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园子的,整个人像被掏空了,累得只想倒下。进屋后却发现几案上原先供着的几个陶器都被扫在了地上,满地狼藉。我重叹了口气,匆匆转身去霍府。

  陈叔看到我,立即叫住了我,对我道:“将军昨天晚上从宫中匆匆赶回,特意到一品居买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说还来得及和你一块儿吃晚饭。看你不在,我说打发个人去接,他说自己去接。去的时候兴冲冲地,一夜未归,我还以为他歇在你那边了。结果今日太阳升得老高时方回来,一口水不喝,一口东西不吃,一个人锁在屋子里,谁都不让进。你来之前,他刚出门,脸色极其难看,我听红姑说他从昨日起就没有吃过东西,昨天夜里在你屋中守了一夜。”

  陈叔尽力把语气放和缓:“玉姑娘,孟九爷的确是好男儿,我们也的确对不起他……”他的脸上又现了愧色:“可将军对你也是全心全意,为了你连陛下的赐婚都推拒了。除了皇后娘娘和卫青大将军外,和家里其他长辈的关系也搞得很僵,我对你有愧,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唉! ”

  去病的身体刚好不久,虽然看上去一点儿事情没有,但怎么禁得住如此折腾?我因为太过担心,语气不禁带了责备:“你们怎么不劝劝他呢?”话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已经糊涂了,去病岂是听劝的人?忙对陈叔道歉: “我说错话了,你知道去病去哪里了吗?”

  陈叔摇了摇头:“将军没有让人跟,也许去夫人那边,也许去公主那边,也许去公孙将军家,也许找地方喝酒去了。”

  我转身出门:“我去找他。”

  从平阳公主的宅邸到公孙将军的宅邸,从公孙将军的宅邸到陈家,又找遍长安城有名的酒楼、歌舞坊,却全无踪影。

  我从天香坊出来时,已是半夜。

  站在天香坊前的灯笼下,茫然地看着四处黑沉沉的夜。去病,你究竟在哪里?

  心中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他也许已经回府,急匆匆赶向霍府,守门的苍头一见我就摇了摇头:“将军还没有回来。陈管家也派了人四处找,还没有找到。”

  我一言不发地又走回夜色中。

  电光石火间,忽然想到他也许在一个地方。

  刚过十五未久,天上还是一轮圆月,清辉流转,映得满山翠绿的鸳鸯藤宛如碧玉雕成。

  我沿着鸳鸯藤架奔跑在山间:“去病!去病!去病……”

  一叠叠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翻来覆去,却全都是我一个人的声音。

  从山脚到山头,整座山只有风吹过鸳鸯藤的声音回应着我。霍去病,你究竟在哪里?霍去病,你要离开我了吗?

  从前天起,人一直绷成一根线,根本没有休息过。悲伤下再也支撑不住,我精疲力竭地跪坐在了地上,捂着脸似笑似哭地发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声音。

  这段时间,我就像石磨子间的豆子,被上下两块石头碾逼得马上就要粉身碎骨。他们两块石头痛苦,可他们知道不知道我承受的痛苦?

  一双手把我的手掰开,黑沉沉的眼睛只是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还以为他根本不会出现了,瞅了他半晌,愣愣问了句:“你还要我吗?”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他眼中几抹痛几抹喜,一字字道,“以前没有得到时我就说过绝不会放手,现在更不会。”

  我一直悬着的心立即落回了原处,叹了口气,整个人缩到他怀里: “我好累,好累,好累!你不要生我的气,九爷为了替你治病,病得很严重,我就留在那边……”他忽地吻住了我,把我嘴里的话都挡了回去,热烈得近乎粗暴,半晌后两人方分开。

  我太过疲惫,脑子不怎么管用,傻傻地问:“你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他的眼睛不同于刚才的沉沉黑色,此时里面盛满了璀璨的星子。

  他笑着凑到我唇边又吻了一下:“我只要知道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就行。不管怎么说,你们认识在先,而且整件事情上我本就行事手段不够君子,今天的局面也有我自己的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些事情不是说淡忘就能立即淡忘,我知道你已经尽力,我会给你时间。”

