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花山印象

　　三月中旬，万物苏醒。

　　经过多方努力和协调沟通之后，西邻市政府成功邀请到了国内著名导演张艺谋前来西邻参加主持‘花山印象’的拍摄工作。

　　一九九九年，张艺谋导演的影片《我的父亲母亲》在西邻的电影院上映，当时还在读初中的方洛由学校组织去了电影院观看，那时候那部电影给他最深印象的不是初出茅庐的章子怡经验演出，也不是感人至深的感情，而是在影片里张艺谋用黑白构筑的现实世界，那些线条分明的交替让方洛第一次觉得，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子。

　　当从杨维的嘴里听到张艺谋要任‘花山印象’的总导演时，方洛心里咯噔了一下，再过两年不正是他任总导演，策划了一出如画般的‘印象刘三姐’？

　　没想到西邻市政府经捷足先登了。

　　下午的时候，这个消息便从校广播室向整个二中通知到每一个同学的耳里，一时之间原本是大扫除的时间成了许多人相互对张艺谋过往电影的点评时间。

　　陈子清这个家伙别看平时数理化牛得呱呱叫，英语特别是语文糟糕得一塌糊涂，但是对电影倒是颇有见地。

　　“你们知道张艺谋第一部电影叫什么吗？”

　　这个问题还真难倒了不少人，凑成一团的几个人均摇了摇头，方洛正好经过，被陈子清一把拉过去，洋洋自得地问道。

　　“不知道。”

　　其实《红高粱》方是洛在看过《我的父亲母亲》后特地去音像出租店里陶腾了好几天才找到，蹲在家里看了好几遍。

　　陈子清摸了一下鼻子，笑着说：“张艺谋这第一部电影特别浓烈豪放，叫做《红高粱》，不仅抒情，还很写实，静中有美，动中洒脱，你们知道片中那个画面最美吗？”

　　一个拿扫把的同学听完顺势要扫他，没好气地说：“我说陈子清你别那么多废话好不好，我们都没有看过，你问这个不是多余吗？”

　　“嘿嘿，这不是给你们事先埋下伏笔嘛。”

　　“到底哪个画面最美？你给描述描述。”

　　方洛听到这里，想想陈子清这个家伙的本质，心里便大抵知道这厮想说什么，果不其然，陈子清双手握着扫把，面带窃喜的说道：“其实最美的画面是一个女人躺在高粱地里，大风吹得叶子猎猎作响，这时一个男人……”

　　或许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看电影的时候没有太多经历以致会以多大的辛愁心态去欣赏电影给人的启发和深思，太多的只是追求眼球上的满足和心里对未知渴望的充填。

　　陈子清的艳色描述让几个男生眼睛都亮了，一个个人就跟从未见过光着身子的大姑娘一样，一边听一边流着哈喇子。

　　方洛听了一会儿，不再听下去，扛着扫把走开。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呀回头……”

　　说到一半的陈子清听见方洛哼着这一手《红高粱》的歌曲，有那么一会儿愣在当地，直到同学催促才继续讲刚才的片段。

　　苏珊儿从校广播室下来的时候看到方洛，迅速跑到他身边，样子十分欣喜，似乎是有什么好事，“方洛，听说张艺谋要来给我们西邻拍片子，还要在二中选人哦，你说我要不要去报名参加？”

　　张艺谋要在二中选人？

　　方洛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花山距离西邻几近百公里，至于需要在西邻二中挑选演员吗？再说了，二中的学生表演才能怎样谁人能保证？

　　“是吗？去呀，为什么不去？这是展现自己的一个不错机会，我支持你，对了，如果有报酬的话，记得回头请我喝奶茶。”

　　苏珊儿拿眼横了他一下，有些不乐意地说：“就知道喝，再说，你都是小财主了，还惦记着要我请你喝奶茶，太没有天理了。”

　　方洛嘿嘿一笑，拍了拍口袋，略显无辜地说：“口袋真没钱，现在奶茶店又不兴划卡消费，不然我倒是可以请你。”

