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三路一路上恭恭敬敬,引着济苍生师徒来到铁拳门。

  两扇铁皮大门刷成黑色,门环处却不是兽头,而是两个偌大的铸铁拳头,高高突起,直要打出一般。门上的黑漆大匾,赫然书着三个大字:铁拳门。

  整个门口的颜色和样式都是怪异惊人。门口站着六个红衣壮汉,个个如凶神恶煞一般,一见成三路,齐刷刷上前一步,挥拳往自家胸脯一打,齐声呼道:“嗬!”成三路一挥手,六人便各自退回原处。

  师徒二人随成三路走进门口。院子两旁摆着刀枪架子,中间立着十二棵高大的木桩,顶端横木各吊着两个沙袋。二十几个赤膊的弟子正自往袋子上击打,每打一拳,嘴里便大吼一声。

  吴秋遇忍不住扭头多看两眼。旁边的弟子眼睛一瞪,双手猛然一推,那沙袋便朝吴秋遇撞来。吴秋遇一惊,赶紧向后跳开。成三路出手在沙袋上回击一拳,沙袋便荡了回去,直撞在那弟子身上。成三路落拳之处,袋子破裂,“哗哗”的流出沙子来。

  吴秋遇暗自惊叹:“这个人好厉害。那一拳若打在人身上不是连骨头都断了?”

  被撞的弟子倒在地上,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无辜地望着成三路。其他弟子也无不惊恐。

  成三路骂道:“胆敢对客人无礼,活该如此!”说话间用眼角扫了济苍生一眼,似是有意卖弄。济苍生早看在眼里,却全然不予理会。成三路堆笑道:“门下弟子无礼,冲撞了高徒,还望神医莫怪。”

  济苍生淡淡说道:“我这徒弟倒没什么。至于你门下弟子,你铁拳厉害,要打要杀,碍我什么事?”

  成三路一脸尴尬,自己干笑了两声,说道:“是,是。师兄还在屋里等,神医请。”

  众弟子待成三路走远,赶紧抬着那名受伤的师兄弟去休息。倒不见得是同门情深,只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无辜被打,没人理睬。

  绕过大厅,来到后院。成三路指着一间小屋说道:“师兄就在里面。请。”然后又朝屋内高喊了一声:“师兄,我把神医请来了。”

  进到屋中。只见王保保跪在地上,低头不语。床上一人,面朝里躺着,对来人并无反应。

  吴秋遇看了看王保保,走到师父的另一侧,离他远些。

  成三路朝王保保喝道:“还不快去给神医倒茶!”王保保呲牙咧嘴地忍痛爬起来,朝济苍生和吴秋遇各作了一揖,便拖着两腿走了出去。他回来找大夫按摩推捏了,勉强能够站立行走,只是仍疼得厉害。

  济苍生看了看床上之人,开口问道:“这位就是王掌门了?”

  “正是。”成三路答了一声,上前去,扶那人坐起来,说道,“师兄,神医来了。”

  只见这铁拳王面如土色,瘦削得皮包着骨头,满脸褶子,就像是行将入土的穷苦老农一般,全然没有了武功高手的神采。他两只手被成三路握在手里,不停地抖着,嘴巴张动,却说不出话来。

  济苍生不禁一怔。想不到威风多年、在晋陕一带声名赫赫的铁拳门掌门王俊昌,竟落得这样一副身骨,这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吴秋遇虽不知铁拳王当年什么样,但见他现在这幅样子,怎么也想不出曾经是一代高手。

  成三路叹气说道:“我师兄苦心修炼数十载,凭一副铁拳,打遍山西无敌手,在晋陕一带扬威二十余年,那是何等的风光啊。可现在……唉。”

  吴秋遇翻来覆去地打量着铁拳王,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如何能有那样的威风。

  济苍生问道:“令师兄却如何落到这步田地?”成三路扶铁拳王躺下,叹着气说道:“八个月前,师兄练功走火入魔,突然就病倒了。从此便僵卧不起,话也不能说了,饭也吃不下。一日一日消瘦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吴秋遇问:“怎么不请大夫医治啊?”成三路说道:“怎么会不请大夫?能请到的大夫都请过了。看完了只是摇头,说不出个所以,连方子都不给开。后来又请了两位内功高手,试着为师兄运功疗伤,唉,也是无济于事。他们还问我:‘令师兄的体内真气为何那般弱了?你们铁拳门不修内功么?’我听了,当时傻了,师兄一副铁拳何等厉害,内功自然了得,怎么会没了?唉。后来,师兄就只能这样躺着,再也不能动了。真是……”