  虽然陈叔来道歉过,可霍去病那天却是拂袖而去,之后也没看出他有半点儿歉意。因为他突然而来的病,我不想再纠缠于不愉快的过去,只能选择努力去忘记。

  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不是逼迫而是愿意给我时间,愿意相信我。我心头暖意激荡,原本藏在心里的一些委屈气恼与不甘都烟消云散,伸手紧紧搂住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我的动作就是给他的最好答案,他喜悦地轻叹了一声,也紧紧抱住了我。

  两人身体相挨,肌肤相触,下腹突然感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着我,两人之间原本温情脉脉的气氛立即变了味道。他不好意思地挪动了下身子:“我没有多想,是它自己不听话。”

  难得见他如此,我俯在他的肩头只是笑。

  他身子僵硬了一会儿,扭头吻我的耳朵和脖子:“玉儿,我很想你,你肯不肯? ”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轻声笑着,没有说话,他笑起来:“不说话就是不反对了?玉儿,如果有孩子了,怎么办? ”

  我利落地回道:“有孩子就有孩子了呗!难道我们养不起? ”

  原本以为他会很开心,却不料他居然沉默下来,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很冷静地问:“即使你怀孕后我仍旧不能娶你,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人家会怎么说你吗?”

  我点了下头,他猛地一下把我抱了起来,急急向山谷间掠去。刚开始我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怎么不是回府的方向?

  想到此人天下间能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呢,我大惊失色: “你想干什么?你不是想在这里那个……那个吧? ”

  他笑得天经地义:“知我者玉儿也!那边有一处温泉,泡在里面绝不会冷。以地为席,以天为盖,又是在水中,只怕其中滋味妙不可言,比房中肯定多了不少意趣。况且已经忍了半年,既然我们都想通了,我就多一刻也不想等了。”

  “可是……可是天快要亮了! ”

  他把我轻轻放在了温泉边的石头上,一面替我解衣衫,一面道: “那不是正好?黑夜和白昼交替时分,正是天地阴阳交汇的时刻,你还记得我给你找的那些书吗?书上说此时乃练房中秘术的最佳行房时刻……”他说着话,已经带着我滑入了温泉中,语声被水吞没。

  他怕我冻着,下水下得匆忙,头上的玉冠依旧戴着。我伸手替他摘去,他的一头黑发立即张扬在水中,此情此景几分熟悉,我不禁抿了唇角轻笑。

  他愣了下,反应过来,把我拉到他身前深深吻住了我。一个悠长的吻,长到我和他都是练武的人,可等我们浮出水面时,也都是大喘气。

  他大笑着说:“差点儿都忘了当日的心愿,那天在水里就想亲你的,可你太凶了,我不过牵牵手,你就想废了我。玉儿,当日真让你一脚踢上,现在你是不是要懊悔死?”

  我哼了一声,嘴硬地说:“我才不会懊悔。”

  “那是我懊悔,悔恨自己当日看得着,却吃不着!不过今日我可就……”他笑做了个饿虎扑食的样子,一下抱住了我,吻如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脸上、脖子上、胸上……

  太医复诊过去病的脉后,说一切正常,反倒张太医诊过脉后,隔了一日,开了一张单子来,没有用药,只是通过日常饮食调理。

  张太医会迟一日才开药方的原因,我和陈叔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在去病面前提起。

  去病看了眼单子上罗列的注意事项,鼻子里长出了口气,把单子扔回给我,摆明了一副不想遵守的样子:“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我能吃的也不多了。”可看到我瞪着他,又立即换了表情,凑到我身旁,笑得嬉皮赖脸:“别气!别气!只要你天天让我吃你,我就一定……”

  他话没有说完,已经逃出了屋子,堪堪避过一个紧追而至的玉瓶子。 “哗啦”一声,瓶子砸碎在屋门口,在屋子外立着的两个婢女都被吓得立即跪了下来。他隔着窗子笑道:“我上朝去了,会尽早回来的。”

  我忙追到外面:“等等,我有话问你。”

  他没有回头,随意摆了摆手:“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们两个又不是没有夜晚溜进过宫殿,当日还和陛下撞了正着。他们要奏就奏,要弹劾就弹劾,陛下不但不会理,反倒会更放心……”他说到后来语音渐含糊,人也去得远了。

  我侧头想了一瞬,除非李敢有别的说法和证据,否则就那些的确还不足惧。

  一回身看两个婢女轻舞和香蝶仍旧跪在屋子前:“你们怎么还跪着?快点儿起来。”