　　苏珊儿轻哼了一声，装作不理会方洛，甩手走回教室。

　　‘花山印象’的宣传十分火热，上下学，大街小巷电视上的西邻电视台都在不间断地报道张艺谋即将来西邻拍摄‘花山印象’专题的消息。

　　吃饭的时候方大勇进门，放下东西就笑着说现在的花山真的是很不错，竟然能邀请到张艺谋这样的大导演来任专题影片的总导演。

　　石秀给他端碗筷，笑着说：“那不是，我今天在店里听到客人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回来新闻里就报道了，也不知道他拍出来的效果会是怎样？”

　　方大勇看来是饿了，连吞了几口饭，口齿不清地含着饭说：“人家大导演的名气和实力摆在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方洛也是笑，说：“或许别人却不这么认为，像这种印象专题片是作为宣传用的，肯定也有人不太感冒。”

　　方大勇摇摇头，说：“宣传是有针对性的，达到最大的效果就是胜利，哪里管得上那些不感冒的人，照你这样说，竞选总统因为有发对票就不能当选了？”

　　石秀伸出筷子打断，没好气地插嘴道：“这是好事，你们父子俩却争论起来，要是老爷子在这里，我看谁嘴厉害？”

　　方泉德想必对这个消息应该很欣慰，因为他教了一辈子书，一直希望能把花山通过走出花山的学生们展现给外面的世界，却多年未得实现。

　　同时应该高兴的还有方大磊，这样一来，他的花山风雨餐馆也在悄悄升值中。

　　第二天，还在早读的时候，学校广播竟然毫无预兆地响起：“现在请各班同学注意，马上到操场集合开会，自带椅子。”

　　等呼啦啦一群人到操场按秩序排好队之后，只看见难得一见的二中校长乐呵呵地站到主席台的话筒前，说道：“今天我们有幸请到著名的导演张艺谋先生莅临我们二中参观指导，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张艺谋导演给我们讲话。”

　　台下忽然一阵骚动，每个人都在伸直脖子想瞧瞧张艺谋真实的样子是怎么样。

　　方洛站在最后面，虽然离得远，但是却不用踮脚就能看到一群衣冠整齐的人中，走出一个面颊消瘦，颧骨略高的中变男子，带着一顶帽子，伸手笑了一下，笑得时候好像能依稀看到嘴角皱纹的两个酒窝。

　　这个中年男子正是张艺谋。

　　正主出现，学生队伍也有些安静不下来，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在台下大声地喊了一声：“张艺谋，你好帅啊！”然后，台下便又是一阵骚动。

　　校长和其他领导的脸一下子拉得难看，不过张艺谋却没有在意，笑着说：“谢谢，如果刚才说话的是一位女同学，我想我会感到很荣幸。”

　　哄的一声，人群里笑声一片。

　　张艺谋自始自终都是带着笑容，压了压帽沿，说：“很高兴能来二中和大家见面，大家都很热情，想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开会发言都是用扩音器，声音走调得厉害，还是话筒好，声音没丢，不然我担心以后大家在电视上听到我的声音会怀疑当初来西邻二中的那个男人不是张艺谋。”

　　不得不说，张艺谋现场谈话的艺术技巧很高，一下子就将二中的学生热情和活力撩拨了起来。

　　“‘花山印象’是一个以花山古城为主要拍摄景点的专题宣传影片，反映了花山的传统民俗和秀美风光，代表着花山人乃至西邻人的精神面貌，这一次的拍摄可能会用到很多的演员，我知道在你们当中有不少有才华的学生，希望你们能踊跃报名，为‘花山印象’的拍摄添砖加瓦，谢谢。”

　　张艺谋演讲结束后，校领导也做了简短的总结，会后，校领导和张艺谋及‘花山印象’的摄制团队一齐游览了一遍二中，并合影留念。

　　中午的时候，张艺谋并没有离开二中，而是和学生一齐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餐简单的午餐，然后和同学交流探讨。