  济苍生走到床边,伸手拿过铁拳王的手臂,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上。成三路急忙搬过一把椅子,请神医坐下。吴秋遇和成三路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济苍生。济苍生脸上露出惊疑之色,收回手指,轻轻地捻了捻,再度放到铁拳王的手腕上。

  成三路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济苍生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真是一点内力都没有了。这倒奇了。”

  吴秋遇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犯难,知道情况严重,不禁又朝铁拳王望去。

  铁拳王虚弱地躺着,气息微弱,就如随时会断气一般。

  济苍生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反复摸着,难解心头疑惑。

  这时,王保保端了三杯茶水慢慢挪了进来,见济苍生正在诊脉,便站在那里候着。成三路也示意他不要出声。

  过了良久,济苍生才睁开眼来。吴秋遇和成三路齐声问道:“怎么样?”

  济苍生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虽不是专职大夫,但也算看过病人无数。这种病症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吴秋遇一惊,连师父都没见过的病,那岂不是没救了。成三路听了却似乎并不惊讶。吴秋遇心道:“他一定是听惯了许多大夫这样说,治不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济苍生继续说道:“脉象平和,似无其它病症,只是这体内真气缘何全都泄去,着实让人费解。令师兄发病之时,为何走火入魔,你可知道?”

  成三路说:“师兄闭关练功,从来不让人打扰。他发病的时候我是不在场的。后来闭关期满,不见师兄出来,我们才赶紧进去查看。就发现师兄倒在地上,昏厥了多时。究竟是何原因,在下也不得而知。”

  听他说完,济苍生更觉惊异,捻着胡子,又朝铁拳王看去。

  成三路给铁拳王盖好被子,摇头叹息。王保保低声问道:“您看,我爹他……还能恢复吗?”

  济苍生低头沉吟了一会,起身说道:“老朽医道浅薄,一时也没什么法子。且容我回去琢磨几日,但有进展,必来相告。”

  成三路拱手一揖,恭敬地说道:“那就有劳神医了。保保,看茶。”

  王保保双手将托盘递上。济苍生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接。成三路随手端起一杯,笑道:“看来,神医还不肯原谅小侄。那成某再以茶代酒,替他,替我师兄,向您赔罪。我先干为敬。”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

  济苍生见他这样说,反倒不好推脱,心道:“就算他酒里有毒,在我这里也算不得什么事。何苦伤了他铁拳门的面子。”便也端起一杯,笑道:“这是从何说起呢。老朽喝茶便是。”说罢,便喝了一口。

  成三路笑道:“保保,神医原谅你了。”王保保深深一揖:“多谢老前辈。”

  济苍生一摆手,又想起铁拳王的病情,不免心头沉重,对成三路说道:“老朽回去自当用心,只盼能早日医好王掌门。”

  “有劳神医!”成三路再次拱手,又转头吩咐道王保保,“你先请神医和高徒到前厅稍歇。我安置了师兄便来。”

  济苍生道:“也好,老朽就不打扰王掌门休息了。”说罢带着吴秋遇,随王保保出了门。

  吴秋遇小声说道:“师父,咱们现在就走吧。我可不想待在这。”济苍生道:“就算要走,也须等主人来了再说。哪有不辞而别的道理?”

  成三路很快也赶上来,陪着济苍生进到大厅落座,见吴秋遇仍抱着医囊站在济苍生身旁,便堆笑道:“小兄弟先把东西放下,坐下歇歇也好。”

  济苍生回头道:“坐吧。”吴秋遇把药囊放在桌上,也找椅子坐下来。

  王保保拖着两腿,走到济苍生面前,作揖道:“晚辈有眼无珠,在街上冒犯了老前辈和您的高徒。回来便被师叔狠狠责罚。如今已知道错了,今后再不敢胡作非为。”成三路也帮忙说道:“还望神医老前辈大发慈悲,大人大量,顺便也看看他的腿。”