  两个婢女侧头看霍去病的确走远了,才拍拍胸口站起来,香蝶手快嘴也快,一面拿了扫帚来清扫地面,一面道:“自小做奴婢做习惯了,一听见主人屋子里传来什么砸东西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下跪,第二反应就是说一句‘奴婢该死’,其实往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根本不知道。”

  我笑道:“你们怎么都那么怕将军呢?我从没有看见他责罚下人奴婢。”

  轻舞抿唇笑着,一句话不说,只低头用帕子擦地,还是香蝶想了一会儿后回道:“是呀!的确没有真正责打过谁。不知道,反正我们就是怕。我听别的姐妹说人家府里的婢女都盼着能分到年轻的主子身边服侍,指望着万一能被收了,从此也就跃上了高枝,可我们府里却从没有这样过,我们都琢磨着若跟了将军,那可……”说到这里她方惊觉话说得太顺口,给说过了,一张脸羞得通红。

  我掩着嘴笑:“回头我要把这些话学给将军听。”

  轻舞和香蝶都急起来,凑到我身边哀哀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不说也行,不过以后可要对我百依百顺。”

  两个人苦着脸,轻舞道:“好姑娘,我们还不够顺你?你问什么我们不是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你?而老夫人问我们的话,我们却能不说的就不说,非说不可的也只几句话带过。”

  我轻叹口气,揽住二人的肩道:“两位姐姐心肠好,怜惜我这个没有亲人的人,多谢两位姐姐。收拾完了,我们去一品居吃东西。”两人一听,都笑着点头,香蝶叹道:“你呀!一时凶,一时柔,一时可怜,难怪将军这样的人,见了你也无可奈何。”

  我面上笑着,心中却真的叹了口气,他们二人是陈叔仔细挑选过才放在霍去病身边伺候的,对我的确不错。可这府中的其他人因为卫少儿和公孙贺等人,表面笑脸相迎,心里却都别有心思。

  经过霍去病生病的事情,卫少儿看见我时不屑和敌意少了许多,只是神情依旧淡淡。我也不愿自讨没趣,能避开她就避开,估计她也不愿意见我,所以两人很少碰面。

  我与霍去病的关系,说明白清楚也很是明白清楚,反正上至皇帝,下至军中的从将官兵都知道我是他的人,霍去病也从不避讳,当着赵破奴等往来密切的兄弟的面,待我如妻;可若说糊涂也很糊涂,上至皇帝下到府中的奴婢仆役都依旧把我看做未出阁的女子,似乎我不过是霍去病不小心带在身边出来玩一次的一个女子,睡一觉再睁眼时,我就会从他们眼中消失。

  从冬到春,从春到夏,睡了一觉又一觉后,我却依旧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家也依旧固执地无视我。

  宫中举行宴会,我很少参加。可这次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卫皇后亲自和去病说带玉儿一起来,她虽没有明说什么,却通过这么一个小小的行为,默认了我和去病的关系。这段日子以来,若不是她压着底下的妹妹妹夫们,我只怕日子更难过,心中对她感激,所以一改往日一进宫就没精打采的样子,仔细装扮了自己一番。

  虽梳了汉人时兴的发式,却没有用汉人流行的簪子束发,用了一条紫水晶璎珞,交错挽在头发中,参差错落的紫水晶璎珞直悬而下,若隐若现在乌发中,宛如将夜晚的星光会聚在了发中,最大的一颗紫宝石,拇指般大小,恰好垂在额头间。

  衣裙虽也是如今长安城流行的样式,却又略有不同。在绸缎面料上覆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冰鲛纱,精美的刺绣隐在冰鲛纱下,添了一重朦胧的美。再加上冰鲛纱特有的轻逸,行走间又多了几分灵动。

  霍去病看到我的一瞬,眼睛一亮,笑赞道:“我一直觉得你穿楼兰衣裙才最美,没有想到汉家衣裙也能穿得这么好看,看来以前都是你不上心。”

  进宫后,皇后娘娘正端坐上位,接受百官恭贺。霍去病要拽我上前给皇后磕头祝寿,我坚决不肯:“你自己去就行了。我人来了,皇后也就明白我的心意了,你我这样公然一同上前,却让皇后为难。”

  霍去病脸色有些黯然:“我宁愿你蠢一些、笨一些,不要为别人考虑太多,也不会太委屈自己。”

