见过男人，所以行为举止异常优雅温柔，不知道内情的男人见到他，立刻被勾走魂魄，一不小心就会爱上他呢。”

　　孟星魂想起了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小何，小何便是个男生女相的人，他就很狡猾，但也很幼稚，还喜欢耍弄手段，真有些像善妒的恶毒女人。

　　他叹口气：“这样一个比女人还女人的王子，心智气魄都跟女人一样，将来又该如何继承大统，龙御天下？他可被他母后害惨了。”

　　阿福道：“有一日，敌兵进犯那国家，硬是攻进了王城，杀入了后宫，当敌兵冲进来的时候，孟少爷可知那阿喀琉斯如何应对？”

　　孟星魂道：“怕是跟宫女们一样尖叫着四处逃命去了吧？”

　　阿福摇头道：“他拿起盾牌，夺过侍卫的长枪，顶着副清丽绝伦的娇艳容颜，穿着白纱女裙杀入了敌阵，伴着后宫的靡靡之音翩翩起舞，却舞出了一曲‘将军令’，将敌人杀了个血流成河！从那之后，他欣欣然走上战场，建功立业，率领军队将入侵的敌国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离，成为了一位大英雄，被誉为‘希腊第一勇士’！”

　　孟星魂错愕不已，却是没想到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他摇头道：“这故事真荒诞，你编故事的本事越来越差了！”

　　阿福笑道：“阿喀琉斯是极西之地名著《荷马史诗》中记载的人物，《荷马史诗》就如华夏的《史记》，乃是一本史书。《史记》之中也载有齐威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典故，这阿喀琉斯不就是极西之地的‘齐威王’么？难道《史记》记载的列传也荒诞不成？”

　　阿福指着孟星魂道：“少爷，从来没有任何人教您如何去做一名大侠，您生在杀手堆里，被当成杀手培养长大，您本应成为世上最好的杀手，就像阿喀琉斯本应成为世上最娘的男人，然而被逼到了悬崖境地之时，阿喀琉斯没有成为最娘的男人，而是成了一名最勇敢的勇士，那么您又是如何行事的呢？”

　　孟星魂被问住了，他一直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冲动的跳下去，他本应该冷静地看那些人死，那些人的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高老大的命。

　　但他就跳下去了，难道说他内心最深之处，真的住着一位大侠？哪怕是“母后”高老大一直将他当杀手培养，他最终的宿命反而是成为一位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