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和王府出自灵山断魂手笔,诸多美景恍若桃源妙境,摄人魂魄。郦逊之长大后尚是头一回踏入王府,沿途不禁左顾右盼,欣喜赞叹。

  到了他父王郦伊杰所居的安澜院,郦逊之慢下脚步。放眼望去,华堂朱户,绣窗连云,高高的灯笼一径挂满长廊,灿灿如星。门前飘来扑鼻菜香,郦伊杰摆好了一桌晚膳,正等他同享。

  郦逊之长年在外,与父王说不上生分,但多少有几分久别的生疏。他一进屋先恭敬地行了大礼,这才抬起眼偷偷打量着郦伊杰。郦伊杰若有所思地捧着一杯茶,凝视厅中空地。他年过半百,眉宇间神采飞扬,有种掩饰不了的风流之气。然而经年参佛念经,使他整个人似裹在透明盔甲里,令人难以猜度他的心思。

  郦逊之行过礼,郦伊杰放下杯,露出笑意:“你回来就好,先用饭。”郦逊之依了父亲坐下,六菜一汤都是家常小菜,极合他的心意。

  两人举箸吃饭,彼此没有太多言语,郦伊杰偶尔问一句:“吃得惯么?”郦逊之答道:“甚好。”自此便无他话。郦逊之自觉尴尬,往常他住海岛尚有一群人围坐吃饭,从不冷清,这会儿到了家里,反而落得父子两人孤零零,不由叹道:“我几时可入宫见姐姐?”

  郦逊之唯一的姐姐郦琬云为永秀宫淑妃娘娘,而母亲柴青凤早逝,偌大的康和王府在他离家时仅只郦伊杰一人。每每想到此处,郦逊之总觉遗憾,因而对于年纪稍长的姐姐却分外依恋。

  郦伊杰道:“明日你先见娘娘,再见皇上。”郦逊之愣道:“皇上要见我?”一时浮想联翩。郦伊杰道:“说起来皇上是你姐夫,既然他终究会见你,倒不如你先去向皇上请安。”

  郦逊之心想,父王已把一切安排妥当,搁下碗筷道:“不知道父王今次急召我回来,是为什么缘故?为何在信上也不明说。”郦伊杰叹道:“若是我不找你回来,你有没有想过,从深泉岛出来会做什么?”

  郦逊之迟疑片刻,望着父亲渐白的头发心生感慨,低头恭敬地道:“小时候我想过游山玩水,走遍天下,像小佛祖那样逍遥自在。也想过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行侠仗义,像梅湘灵那样闯出大好名声。”郦伊杰点头道:“这些原是不错。”

  郦逊之摇头:“可是小佛祖独善其身,梅大侠行侠一隅,都不能为万民造福。我想通了,像父王一样为朝廷出力,方可成就千秋万代的功名。”

  听了他的壮志豪言,郦伊杰蹙眉不语,郦逊之问道:“父王莫非觉得不妥?”

  “你自幼离家,也会有意朝政?”郦伊杰又端起茶。

  “您让孩儿长居海外,难道想让我无心仕途?”郦逊之说完,觉得话重了。

  郦伊杰哑然,勉强笑了笑,脸上一丝轻淡的沧桑之感飞掠而过,道:“如此说来,你想见皇上之心,怕是胜过皇上想见你之心。”

  “是。如今奸邪当朝,生灵受难,皇上虽然仁慈圣明,但初掌大宝,权悬后宫,致令外戚当道,气势嚣张。父王明鉴,孩儿回京之际,曾亲眼目睹彭城守军不奉圣旨、毫无凭据捉拿嘉南王郡主,实在太过嚣张!”郦逊之忍不住拍案,说到此处,想起来燕飞竹失踪之事,忙道:“孩儿在润州见着郡主为失银案奔波,故一路保护,不想仍让她在郓州给人劫了去。”

  郦伊杰甚是吃惊,想了想道:“此事交由郦云报官,你不必再管。看来连你也知道失银案了。”郦逊之忙把来时之事分述给郦伊杰听,略过了与红衣交手的惊险场面。金无忧在世之事,也因答应了他兄弟俩,暂时没有说出口。

  他与父亲一生相处的时间,除了襁褓之时外不过几月,父子之间难得倾谈,自觉不太习惯。好在一路上经历精彩纷呈,他的少年心性表露无遗,说得滔滔不绝,一腔话说完便与郦伊杰亲近不少。

  郦伊杰把他看了个透彻,点头道:“你处置得很是稳妥,我今趟叫你回来,正是为了这桩失银案。”

  郦逊之一怔,听闻父王久不理朝政,隐居在王府经年不出,竟会为失银案特意叫他早归。郦伊杰知他疑惑,便道:“前阵子宰相顾亭运来下棋,说到此案愁眉不展。五十万两银虽非小数,换作他人出事便也罢了,抄家杀头治罪就是。唯独此事捐银、运银皆由嘉南王一手操办,朝廷上下不易拿捏分寸。”

  郦逊之道:“嘉南王虽是四大辅臣之一,若真有错咎,一样要依律法处置,有何可虑?”郦伊杰凝视他道:“当今之世,谁与你父王一样,手握重兵?”郦逊之道:“嘉南王燕陆离。”顿时想通原委。

  郦伊杰与燕陆离南北相峙,各自手下除了立国前起兵时的亲族乡兵和招募散兵外,历年选征的府兵有不少也归属两家训练备战。郦伊杰的郦家军常年戍边,安定北方各族,燕陆离的燕家军则制衡南方各部族,威震南疆。两家联姻可南北一气合力自保,即便为帝王所忌,但朝廷也不得不倚重两军。

  如今燕家若有事,郦家于情于理都应有所准备,以免万一有突发之事,有此未雨绸缪即可抢占先机。郦逊之暗想:“父王看似闲散在家,其实并非对朝政不闻不问。”

  他稍稍放了心,听郦伊杰道:“叫你回来也无他事,只是失银案一出,朝廷政局恐有他变,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外。你既回来,按礼数见过娘娘、皇上后便筹备过年吧。”郦逊之摩拳擦掌只待大干一场,闻言怔道:“父王难道不想插手此案?”

