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转眼间,秋天又来了。

  对于陈国的百姓来说,这个秋天,是一个可怕的年成。春旱持继了许久,官府忙于战争,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水利工程,以致于夏秋两季粮食几近绝收。地方的豪绅则依旧歌舞升平,商人则囤积居奇。都城洛郢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三个金币一担,而在丰年三个金币足以让五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上两个月。其余乡村更是惨不忍睹,饥饿的百姓不得不去荒野山林中寻找食物,但人多而食少,饥饿难耐的儿童昼夜啼哭,让不少父母不得不狠心将他们抛弃于野。人食人的传闻虽然未经证实,但每当看到饥民们饿得红肿的眼睛,就让人不寒而栗。

  百姓们将这个天气归咎于去年冬天在祭天仪式上发生的怪事,被捉来祭天的人与在民间颇有好评的长公主裴紫玉同时失踪,这件事触怒了众神,才导致天旱无雨的。其说虽然荒谬不经,但至少有一点,原本对陈国较为友好的北方大国岚国国王武纬,因为不能娶到有绝色之称的紫玉公主而大怒,任陈国如何哀告,也不肯支援一粒粮食。而周围几个国家,洪国不必说了,那是陈国世仇,若非干旱同样袭击了他们,只怕他们立刻会乘机来攻打。苏国虽然近些年与陈国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但两国间的穹庐草原上,戎人也陷入饥饿之中,粮食根本无法运达陈国。夹于这三大国之间的中行国、白国、蒙国则是力不从心的小国,虽然也希望能帮助陈国,但他们实力有限,只能爱莫能助了。

  南方的恒国与陈国有着漫长的边界,这一年恒国大获丰收,原本可以帮助陈国。但恒国国王吴玉宇雄心勃勃,自其登基三十年来任用与陆翔齐名的柳光为帅,大大小小吞并了九个国家,恒国的边界自南向北拓展了千里,直达陈国之侧。阵国的灾荒对于他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如果不是国内此时也面临着巨变,柳光那举世闻名的柳家军,已经兵临洛郢城下了。

  同属于灾区的余州,较之于陈国其他地方,则要幸运的多。虽然战乱持续了一年时光,但战火一熄,顽强的百姓便开始为了生存而挣扎。李均以为狂澜城的贸易收入与雷鸣城的银矿收入,足以让他那本来就不大的军政机构比较阔绰的运转下去,因此下令免去了余州农民的税粮,因此虽然收成不好,但百姓们的实际收入却未减少多少。当百姓欢庆幸之形落入李均眼中之时,他不由得叹道:“苛捐杂税远比自然灾害让百姓更受罪,人祸猛于天灾啊。”

  说这番话时,李均正在送纪苏回穹庐草原的途中。余州的局面暂时安定下来了,和平军与戎人的关系也必需重新确定。经过这半年的交往,双方已经有了一定的依赖与信任,特别是在李均与纪苏之间,原先的敌对已经逐渐淡去,更多的是某种内心深处的默契。

  当然,李均并不指望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消除戎人与常人间长达数千年的仇视与憎恨。即便是他与纪苏,虽然不再争吵打架,但也远谈不上亲密。他这次送纪苏回穹庐草原,一方面是为了实现他对纪苏的许诺,更重要的是他要同纪苏的父汗,穹庐草原之上三个戎人部落的大汗忽雷进行面对面的谈判。

  “草原景色,果然与余州不同啊。”李均望着四周,天高云淡,放眼所至之处,全是无垠的草场。由于天气持续干旱,而且秋天已至,草原一片枯黄,行了两天也没有看到戎人牧民的踪影,但李均仍不由为眼前所见景色而惊叹。

  纪苏也长长舒了口气,比之狂澜城略带腥味的海风,这穹庐草原上的空气充满着草的香味,这让她精神更为振作。她斜睨李均一眼,脸上微露红晕,道:“你还喜欢吗?”

  “那自然,这儿天地悠悠无边无际,让人的心胸都开阔了许多。”李均虽然也算见多识广,但草原风光对他来说还是初见,忍不住赞道。

  “如果让你日日都生活在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你可乐意?”纪苏声音轻柔,便如秋风吹拂着草地,她秀眉低垂,脸上娇红欲滴,若是李均看了,定然会觉得这种娇羞出现在她身上有些不可思议。

  但可惜李均偏偏极目四眺,没有注意纪苏。他长叹息一声,道:“在这里居住虽然不错,但我们都知道,看似无边的草原,还是有着极限,草原之外别有天地啊。”

  纪苏脸上的娇红逐渐消失,化作唇边的苦笑。这个男子是真的丝毫不懂自己的内心,还是故意在装傻,亦或是心中另有所属呢?为何他的眼睛,总是盯在墨蓉,那个身材矮小的越人女子身上?为何到了如今,仍未曾从他嘴中听到一句合自己心意的体己话儿?

  “你准备如何对我父汗说?”纪苏决心向李均挑明,有些事情,必需去面对,如果总是回避,幸福便会随着时间与时机一同悄悄溜走。直面固然需要勇气,总比事后懊悔得肝肠寸断要让人好受得多。

  “我希望他能同我达成协议,戎人与常人之间,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李均略微思忖着,道,“当然,如果能让大汗同我们结成互助同盟,那是再好不过的,实在不行,能维持现在这咱局面,我也可以接受。”

  纪苏又是羞又是恼,这个白痴一般的男子!自己问的是他如何同父汗说与自己的事,他却以为自己要谈的是什么军国大事!虽然戎人女子敬爱的是胸怀天下的英雄,但此时此刻,此处此景,难道就不能说上几句温存的话吗?

  “我是说……我是说……”纪苏欲言又止。虽然戎人女子豪爽,但这终归是羞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该是男子先提起的,自己怎能在他之前提及?看着李均闪闪询问的目光,纪苏心中更为紧张,终于将那半句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准备在这住多久?”