　　方洛并没有荣幸地成为和张艺谋面对面近距离地交谈的幸运儿，然而就算他有机会也不得不放弃。

　　“严老身体有痒，现已住院，请来一躺。”

　　这条消息的发送人是陌生人，方洛的手机上并没有留有备忘，但是不管是谁发给他的，在上课期间想到的是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想必是细心之人。

　　看到信息内容，方洛下课后根本就没有逗留一秒，而是快步跑到校门外拦下一辆的士直奔医院。

　　中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来来往往的护士蒙着脸，病恹恹的病人或是拄着拐杖，或是推着吊针车，双眼无神，医院里充满了未知压抑的气氛。

　　方洛根据后续的信息来到321病房，从门口的窗户看进去，只看到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人，轻轻敲了门，没一会儿，只见一个黑色西装打扮的中年男子打开了门。

　　黑衣男子方洛见过一次，上次在公园严老赠书的时候。

　　点头算是示意了一下，方洛轻手蹑脚地走到严老的床边，此时白色的窗帘遮住了阳光，只能感觉到一层白晕。

　　“方洛，呵，没想到第一眼醒来看到的是你，我认为应该是换药的医生呢。”

　　严老还是被方洛的脚步声惊醒了，老人一般到了年纪耳朵不是迟钝，反而是更灵敏，尤其在幽静的环境下。

　　“哦，我忘了，小竹有你的号码，呵呵，他显然是不希望我太过于孤苦零丁，让你来陪陪我，没有耽误你的时间吧？”

　　老人嘴里明显自嘲的语调方洛听得异常难受，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老爷子，你的家人呢？他们不在西邻吗？”

　　“家人？”严老低声咀嚼着这个词语，声音有些遥远，似是回想，却忍不住切回现实，眼神难掩凄冷。

　　“我膝下无子，十年前她走了之后，便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方洛闻言张开嘴巴，久久，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才挤出笑容，安慰老人说道：“老爷子，不是还有我嘛。”

　　严老想坐起来，方洛立马拿枕头给他靠着。

　　“是啊，还有你陪着我，方洛，说来认识你这个小家伙也算是我的幸运。”

　　方洛去来开一点窗帘，回应：“老爷子，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你倒抢了我的说辞。”

　　“恩？”严老呵呵一笑，笑骂道：“这个时候还跟我争这个东西，刚夸你好，你马上就变脸，真是的。”

　　午饭方洛在医院吃，严老在他的陪同下，也吃了一点，两人聊着就聊到了‘花山印象’的拍摄宣传活动。

　　“张艺谋是个不错的导演，我倒希望他能拍出我希望的片子。”

　　方洛问：“那老爷子希望中的片子是什么样的？”

　　严老看着窗外的绿树，似是想了很久，才吞吐出一个词：“花山梦。”

　　老人吃过饭后困意袭来，方洛不便打扰，阖门而出，在门口碰到了黑衣中年男人，他从走廊外的椅子上站起来，看着方洛，沉声说：“老爷子是癌症，晚期。”

　　黑衣中年男人的话不冷不热，但是却在瞬间击中了方洛，他愣在当场，无法消化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有什么情况我会尽快和你联系，我替严老谢谢你能来看他，也谢谢你把他当成朋友。”

　　黑衣男人说完走进了病房。

　　从医院出来，方洛脑海里回想着黑衣中年男人在走廊那一句‘老爷子是癌症，晚期’，挥之不去。

　　想想去年到现在，认识严老的时间不足半年，方洛却在无形之中把他当成一位慈祥和蔼的爷爷，同时也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老朋友，这种隔代的友谊让他甚至不敢去想起那个躺在医院里的老人，因为那样，时间溜得太快了，好像十分吝啬地不给自己多余留哪怕几秒钟。