  “郦、燕是未来亲家,插手多有不便。”郦伊杰道,“如今这关头更应避讳,切不可落人话柄,说我等结党营私。你长途跋涉,应该累了,先回去好生歇着,明日我们再谈。”他忽然收了话题,不再与郦逊之多说。

  郦逊之大惑不解,未曾想父王急召他归家竟是如此结局。他坐着一动不动,郦伊杰看出他有话说,道:“你还不快去?”

  “父王,我今趟回家不是想安做什么世子。如今权臣腐败,贤臣闲置,我要不遗余力还朝廷一个清明政治!这是我的抱负,请父王成全。”郦逊之说完,慨然望着父亲。

  郦伊杰的眼前现出多年前的场景。当年王朝初立,他和兄弟们信誓旦旦、满心憧憬地议论朝政,那激情热血比此刻的郦逊之更甚。他们纵马打下天下,对局势看法已算成熟,可是谁想到几年后,除他之外,余者死的死散的散,官场争斗竟比战场更为凶险。

  如今轮到郦逊之这些年轻人想再入官场,郦伊杰当下长叹:“你一向在外,怎知官场可怕?官场不是学些武功权谋就能自保,到时不能全身而退,叫我于心何忍?”

  “我不会用阿谀奉承、谄上欺下自保,更不会……”郦逊之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靠明哲保身、消极避世自保。”

  郦伊杰听出他言下之意,头痛了起来,斟酌道:“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功,但是柔弱胜刚强,这道理你懂吗?”他知道像儿子这样的年纪,根本不会懂。

  “父王这些年隐忍不出,是柔弱胜刚强?”郦逊之直视着父亲,这是他一直想弄明白的答案,即使口气重了些。他不期望父亲是软弱的人,他需要一个好解释宽慰自己。

  郦伊杰移开了视线:“皇上让你进宫去,你知道如何应对?”

  郦逊之看了看父亲,见郦伊杰确有询问之意,胸中豪气一生,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皇上亲政以来急于求治,试图速致太平,未免急功近利了些。何况太后仍然预闻政事,参决居首,非是国家长治久安之策。当务之急便是要太后真正还政,绝外戚之患,斥奸佞小人。待皇上大权在握后,自上而下举俊杰之士,任用贤能,共佐中兴,忧勤图治,循序渐进,则大业可期。”

  郦伊杰微笑:“这些是张九天所教?”

  张九天人称“智客”,当年始终伴随郦伊杰左右,直至王朝初立时退隐山林。郦伊杰要送郦逊之出海时,特地让年幼的儿子拜在张九天门下,以便将来研习经史子集。张九天本在找寻清修之地,闻说深泉岛景致绝佳,见猎心喜,就随郦逊之一同出海去了。

  郦逊之见父王似有称赞之意,道:“张师教导经年,逊之不才,未能尽得先生所传。只盼学以致用,造福于民。”

  郦伊杰摇头道:“你说皇上急功近利,我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说的无非是书生之谈、表面文章,什么是国家根本?我看你一知半解!唉,此刻我若劝你,你年少气盛必听不进去,等你遭受挫折后,自然会明白我今日之意。”郦伊杰避开郦逊之不服气的眼神,续道:“皇上亲政两年未握实权,定会开口让你襄助,我也拦不住你,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说到此处,脸上有种难言的哀伤。

  郦逊之看不明父王到底在想什么,正想好生与他详谈,郦伊杰站起身吸了口气,冷静地道:“太后……”眉间忽然一跳,立即转了口气,“罢了,你小心就是。明日早些进宫。”像是为了掩饰情绪,郦伊杰匆匆往里屋走去,他的背影并不似领兵百万的元帅,仅是个心怀忧思的文人,令郦逊之看了不免有几分别样的怜悯与酸楚。

  郦逊之呆在原地,猜度那说了一半的关于太后的话是什么。因为太后姓金!他冷笑了一声,我可不怕。

  次日天犹苦寒,凌晨时飘了一场雪,落得处处琼瑶,粉妆玉琢。好在天亮时放了晴,郦逊之挑了一双银靴,踩着雪进了宫。

  他先往郦琬云所在的永秀宫而去。

  等待通传时,他用心凝视宫门四周的气象。永秀宫在冬日难得的晴日里,一如纵声欢笑的少女,在煦暖的阳光下恣意畅游。光秃秃的花枝上扎着无数绸花,姹紫嫣红,如身处花海一般繁茂。别处随地可见的积雪,在此间荡然无存。

  郦逊之看了几眼就放下心事,幸福之人的居住理应如此。

  耳边有轻微的走动声传来,一声软绵绵并带着笑意的喊声叫道:“世子,娘娘请您进去呢!”他转身看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宫女,圆圆的脸,玉似的肌肤,盛满笑的眼。

  “你叫什么名字?刚才进去通传的不是你。”郦逊之边走边问。

  “我是娘娘身边的人,叫小晴。”小晴顿了顿,抬起眼望了望他,“世子长得真高,可娘娘说起你,就像在说小孩子。”这宫女热情洋溢,和宫里明亮而富生机的气氛和谐一致,郦逊之对姐姐的处境已放了心。

  他随即笑道:“娘娘只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自然把我当孩子。她在做什么?”

  “刚用完早点,歇着呢。娘娘过午不食,早膳最为紧要了。”

  “有这回事?为什么?”