  我朝正在给皇后磕头的太子少傅和夫人努了努嘴,笑道:“像他们那样子就是幸福吗?看着倒是出双入对,人人称赞,我可不稀罕。”

  霍去病放开我的手,独自上前去拜见皇后。

  等寿筵开始,酒过一巡后,李妍才姗姗而来,面上犹带着两分倦色,盛装下越发显得人楚楚可怜。华衣过处,人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唯恐气息一大,吹化了这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原本热闹的晚宴竟然因为她的美丽突然陷入了死寂,只听见她的衣裙簌簌响动,腰间挂着的玉环时而相撞,一声声的清响荡在风中,平添了几分言语难述的韵味。

  她盈盈走到皇后面前下跪请安,卫皇后笑着说:“免礼吧!你身子不好,用不着行大礼,心意到了就行。”

  她却仍旧仔细地行了跪拜大礼后才起身。落座时,刘彻很是自然地伸手搀扶了她一把,还低低嘱咐了李妍一句话,李妍蹙着眉头摇了下头,刘彻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看着她,一转头看向皇后时,虽然也是笑着,眉宇间的宠溺怜惜却立即退去。

  有心人看在眼里,不知道会怎么想?李妍已经从刚开始的一直隐忍退让,变成了锋芒微露,这是变相地在让大臣们看明白究竟谁在刘彻心中更重要。她刚一出场,已经让今晚本该是主角的皇后沦为了配角。

  我的视线在宴席上扫了一圈,现在究竟多少人希望得到皇位的是刘髆?又有多少人只是希望卫氏垮台,好方便自己从中得利?卫皇后和李妍相比,优势是朝中的势力明确雄厚,可劣势也恰恰在这里,支持卫氏的人很明显,想要扳倒他们也就目标明确,可支持李氏的人却都在暗处,他们可以在暗中弄鬼。

  视线对上霍去病的目光,他的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你最美。”我嗔了他一眼,不屑地微扬起下巴,表示假话,我才不相信,心里却满是甜滋滋的感觉。

  一旁的李广利看到我和霍去病眉眼间的言语,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对皇帝和皇后道:“西域各国进献来的舞女经过精心挑选,选出最好的十二人,特意排了一出西域歌舞为皇后娘娘祝寿。”

  刘彻赞许地一笑,看向皇后,卫皇后微一颔首:“传她们献舞。”

  虽然说是西域舞蹈,但为了更符合给皇后祝寿的场合,融入了更多的汉朝舞风,把胡人特有的激烈奔放都压盖了下去,代之以轻灵飘逸。领舞的女子身形高挑,婉转回旋中如翩翩蝴蝶,一起一落都好似没有重量。

  我不禁点了下头,的确是一等一的舞女,没想到李妍也是看着那个女子点了头。我们两人今日夜里第一次视线相对,她眼若秋水,美丽清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心底,想起初相逢时她眼中的情绪流转,判若两人。

  她忽地一笑,带了丝怜悯朝我摇摇头。

  我本想回她一笑,问问她,我们究竟谁更可怜?念头一转,却又觉得无趣,何必彼此苦苦相逼?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众人鼓掌喝彩时,我才回过神来。刘彻很是满意,边鼓掌边笑道:“应该重赏! ”

  卫皇后刚要开口,李妍柔声道:“这些女子从西域千里迢迢来到汉朝,现在孤身一人,毫无依靠。再大的赏赐都比不过一个家。今日长安城中的年轻才俊会聚一堂,陛下不如就牵回红线,赏她们一个可以容身的家。”

  歌舞生涯终究不是长计,趁着年轻觅一个去处,虽然肯定是做妾的命运,或者比这个更差,但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子,在这个非她们家乡的地方,日后也总算有个依靠。其余的女子都露了喜色,领舞的女子却只是目光一闪,从席上快速扫了一眼。

  刘彻看到女孩子们希冀企盼的眼神,竟露了一丝温柔,侧头凝视着卫皇后,抿着嘴笑起来,卫皇后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脸一红,低下了头。李妍立即转开视线,半抬头看向天空。一直状似无意地留心着她的李敢,手中的杯子一颤,几滴酒洒出。

  刘彻对西域舞女道:“听闻西域每年的赛马会也是女子向心爱男子表达情意的最佳机会,可以在互相追逐时用鞭子轻轻抽打对方,也可以用歌舞向对方传达心意。朕也效仿一下西域民风,准许你们自己去挑。”