　　下午上课之前，苏珊儿从后门给方洛塞了一张纸条，与其说是纸条，倒不如说是哪个学生从选择演员现场抄下来的条件要求。

　　方洛打开看了几眼，对于过于形式化的东西没有多大的兴趣。

　　杨在天和田林这一天因为在外地开会，下午赶回西邻的时候就直奔二中，对于市一级的一二把手会面，张艺谋显得落落大方。

　　设施齐全的多功能会议厅，众人落座后，会议的第一个内容就正式开始。

　　张艺谋双手托在桌子上，说：“由于仓促之间来到西邻，我本人对于花山当地的文化了解得不足够充分，本着对艺术和文化的尊重，我希望西邻方面能提供一些材料或者组织了解花山文化的人配合拍摄。”

　　话毕，杨在天略微思索了一下，脑海里倒是闪现出一个人，但是又马上否决了。

　　会议针对张艺谋的讨论却没有得到太大的满意效果，田林也是紧锁着眉头，杨在天看到他的面色，又是思考了良久才说：“我倒是推荐一个人。”

　　众人抬头看着市长，都在想：以市长的人脉关系，想必会请出某一个在文化节享有生命的文学大家。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不过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后大家都会大吃一惊，宁校长，你知道高一六班有一个叫做方洛的学生吗？”

　　二中校长宁德仁不知杨在天何意，但还是点点头，说：“有些印象，这个孩子的写作水平不错，在省杂志上发表过文章。”

　　杨在天笑着点点头，“恩，我推荐的就是他。”

　　顿时，饶是都是平日里沉稳有加的领导，但听杨在天这一句话后，都忍不住惊呼起来，会议室里立刻是低低的议论声。

　　张艺谋眼睛眯了眯，说：“那请这位方洛同学来一下？”

　　杨在天点头，宁校长马上转头让一旁与会的老师去叫方洛。

　　方洛有些奇怪地被叫进会议室，看到列坐的都是市一级的领导和学校领导，而他很敬佩的张艺谋也正看着自己。

　　“方洛，杨市长推荐你协助‘花山印象’的拍摄工作，对了，你老家在花山对吧，你对花山了解应该很深。”

　　宁校长的话及时给方洛解释了会议现场的部分情况，这让他不再一肚子狐疑，心里有了底，不过他倒是震惊杨在天竟然推荐自己。

　　“谢谢杨市长的推荐，能和张艺谋导演一起工作，我很荣幸，虽然我可能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不过我可以提一个建议吗？”

　　方洛没有拒绝杨在天的推荐，因为他想起了严老在医院里说的那三个字：花山梦。这一刻，方洛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觉得幸运女神似乎眷顾自己，对于这个机会，他不想错失。

　　会议现场还没从杨在天推荐一个仅仅是高中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现在却又惊奇地发现这个被推荐的男孩竟然要跟张艺谋提出建议？

　　杨在天笑着说：“方洛，既然协助拍摄工作，建议自然是可以提的。”

　　方洛轻轻点点头，说：“我可以提供一个剧本给张艺谋导演参考吗？我是说在原来剧本存在的情况下。”

　　这话的震撼力就连杨在天都愣住了。

　　好一会儿，张艺谋脱下帽子，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可以，现在可以把你的剧本给我看一看吗？”

　　方洛摇摇头，回答：“很抱歉不能，我还没有写出来，但是我已经想好了，可以给我三天的时间吗？”

　　三天的时间里，二中的校园里对于方洛在会议上的话简直是传疯了，二中的学生或许骄傲，或许自负，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自大如方洛，在名导张艺谋面前如此高调。

　　方洛却完全不去理会这些风言风语，三天的时间里，他一心投入到剧本的创作当中去，前世当记者的时候他对剧本有很深的了解，当下笔的时候，方洛似乎总能看到严老的眼神，总能追寻到自己这一场重生里的某一段影子，是那么的触动心扉。

　　三天后，当张艺谋从方洛的手中拿到剧本，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将剧本从头看到尾，甚至看到中间又翻到前面再看一遍。

　　三月的阳光很迷人，张艺谋合上剧本，迎着阳光露出隐隐的酒窝，笑着对方洛说：“谢谢你，从现在开始，你的剧本就是‘花山印象’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