  “娘娘信佛。”她随便道来,郦逊之脸色一冷。没想到不仅父王“信”了佛,连姐姐也是如此。这般清心寡欲的脾性,皇上会中意么?

  小晴误会了他的表情,道:“看来世子是不知道,娘娘信佛替大家祈福,皇上和太后都很赞赏呢。”

  郦逊之听了稍安,转了话题,“听口音,小晴你是苏州人?”

  “是啊,”小晴惊奇地道,“世子去过苏州?”

  “嗯,”郦逊之记起了小佛祖带他流浪的日子,“我喜欢听苏州人说话。”

  小晴高兴地道谢,转过仪门,向寝宫一指:“到了。世子请。”

  郦逊之刚踏进寝宫正门,约有十来名宫女立作两排,齐齐向他拜下,莺莺燕燕地道:“恭迎世子。”郦逊之措手不及,差点被这阵势吓一跳。小晴顽皮地笑道:“我们平素便是这样迎接皇上,世子别见怪。”

  郦逊之笑着摇头,走进宫扫视一周,处处轻纱曼舞,檀香袅袅,令人身心俱畅。一阵琴声忽起,慢慢地往他所立处渗了过来,抚着他的衣襟,浅浅低吟。郦逊之循声走去,转过一道门户,遥遥地看见一个凤冠蓝衣的女子一边弹琴,一边抬头望着他。

  “姐姐!”郦逊之大叫一声,朝她扮了个鬼脸,“我回来了。”他觉得这里既然满是欢乐,他也该把重逢变得更轻松些。

  郦琬云不禁一笑,她的笑静穆而庄严,不食人间烟火。郦逊之不大认识姐姐,她修行时偶尔回家小住,可那时的姐姐如何能与在宫里的娘娘相比。

  “佛”使郦王爷变得避世消极,郦逊之不希望她也如此。

  她的笑容令人失神,令人倾倒,却带了拒人千里的高贵与神秘,让郦逊之担心。他不禁想起过世的母亲,也是这般静好恬淡,只是那一种静来自慈母的温暖,不同于姐姐说不出的淡淡的冷。

  他走近她,仔细端详着。她安详得如画中的仙子,缥缈,无忧。那双眼亮得晶莹剔透,黑而细长的弯眉,抿起时微向上翘的嘴唇,恰到好处地勾画出她亦柔亦刚的性格。从一个男人的眼光来打量她,她真的很美,让人心生敬意心生爱慕,却不起杂念。只是这么一瞬间,他已沉醉在她的温柔静谧之中。

  郦逊之暗暗地想,皇上爱姐姐什么呢?

  郦琬云并不停下琴声,一双妙目细心地注视着他。过了片刻,她宁静地道:“见过父王,还不想改主意?”郦逊之吃惊地望着她:“是。你知道了?”

  “来,坐下。”

  她忽然急速地拨动着琴弦,琴声忽嘈杂如大雨瓢泼,忽沙哑如野鸭乱鸣。其间悲欢离合,催人肠断,喜怒哀乐,引人泪下。寥寥数弦,纤纤细指,起念之间奏出人间生离死别,爱恨酸甜。郦逊之望着她奇妙的双手,越发倾倒。

  郦琬云的语声幽幽传来,如空山的回声:“乱世如乱音,你当真做好了准备?”

  郦逊之心里一激灵:“我随时准备应付一切。”郦琬云一笑,笑容清泉般流入郦逊之的心中,他只觉眼中盛满了春日的明媚,这是怎样的微笑!比之四周的不堪,他愿意为这笑容做任何事。

  琴音继续,郦琬云空出一只手,递给他一杯茶。郦逊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流畅的动作,感叹她的优雅与出尘,手上接过茶喝了一口。他的笑容忽然变了,低沉地问:“这茶是谁沏的?”

  “小晴。好喝么?”

  郦逊之呆了一呆:“茶里有毒。有人想害你!”郦琬云手上琴声不断,纳罕地看他一眼,像是诧异他中了毒丝毫不慌乱,淡淡笑了笑:“毒是我放的。”郦逊之愣住,头脑混乱,他想问缘由,却只是说:“分量太少,且这种毒太寻常,伤不了我。”他知道她决不会害自己,愈发镇静。

  “我对此所知不多。”郦琬云带着歉意地说,“下次会请教高人。”她仿佛是因没沏好一杯茶而内疚,完全没考虑郦逊之中了毒。她停下琴,看了满腹疑问的郦逊之一眼,道:“你不碍事么?解药在那边书架上。”

  郦逊之蓦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叹气道:“你没必要试我,我很小心。”他在岛上的日子,小佛祖和师父们已教他如何抵御各种大内毒药,此刻想起这事,似乎他们未卜先知。难道在他小时候,他们就知道他的抱负?

  郦琬云的眼中有一抹淡淡的忧愁,她扫视着富丽堂皇的寝宫,缓缓地道:“你若想在这种地方成大事,就要提防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她盯着郦逊之,目光不凌厉却空灵。

  郦逊之无话可说,他心底承认郦琬云所说,只是他相信他的亲人即使在紧要关头,亦不会对他下毒手。他们的善良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你虽然聪明有本事,但这里不是靠聪明和本事立足的地方。”郦琬云轻描淡写地说道。郦逊之思及她在皇宫的日子,她是否有所指?

  “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和你一样。你们筹划了许久,却没有真正的准备。”郦琬云道,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感慨。

  郦逊之低下头:“有准备的是父王,手下一应俱全,可他毫无远志。”

  郦琬云拿起身旁的一本《金刚经》,随意翻了几页。她每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令郦逊之百看不厌。

  “父王早已看透,他找到了安身立命之处,而你才开始看。”

  “姐姐,我才十七岁,你当明白我的心情。”郦逊之出神地回想过往,“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长大,即使是神仙住的地方也会闷。你说,神仙下凡会做什么?不是一样想把才能证明给世人看!”