  曲子响起,这次才是真正的西域歌舞,一开始就满是热烈奔放。欺雪压霜的肌肤,软若棉柳的腰肢,勾魂夺魄的眼神,刹那间满座皆春。

  李妍笑看向我,我心中一寒,蓦地猜测到她意欲何为。刘彻已经金口玉言颁了圣旨,如果待会儿有女子挑了霍去病,那……

  上次霍去病虽然逆了刘彻的心意,可当时刘彻根本没有来得及开口说婚事。两人似乎只随口说了一下府邸的事情,就已经让霍去病发下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誓言。今日刘彻当着众位臣子的面,当着西域来客的面许下诺言,如果霍去病再当众抗旨……我不敢再往下想,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裙,盯着场中的舞女。

  霍去病也猜测到李妍可能的意图,起身想走,两个女子却已经舞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霍去病的神情反倒慢慢冷了下来,嘴角抿了丝笑,坐回席上,端起酒杯,淡然自若地品着,好像身边根本就没有两个女子轻歌曼舞。

  我微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时间。如果霍去病不打算两个都要,那么这两个女子先要用舞姿在彼此之间决出胜负。

  李广利的神色却并不好看,反倒更是多了几分嫉恨。我想了一瞬才明白,估计这两位女子并非他们事先安排好的棋子,而是自己真的看上了霍去病。我苦笑地看着那两个舞女,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犯愁。

  领舞的女子容貌身形都是最出众的,席间一众年轻公子、中年色鬼都留心着她,此时她一步一生姿地随着舞曲也舞向了霍去病,全场气氛立即热烈起来。

  一些完全不知底细的好事者喝起彩来,笑嚷道:“如此佳人也只有英雄方担得起。”真不知道他们是在拍霍去病的马屁,还是想找死。

  靠着霍去病、卫青而坐的一众武将都是冷着脸静看,甚至有女子舞到自己面前也顾不上,而李广利等一众皇亲国戚王孙贵胄却有意无意地煽风点火,席间气氛浓烈到极点,却是一重冰,一重热,也诡异到了极点。

  另外两个女子看到领舞女子,面上一羞一恼,却都自知比不上,轻轻地旋转着飘开。领舞女子笑靥如花、美目流转,裙裾翻转间,若有若无地拂过霍去病的身子,霍去病却只是静静地品着酒。

  等到她单腿跪在霍去病面前敬酒时,就是她已经择定时。以后如何暂且顾不上,先救了眼前再说。我再不敢迟疑,侧头看向日,他立即明白了我的心意,点了下头。

  我脱去鞋子,将原本套在手腕间的一对铃铛系在了脚腕上。一面缓缓站起,一面脆声拍了三下掌,打乱了西域的舞曲,引得众人都看向我。霍去病一脸惊诧,我笑向他眨了眨眼睛。

  急促欢快的曲子从日的短笛中冲出,宛如骏马跳跃在草原,又如小鸟翱翔在蓝天。我随着音乐转向霍去病,在每一个音调间隔间,轻踏一下脚,用铃铛相和笛音,别有一番风味。

  起先还舞步不顺,踏错了几步,惹得几个舞女掩嘴轻笑,我朝她们扮了个鬼脸。哼!如果让你们七八年没有跳过,你们要能跳成我这样,我任你们嘲笑。

  舞步渐渐跳顺,往日在草原上纵情歌舞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体里,再加上我练过功夫,比一般舞女更多了一份轻盈和刚健,一曲匈奴女儿的示情舞,跳得虽不算好,却别有一番看头。

  霍去病笑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神情说不出地畅快淋漓,还隐隐带着几分得意与骄傲。

  太过意外和吃惊,全场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只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一地鸦雀无声中,脚腕上的铃铛声越发清脆悦耳,仿佛少女的笑,开在春风中,惹得你也禁不住心儿变得柔软。

  那个舞女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朝我一笑,舞步转换,竟然也是一支匈奴舞。我和她交错舞过霍去病面前,他一改先前淡淡品酒的样子,居然兴致盎然地看看我,又看看她,似乎还真在我们之间挑选着哪个更好。