  济苍生说道:“年轻人少些暴戾之气、多行善举方是正道。难得你师叔深明大义,你可要跟他好好学了。”王保保连连鞠躬称是。

  济苍生看到他劈腿的全过程,知道事情原委,自然不难诊治。于是让王保保转过身去,只伸手在他两腿上捏拿了几下,便说道:“好了。你只要不再用力,两天之后便不会再疼。”

  王保保顿觉腿上清爽了许多,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是跟刚才相比,已然是大大的好转。惊喜地回身,作揖不止。

  瞥见吴秋遇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上前拱手道:“小哥也原谅了我吧。”吴秋遇不想理他,又不会掩饰,便硬生生扭过脸去。

  王保保一脸尴尬。成三路圆场道:“既然这位小兄弟还……哈哈,那就让弟子们演些节目,逗小兄弟开心。传话下去,谁能把神医的高徒逗笑了,赏银十两。”

  济苍生刚要开口谢绝,就见王保保已然走到门口,大声喊道:“今日有贵客临门,师叔说了,让你们只管使出本事。谁能把客人逗笑,赏银十两。”

  不大工夫,十几个人跟着王保保涌进门来。竟然是有男有女,大小各异。

  济苍生不禁暗笑,铁拳门的弟子怎会这么不整齐,倒像是江湖卖艺的班子。莫非铁拳王好这个,专门在家里养的?吴秋遇也没想到会惹出这么一场戏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成三路说道:“这么多人,在屋里闹来闹去不成体统。请神医和小兄弟移驾,到外面观赏如何?”

  济苍生还不及说话,师徒二人便被那男女老幼十几口拉拉扯扯,拥出了门外。

  那一班弟子,抛飞刀,耍绳子,练空翻,各自使出最拿手本事,只为博取客人一笑,赚取那十两赏银。原来打拳的那些弟子也围过来,跟着喝彩叫好。

  吴秋遇哪里见过这些,只看了一会,便专注得顾不上眨眼。

  成三路在一旁问道:“小兄弟,怎么样?他们耍得可好?”吴秋遇点头道:“好,好。”成三路对众人高声喊道:“小兄弟笑了。你们都不错,都去领赏吧!”那些人道了谢,高高兴兴地领赏去了。

  热闹散了,成三路请师徒二人回到厅中。

  济苍生道:“叨扰多时,我们也该告辞了。”

  成三路道:“师兄的事,还仰仗神医费心。既然前辈要走,我们也不敢阻拦。来人,上谢礼!”

  济苍生忙摆手道:“谢礼就不必了。待我回去钻研几日,只盼能早日助王掌门恢复。”

  吴秋遇去桌边取了医囊,跟在师父身后。师徒二人便告辞离去。

  路上,济苍生仍在凝神思索。要说各种奇疾怪症也见了不少,可像铁拳王这种状况还真是头一次遇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吴秋遇问道:“师父,那个人真的是铁拳王吗?”济苍生一怔,两眼直盯着他:“你说什么?”吴秋遇说:“怎么看也不像那么厉害的人。看着怪怪的。”

  济苍生呆立良久,恍然道:“我好糊涂!竟被他们给骗了。真是可恶!”

  吴秋遇问道:“师父,怎么了?”济苍生道:“你的话倒提醒了我。我还纳闷,一个人几十年的功力怎会突然没有了,看来本就是假的。那铁拳王是假的。”

  “假的?”吴秋遇疑惑不解,“他们为什么要弄个假的?”济苍生轻轻摇了摇头,一时也想不出个中缘由。吴秋遇想了一会,忽然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他们先前吃了亏,才故意弄个假的病人,好让师父诊断不出,丢面子。”济苍生笑道:“臭小子,你原也不傻,很好,很好。”吴秋遇听师父夸奖,挠了挠脑袋,倒难为情起来。

  过了一会,济苍生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缓缓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走过几条街巷。已日近黄昏。

  吴秋遇问道:“师父,咱们现在去哪里?”济苍生道:“天色将晚,先找个店子住下再说。”

  走着走着,济苍生觉得腹内隐隐作痛,不禁揉了揉肚子。吴秋遇见了,忙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济苍生忽然惊叫道:“茶里有毒!”