  郦琬云摇摇头,忽然说道:“皇上是个很有心机的人。”郦逊之不知她何出此言,见她神情严肃,便记下了这句话,心底半信半疑。郦琬云像是还有话要说,看了他许久,却终于不发一言,轻轻念起了经文:“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郦逊之心生感叹,是啊,想开了自然是那么回事,什么恩怨志向俱可抛之脑后,不闻不问。可是世间的事若是说放就能放下,寺庙里看破红尘的和尚怕早就挤满了。往往就是为着那一念一欲,拼得千魔万障,百折不悔。

  他正发着呆,蓦地听到有利刃夹着风声破空而来,直趋后背。郦逊之手往后轻轻一伸,两指捏住了飞来的刀锋,有几分好笑地道:“姐姐,你知道难不住我。”郦琬云停了下来,抬头道:“你为什么不回过头去看看?”

  郦逊之转过身,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远远站在门边,穿着赤黄袍衫,配了九还带,足蹬一双六合靴,眼里露出不羁与挑战的笑容。郦逊之见他一身帝王服饰,连忙低头行礼:“郦逊之参见皇上。”半晌,才听见那少年笑个不停,指着他道:“免礼,平身。”

  郦逊之听出不对,仔细看了他一眼,失声道:“你是女子!”

  那少年咯咯笑道:“如今发现可晚了,你行过大礼就算上当了。哈哈,真好笑,他们说你的本事好得很,我瞧也稀松平常。”她走了过来,睁着秀目认真地望了望他,扑哧又笑出声来,对郦琬云道:“娘娘,你别怪我。”

  她的一张脸可谓神采飞扬,眼中始终洋溢着聪慧的光芒,一双眸子转动时尤其灵活,仿佛眨眼就能计上心头。嘴角上挑,唇边始终留有微笑,似不知哀愁为何物,即使有烦恼,瞪着眼生一会儿气也就烟消云散。

  郦逊之听说过皇上有个同胞妹子叫少阳公主,想必是眼前这一位,不由哭笑不得。郦琬云道:“公主要和他比试,只管请便。”少阳公主眼珠一转,叹气道:“怎的每次我来,你都知道我要做什么!真是无趣之极。”

  郦琬云淡淡地道:“皇上自己不来么?”少阳公主道:“他的功夫比我好,我输了再轮到他不迟。”说话间,突然从郦逊之手中拔去了刚才所用的匕首,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退到一旁,笑嘻嘻地道:“唉,世子真太大意,又让我得手一回。”

  郦逊之好胜心起,哼了一声,看看郦琬云。她轻拨一个音道:“我这里不准动手厮杀,你们要比试,点到即止。”少阳公主道:“我不会为难世子。”她向郦逊之一瞥,笑意更浓,“我出个题,你若能做到,就不和你比了。”

  郦逊之不知这古怪的公主想把他怎样,微微一笑:“但凭公主吩咐。”他浑不在乎,根本不认为会输给这种养在深宫里的公主。少阳公主装作没看见他的傲慢,拿起郦琬云的《金刚经》撕作四份。

  郦逊之心中微怒,郦琬云知他生气,道:“这是身外物,不碍事。”郦逊之默然不语,少阳公主自感无聊,扬了扬手中的书:“你若有本事,就在它落地前,一张不漏的全拿到手。”

  “这么简单?”郦逊之故作诧异。

  少阳公主咬唇:“简单你就试试。”手往上一扬,将书页使劲扔了出去,手上暗自使力,书页一离手即四散开来。一时间漫天碎书页如雪花起舞,纷纷扬扬,美丽异常。

  这是当初天宫主谢红剑教少阳公主武功时出的考题,可她无论如何手快,总会漏掉几页来不及拿。这时她看到郦逊之一动不动,毫无出手之意,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连郦琬云也奇怪起来,郦逊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飞扬与下落的纸片,迟迟不动手。

  就在所有的纸片即将落地之时,郦逊之的身形一动,迈了一步,如旋风转动。那些纸片着了魔似的围绕他的身子,随之旋转。少阳公主心想他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收拾,灿烂地露出一脸的笑,一心要看郦逊之的热闹。

  突然,她瞪大眼,看到纸片渐渐上升,越升越高,环绕在他的周围。郦逊之犹如仙人下凡,那些纸片则是迎接他的蝴蝶,在他身旁开出了明亮生动的春天。

  他这当儿竟还有空和她说话:“行了么?”少阳公主哼了一声,半天没吭声,她很希望有一张纸在这间隙掉下来。过了好一阵,她方不服输地道:“喂,我是让你把它们拿到手,又不是让你玩杂耍。”

  “那更容易。”郦逊之话声刚了,身形顿停,单手一捞,如行云流水拂过所有书页,一张不差全部抓在手中,“一共四份,你点好了。和公主撕前一模一样。”

  少阳公主不信地接过,细细一数,发现不仅四份完好无损,次序也不曾错了一页。她嘴一撅,把经书扔在案上,嘟囔道:“你在变戏法,没什么了不起。”转身朝门外走去。郦逊之和郦琬云都在等她的下文,谁知她竟一路头也不回地走了。

  郦逊之见她甚无礼数,厌恶地道:“她扮成皇上的样子,竟无人惩罚?”郦琬云静静地道:“太后非常宠她,皇上也拿她没法。她甚至替皇上上过早朝,被雍穆王发现,替她遮掩过去。”郦逊之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道:“皇上管不了她?”郦琬云凝视他:“如今你对这个宫廷才初初有了解,再过几个月,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你未必能在此如鱼得水。”

