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破妄

　　离开盘家后，苏云霄、风兮都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哪怕回到村中心广场上、风柔反复询问，他们也没说。

　　风兮怎样不知道，至少苏云霄明白，自己心中已经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明明他完全听不懂盘瘟在说什么，却不由自主生出了“我和他是一条战线”的想法。

　　所以他知道，现在不能这些东西漏出来，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那一边，被风柔问得不耐烦的风兮似乎敷衍地说了几句话后，便拉着自己妹妹往自家走去，离开了村中心广场。

　　苏云霄皱眉沉思片刻后，决定暂时不管了。

　　如果风兮都觉得没问题，那大概暂时是真的没问题了吧？

　　“云霄啊……我们该回家了吧……”

　　此时，他身后传来了苏渊的声音，苏云霄长呼一口气，扭头朝自己叔叔的方向走去。

　　次日。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整个流星村的人便已经聚集到了村中心广场。

　　问天大祭，要开始了。

　　全村的人包括村长金毅、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跪倒在祭坛四周，双手合十，对着高高的祭台默默祈祷。

　　祭台的阶梯上，盛装打扮的风兮、风柔两兄妹正在一步步拾级而上。

　　他们每走一步，便会对着天空高举双手、念念有词。

　　这种庄严而神秘的仪式感，更令村民们心生敬畏。

　　同样跪倒在祭台下的苏云霄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叔叔。

　　苏渊最近身体越来越糟糕了，今天早上甚至还咳了血，但仍然还是强撑着来参与大祭，他艰难地跪在那里，枯瘦的双手合十着紧贴额头，闭着双眼不停祈祷：“天神保佑、天神保佑……”

　　苏云霄心情有些复杂。

　　原本他也是虔诚地相信着这场大祭能够让村子摆脱厄运、走向光明，但昨天盘瘟短短的几句话，就让他心中生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甚至有种可怕的感觉——这村子是假的！

　　昨晚睡前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自己都吓得差点跳起来，赶紧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村子怎么会是假的？

　　自己从出生就在这里，记忆中自己学习打猎、与同伴共同玩乐的无数场面都还历历在目，怎么会是假的？

　　就在这时，祭台上一声巨大的锣声传来，将他思绪拉回了现实。

　　苏云霄抬起头。

　　不知何时，风家两兄妹已经来到了祭台顶端。

　　从下方已经看不太清他们在做什么了，但他知道祭台上有大锣、有鼓，都是仪式需要的东西。

　　锣声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鼓声，那鼓点的韵律节奏神秘而深奥，很快便令他沉迷其中、思绪变得平静。

　　与此同时，天空中开始出现异像。

　　天空中有无数倒悬楼阁，这是流星村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习以为常的事，他们都知道，那里便是天神居住的地方，而不远处的大雪山便是天柱，天神若要来到凡间，就需要从大雪山下来。

　　此时，那无数倒悬楼阁中开始传来宏大的仙乐，这仙乐与祭台上鼓点相应，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飘渺的身影出现在天穹之上，他们的体型无比巨大，却又虚幻得无法看清，如云如沙、如烟如雨。

　　村民们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只是变得更加虔诚了，众人纷纷五体投地、祈祷得更加大声了，有些人甚至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只有苏云霄仍然没有扑倒在地上。

　　虽然他此时心中一片平静，但仍有那么一丝疑问，就是这一丝疑问，让他迟疑了一秒。

　　也就是这一秒的功夫，他在所有人都趴下后，看到了盘瘟。

　　昨天说要同时出现在祭台上的盘瘟一大早并没有来，金毅去他家里也没能找到他，只能暂时作罢，而此时，盘瘟竟然就站在人群中！

　　这个瘦弱而诡异的年轻男孩也注意到了苏云霄，扭过头来，咧嘴一笑。

　　这时，天空中的仙乐变得清晰起来，隐约能够听见有人在哼唱些什么。

　　“若于鬼道，以护法力，乘通入空，此阿修罗，从卵而生，鬼趣所摄；”

　　“若于天中，降德贬坠，其所卜居邻于日月，此阿修罗从胎而出，人趣所摄；”

　　“有修罗王，执持世界，力洞无畏，能与梵王及天帝释、四天争权，此阿修罗因变化有，天趣所摄；”

　　“生大海心，沉水穴口，旦游虚空，暮归水宿，此阿修罗因湿气有，畜生趣摄……”

　　苏云霄看着盘瘟、听着天空中那宏大磅礴的歌声，心中疑惑越来越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疑惑些什么，只是感觉胸口压了点东西，似乎有什么要拼命钻出来一样。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嘶吼、在咆孝，但他现在只能听见天上的仙乐歌声，脑子里那个声音闷闷的，根本听不清。

　　苏云霄开始觉得痛苦了。

　　他仍然看着盘瘟，却听见盘瘟张开嘴，用口型说了些什么。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句话是“我说过，我们是一样的。”

　　在辨认清这句话后，苏云霄感觉自己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

　　“你特么的，邢云霄！你是不是废物！”

　　脑海中那个声音瞬间压过了天上仙乐，粗暴地骂道：“丫的被人控制得这么死吗！你白白多长了一个脑袋啊！”

　　“邢云霄？那是谁？”

　　苏云霄更懵逼了，但下一秒，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破碎。

　　明媚阳光、飘扬仙乐、神异天人、青翠草原、和蔼村民……在刹那间，全部化为镜面，轰然碎裂！

　　天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黑压压的乌云，不……不仅是乌云，还有滚滚黑烟，它们压得极低极低，几乎就在祭台上方几十米的地方！

　　没有仙乐、没有天人，天空中传颂的是阴森幽暗的低吟、飞舞的是一张张狞笑的鬼面！

　　更没有青翠草原与和蔼村民，周围只有无穷无尽的荒野，远处雪山仍在，只是从雪山到这里、再蔓延向更远之处，眼所以及之处只有光秃黑土，连一根草都没有。

　　村民……确实是村民，只是他们的模样看上去，全都像是饿了很久很久的样子。

　　每个人都瘦得不像话，脸色更是难看得如同一个个死人。

　　但他们还活着，只是人人都闭着眼趴在地上，嘴里依然不停念叨着什么。

　　身边的人自然也不是苏渊，而是一只大白猿。

　　他全身上下布满了黑色斑点，伤得非常重，但还与其他“村民”们一般，趴在地上念叨着。

　　“哈哈哈哈！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这时，脑海里的狂笑声将苏……不，将邢云霄拉回了现实。

　　他终于醒了。

　　虽然还有些茫然、还未完全从这一个月的“沉睡”中挣脱出来，但他终归是醒了。

　　紧接着，他意识到，并不是因为自己“醒来”，才能看破这幻境。

　　而是有一股外来力量强行打破了幻境！

　　天空中降下一道金色光柱，破开了黑雾。

　　紧接着，无数飞鸟破雾而出，带来了无穷生机，仿佛这整片灰暗阴霾的世界都因此明亮了一些。

　　飞鸟环绕中，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身影从光柱中缓缓降下，一双大翅膀在背后挥舞着，有如真正的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