  李均挠着头,对于纪苏此时的表现,他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个,恐怕不能呆太长时间,我让孟远去请凤九天了,估算时间不用多久他们便会到来,余州杂务也多,我可不能总是偷懒躲在穹庐草原。”

  纪苏不再作声,再坚强的女子,在爱情面前也会软弱如羔羊,如果说一开始她被迫跟在李均身边,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在破天门战神像前戴上那诡异头盔时的誓言,另一方面则是想伺机杀了李均以雪奇耻,那么现在,经过与李均半年的相处,她已经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这个年青的将领。喜欢他的足智多谋,喜欢他的英勇大胆,喜欢他对待自己人时的真诚和蔼,喜欢他面对敌人时的凶狠冷酷。喜欢他的一切,既喜欢他的优点,又喜欢他的缺点,甚至于连他不解风情时的傻样子,也让纪苏觉得可爱。爱情中的人,总是盲目的。

  她看着远方,大草原上秋风瑟瑟,带来了丝丝凉意,由于地势处于高原,穹庐草原的气温比余州要低上许多。余州人还穿着夹衣,草原上的牧民就必需用大袄裹住自己了。纪苏的小辫子在风中轻摆,不时有几缕俏皮的头发飘过来遮住她的目光,她轻轻拂开这几缕青丝,象是拂开心中的阴影。

  “我们来骞骞马吧!”她回头嫣然一笑,对李均道。

  “好,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李均的少年心性并没有完全消失,听说比赛他便两眼发光,但不等他催促马儿,纪苏就抢先驱马前进,风中扬起一串串银铃般的歌声。大草原的歌声,就象这草原一样,清亮悠扬。

  “你赖皮!”李均夹着马腹,座下大黑马长嘶奔驰起来,远远地追向前方纪苏的枣红马,片刻间,这两人就把随同他们的骑兵远远甩在身后。

  “我们也快点吧?”一个护卫骑士看着与他并驾的军官,李均的护卫长曾亮道。

  “你可真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你要去惹人嫌吗?”曾亮年纪接近三十,脸上露出与周围这帮毛头小子不同的微笑,扬着马鞭道:“放心,他们会在前面等我们的。”

  众护卫恍然大悟,脸上都浮出嗳昧的笑容,对于李均与纪苏的传闻,他们知道的也相当不少了。虽然作为李均的护卫,他们最了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英雄美女,总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即使英雄美女之间没有任何事情,人们也总希望他们能发生一些事情,更何况李均与纪苏之间,确实存在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呢。

  大草原中的李均,他的心却在整个神洲。而神洲在这一年中发生的巨变,也示乎预示着一个新的纪元将到来。

  这年秋十月三日起,有慧星悬于南天空中,昼夜皆可见之,四日乃不见。这四日里,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接着恒国传来消息,恒国首都昌平城西山中似有小儿啼哭之声,但遍寻之,不见任何踪影,周围百姓大恐,传言有妖孽云云。

  十月十一日,陈国西南地震,西南重镇南台被夷为平地,死伤无数,方圆百里,人烟绝迹,成为一座死城。

  十月二十日,陈国都城洛郢一口古井涌出的水为赤色,老人皆云社稷将乱而民将流血。这异事虽然被陈国国君下令禁止谈起,到百姓们早已人心惶惶,何况又值饥灾,民怨沸腾。

  正当陈国国君、陈影的兄长裴矩为这接二连三的异兆而寝食难安之时,两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

  恒国在位三十年的国君吴玉宇崩,临终没有传位于太子,而是改传位于第六子吴继璋,吴继璋即位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撤除柳光兵权,传柳光回京问罪。柳光原本支持太子,自知难以幸免,便领着他那名震天下的柳家军向北接近陈国边境,陈国边防将员派人飞骑转达柳光请求效命的奏章。

  这个消息让裴矩又惊又喜。陈国已经多年没有产生出色的将领,所以在与周边国家的对峙中接连败北,他虽有心以武力开拓缰土,但那些文臣武将们却力不从心,如果能得到有“必胜”之称的柳光,不亚于平增了百万大军。柳光与故陆翔元帅齐名,有“北陆南柳”之称,如此人才,怎能错过?

  但忧的是,收留了柳光,也就意味着要与拥有雄兵百万的南方大国恒国正面对抗,以陈国的实力,加上这天灾,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冒险。

  第二个消息让裴矩立刻打消了疑虑,那就是陈国饥民在“莲法宗”这一秘密教派的组织下,起兵造反。“莲法宗”准备时日已久,不少地方官吏甚至与之勾结,短短七日间,陈国已是烽烟四起,派出的官兵不是被击溃,便是倒戈,已经给莲法宗攻去了大小城池四十余座。而且,莲法宗五掌教中的孙遵、孙导兄弟纠合二十万之众,直逼向洛郢。种种灾异与民谣所预兆之事,看来真的发生了。

  “诸位爱卿,当此国难之际,诸位为何一语不发?”

  在紧急朝会上,裴矩愤怒地质问文武大臣。

  “左相国,你常自称有满腹韬略,如今你有何高见?”他将目光集中在左相国韦达的脸上,充满希翼地问道。

  左相国韦达是个年过四十的书生,闻言跪倒在地,道:“请陛下无需担忧,臣以为陛下身登大宝,洪福齐天,区区叛贼,不过是癣疥之患,不需几日便可平之。”

  裴矩重重哼了声,这番话与没有说并无不同,裴矩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什么东西有用什么东西无用他还是分得清的,如果真的有什么洪福齐天,那这些让他头疼的问题就根本不会出现。

  “大将军卫捷,你常道陆翔与柳光都不过是粗通兵法,唯有你最精于阵战,如今我将这洛郢城中十万大军交予你,你领兵出征,如何?”他又看向年过花甲的大将军,卫捷也拜倒在地,全身颤抖,道:“陛下……臣已老迈,不堪重用,请陛下另拔将才。”

  裴矩环顾朝堂,绝大多数高官都噤若寒蝉,唯有一个不过四品的翰林面带冷笑,嘴唇微动,似乎欲言又止。

  “秦千里,你有何话说?”裴矩直呼其名,问道。

  “启奏陛下,左相国与大将军所言都极是。”秦千里不阴不阳地讽刺了韦达与卫捷,然后从容道:“大将军言要另择将才,天下将才,无过于陆翔柳光二人者,今陆翔虽死,柳光尚在,大将军明以老迈为由,实则是请陛下任用柳光也。柳光名震天下,而其主不能用之,危机之中投奔我大陈,此正是左相国所言陛下洪福齐天也。”

  文武百官大多点头称是,韦达与卫捷虽然听出了秦千里的讥嘲之意,但此刻秦千里的计策确实为他们解了围。唯独御史谏议西门让上前奏道:“陛下当斩秦千里,以阻奸邪之念。莲法乱贼,不过区区暴民,其军以木竹为兵,其将不识军书战略,陛下只要令一偏将,统数万人马,便可逐一诛之。而柳光为外人,来我大陈,若有不臣之心,则社稷危矣!”