  郦逊之沉默了许久,他的抱负在这刻不知不觉有了一丝动摇,但他并不知道,或许是不愿知道。

  郦琬云叹了口气,道:“你去见皇上罢,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要你无悔无怨,就会活得快活。至于爹爹那里,你顺着他些,别惹他生气就是。”她的神情依然平静,那平静之下到底是怎样一个天地,没有人能够看破。

  郦逊之望了望她清亮的眸子,有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他不再去想,故作轻松地耸肩道:“姐姐,你在宫里快快乐乐的,我就能放下一切去做一番大事。你放心,换作常人,心软、马虎、年少或许都易致命,唯独我名师出高徒,不会怕这宫廷凶险。”

  郦琬云静穆地瞧着弟弟,他像一株初长成的树,充满了新生的力量。这时香燃尽了,她伸手拨弄熏炉里一寸寸粉碎的灰,默不作声。郦逊之打开一旁的香盒,取了一截新的檀香递上。

  郦琬云遂道:“死生由命,我并不担心。你如果清楚自己所为,只管去做。一个人下了决心,任谁也劝不了,尤其像你这种有本事的。不过,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什么事?”

  “手下留情。”

  “对谁?”

  “任何人。”

  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悲悯,郦逊之点头道:“我没有太大的野心。”忽地记起她先前的话来,又问:“你不是说,在这种地方成大事就要提防所有的人?于人留情,有时就是对自己绝情。”

  “也许你真不是普通人。”郦琬云微笑,温柔地看着他道,“这种人不是大善,就是大恶。你若把所有的人都当做敌人,就会成为大恶之人。”她后半句话没有说,郦逊之接着说道:“你要我做大善之人?”

  “我想你常怀慈悲之心。”她的目光柔和地注视在那卷碎了的佛经上,露出祥和之色。

  郦逊之并不怀疑姐姐的好意,握住郦琬云的一双柔荑,恳切地道:“姐姐,你信我,不管到哪里,不管到何时,我永远是你弟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会让你骄傲。”

  郦琬云拍了拍他的手:“你见皇上去吧。”郦逊之恋恋不舍地离去,几次忍不住回头相望,琴音袅袅飘扬,仿佛相送。

  直至他完全消失,郦琬云的手突然重重地按在琴上,再也无心弹奏。

  郦逊之在小晴的指引下,到了龙佑帝休憩的万象宫边候旨。不远处看守皇宫的侍卫屏气敛容,像一截截木桩钉在地上,宫门内外,静得连风亦停止了呼吸。郦逊之不由猜想起皇上的性情,很快想到了少阳公主,两人若真长得一样,倒让人觉得怪怪的。

  等了片刻,走来一个年纪过百的紫衣内侍,郦逊之知是内侍省的高级宦官,忙行了一礼。那太监和蔼欠身道:“内臣徐显儒拜见世子。”郦逊之久闻他大名,知是太后跟前最为使唤得力的大太监,连皇帝也要倚重三分,恭敬地朝徐显儒问道:“可是皇上差大人过来?”

  “大人不敢当,世子请随我来。”引他进了宫中,在偌大的空地上站了,徐显儒从袖中扯出一块黄绢,道:“皇上吩咐,请世子把这块布蒙在眼上,皇上即刻便到。”

  郦逊之暗想,敢情皇帝也要试他功夫不成,老大一阵无趣,又不敢违逆,从徐显儒手中接过黄绢。他蒙上眼后,听到徐显儒离去的声音,继而整个宫殿内外散得干干净净,一人也无。

  正觉待得时间长了,轻微的撞击声自远而近,像小猫轻巧地飞奔,细小的爪子依仗厚实的肉垫踩在地上。郦逊之知道龙佑帝来了,想起蒙目前看到的景象,倏地飞身隐藏在一根盘龙金柱子后。

  龙佑帝屏气掠入万象宫,见内里竟然无人,不觉倒抽了一口气。他猛然警觉不能出声,眼珠一转,悄然溜至偏殿一处处查找起来。他扫视过大半宫殿后,郦逊之心想终躲不过,闪身而出,不由分说抢先出手。

  龙佑帝本是好玩,见郦逊之果然识趣地蒙住了脸,又先隐身凑个热闹,大喜地迎了上去。不想郦逊之来势甚快,犹如亲眼目睹他在何处,劈头打来这拳力道刚猛,等龙佑帝察觉已吓了一跳。

  好在龙佑帝亦受过名师传授,立即稳住下盘,沉身挡臂。郦逊之变招极快,听得风声即步子一转,斜斜绕到他身后。龙佑帝大惊,疾退两步,双掌急推,一股柔和中夹杂炙烈的真气轰然而出。

  郦逊之颇感意外。曾听说龙佑帝随天宫的人练过武功,却不想他一个帝王也可有板有眼地练出纯阳真气。被龙佑帝一激,郦逊之体内真气自然生了反应,犹如钱塘潮起,海天一线浩荡而来。

  龙佑帝未想到郦逊之内力如此厉害,慌忙闪过一边,但见浪头潮水不断打来,势无停歇,忙叫道:“停手!”郦逊之止步束手,恭敬立在一旁。龙佑帝见他甚是知礼,笑道:“好兄弟,你看看我是谁?”扯下他蒙住的黄绢。

  龙佑帝顾盼有神,亲热地向郦逊之张开双臂。郦逊之退了半步,正欲行礼,龙佑帝已抱住他用力拍了两记,拉住他的手说笑着往宫后走去。郦逊之瞥见少阳公主的影子在宫外一闪,再看时,其他跟随而来的太监宫女挡住了他的视线。