  此人竟然如草原上的芨芨草,见点儿阳光就灿烂。我心中有气,笑得却越发欢快,转向他时,借着展开的裙裾掩盖,飞起一脚踢向他,却没有料到他早有防备,手恰好握住我的脚。

  笛音急急,我却定在了原地,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和古怪的笑容,唯有手臂还随着音乐起伏。幸亏日从小给我配曲,看我不对,立即放缓了音乐,反倒让预料不到的舞女脚下一绊,连着跳错了几个步子,险些摔倒。引得众人都看向她,一时间倒是把我的古怪忽略了。

  她刚立稳身子就一脸恼恨地瞪向吹笛的日碑,却出乎意料,看见的不是一个乐师,而是一个气宇轩昂的华服男子,乌发卷曲,目深鼻挺,显然也是胡人。日向她歉意地微欠了下身子,她愣了一瞬,脸一红撇过了头。

  我脸上的笑容实在挂不住了,虽然舞蹈里的确有舞步不动,只靠上半身和手臂的舞姿,但如今……

  霍去病看我盯着他的眼睛越来越冷,笑着在我脚上摸了一把,放开了我,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

  舞曲依旧,我和一旁胡女的舞姿却都有些乱,她的脸红着,我的脸烧着,两人还彼此撞了一下。我心头一惊,清醒过来,恶狠狠地瞪了霍去病一眼,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逗我?他却只是玩味地看着我的神情,嘴边抿着笑。

  胡女的心思也转了回来,打起精神,原有的妖娆风情尽展。我郁闷地看了她几眼,想着要不要待会儿使点儿坏招,暗中把她弄伤,否则这场比舞我肯定赢不过她,可众目睽睽下,特别是还有李妍、李敢这样的有心人,若被抓住了呢?

  日的笛音顿了一顿,忽地变了一支曲子,是一支草原上流传颇广的情歌,表达男子对偶然见过一面的女子的思慕之情。

  我脚上的铃铛声刹那乱了起来,那个胡女也是身子一颤,似惊似喜地看向日。席上听得懂此歌的人都一脸震惊困惑,不明白今天晚上究竟怎么了。大家似乎都突然之间发了情,或者说发了疯?

  我疑问地看向日,日却没有答理我,只看着胡女。胡女看看日,看看霍去病,又看了我一眼,忽地下定了决心,脚步几个轻旋就已经转到了日的几案前,轻轻弯下身子,单膝跪在了日面前,表示已经认他为主。

  状况变化太快,李广利一脸气愤,猛地站了起来,李妍赶在他张口前,笑拍了下掌道:“恭喜二位。”李广利和李妍的眼神一触,身子僵硬地又坐了回去。

  这个聪明的胡女在最后一瞬改变了主意,压下重注,挣脱自己的棋子命运。她赌她的眼光,赌她的运气,而日不会让她失望,只要有他一日,必照顾她一日。

  我向霍去病弯身行了个礼,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众人都愣愣看着我,李妍笑问道:“金玉,你莫名其妙地上了场,又一言不解释地下去,把这里当什么了? ”

  我和卫皇后视线一错而过间,彼此已经交换了心思。反正卫、李已经不能共容,既然李妍你步步紧逼,那我也无须再步步示弱。我面向李妍跪下,一字一顿地道:“这里当然是陛下特意为皇后寿辰举行的宴会。”

  李妍被我一句话憋得眼睛里面直冒火,却再说不出半个字。再得宠的小老婆依旧是小老婆,见了大老婆依然要守规矩,更何况是主掌后宫的皇后?今日还轮不到你不停地说话。

  刘彻一直冷眼旁观着一切,此时听到我的话,瞟了眼一言不发的卫皇后,又从霍去病面上掠过,笑着说:“金玉的舞跳得不错,应该赏。”

  卫皇后温柔地笑着:“臣妾遵旨。”

  一场掩盖在旖旎香艳下的风暴暂时化开,可我和日这次曲舞相合是否会卷起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卫、李两家的争斗已明显化,刘彻今晚明显偏袒着李氏,这显然又是一场帝王的权力平衡术,就如当年他借助了王氏对抗窦氏,之后又扶植卫氏彻底击垮窦王两族的外戚,而这次,轮到了权势过大的卫氏。

  马车行了一路,霍去病盯着我笑了一路。

  进了屋子后,一面宽衣一面依旧笑个不停,我被他笑得恼火起来: “你不想想如何应付李妍,反倒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笑个没完没了,不知道下次她又会使什么手段。”

  他长吁口气,躺到榻上,双手交握枕在脑后,一脸心满意足:“我盼着她使手段,最好能常常像今晚这样。”

  我哼道:“是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几个女子为你争风吃醋好是有面子,好是风光!”