  “啊!”吴秋遇大惊,急忙扶住师父。济苍生按着肚子,忍痛吩咐道:“快,快拿两颗白花解毒丸。”

  吴秋遇连忙解开药囊,翻找起来。济苍生头上已经冒出汗来,催促道:“快,快点。”吴秋遇愣愣地望着师父,惊叫道:“师父,这……药囊里的东西被人换了!”

  他这一叫,济苍生大惊,一把抓过药囊,揪着底儿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出来,竟都是些茶杯、布团之类的,哪里还有原来的针灸丸药。

  济苍生急忙抬手,先封了自己身上几处要紧的穴道,防止毒液扩散。他呆立半晌,一下子全明白了,懊悔地叫道:“都怪我太自负,中了那厮的奸计!”

  当时,王保保递茶,济苍生也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对自己的用药手段过于自信,又见成三路先喝了也没事,便放心地喝了。说实话,就算明知那是一杯毒茶他也敢喝。在他面前,一碗寻常的毒药算不了什么,何况他只喝一口,只需服下一两颗自制的白花解毒丸便应无碍。

  谁知那成三路太过阴险,找来一伙卖杂耍的把他们骗出了屋子,趁机把药囊中的针石药物全给换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你医道再高,解毒也需用药。如今手头无药可用,这便大大的不妙了。

  吴秋遇急得几乎转出眼泪,呼叫着:“师父,怎么办啊?”济苍生稍稍镇定了一下,忍痛说道:“怕是他们还会追来,趁我毒发害咱们性命。你先扶我进小巷暂避一时。”

  吴秋遇蹲下身,背起师父,就近钻入一条小巷。

  济苍生眉头紧锁,头上的汗叭嗒叭嗒掉在地上。

  小巷里无人。正有一处破落的院子,两扇木门朽得不成样子,更有一扇斜挂在框上。吴秋遇踢开破门,背着师父走进院子。那斜挂的门扇掉下来,散作几片,扬起一团尘土。只见院中杂草丛生,显是荒芜已久。两间失修的茅屋,窗子都被虫子蛀了,门也不见。

  进到茅屋,吴秋遇用脚铺了一团柴草,才把师父慢慢放下来。

  济苍生盘膝而坐,运功抵抗体内之毒。吴秋遇在一旁守着,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济苍生嘴角缓缓流出血来,软软地倒在地上。

  吴秋遇大惊,急忙扶师父靠墙坐好,说:“我去铁拳门把师父的药找回来。”济苍生苦笑道:“他们把东西掉包,就是成心要害我,岂能把药物还你?你去了,正是羊入虎口,他们绝不会放过你。”吴秋遇道:“我不管!我就去把药找回来,给师父解毒!”说着,快步朝门口跑去。

  “你站住!”济苍生大叫了一声,头上又冒出汗来。他忍痛说道,“臭小子,师父知道你一片孝心。你也不想想,你若去了,就不怕把坏人引来,反害了师父?”

  “这……”吴秋遇一惊,知道自己确实鲁莽了,可又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相处多年,他早已把师父当成了亲人,而且是唯一的亲人。现在就是让他替师父去死,他也情愿。要是露了行踪,把铁拳门的人引来,反倒害了师父,那可是他万万不愿意的。

  济苍生只有这样说,才能打消徒儿去冒险的念头。他靠在墙根,勉强招了招手:“臭小子,你过来。师父有话跟你说。”吴秋遇赶紧回来,蹲在师父身边。济苍生缓缓说道:“师父此番生死难料,正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吴秋遇抓住师父的手,叫道:“师父不会死的,不会!”济苍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师父一心要将你培养成材,本有大事要托付于你。现在看来,来不及了。你只学了我的‘降魔十三式’,认真修习,自是不会受人欺负,可终不足以完成师父的心愿。”

  吴秋遇哭道:“都是我不好,让师父失望了。”济苍生抚着他的头,说道:“师父没有怪你。你本来是个心无杂念的世外之人,原不该涉入江湖。是师父为了自己的一桩心愿强求于你。唉,若假以时日,成功也未可知。可是现在,怕是来不及了。师父便不再奢求,只盼你日后过得快活些。”吴秋遇伏在师父的膝上,只有哭泣。