  龙佑帝把郦逊之带入思齐阁,正欲说话,见跟着的宫人一个个侍立在外,便板脸望天,挥手道:“朕和郦世子有好些话要说,任何人不许打扰。全都退下。”

  阁外脚步声远去,皇帝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龙佑帝握住郦逊之的手,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方才微笑道:“你别太拘束,这会儿不是上朝,你我是一家人,不要和我闹那些虚文。你若是像朝中那一箩筐只说好话的老家伙们,以后也不必再来见我。”他语气极为亲切,连“朕”都省了,郦逊之受宠若惊,忙应声谢恩。

  龙佑帝长得与少阳公主如出一辙,眼里少了一分公主的傲慢与顽皮,却有种捉摸不定的深沉。他脸上随时挂着的庄严肃穆,使他看来颇具王者之相,笑容讲究而克制。这使得郦逊之确信,不会再把少阳公主和他弄错了。

  龙佑帝话里软中有硬,郦逊之心中忖度,皇上确已大了,不由对今后多了几分把握,当下恭敬地道:“皇上的话,逊之谨记在心。”

  龙佑帝拉着他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和蔼地道:“见过淑妃了?”

  郦逊之仔细观察皇上提到淑妃时的神态,放心地想,他是喜欢姐姐的,安然答道:“见过了。娘娘一切都很好,逊之代家人谢过皇上。”

  龙佑帝注视他,想起一事道:“少阳斗不过你,又撺掇我来试你,果然你武功超群,和我们这些养在深宫的人就是不一样。不过少阳顽劣,你要多担待些。”他说到少阳公主,难得地现出兄长的柔情。

  郦逊之忙道:“她是公主,逊之自当礼让三分。”

  龙佑帝露出笑意:“她每日在宫里找事,从天亮折腾到天黑,人人都怕她。你习惯了就好。有时不妨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必担心我和太后,她也该吃吃苦头,才会晓得分寸。”

  郦逊之看出龙佑帝对少阳公主实是宠爱有加,不像是个无情的人。只是他对少阳公主殊无好感,也不愿有“以后”的交道。于是他欠了欠身,提醒龙佑帝道:“公主毕竟是公主,逊之怎敢动手教训?”

  “没关系。”龙佑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郦逊之,“她心里服了你,只是嘴上不认罢了。”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容里像是忘怀了一切,“没见她生那么大的气,竟会拿你无法!你知道么,少阳除了天宫主外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居然从听到你名字起,翻来倒去地说了几十遍要给你好看,结果兴冲冲去了,回来时见谁都生气。你教训得很是妥当,我对你很放心。”

  “皇上过奖,逊之不敢当。”

  龙佑帝笑了笑,转过话题:“你父王说你刚学成回来,是么?”

  “只是小成。”

  “听说教你本事的人都是些世外高人,难得。”龙佑帝把一双龙目深深地注视着郦逊之,“你父王以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郦逊之困惑地道,不知他提此有何用意,“我只知他当过元帅,领天下军马,和嘉南王差不多。”

  “你太不了解他。”龙佑帝的眼中现出一丝敬意,“你父王带着四个结拜兄弟和一个好友跟随先帝时,手下已有五万郦家军,骁勇善战,四方闻名。他们弟兄六人,认识不少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因此在先帝最后与敌寇的一场决战中,靠着这些人才能顺利地大获全胜。”

  郦逊之从未听过这段往事,不解地问:“我父王有四个结拜兄弟和一个好友?”他的疑惑还有一层,为什么连师父也从不说起?

  “那四人已不在人世,你父王想必为此伤心,未曾对你说。我要说的是你师父张九天,你总该知道他是你父王的军师兼好友吧。”

  郦逊之这才明白他说的“好友”是指张九天,道:“我知道他曾是父王手下最厉害的一名谋士。”

  龙佑帝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你父王为了你,不让他在朝廷做官,也不让你养尊处优,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郦逊之愕然,龙佑帝很快接着说道:“康和王不愧是朝中最有远见的一个,先帝遗诏里说他‘深谋远虑,处变不惊’,果然不假。他一直对什么事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为的是让人不在意他而已,但他不动声色做了两样好事,你晓得是什么吗?”

  “逊之愚钝,请皇上明示。”郦逊之疑虑丛生。父王担得起这八个字么,深谋远虑,处变不惊。难道看错他了?

  “第一件,是和嘉南王一起力争让我亲政。他虽不大管朝政,可手下力量着实不弱,嘉南王更是气势汹汹,吓得我舅父终于乖乖地同意我亲政的事。虽然亲政后太后仍未全然还政,我只是挂了个名头──但毕竟让天下人都知道,除了雍穆王金敬外,还有我这个做皇帝的。”龙佑帝顿了顿,“这第二件事么,你应该猜得到。”

  郦逊之摇头,龙佑帝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就是你。你父王特意为我培养了一位国之栋梁,助我一臂之力。有了你,我就什么也不怕了。”郦逊之大为惶恐,暗想,父王甚至不想让他参与朝政,当初又何苦让诸多厉害人物来教导他?

  龙佑帝见他不说话,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你可知,我身边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郦逊之不禁说道:“我姐姐呢,她不是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吗?”龙佑帝似笑非笑地道:“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要她为我忧心,为我承担?”