  “西门让之言绝不可听。”秦千里再次伏厥奏道:“柳光来我大陈,生杀之权皆在陛下之手,其权柄由陛下予之,陛下亦可夺之,何足为虑?相反,若是陛下不恩准柳光为我大陈效力,柳光走投无路挥兵攻我边关乱我缰土,又有谁可以制之?”

  两人争论的都有道理,这两人官阶都不过三四品,比之于那些一品的大员倒是有见识得多。正当两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另一个也是四品官的侍郎关朋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臣以为二位大人所言都有理,陛下何不以柳光为将,领其本部人马征讨叛贼,同时命各州郡起兵勤王,臣闻新任余州牧华宣兵多将广,陛下可下旨给华宣,命他领兵来征讨叛贼。”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余州兵牵制柳光,不让柳光借镇压起义之机坐大,在这个进刻,这似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传朕急旨,封柳光为我大陈兵马副元帅,统合所过州郡军士,征讨叛贼!”几近绝望中,裴矩下了这个命令,接着他又想到余州,余州混战之时,有大臣建议过派官兵进入,利用各家势力的矛盾将余州军政大权收归国君,但他却无暇顾及,前几日新余州牧、余州都督华宣遣使来朝,送来不少礼物,并称已经控制了全余州,自己还有些不安,此刻正好有了个机会,秦千里的建议正合他心意,让这华宣出兵征讨莲法宗,顺便牵制柳光,最好三方都同归于尽。

  远在穹庐草原上的李均,也许也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气味吧,他心中休息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战争之血,又开始沸腾起来,这一次,他将面对的对手,将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年过半百的柳光与不到四十便惨死的陆翔不同,他对于军权与力量,有着一份比常人更执著的追求。从他还是一个翩翩少年时起,他便意识到,如果没有力量,在这个世界中只能任人宰割。

  要么任人宰割,要么提高自己去宰割别人,生活便是如此。于是,出身没落贵族之家的他,二十岁时费尽心机娶了当时恒国一郡太守之女,这位千金少姐向来以妒闻名,但为了能出人头地,柳光并不认为自己的做为有什么不对。果然,在他岳丈老头的帮助下,他成为千总,并在随同新即位的国君吴玉宇征讨反抗的越人之时,立下了赫赫战功,也让自己的名字进入了这个有着雄才大略的君主眼中。

  在让他飞黄腾达的旨意下达后的那个晚上,柳光与年少时的朋友们在一起大醉,半醉中他愤怒地对朋友们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不顾一切的人才能生存。”

  但如今他想起当年之话,却不由得苦笑起来。虽然由于保养得很好,他的两鬓只有几根头发露出白意,但他心中仍旧觉得三十年前自己的言语仍过于轻狂,自己真的能做到不择手段吗?如果真的能,为何今天会落到如此下场?

  恒国新君对他不满,其根本原因在于吴玉宇曾数次因太子之事询问柳光,柳光皆以太子年长而有德为借口,劝止吴玉宇改立深得宠爱的六子吴继璋,太子方面固然对他感激有加,但吴继璋则对他深恶痛绝。就在他领兵镇压被恒国吞并的淮国内叛乱之时,都城昌平内异变徒生,先是身体向来健硕对他信任有加的老王吴玉宇重病驾崩,紧接着宫中传言老王临终之时更改圣旨立六子为太子,废太子为广安侯。

  远在前线的柳光立刻按兵不动,在闻知老王驾崩之时,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悲痛。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所谓不顾一切而获得的军权与力量,不过是老王的信任罢了,这一切,都将随着老王而去了。

  无边的哀伤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他静静等侯新王的决断,他以为凭自己对恒国多年的劳苦,凭自己这三十年开缰拓土战功无数,新王不会拿他如何,但等来的却是命他交出军权回京侯审的圣旨。

  “大帅,千万不可回京。”对他忠心耿耿的副帅韩冲谏道,“大帅如果回京,便如羊入虎口,只能任人宰割。”

  柳光微眯他长长的双眼,捋着颌下的长须,面无表情地道:“不回京,那当如何?君命不得不从啊。”

  “大帅何出此言,这恒国的江山,是先王与大帅胼手胝足打出来的,先王常言恒国江山,也有大帅的一半,如今新君无道,大帅何不起兵讨之?”他的幕僚,面白无须的军中主簿公孙明说出了惊人之语,一边说,公孙明双眸流转,悄悄观察着柳光脸上的表情。

  “住口!”等公孙明口中的话完全说出来,柳光大怒地道,“你是想陷我于不忠不义吗?竟敢出此大逆之言,难道你不想活了?”

  公孙明却从柳光的责骂声中听出了另外的意思,他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这回又猜对了。“大帅,忠义又能如何?”他跪下叩首,声泪俱下地道:“大帅不见陆翔留了个忠义之名,却身葬异国他乡么?”

