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周旋，戏耍
他精准地说出了那套工艺的每一个步骤，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情报能力。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技术掠夺。
他们以“援助专家”的名义，拿着上级开出的介绍信，光明正大地走进你的工厂，点名要看你的核心机密。
你给，还是不给？
伊万诺夫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陈致远却仿佛没看见，直接开口：“伊万诺夫同志，远来是客。既然是来交流学习，就请先参观一下我们红星厂的全貌吧。”
“不过不好意思，不巧，我临时有些事情要办，就先让我的同事陪你转转吧，咱们晚点再聊。”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平静得像是在邀请邻居串门。
赵刚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热情地揽住伊万诺夫的肩膀，把他往厂区里引。
完全不给他继续和陈致远纠缠的机会。
“对对对，先参观，先参观！周师傅，你来给专家同志们当向导，把咱们厂的好东西都介绍一遍！”
周大山咧嘴一笑，露出白牙，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老实巴交的狡黠。
他快步走到伊万诺夫面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通过翻译说道：“专家同志，这边请！先带您看咱们的宝贝疙瘩，五零年的老式车床，别看它年纪大，加工精度全靠老师傅们的手感，稳得很！”
伊万诺夫的笑容僵住了。
老式车床？
他这次来，目标明确，就是要看那套化腐朽为神奇的热处理工艺。
他对这些早就该进废铁堆的古董没有半点兴趣。
然而，赵刚和周大山一左一右，热情得让他无法拒绝。
他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机加车间。
一股机油和铁屑混合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
周大山指着一台皮带传动、浑身油污的庞然大物，满脸自豪地介绍起来。
“这是我们建厂时就有的龙门刨床，苏联老大哥援助的，现在还能用！您看这导轨，磨损是大了点，但我们老师傅有办法，垫铜皮，一样干活！”
伊万诺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身后的苏联专家们也是面面相觑，眼神里的傲慢逐渐变成了不解和鄙夷。
这哪里是军工厂，分明就是一座工业废品博物馆！
“陈厂长在哪里？还没忙完吗！？”
伊万诺夫终于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甩开周大山的手，“我不是来看这些废铜烂铁的！我要看的是你们的渗碳炉！是你们的淬火池！”
周大山一脸为难：“哎呀，专家同志，陈厂长还要忙好一会儿呢。他不是也说了，一定要让您先了解我们厂的家底，这样才能更好地交流嘛。”
“来来来，前面就是咱们的铸造车间，翻砂工艺，纯手工，保证原汁原味！”
“跟屁虫！”
伊万诺夫的翻译低声用俄语骂了一句。
伊万诺夫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这个叫周大山的老工人，就是陈致远派来缠住他的。
无论他想去哪里，周大山总有各种理由把他引向那些毫无价值的旧设备区。
他想接触任何一个技术人员，都会被周大山用“开饭了”“喝水了”之类的借口打断。
他被困在了一场精心设计的、关于破烂的“技术交流”中。
伊万诺夫的耐心被一点点耗尽，怒火在胸中积聚。
他来的时候，以为凭借“援助专家”的身份，拿着上级部门的介绍信，可以长驱直入，予取予求。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山沟工厂，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厂长，竟然敢用这种方式敷衍他！
整整一个上午，伊万诺夫什么核心的东西都没看到。
他只看到了一群工人在陈旧的设备上挥汗如雨，看到了一张张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却又充满干劲的脸。
直到中午，当伊万诺夫几乎要爆发的时候，陈致远终于出现了。
“伊万诺夫同志，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陈致远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刚才一直在忙着调试一个新东西，刚刚有了点结果，想请专家同志们帮忙看一看，提提意见。”
伊万诺夫心头一动。新东西？难道是……
他跟着陈致远来到车间外的试验场。
只见空地上，一门造型奇特的火炮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它的炮管不长，炮身结构异常简洁，炮尾还有一个喇叭状的喷口。
正是无后坐力炮！
伊万诺夫是行家，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武器的类型。
他的目光立刻被那根呈现出深蓝黑色的炮管吸引了。
他快步上前，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炮管，感受着那冰冷而坚硬的质感。
就是这种钢材！
用火车大梁造出来的特种钢！
“准备试射。”陈致远下令。
一名战士熟练地从炮尾装填炮弹，然后迅速跑到一旁，拉动击发绳。
“轰！”
一声与传统火炮完全不同的闷响，炮尾的喷管向后喷出长长的火焰和气浪，而巨大的炮身却只是微微一震，纹丝不动！
远处，一百米外的靶标。
一块厚重的钢板，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破口，轰然倒地。
成功了！
周围的工人们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伊万诺夫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盯着那门炮，又看了看那块被击穿的钢板，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贪婪。
他看到了成品，看到了这套技术无与伦比的价值。
但他依然不知道，这根神奇的炮管，究竟是如何在这堆破烂设备里被制造出来的。
他错过了整个过程！
“陈致远同志！”
伊万诺夫猛地转过身，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风度，他用带着怒气的声音质问道，“这就是你的‘交流’吗？你让我看了一上午的垃圾，却把最关键的工艺过程完全隐藏起来！你这是对援助专家的欺骗和敷衍！”
他指着那门炮，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而你，却用这种不坦诚的方式对待我们！我要向我的上级汇报！向你们北京的领导汇报！你这种行为，是在破坏我们两国同志般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