  郦逊之隐隐知道皇帝的心意,便站起身来,低头抱拳说道:“皇上如有吩咐,逊之一定全力以赴。”

  龙佑帝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行礼:“不忙不忙,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讲客套。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就放心了。”

  “我此次回家,本就不会再走。”

  “好,好!”龙佑帝眼中露出一抹喜色,很快隐去,肃然说道,“近岁灾变频频,天文变于上,地理震于下,人心恐惧,物论纷纷。那些大臣说,凡有灾变怪异,皆因君主不能举直错、枉用贤、退不肖,怪朕不施仁政、不行善道!朕倒想问那些乱臣贼子,究竟这天下是谁说了算?谁在违天背公,囊举国为一人之私?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要让他们看看,但凡举贤用能,革新除弊,我决不犹豫。”

  好一番少年天子的壮志豪情。郦逊之被皇帝一腔热血激得壮思飞扬,但想起父王的话,又冷静下来,说道:“陛下圣明。但事大不可速成,宋襄求霸丧师、汉景削七国而诛晁,都可为帝王龟鉴。陛下何不循序渐进,不急务近效,辨善恶明赏罚,兼用文武之材,待朝中气象一新后再行变革?”

  他说到这里,想起父亲的话,微微有些赧颜。的确他只有书本和老师灌输的道理,全无济世的经验,知易行难,皇帝若真的委以重任,郦逊之也不知他是否就能完成得漂亮。

  但他有决心,甘以肝脑涂地,报效国家。

  龙佑帝微笑,对他的言辞颇为满意,点头道:“你说的与顾相一般无二,此事我慢慢再与你商量。现下有件紧要事,得先办了才好。”他忽然敛了笑容,“嘉南王府失银案,你该听说了吧。”

  “不仅听说了,且亲见郡主燕飞竹被人绑架,我想皇上可以先排除嘉南王监守自盗的可能。”

  龙佑帝扬了扬眉,直视他说道:“你下结论相当快捷呀,不过也有道理。你久居在外,对现今朝廷有何了解,不妨先说与我知道。”

  龙佑帝直接问政,郦逊之不敢怠慢,不假思索地道:“请皇上恕逊之无礼,逊之初到京城,若说错了话,请皇上原谅则个。”吸了口气道,“皇上虽已亲政,可太后与雍穆王仍把持朝政,这些年来朝中十之有七是金氏的人,他们盘根错节,根基深厚。剩下的三分人,像嘉南王远在江宁,平时对雍穆王鞭长莫及。我父王是另一种,正如皇上所说的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左王爷则是第三种人,听说他对金氏有意讨好,也不和其他人作对,明哲保身,远离是非。至于明着与金氏作对的人,朝中早已不剩几个。”

  “何止不剩几个,简直是一个不剩!逊之你说得很对。照你说,我该如何对待这几种人?”龙佑帝始终侧耳聆听,这时见郦逊之停了,才露出赞许的神色。

  郦逊之欲言又止:“逊之不敢替皇上拿主意。”

  龙佑帝摇头道:“无须顾虑。”他脸上有种落寞的神情,郦逊之正为难措辞,忽然门口响起两声敲门声,解了他的急。龙佑帝眉头一皱,一股严厉的目光自眼中一掠而过,恢复了不苟言笑的帝王威严。

  郦逊之不禁想起姐姐的话,皇上的心机很深。其实皇帝亦是凡人,一样有痛苦烦恼,做皇帝并不见得自由自在,甚至不能按本来意愿行事。郦逊之默然想道,龙佑帝即使有心机,也是为势所逼。

  门外响起一个小太监的传话声:“启禀皇上,太后懿旨,宣郦世子觐见。”郦逊之正欲走去开门,龙佑帝摇摇手,亲自过去,郦逊之没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他猜测一定不好看。

  龙佑帝打开门,冷漠地朝那小太监问道:“还有谁在太后跟前?”小太监道:“昭平王。”龙佑帝道:“雍穆王回去了吗?”小太监道:“是。”龙佑帝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倒是惜话如金。叫什么名字?在谁手下当差?”小太监道:“小人金明,刚来伺候太后。”

  龙佑帝听了他的答话,点头道:“你回去禀告太后,朕这就来。”等小太监走远后,他仔细关上门,一脸无奈地道:“这门里门外,搞不清有多少人姓金。但凡我说话,没一句不给耳报神听见,传到太后、王爷那里去。今日难得关上门清净,他们还是不许。哼,哼……”

  他苦笑起来,笑容中有几分悲愤与阴沉:“这种皇上,做不做有何分别?!”

  毕竟这种事应该发生过多次,郦逊之明知皇帝是演给自己看,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流露一丝多余的表情,恭敬地道:“太后召逊之觐见是情理中事,逊之正想见过皇上后就去拜见。”

  “你不懂。”龙佑帝的眼神忽地变得锐利,直视郦逊之道,“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你已经看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行动受制,被人监视!你可有胆量全力以赴,助我摆脱困境?”

  郦逊之顿觉热血沸腾,全忘了刚才的种种猜度,朗声道:“逊之心中只知有皇上。皇上有任何吩咐,逊之决不辱使命。”

  龙佑帝一只手揽上郦逊之的肩,大声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不会亏待你。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和京都府都是庸才,查办失银案至今毫无进展,更连金无忧也折损了,殊为可恨!我有意将失银案交付你办,并请天宫诸女协助,你意下如何?”

  郦逊之大喜:“谢皇上恩典,逊之当不辱使命。”他想别的事不好办,这件事却等于是江湖事,正合他所长。

  龙佑帝了却心事,甚是快活,在阁中走来走去,笑道:“你看我差点忘了,你既要帮我,我须要知你的习性癖好,才好封你个适合的职位,平素也好有你喜欢的赏赐。哈哈,你快说,最中意的是哪些物事?”

  “皇上抬举,逊之一事无成,不敢功未成先讨赏。”

  “哎,你和他人不同,我一定要先听你的意愿。”龙佑帝大笑,“尽管直说。”

  郦逊之本有“士为知己者死”之念,他已是世子,将来承袭爵位,不必再求高官厚禄。只是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开口道:“逊之唯愿皇上能一辈子善待郦氏一门,善待淑妃娘娘。”龙佑帝大笑道:“这是理所当然,你还想要什么?”