  “大帅!”营中诸将一齐跪了下来,望着这一片追随自己在南征北讨中幸存下的将领,柳光的眼睛眯得更细了,脸上的皱纹也微微抖了几下,他道:“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不敢,属下等一心只为大帅安危,也顾不上其他的了。”韩冲代表诸将委婉地回答了柳光。

  柳光在营中左右踱了会儿,追随他许久的部下都明白,这是他在做重大决定前的征兆,片刻后,他回到自己的交椅之中,证明他心意已决。

  “是你等陷我于不忠不义之中的,那么,一切便如你等之意吧。”柳光眯成一丝的眼中冷光一闪,轻描淡写的道。

  “我等唯大帅马首是瞻!”众将领齐声应诺,一时间,某种微妙的气氛笼罩在营帐之中。

  “那么,回军北上!我们得避开昏君的部队,争取在昏君调齐大军以前进入陈国。”柳光道,“昏君对我不仁,我却不可对其不义。”

  众将士皆讶然相视,柳光用兵,向来无所顾忌,他从来不会因为担心误伤百姓而回避作战,也不会在拿定主意之后仍心存疑虑。他既然决定了为了生存而反抗,那么就绝不会考虑对那个背弃他的君主讲什么仁义。

  “大帅,还请三思。”公孙明谏道,“如今晕君即位,海内尽皆观望,大帅只需登高一呼,恒国百姓定然群起响应,大帅自可以吊民伐罪,以成万世之业,为何北上回避昏君?”

  柳光捻须一笑,道:“你们所见的仅此而已。”他不再说下去,众将也不敢再问。

  柳光当然不是真的为了什么仁义而不肯直接与吴继璋对抗。新君虽然继位得有些蹊跷,但受先王遗泽,天下军民决不会轻易叛之。他柳光虽然于民于国立有功勋,但此次出征所统兵马不过五万,如何能与吴继璋的百万大军相抗,而且,多年战争中,虽然他武勋无与伦比,却是在杀戳无数枯骨成山的基础上才得以实现的,百姓畏他手中兵权,敬他指挥作战的才能,却不是从内心深处爱戴他。而世家豪族则对他娶悍妻以谋前程的风骨一向没有好感,没有实力,他是根本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更何况,他心中还深深意识到,吴继璋避过他的耳目,干净利落地继承王位,这证明这个新王绝非等闲之辈,至少他周围有足智多谋之士。如果他所料不差,老王的暴亡,其中也有问题。这样的人物敢有恃无恐地剥夺自己的兵权并扬言要拿自己回京审问,如非准备就绪,绝不会如此。这些话,他不愿也不会告诉部下们,一则唯恐让他们多担忧,二则虽然部将追随他日久,但他仍不敢完全相信他们,谁知这其中是不是就有吴继璋安排的人呢?或者,吴玉璋背后那布置阴谋的人,是不是还留有后手呢?

  想到这里,他眯得紧紧的双眼中射出阴冷的光,但光芒只是一闪,便又换上了那不动声色的神情。

  ……

  “吴继璋果然篡位了!”

  在得知吴玉璋继位之后,在柳光此次征讨目标,被恒国所灭亡的淮国的某个城市里,一个英挺不凡的男子端起琉璃杯,将其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再将酒杯放下,白皙的双颊浮起一团红云。

  “公子的计策自然万无一失。”站在他身前,年纪足足有他三倍那么大但态度却极为恭敬的老人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公子优雅地抬了抬上颌,旁边捧着酒壶的美丽侍女轻移莲步,熟练地倒满了一杯,又悄而无声地退下。

  公子重拿起酒杯,缓步来到窗前,透过窗纸望着外面隐隐约约的景致,他陷入沉思之中。虽然他早就告诫自己,不要为负担太多的回忆,但他却不能不回忆。

  “吴玉宇那老贼。”即便是优雅如他者,在谈到这个令他国破家亡、永失所爱的罪魁祸首时,也难以扼制地骂了声,然后接着道,“他终于死了,是吴继璋动的手?”

  “正是,吴继璋果然亲手杀死了他,他临死前那神色,想来定是精彩绝伦。”老人咬牙切齿地道,那个敌国的君主,并没有因为死去而得到他的尊重。有些仇恨,用鲜血与死亡也抹不去。

  公子冷冷一笑。天下事便是如此,为了权力,为了那对世上所有人生杀予夺的权力,有什么事情不能做的?千百年来,为了权力,父子成仇兄弟反目者岂止恒国吴氏?那些表面上高贵无比,看起来可敬可佩的大人物们,有多少不是这样满肚子肮脏的呢?自己为何会生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也许,作为一个普通人,自己会更快乐些吧?

  想到这里,他略有些厌恶地皱了皱两道剑眉,如晨星般的目光透过窗纸,看透过时光,似乎看到了数年以前,那个没有等到他回来的少女,那个在世家名门中唯一纯洁无瑕的少女,在她永远闭住的眉间,那一抹无法解开的愁绪……

  “那么,就便宜了吴玉宇了。”公子的话语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下一步,就是要对付柳光,柳光……”

  “吴继璋已经勒令柳光交出兵权回京侯审了。”老人弯腰道,眉间有着一丝喜意,“只要他一到昌平,便同落入我们手中没有差别,公子要如何处置他都不成部题。”

  公子回头直视他片刻,唇间浮起一丝笑意,这笑意让他显得更加英俊,也让老人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从公子那年轻的脸庞上,传来了让他无法抗拒的压力。

  “你以为,柳光会坐以等毙吗?”公子悠悠地道。

  老人脸上掠过一缕阴影,道:“当年陆翔几乎毫不还手地面对杀他的人,柳光与陆翔纵有不同,想来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之事吧?”