  济苍生歇了一下,又说道:“你未经尘世,不晓得江湖险恶;心地善良,更是容易被人欺骗利用。往后师父不在了,你凡事都要小心。遇事多想想,不要上了坏人的当。遇到恶人躲远些,免得惹上是非,枉送了性命。”

  吴秋遇抬起头,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招惹了铁拳门的人,害了师父。”济苍生微笑地看着他,缓缓说道:“这不怪你。铁拳门多行不义,师父遇见也是要管的。只是你武功不济,以后这种事须少惹些才好。”吴秋遇哽咽着点头。

  济苍生扬起脸,长叹一声,感慨道:“师兄啊,你我枉费多年心血,终归一事无成。今日我着了小人的算计,怕是不能完成你的嘱托了。”吴秋遇抱着师父,哭叫道:“师父,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济苍生慈祥地望了望徒儿的脸,又仰头叹道:“也许天意如此。就让这秘密随我一起埋没了吧。”

  师徒二人沉默无语,只有满腔悲愤。

  吴秋遇忽然叫道:“师父,你歇一下。我去找药铺买药。”刚才眼见师父痛苦,心中一团慌乱,这会才忽然想起买药来。济苍生舔了舔嘴脚的血,问道:“金钱花毒,用何药可解?”

  “金钱花毒?他们好狠!”吴秋遇先是一惊,想了想,脱口答道,“茯苓一钱,当归一钱,外加两颗苍耳,以川莲煎服,可以解毒。”他跟随师父多年,对药性药理也是熟悉得很。

  济苍生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去解腰里的钱袋。“师父,你不要动,我来。”吴秋遇把钱袋解下来,从里面摸出一点银子。

  “都拿去。”济苍生顿了一下,又说道:“师父不在身边,一切都要当心啊。”

  “知道了,师父。我很快就回来。”吴秋遇不敢耽搁,匆忙起身去寻药铺买药。

  济苍生望着徒儿的背影,黯然摇了摇头,暗自苦笑道:“他们存心害我,又怎能让药铺卖出这些药来?权且哄他离去,好过在这里一起难受。”

  果然被济苍生料中,吴秋遇走街串巷连走了几家药铺,不是缺货,就是没人,急得他心乱如麻。想到师父命将不保,吴秋遇心如刀割。现在已没别的办法,他打定主意,冒死也要到铁拳门走一遭。只要能找回药来救师父,自己便是被他们打死也值了。他却不想想,自己被人打死了,又有谁会给师父来送药。

  天已擦黑。有的店铺挂起了灯笼。

  吴秋遇急匆匆赶路,一门心思只想着铁拳门找药救师父,竟在大街拐角与人相撞在一处。那人“啊呀”一声,跌倒在地。

  吴秋遇忙将那人扶起,正要赔礼,却一下子愣住:那不就是“铁拳王”么?为何他此刻衣衫褴褛,竟是个乞丐模样?

  “铁拳王”仍在哎呦着,开始抱怨:“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撞死人了你知道吗。”吴秋遇一把将他揪住,大叫道:“把我师父的药还我!”

  “铁拳王”惊恐道:“什么‘师父的药还我’?我不认得你。你想干什么?”

  吴秋遇揪住他的衣服不放,直叫道:“我认得你!我师父好心给你看病,你们铁拳门却偷换他的药囊。快还给我!”

  那“铁拳王”却道:“什么铁拳门?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叫花子。你要囊,我要饭,我碍你什么事了?”

  一时间聚了好几个人,围着观看。有人笑道:“这后生抓着老叫花子作甚?”

  吴秋遇见围观人多,便不情愿地放了手,说道:“你不要抵赖。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铁拳王’。赶紧带我去拿药。”

  “铁拳王”挣扎道:“铁拳王是谁?我每天在这儿要饭,他们认得我,我是铁拳王吗?”

  人群中有人说道:“他真是叫花子。铁拳王怎么可能是这样!”也有人笑道:“这后生肯定是受了铁拳门的欺负,拿老叫花子当铁拳王出气。”

  吴秋遇听到众人如此说,不禁愣了,呆呆地松了手。

  “这就对了嘛。”老叫花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道,“我要我的饭,你要你的囊,咱们两不相干。走了,走了。”

  吴秋遇仍愣愣地问道:“你真的不是铁拳王?”