  郦逊之踌躇了一阵,不得不说道:“逊之自幼练武,耳濡目染,想在武学上更进一步。”龙佑帝诧异地望着他,半晌才笑道:“我竟忘了,你是学武的,好,我便着天宫诸女将绝技传予你。除此之外,你别无所求了么?”

  郦逊之不知是多疑还是谨慎,皇上末了这句话,引得他浮想联翩。他慢慢说道:“逊之承皇上和先皇厚爱,幼时即有爵位在身,不敢奢求太多。逊之自幼读圣贤之书,虽不敢自比古时的贤人,但心怀天下、兼济世人之念早已定下,只想做一些让世人称道的事。”

  他观察龙佑帝的脸色,字斟句酌道:“逊之不想求一时声名,想和父王一样,几十年后仍有人记得他的功勋。至于官居极品、位极人臣,逊之愚笨,不敢奢求。”龙佑帝的追根究底,令郦逊之意识到皇帝心中的隐隐不平。龙佑帝虽推许燕陆离与他父王,但两人手下强将如云,想不遭猜忌也是难事。幸好他并未以国舅身份开口讨官要爵,不然皇帝此刻怕是就伏下杀机了。

  龙佑帝哈哈大笑,道:“好!你有志气,和那些个俗人想得不同,我真没看错你。不过官总是要封的,好做大事。罢了,先去太后那儿,让她拿主意吧。”

  他亲热地揽着郦逊之的臂膀,往慈恩宫走去。有数名太监远远瞧见,一溜儿小跑过来跟在两人身后。龙佑帝道:“朕要和世子单独走走,没多远路,你们不必跟着。”为首的太监刚想说什么,龙佑帝沉下脸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便无人再敢相随。

  郦逊之暗想,皇帝的权威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动辄受制,至少表面的风光仍是足够的。

  两人边行边浏览宫中景致,龙佑帝似乎忘了太后在慈恩宫等着,慢悠悠地拉了郦逊之闲逛,指点各处绝妙的风景给他看。从文清阁穿过九回廊时,龙佑帝特意慢下脚步,用手指着给郦逊之看:“此处比御花园别有一番风味,你仔细瞧瞧。”

  郦逊之放眼望去,只见九回廊曲径通幽,走在其中,每一转弯都觉别有洞天。或以假山取胜,怪石嶙峋,参差有致;或靠花树夺魁,奇花古树,灿若云锦;或凭绿水掠美,清泉奔泻,点尘不生;或借修竹生光,环佩叮当,潇湘解语。再加上廊檐翠飞,碧瓦凌空,令人如堕梦境,神飞天外。

  郦逊之此时方知大内皇宫果然不同寻常,单是一处小小的九回廊就如此出神入化,点头赞道:“皇上好眼光,九回廊的确别有风味。”龙佑帝得意道:“这是我和淑妃一起布置的。”郦逊之闻言喜道:“原来姐姐也喜欢做这些事。”

  龙佑帝见提起了郦琬云,叹气道:“我很想封琬云做皇后,可惜太后不许。”郦逊之第一次听说此事,诧异地问:“为什么?”龙佑帝道:“她说琬云比我年长,且八字不够尊贵,没有皇后的命。其实我倒觉得她足可母仪天下。”

  郦逊之的脸色冷了下来,想起太后那不足道的理由,心底一阵难过与不满。姐姐怕是因此才参佛的了,否则哪个妙龄女子好端端的去念佛读经?

  龙佑帝自言自语似的叹道:“太后想给我娶个姓金的女子做皇后,我听了就烦!逊之,我只有靠你,连我亲生的娘也不向着我……”

  郦逊之望着少年皇帝世故老成的脸,知道他俩的命运已联结在了一起。他抬头望天,蓝得逼人的眼,几片浮云傲慢地俯视着人间。郦逊之指着那些云朵对龙佑帝道:“皇上,虽有浮云,须臾尽逝,而青天万古长存,请皇上放心。”

  龙佑帝低声地道:“我很放心。”他深深地看了郦逊之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一家人。”郦逊之感激地朝他点点头,无须再说,眼中全是“忠诚”二字。

  龙佑帝轻轻一笑,拉着他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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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筱筱21世纪医学世家传人,一次旅行途中偶然穿越到原始社会。 她从未想过会过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 部落存留的火种被灭,没关系我会钻木取火。 没有足够的食物过冬,种植养殖搞起来。 没有盛东西的容器?烧陶冶炼两手抓。 为了能在原始活下去,沈筱筱无所不用其极,烧陶,织麻为布,养殖…… 而她也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无限的可能

暴君请接招:臣妾要黑化

前世,为了听从渣男的诡计,她花了近两年时间才让太子爷爱上她,与渣男里应外合,夺了太子的兵权,在太子爷爱她入骨时,她却亲手结束了他的命。 太子死后,她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弑君妖女。在死牢中,她得知了一切真相,原来她不是孤儿,是镇国府的双生姐妹? 嫡姐枉死?渣男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血洗姜府,亲手喂了她毒药。她的一生以及姜府都是十年前渣男就布下的棋子。 重活一世,她一定不再重蹈覆辙,对渣男断情断爱,她一定让渣男血! 债!血!偿!当渣男发觉,昔日满眼皆是他的女人,如今却与他渐行渐远,更是站在他的敌对,与其算计他。 渣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当他恍然醒悟时,火葬场,跪求回她重新回来他的身边时,哪知那女人早已对他恨之入骨了……~~~~~某女因为上辈子害死了太子爷,只要一见到自家太子爷! 她就感到心虚、愧疚。于是,她逃了。太子爷得知,连夜把人擒回, “再敢逃,本殿打断你的腿。”没办法,惜腿,她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