  “会的,他会的。”公子又移开目光,转回到窗上。

  “公子所料定然不差。”对于公子的推断,老人非常信任,甚至胜过自己的判断,不唯公子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挺身而出,领着他们走出了困境,也为了公子那令人难以平视的身份。

  “你心中定然奇怪,我明知柳光会做出大逆之事,为何还要让吴继璋与他反目。”公子缓缓道,“如果只是要杀了柳光,这很容易,但这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我不唯要让柳光死,还要让他身败名裂,要让他为世人所唾充!”说到这里,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但这笑声中,却充满着憎恨与寒意,让老人的心头,也禁不住颤了一下。

  “下面要做的,就是整合我淮国旧部,这次举义,我不仅要复国,还要兼并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淮有人!”笑声止歇,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面把玩着那精美的琉璃杯,一面轻轻地说。这如果是李均说出定然要雄壮无比的话,他只是轻轻的缓缓的说,却充满着与李均相同的气势。老人几乎用一种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崇敬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主上,他坚信,公子说出的,就定然会实现。

  “老臣这就告退,去办理此事。”老人明白了公子的意思,躬身后退了几步,才转身而去。

  “若儿……你看到了,你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公子仰首向天,心潮澎湃,良久无语,忽然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你来了就出来吧。”公子冷冷地道。

  室内暗黄色的光芒闪了一下,一个手执长杖的白袍人突然出现,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不愧是凌琦殿下,小人的土遁术也无法瞒过殿下法眼。”这个人年纪似乎也不到三十,口气中虽然尊敬,但神色比之方才的老人却要自信得多。

  “……”凌琦以沉默应对他的称赞,这个人来此,绝不是为了说几句吹捧之语的。

  “殿下,我是来替教主大人传语的。”这个人面对凌琦的冷漠,仍然潇洒自若,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钉子。他又道:“殿下虽然复仇心切,但千万不要纵敌,猫玩耗子,是会被耗子逃走的。”

  “我的事情,不劳教主大人多操心。”凌琦开始回击,“教主大人只管等着,等成为全淮国独一无二的教宗便是。”

  那人的眼光闪了一闪,忽然道:“那话我是替教主大人传的,我自己还有几句话想对殿下说。”

  凌琦直视他的双眼,两人的目光对视许久,似乎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什么。

  “方圆百丈之内,没有任何异动。”凌琦缓缓道,“你有何话,就尽管说吧。”

  “我倒希望殿下能把局面搅得越乱越好。”那人的神态恭敬了许多,“为配合殿下的计划,小人来时说动教主,令陈国莲法宗起兵举事。”

  凌琦眼光流转,惊异之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你是让柳光去陈国吗?”

  “正是。”那人微微有些失望,没料到自己精心布置的局面,被凌琦一眼就看穿。既是如此,不如挑明了同凌琦说出自己的计划。

  “区区淮国,对于殿下才华来说,未免太小了。而区区淮国教宗,对于我幽冥宗也未免太小了。”那人有力地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替殿下留下个进军全神洲的引子?”

  “其实是诱我进军全神洲吧。”凌琦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讽刺之色,对于这个人的这种安排,他很不以为然。

  “你们以为,区区淮国便可以让我止住脚步吗?若儿,如果你在,你一定明白,明白我的眼里看到的不只是这区区淮国,也不是这区区南神洲的九国,而是整个神洲!”

  ……

  上弦月下,雷魂的影子有些长,有些孤单。

  身为拥有强大灵力的法师,他当然不会惧怕黑暗,至于孤单,对于他这样兼负着特殊使合的人来讲,他已经习惯了。

  站在他选为临时观星地点的小山包上,仰首星海,群星摇摇欲坠,似乎要扑入他怀中,似乎自般若开天地的那时起,他便站立于此,与着群星窃窃私语。

  在星空中,他能看到普通人无法看到的征兆。

  “陈国……余州吗?”他轻声细语,一丝微微的笑意在他脸上闪过,只有孤独一人时,他才肯将自己的内心展露出来,即使是短暂的一瞬。

  他想起白天遇上的一个小流浪儿,想起那流浪儿带来的一个他非常不习惯的朋友的问侯与邀请。

  “来陈国余州,我们都在等你!”他似乎看到那张看似冰冷的少年佣兵的脸,又似乎看到一个有着爽朗笑容的美丽的越人少女的脸——虽然每当看到自己时,那张脸会传递出一些让他不得不回避的神情。对了,还有那个有些模糊了的动则“买卖长、买卖短”的夷人的脸。

  “那就去一下吧,顺便去看看他们。”他悄悄对群星道。

  在他目光最后投向群星之时,一层阴影浮现在他的眼中。

  夕阳如火,残云似血,整个西边天空,都被这晚景遇得鲜红。这红色的光芒洒在李均身上,使得他的那身新制铁甲,也显得象刚染上了血迹一般。

  除了跟随他送纪苏回家的骑士外,没有别人随从。在得到余州传来的紧急军情快报后,他当夜便要起身赶回来,苦苦挽留他没有效果的纪苏,赌气不肯再跟从他回来,但此时李均已同忽雷汗达成双方同盟的协议,有没有纪苏在身边为质,对他来讲也不算很重要了。

  因此,他挥别仍气鼓鼓的纪苏时,没有一丝迟疑,只是看到她眼中隐隐约约的雾气,心中微震了一下。也只是微震一下而已,在陷入对墨蓉的那种难以言状的甚至有时是痛苦的情愫之后,对于女子,对于感情,他本能的有种要回避的心理,即便函是发觉自己对墨蓉的依恋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界限之前,他的“恐女”症也让他对女子敬鬼神而远之。

  他回避了纪苏的目光,他眼神中的这一抹惊异却落入了纪苏的眼中,纪苏心中立刻翻腾起一阵酸楚。

  “他是有意在回避我吗……”呆呆立在那儿,看着李均纵马消逝的背影,纪苏的心随着那身影的远去,而一寸寸慢慢提了起来。对自己的父亲,她似乎也未从如此牵挂过,这个不解风情的男子,究竟有什么好的?

  秋风吹在身上,穹庐草原上的秋风分外寒冷,也许,今夜就要下这一年的初雪吧,本来希望他留下来,等过了年关再一起回余州,同自己在自里呆上几个月,他会不会忘了那个……那个……越人女子呢?他这次回去,会不会是陪墨蓉回越人岭呢?