  他嘴边带笑,微眯着双眼,似乎仍在回味:“的确是回味无穷。如果不是她们,我还不知道你这么紧张我,也绝对想象不到你居然会向我跳舞求爱。”

  我半仰头翻了个白眼,哈哈长笑两声:“我是好紧张你呀!”他那个惫懒样子实在惹人生气,我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你下次再在大庭广众下乱摸,我一定紧张死你!”

  他一手来胳肢我,一手把我拽进怀中:“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下,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乱摸?那我不客气了。”

  端了洗漱用具进来的轻舞和香蝶恰看到我们这纠缠在一起、暴力香艳的一幕,冒失的香蝶一下就把手中的帕子并妆盒全掉到了地上,轻舞倒还沉得住气,弯腰一礼,低下头拉着香蝶快速退出了屋子。

  完了,彻底完了!这下是里子面子全丢光了,我在她们面前的形象尽毁。我恨恨地瞪着霍去病,他却只是一挥手打落了纱帐。

  …………

  谁是兔子谁是老虎,究竟谁吃定了谁,我终于明白了!

关于本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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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造车!”韩皓一本正经说道。“就你——”周围的人都笑了,其中有人出言讽刺道。“别人造的汽车都是用钱买,而你韩皓造的汽车得用命买!”面对种种质疑,韩皓依旧不为所动回答。“既然如此,让我第一个试驾,就用我韩皓的命替中国民族汽车产业赌一个未来吧!”作者自定义标签:励志学生职场种田文

大明帝师

千门掌门意外穿越,成为青楼一小厮;   偶遇正德,结下八拜之交,入仕匡扶社稷;   得帝兄临终托孤,立志让兄弟之子安安稳稳登上帝位。   这是一部欢乐的书,这是一部讲述兄弟情义的书,这是一部充满了朝堂阴谋算计的书。

星际传承

在虫族、生化兽和辐射的威胁下,移动都市成为了人类最后的净土……

1855美国大亨

1855,这是最好的时代,延伸的铁路,轰鸣的机车,流淌的黄金铸成了高耸入云的通天塔;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在通天塔那浓黑的阴影里,南北对立,贫富悬殊,弱肉强食。   不想留在通天塔的阴影里任人践踏,就必须攀上它辉煌的塔顶,将一切踩在脚下。在这个充满了喧哗和骚动,阴谋和欺骗,光明和黑暗的镀金时代里,看一个熟知历史的穿越者将怎样覆雨翻云,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妇产科医生的穿越记事

做妇产科医生做到要帮自己接生,一个字——惨!   在穿越时空的洪流中,穿到已经是两个小孩的妈身上,一个字——衰!   在穿越架空的大本营,满是帅哥美女的队伍里,穿到一个爹不亲,娘不爱,脸毁容,身份搞神秘,老公闹失踪,小孩闹虐待的人物情节里,两个字——倒霉!   为了寻找被人偷抱走的小儿子,桑晓晓带着大儿子踏上艰难的寻子路程……   是真情,还是阴谋;是保护,还是利用;隐藏的秘密,真实的身份,失色的...

一寸河山一寸血

以全新的视角,讲述了中国正面抗日全史。它也是离新中国最近的历史,那是个社会结构、思想经济全面动荡转型的时代,新中国就是从那里走来,而我们就生活在新中国里,我们之所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与那个时代密不可分。了解它,有助于我们了解自己这个时代。   以皇姑屯事件和九一八事变为发端,以东北沦丧为起点,再现十四年抗战历史背景下的风云人物、精彩往事。本书犹如一部恢宏的画卷,作者以或幽默、或深沉、或激越、或悲壮...

邪气丹药师

受尽冷眼和嘲笑,受尽鄙夷和轻视……   然而这一切在楚云寒意外融合丹王左丘的灵魂时,都将发生改变!   在这个连低级丹药都价值连城的世界里,楚云寒得到的上千种神秘丹药配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依靠着丹药赚取了惊人的财富,提升了极致的力量之后,周围之人将露出何等震惊的面容,先前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女人又将何等的惊异!   这是一本爆爽的书!   且看楚云寒邪气纵横,一步一步登上力量的最顶端!