  “不是,不是。我就是个要饭的,不姓铁,也不姓王,你可以叫我老叫花子。”老叫花子摇着头,拖着鞋子消失在迷蒙的晚幕之中。

  铁拳门。四个壮汉大摇大摆闯了进来,正是在城外茶摊被乡野三奇点了穴道后来被吴秋遇帮忙解穴的郝青桐、鲁啸、罗兴、廖树山四人。

  门口的人不敢阻拦。有腿快的就先跑进来报信:“师叔,郝大爷他们又来了,已经进了门口。”成三路和王保保急忙出去迎接。

  四个人已经进了院子。一见成三路,郝青桐劈头问道:“大小姐找到了没有?”

  成三路先把四人请进厅里坐下,才说道:“想是大小姐初来朔州,一时玩得兴起,还没顾上过来联络。四位尽可放心,咱们在城中耳目甚多……”

  郝青桐盯着他:“那就是还没有找到了?”鲁啸在一旁冷笑着说道:“我看是你自己玩得兴起吧。听说连杂耍班子都请了。”

  成三路是铁拳王的拜把子兄弟,平素二人以师兄弟相称。铁拳王不在,他就是代掌门,在这里说一不二。现在被他们呼来喝去,心中自是不快,但又不便发作,只得强堆笑脸说道:“四位稍安毋躁。我已派出几十名弟子去找,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大小姐。听说大小姐武艺高强,那就更不会有事。”

  鲁啸站起来,冷冷说道:“这里是铁拳门的地盘,只要你们不与大小姐为难,大小姐就不会有事。”郝青桐本想拦他,可还是晚了,只得示意他坐下。

  成三路尴尬地笑道:“鲁兄说笑了。我铁拳门上下唯曾先生之命是从,怎会跟大小姐为难?说笑了,说笑了。”

  鲁啸低哼了一声,坐着没再理他。王保保见师叔毕恭毕敬,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造次。

  众人一时都无话可说,气氛尴尬了一会。

  郝青桐起身说道:“我们住在荣升客栈。有了大小姐的消息,请尽快告知我们。我弟兄感激不尽。”然后就招呼鲁啸等三人:“我们走。”

  成三路急忙拦着:“郝兄留步,三位留步。几位到朔州来,哪能让你们去住客栈?铁拳门虽然不大,倒也有几间房子,正好在此安置,也让我们尽尽地主之宜。”

  鲁啸道:“我看不必了。”成三路道:“莫不是嫌此处简陋?鲁兄放心,我们只会选最好的上房招待。”王保保终于忍不住在一旁插话:“比朔州城最好的客栈差不到哪儿去。”他阴阳怪气一说,把成三路吓坏了,急忙圆场道:“倒不说这个。我是想,那客栈离此不近,若是稍后大小姐来了,我们再去通报几位,这一来一回,只怕耽搁了时间,委屈了大小姐,也让四位白白辛苦。”

  郝青桐想了一下,点头道:“成当家的这话说的有理。要不,我们就在此先住一宿。等找到了大小姐,明日再做计较。”罗兴、廖树山都点头同意,鲁啸也没有话说。

  成三路见他们同意留下,很高兴,忙吩咐人去安排住处。又问了四人是否需要派人去取行李,郝青桐直说不必。除了马匹拴在客栈,其它也没什么东西要紧。

  安置了四人歇息,回到大厅,有弟子已经点好了烛火。

  王保保憋屈难忍,一掌重重拍在桌上,疼得甩手只叫。成三路劝道:“这几个是曾先生派来保护大小姐的,咱们得罪不起。只是言语横些,犯不着和他们计较。”王保保只顾着手疼,没再说话。

  成三路看了看桌上的白布袋子,忽又转换了话题:“今日我费尽心力,设计坏了那老家伙,明日只剩那小子便好对付。我给你报了仇,出了气,你要如何谢我?”