  肩膀上传来一阵温暖,纪苏回头看去,父亲慈祥的双眼闪着老人特有的智慧的光。

  “是雄鹰就该在高高的天上飞翔,只有燕雀才在巢边徘徊。”忽雷汗用了一句草原上戎人的谚语,然后微笑着道:“这个人,正象你说的那样,是战神选择的人,他的意念,便是战神的要求,你身为战神的侍者,是无法拒绝的。”

  老父温和的声音记纪苏心缓缓放了下来,她回头一笑,将那个狰狞的头盔重新套在头上。这容貌这风姿只是为那个人而存在的,如果那个人看不到,再美又有何意义?

  李均赶到银虎城时,便接到消息,孟远迎接凤九天,已经乘船抵达了狂澜城。

  这消息让他深为振奋,虽然对凤九天的实际能力,他还有着一些疑虑,但只要凤九天能对余州的治理提出好的建议,他便会轻松许多,俞升虽然精于吏治,但余州对他来说太大了,司马辉军略内政都是人才,但他的眼光又未免看得要短一些,只有曾经向陆翔提出那样庞大方略的凤九天,才能让余州的统治摆脱目前这咱左支右撑的局面吧。

  虽然李均在余州的政策颇可以称之为德政了,但也必需承认,这种德政并非李均自己意识到或者说明白如何治理这片久经战火的土地,而是他为了应对政治上出现的危机采取的临时措施。凭借他在战场上练出的对危机的灵敏嗅觉,他一次次在军事上政治上避过危险,取得胜利,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运气,他还可以倚恃多久。

  “李统领,你终于回来了!”

  赶到城门口来迎接的人,不唯有孟远与凤九天,余州名义上的军政最高长官华宣也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他面前,这让他有些惊讶。华宣虽然对他言听计从,虽然安于自己这个名义上主宰的身份,但由于他爱好风雅学问与艺术远胜于战争与权力,对于李均也就远谈不上亲密了。

  “州牧大人。”李均行了个礼,然后又转向凤九天,再次行了个礼,热切地伸出手,道:“凤先生,我可终于盼到你来了!”

  近两年未见面,凤九天身上仍是那件青灰色的长袍,面容倒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无论是脸上还是身上,都干净了许多,眉宇间的气色也比当年要清爽许多。

  “李统领。”他拱手为礼,然后伸手与李均的手轻轻触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看起来如果不是为了李均的面子,他绝不肯同李均握手的。

  对于他的冷淡,李均不以为意。能否得到尊重,要注意是人的内心而非礼仪。他呵呵笑道:“快走快走,我回来晚了,今夜我请客,请诸位一起去狂澜城最大的酒楼吃一顿,一来是为替凤先生接风,二来为我迟回陪罪。”

  众人皆菀尔。说来惭愧,身为和平军这本部与辅助军团总数近十万之众的大军统领,李均本人却没有仆从与专职厨师,之所以没有,一则他觉得军中一切都有专人负责,要那些人没有用处,二则他也请不起。一个好的厨师的月俸,没有十枚金币根本不要考虑,而李均身为和平军统领,每月从姜堂那领到的薪饷也不过是三十枚金币,即便如此,姜堂还有时会认为他既没有什么爱好又没有家室,领这么高的薪水纯属浪费,应该减薪才是。

  也正是因为李均本人虽然控制着大笔的财富,却仍克勤克俭,和平军在这样的灾荒年月里,收入除了维持全余州开支外,还略有盈余。上行则下效,余州的百姓也就没有那种奢华浪费的风气,部分大富人家难免讲究排场,但小户百姓绝大多数还是量入为出的。

  李均环视迎接他的众人,发现其中唯独没有墨蓉那娇小的身影,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阴影。但此时迎接凤九天这样的重要谋士,他不可将自己对一个女子的挂念表现出来。因此,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安,真接与众人来到狂澜城最大的酒楼“四海居”。

  一顿丰盛的晚晏之后,李均单独请凤九天来到自己帐中,问道:“先生当日要我先取这余州再图天下,如今余州已定,先生以为下一步应当如何?”

  凤九天保持不到半天的清爽形象,由于席间的活跃而丧失殆尽。他醉眼乜斜,酒气冲天,歪了李均一眼,冷冷一笑:“真的……真的余州已定吗?”

  李均怔了怔,自觉自己说的并没有错误,但凤九天的话又似乎并非醉话,而是别有所指。

  “我问过了余州的情况,这几日里我也在狂澜城转了。”凤九天的目光开始被得炯炯,证明酒席中的醉态与轻狂,并非是他的全部面目。“你只不过统一了狂澜城与银虎城、雷鸣城罢了。在西南方,统治权仍掌握在四家族之手,他们无非换了面旗帜,在南方,彭远程虽然降伏,但他手中控制大谷、余阳两城,在这两城中,他的话比你李均的话要有效得多。在地方,豪强世家仍旧鱼肉百姓,辛苦耕作者仍无田地。便是在这狂澜城中,你上有华宣要尊重,下有三万大军要考虑。离余州已定,还差得远呢!”

  李均听得耸然动色,虽然来的时日不久,但凤九天明显已经看到余州统一和平的表面之下那暗藏的危机,这危机,正是李均隐约感觉到、却始终觉得难以解决的。

  “先生既然将这些危机一一指出,想来胸有成竹了?”李均渴望地道,“在下愚驽,还请先生指点。”

  凤九天哈哈笑了笑,道:“这只是内忧,余州尚有外患,席间华宣也向你说了,陈国国君下旨勤王,不知你远在穹庐草原可知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个倒略知一二,陈国境内饥民在莲法宗煸动下起兵,虽然烧杀无度,但也是百姓无路可走方才如此。”

  凤九天听了他这半真半假的看法,眼光又变得醉意四溢,似乎对此并不满意。

  “哦,陈国大乱,半缘天灾半是人祸。”看出凤九天对自己不肯吐露真心话不满,李均也有些尴尬。虽然对凤九天求贤若渴,但李均在内心深处仍对这个有些古怪的谋士怀有疑虑。毕竟,经过这一年多的指挥全军作战,李均已经与当初言必称陆翔的李均大不一样,陆翔对凤九天的盛赞,虽然仍给他以深刻的印象,否则不会专门派孟远去迎接他,但若是一来就对他言听计从推心置腹,那李均也就不是李均了。