剑宗外门

(凡人流,无系统)匣中风霆肃,剑起日月舒。此方仙道世界已繁衍不知多少岁月,宗门林立,妖魔并起。 只是如今的修仙界中,纯粹的剑修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少年初踏仙路,偶得一枚两色石珠。 从此,修仙界之中多了一个到处寻觅古怪飞剑的神秘剑修……

舍我妻谁

重生有三好,小三全打跑,老公会教好,一小撮恶势力,统统炮灰掉!   她也重生了,小三是男人,老公改不了,传说中的小美满,离她那是相当远!   要不,舍家弃业甩老公,换个男人重种田?   不过……有夫之妇很滞销,如何促销是个问题。   PS:至于那一小撮恶势力……人家满门纯良,她表示鸭梨很大,做了恶势力。 卷一 有夫之妇

东京危险恋爱游戏

转生东京的神谷明日川解锁了危险恋爱游戏。【当游戏开始时,你只有一个目的,与其约会,使其娇羞!】【随着危险恋爱点数的下降,如果不能提升对方好感度就会死亡!】【这样的危险恋爱游戏,你能撑过几轮?】——————————————简介短小无力,请移步正文——————————————双商在线,恋爱日常,高糖无刀,绝不胃疼,糖尿病慎入

大唐明月

这是一个最繁华的时代:鲜衣怒马、胡姬如花;   这是一个最冷酷的时代:骨肉相残、人命如芥;   重生在这个时代,库狄琉璃的目标是:没有蛀牙……的活到老死。在西市锦绣丛中挥挥笔,于曲水斗花会上采采风,溜到平康坊内听个小曲,混入慈恩寺里观场演出。她要做个闲看长安十丈红尘,笑对大唐万里明月的,路人甲。   然而永徽四年春,当武周夺唐的千古大戏终于悄然拉开帷幕,她却泪流满面的发现,原来,她不是围观群众,她...

我的老婆是天后

昔日王者归隐都市,做起酒吧小老板,面对着一座风起云涌的学院,一种新的幸福生活展开……

断绝关系后,觉醒SSS级天赋百分百爆率

程星穿越到了天赋至上的末日游戏世界。他的父亲是华南基地战神;他父母收养的假少爷是觉醒A级天赋,而真少爷的他,在8年前末日游戏入侵之时,与父母失散,一人在末世中独自求生。 好不容易被寻回,母亲联合假少爷给他下马威,父亲因他觉醒的F级天赋视为废物。 与家族断绝关系后,他F级天赋成功升级SSS级天赋——百分百爆率。 打怪掉落低?根本不存在,把把都有东西掉,什么装备、技能捡到手软。 一个人只有一个天赋?程星:不好意思,小爷我,天赋也能爆出来!

大剑

怒海平天凌云榭,浊浪横飞,指点西风烈。   缁衣如浪人如铁,不动岿然,听尽鸥声咽。   多少劫前一别,人己老,乡情怯。   大好河山盘赤龙,妖魔横行,人鬼共世界。   宗庙倾颓玉柱斜,雾锁中华,九州泣血。   愿效盘古无神斧,抖衣振眉,只手向天借! 第一部

绝品花香

神秘少年为找寻真爱,只身闯入都市,他武功绝顶,医术超群,所过之处,绝品花香……

最终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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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小子修仙记

平凡无奇的人间界中,正酝酿着一场空前绝后的万年浩劫。   一个来自小山村的无赖小混混,无意间觉醒了身体内的神秘血脉,吞噬天地灵气修成不灭仙体,嚣张踏入修真界,解开一个又一个远古禁秘,无意间引起了苍天风云……   茫茫人间,芸芸众生,无尽的古老深处,到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远古禁秘?

重生之暗夜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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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如谜的苏晨,从小在峨眉山长大的,由于偷看了师姐妹们洗澡,被赶下山去。   可惜天理不容啊,之前看过那么多次你们怎么就无动于衷?   一剑在手,天下我有,一针在手,生死难求!   医武双绝,这么好的男人到哪找去?   免费当医生,免费当保镖,但仅限于我苏晨的女人! !

山居修行:本是人间清风客

人生骤变,从云端跌落泥潭,一曲红尘陌上行,独品浮生一味清欢。(有男主,不爽不甜不剧透,望慎阅。 本文所有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如有危险情节请勿模仿! !!谢谢大家的阅读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