  提起这件事,王保保心情好了起来,说道:“我全听师叔吩咐。今日放倒了老家伙,明日再除了那傻小子,师叔真给我解了恨,你说怎样都行。”他先坏笑了两声,竖起大拇指:“若说这坑拐使诈的本事,师叔果真是高明。”

  成三路不以为耻,笑道:“这算什么。你师叔行走江湖二十年,也不是白混的。”

  “那是,那是。”王保保连连称是,“老家伙真以为自己是神医,却因瞧病栽到咱们手里,也够窝囊死了。”

  成三路笑道:“那叫花子本来就无伤无病,只是生得瘦弱,又饿了几顿。嘿嘿,就算他是神仙,当然也诊不出病来。”王保保也笑道:“有病没病都分辨不出,老家伙这神医的名头算是毁了。”

  成三路道:“神医嘛,对奇疾怪症自是痴迷得很。你爹久未露面,本来就传言甚多。咱们编出个内力尽失,也由不得旁人不信。再加上我叫师兄、你叫爹,咱们殷勤伺候着,谁能想到那是个叫花子?”

  王保保深深折服,可是一想到白日里管那叫花子磕头叫爹,仍气闷不已:“白让那臭要饭的占了便宜,后悔刚才没宰了他,反倒糟蹋了那些好东西给他。”

  成三路喝了一口茶,说道:“算了。怎么说他也出了力,几件破东西有什么。至于面子上的事,你不说,我不说,这事能传到哪里去?把个要饭的弄死在家里,你就舒服了?”

  几句话惊动了梁上之人。那蒙面人原本对二人的谈话并未在意,此刻听到这样一个离奇的奸计,也不禁竖起耳朵,专心听了起来。

  王保保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骂道:“为了骗老家伙喝下毒茶,我可是丢尽了面子。”成三路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他真是被你骗过了?”王保保一愣。

  成三路到底有些见识:“他是过于自负了,自恃医术高明,就算茶里有毒,他也没放在眼里,自以为害他不得。更何况我先喝了,他不想失了面子。又怎是被你骗过?”王保保听罢不禁泄气。

  成三路嘴角露出得意的奸笑:“这早在你师叔的算计之中。要说赢,咱就赢在后面的第二招。”王保保一愣:“让他喝了毒茶不就完了?后面还有第二招?”

  成三路诡异地一笑,说道:“他连张秉文那个半死不活的都能治好,可见是医道了得。你以为一杯毒茶就能将他撂倒了?”王保保大惊:“你是说,他自己可以解毒?那,那岂不是……”

  成三路示意他冷静:“你以为找那杂耍班子来是做什么的?真为哄那小子高兴?”王保保一头雾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说法。

  成三路一指桌上的白布袋子:“你打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王保保莫名其妙,伸去将那布袋翻开。梁上的那个人也正好看个清楚。袋子里有针包、刀套,八九只各色瓷瓶,十多个大小纸包,一看就是医士大夫用的东西。

  王保保先是一愣,接着便恍然大悟:“诓他们出去看热闹,原来是为了换他袋子里的药。师叔你太奸诈了!果然高明!这么一来,他医术再好,也无药可用。那毒茶便可要了他的老命。”

  成三路更加得意:“我还告诉你,三日之内,全城药铺都买不到他们的解毒之药。我早派人去料理好了。他只有慢慢等死。”

  王保保赞叹之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傻小子已然厉害,老家伙是他师父,肯定更厉害。万一他发觉中毒,打上门来,岂不是又把药夺了?咱们还是赶紧毁了的好。”

  “哎,不可不可。这可都是好东西,有钱都没处买去。你放心,这一层师叔早就想到了。我专门用了慢性毒药,半个时辰以后才发作,那时他们早走远了。便要回来,这一路折腾,又是半个时辰,中毒已深,还能有多大本事?”

  王保保还是不放心:“师叔,那他多久会死啊?如果撑个十天半月的,早找别的大夫看了。”

  成三路笑道:“能让他撑个十天半月的,那还是毒药么?放心吧,他捱不过四个时辰。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到了明日,就算给他解药,他也没命吃了。”

  两人相对大笑了一阵。

  要等着曾大小姐的消息,还不能去睡。成三路打了个哈欠,舒长两腿,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王保保将白布袋子丢到一边,无事可做,也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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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心剑》是朱太河精心创作的其他小说, 千千书屋提供定心剑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TXT下载在线听书等服务。 本章节第013章 善心恶报由千千书屋网友上传分享,供书友们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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