  “统领为何不说真话?如果真是这样简单,统领为何会匆匆自穹庐草原赶回来?”凤九天毫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深深嗅了嗅茶香味,然后皱起眉,似乎对李均品茶的品味也极为不满。

  “果然无法瞒过先生。”李均哈哈笑了起来,第二遍他说的也并非自己设想的全部,此刻他才确信,至少在战略分析上,凤九天与自己看得一样深彻。

  “我以为,陈国内乱其背后必然有阴谋。虽然自裴矩继位以来连连征战劳民伤财,陈国国力空虚,今年又遇上一个灾荒年成,但此时距百姓走投无路还有时间,即便百姓要造反,也是等冬末春初没有任何食物之时,才会大着胆子去挑战官兵。”李均一针见血,指明陈国的百姓起义虽然早在他意料之中,但起兵的时间末免早了些,“而且,据我所知,凡以教派为名举事者,其背后总有阴谋。这次领陈国饥民造反的莲法宗我也听说过,一向奉公守法讲究修身忍让,此次却带头举事,如果不是其教主本人深谋远虑,先前做出那些样子,便是它背后有人利用。”

  凤九天眼中奇光闪了闪,李均的分析,甚至比他期望得到的分析还要透彻,这个近两年前还只不过热情与战术有余的年轻人,已经在战争中成长成一个出色的战略家了。

  “还有呢,如果仅是如此,也不会劳李统领放下穹庐草原的正事而回来吧。”谈到正事之时,他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显然,关于李均与穹庐草原上戎人公主的奇特关系,已经传入他的耳中了。

  李均脸上莫明奇妙的红了一下,烛光昏暗,也不知凤九天醉眼是否看到了。他回视凤九天,眼中闪出逼人的光芒,身上也散发出足以压倒一切的气势。

  “先生认为呢?”

  在这一瞬间,凤九天觉得李均似乎变了个人,变成了一个吞天食地傲视天下的神明,而不再是个年轻的留着淡淡胡须的军人。在这样的压迫下,换了任何人都会变色惶恐吧,但是,凤九天可不是任何人。

  他的神色也有些凝然,道:“我以为统领急速赶回,原因有二,一则怕莲法宗也在余州起兵,二则欲借此机会寻机而动,看看能否攻取陈国。”

  余州不过是陈国属下一个自治的州罢了,而李均不过是余州牧华宣所雇请的佣兵统领罢了,虽然实质上并非如此,但至少在形式上,李均是陈国国君臣下的臣下,但凤九天却说他有着不臣之心,换了别的地方,只怕早就引起轩然大波了,但在和平军李均的帐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讨论的。

  “你是如此认为的吗?”李均不动声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此时此地,统领还想否认吗?”凤九天对于两人间一直末达成推心置腹的默契似乎有些不满,到了这时,李均还不肯将真心所想对他说,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在李均则不然。如果凤九天是一个与他交过手的武将,或是一个才气稍逊些的一般谋士,那么李均立刻会对他信任有加,因为他有着绝对自信,即使把全部情况都告知他对自己也不能造成损害。但凤九天不同,凤九天的战略分析能力,让李均心中在惊叹、佩服之余,也升起了一丝顾虑,如此人物,是否能真心效力于我?

  两人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的头一次见面,最后也是陷入无话可谈的境地,这一次仍旧如此。出色的人物要想在一起合作无间,前提是在合作之初两者间的棱角便已相互磨平。李均与凤九天现在,也正处于相互了解与磨合之时。

  “禀统领,宋云将军及夫人求见。”卫兵在帐门外大声说,本来和平军中没有非常严格的等级划分,但因为李均是在与凤九天商量军机,所以有人来见要先通禀,换着一般情况,宋云与陈影是可以直接进入李均帐中的。

  “快请。”李均对于有人来打破他与凤九天之间的僵局,也是很允迎的,而且来的这两个人,正好是他想见的两个人。

  宋云与陈影有些迟疑地进帐,在他那张圆桌旁坐了下来。两人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凤九天。

  “我先告辞了,李统领。”凤九天起身要走,李均忽然觉得这是个向凤九天坦露自己对他信任的好时机,因此笑道:“不必,凤先生请留下,凡我能知道的凤先生也就能知道。”

  凤九天看了看宋云夫妻,宋云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但陈影道:“留下无妨,反正我也不打算再瞒下去了。”

  凤九天闻言便又坐了下来,对于这个叫陈影的女子,他也是挺有兴趣的,她的气质与他丈夫的气质,有着巨大的差别,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一直是他们避而不谈的一个话题。即便是屠龙子云再三要求宋云传授经验,也没有得到一个字。凤九天来的日子虽然只是几天,但他那敏锐的目光立刻意思到这其中有问题。

  “统领究竟准不准备起兵勤王?”陈影的问话直切要害,这也正是凤九天方才拐弯抹角想从李均嘴中听到的问题。

  “嫂夫人的意思是……”李均仍然避实就虚,没有正面回答。

  “如果统领准备起兵勤王,那我就没有什么话说的,只不过要求让他,”陈影瞄了宋云一眼,接着道,“让他当先锋官。如果统领不肯出兵勤王,那么就请借一支部队给我们夫妻。”

  很显然,陈影的要求是极为荒唐的,如果借兵给她夫妻,那与李均亲自出兵还有什么差别,而且,宋云身为和平军的教头,也只有在他解除与和平军的关系后,才能谈及借兵之事,否则,他的一切举动,都应该按军令行事。

  虽然凤九天为陈影的要求所变色,但李均却似乎无动于衷,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笑道:“公主殿下,你兄长如此待你们,他仍然担心他的安危与社稷吗?”

  他的话,对于宋云与陈影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自己一直极力掩饰的,自己尽力隐藏的最大秘密,给李均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完全揭穿了。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他们二人齐声问道。

  “哈哈。”李均微微笑了,“陈国如此大的事情,怎么会没有人告诉我?再加上二位投入我军,时间上地点上也实在太巧,全军之中大多数将领只怕都晓得此事,只不过你二人一直想要隐瞒,所以大家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化名宋云与陈影的蓝桥与紫玉半是惭愧半是感激,他们走投无路之时加入和平军,在此完全没有被当作外人,但却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真实身份,这让他们于心有些不安。没有料到,他们一直不肯说的事情,却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李均也觉得有趣,但有趣之余,又升起一团阴影。

  “他们二人只因身份不同,尚且如此艰难,若是种族不同的男女想在一起,是不是会更为艰难?若是我与墨蓉姐姐,是不是会更为艰难?”

  这阴影,越来越大,很快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

  回到狂澜城以来,他还一直未见到墨蓉,而其他人,似乎也在避免谈到墨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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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缃叶春日游湖没站稳掉入湖中,偶遇一来江南休养的富家公子哥儿顾彦将她救起。 云缃叶为报救命大恩,以身相许嫁给了顾彦为妻。成亲三年,喜得一女,云缃叶的婚后生活也算是幸福美满。 直到云缃叶随着夫君回了长安……才知道她夫君竟乃是公主之子,其父更是战功显赫权倾朝野的宁王。 也才知道原来她那夫君在长安城之中有两小无猜的小青梅,相府千金林薄蓝,等着顾彦休妻,重续幼时情缘。 亦有寄住在长公主府对表哥仰慕已久的娇滴滴表小姐卫姩,更是对表哥非君不嫁,盼着表哥休妻娶她。 素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的太子妃的亲妹妹傅安然,也对她夫君虎视眈眈,心怀爱慕。 楚王府之中的南安郡主与镇北侯府的千金徐梦琪,在三年前,都托付媒人对她夫君提过亲事,三年未嫁等着她夫君回长安。 云缃叶才知原来整个长安城中世家,都觉得云缃叶出身低微迟早被休。 长安人人数着日子等云缃叶何时被顾彦休妻,成为妾侍。甚至为此长安坊间还开了赌局,三月内云缃叶被休的赔率是一赔十。 云缃叶上前将一叠厚厚的一百两银票放在了三月内休妻之上,回府便写了一封休妻书给自家那招蜂引蝶的夫君道:“签字吧。”别耽误我赢钱! 顾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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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宠进化】+【无限空间】+【鬼潮末世】 恐怖复苏,每个人年满16岁都要参加【开棺】仪式,一旦觉醒出本命灵棺,即可成为【灵棺师】。 灵棺品质从低到高为:【普通黑棺】、【卓越青棺】、【臻致紫棺】和【极品金棺】。 品质越高,鬼宠位越多。 江蝉觉醒出了更在【传说玉棺】之上的禁忌级血棺! 在那血棺世界中,竟还有着十二座磅礴宫殿,每一殿都镇压着一位无上鬼帝! —— 本书设计了足量的中式鬼物,参考大量资料以及地方传说。 恐怖如【千骸佛】、【尸陀主】、【焚骨新娘】 诡异如【万尸囍】、【阴戏班】、【人皮袈裟】 神秘如【巡尸郎】、【哭丧鬼】、【五通肉菩萨】 每一种鬼都有严谨的设定和出处参考。 比如【背鬼】:这种鬼会爬到活人背上,重量会越来越重,直到压断他的背脊。(古越以东某地,家中丧父或丧母,子女会把另一个也背到野外丢弃,他们认为死人的另一半不能和活人住一起) 比如【楚骸鬼】:这种鬼全身都是东拼西凑的肉,喉咙里会不断重复‘肉’的音节,遇见活人就会剃掉他的肉拼到自己身上。(古楚以南,某岁大旱,饥无食。当地人死后,亲者剃下死者身上的肉作食,仅以骨骸下葬) 放心冲就是了!

从踏出女子疗养院开始无敌

为保护叶家独子,苏林丹田被废,却反被叶家主母视为废物扫地出门。<br/><br/>落魄之际,他误入深山女子疗养院,却意外成为倾城楼七位绝色阁主的关门弟子。<br/><br/>三年后苏林下山,叶家已如风中残烛:债主围堵庄园,要拿叶家姐妹抵债,曾经的豪门集团即将破产。<br/><br/>当叶家姐妹濒临绝境,苏林踏碎门槛而来,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威震天下。<br/><br/>“从前你视我如蝼蚁,如今我让你仰攀如日月。”<br/><br/>“敢动我护的人?”<br/><br/>“死!”

拥兵百万,女帝求我别造反

战争肆虐,民不聊生,现代人陆言带着前世的记忆穿越到历史王朝,成为了山南县县令。 胸无大志的他不想着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只想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当个土皇帝,却不曾想命运却不允许他低调。 女帝微服私访来到山南县,从此世界观被彻底打破。 可以自动冲水的厕所,平整宽阔的柏油路,还有那些女人腿上穿着的有伤风化的黑色丝绸。 这一切,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直到后来女帝才清楚,陆言绝非池中物。 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世,开阡陌,办科举,在这一县之中,便已屯兵百万!

鸾嫁

赵灵姝穿越过来的第一件事:阻止她娘喝生子偏方。 第二件事:撺掇她娘与她爹和离! —— 她娘是商户女,但外祖家为皇商,家中生财有道,富可敌国。 反观她爹,虽说是个侯爷,但侯府只剩下一个空壳,每年都需要她娘贴补大把的银子,才能维持体面的生活。 一边花用着她娘的银子,一边埋汰她娘不能生;一边给她娘喝乱七八糟的偏方,一边琢磨着最好毁了她娘的身体,要了她的命。 什么玩意儿,既要且要,就你们脸大? 这么一群祖宗,她和她娘不伺候了。 和离! 必须和离! 没了拖后腿的爹,偏心的祖母,满心算计的叔婶和堂兄妹,赵灵姝给她娘找了个下家,母亲一年抱俩,三年抱三。 她也给自己谋了个好姻缘,成功嫁到皇室去,成了帝王家的儿媳妇—— 秦王正妃,夫君专宠,赵灵姝每天做梦都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