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宫九的计算
神佛本是虚构，李耳是春秋时期一个图书管理员，释迦是古天竺的一个王子。
他们并无深湛法力，也无广大神通，所有的故事皆为后人的牵强附会，令神像上的两人时而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时而高高在上、俯瞰世间。并且有了各种亲戚朋友，同事下属，天天上班，一年无休，苦不堪言。
神仙佛魔，本来也都是人的创造，人的映射。
不过这种映射，恰恰也是武学理论的最高境界。
一个人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全凭他自己的意愿和喜好，所以吕祖大可宣布自己有天南海北的七个同僚，王重阳一会儿成了黄裳一会儿成了斗酒僧，张三丰则一个转身便化作真武大帝荡魔祖师。
于是，他们也真正有了这份神通本领。
神是人的创造，武道是人心的成就，所以武道的最高境界，便是成佛成魔、称尊作祖。
到头来，也许九天之上的诸神，九幽之下的群魔，本来也没有高低贵贱。其实土地神也可成为至尊之神，关老爷也可大胜蚩尤，诸神群魔每个位置，都是人的创造，全看顶着这尊号的人能走到哪一个地步。
于是，似武曌选用弥勒佛，李靖成就毗沙门天王，张三丰成了真武大帝。虽然弥勒佛是极大极尊的神位，地位或可更胜过毗沙门天王同真武大帝，却也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修为果位，反而是弥勒佛最低。
若成陆地神仙，哪怕是南天门上守门的，也只不过是自己的爱好兴趣。
试想一个练武的人心中，既成了无尚神通，又怎不可能把南天门想象成宇宙中心、永生之门，自己却是永生之门的器灵呢？
鹿尘知道，醒悟到这一层，象征着自己的境界，已愈加靠拢了大三合。
这种脱离人的迹象，或可称之为“超凡入圣”。
黄药师也觉察到这点，“你能醒悟到这点，说明冥冥之中，突破愈近，才有此感悟。若不到此境界，怕是千言万语，也说不清楚、领悟不到。但凡大三合，皆有所成所及的神佛位置，但高低上下，却有斟酌，只怕德不配位，反遭祸害。”
鹿尘听罢，不禁脱口而出，“什么斟酌，若未有人，哪里来的神？我是诸神的爹，群魔的娘，为他养家糊口，他还嫌弃起来？说到底，是人自个儿成全了自个儿，于是漫天神佛的辉煌，亦来自于人的辉煌而已。”
旁人听到这，着实是不明白，但这番话却如春雷，一落到黄药师的心头，激起千层浪。
黄药师浑身一震，不禁动容，“好，老夫有意登上‘伏羲’这一道神位，本来深藏在内心多年，自诩德性不够，未免贻笑大方，总是未尝敢对人言。直至今日听了你这番话，心中豁然开朗。伏羲虽是了得的古圣贤，但那后来人创演的伏羲大神却未必同样了得，我黄药师未尝成不了‘伏羲’！”
他说完这番话，真是酣畅淋漓、扬眉吐气，再看向鹿尘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小子，你突破在即，老夫来帮你一手。”
鹿尘一怔，亦微笑点头道，“多谢。”
他知道，刚才一番话语，多少让黄药师承认了自己。
这种承认，不是来自于其他，而是来自于每个男人，热情的与旁人交流自己的喜好偶像，黄药师毫无疑问也毋庸置疑地崇拜着李药师。
不过李药师亦不过成就了毗沙门天王，黄药师却有意成就伏羲大帝，这尊神位可比李药师还高。他大约常年都在自问、自怀、自伤，自己配不配、该不该、能不能够，直至被鹿尘一语点中，方才心胸开阔。
他现如今对鹿尘，语气柔和，恐怕连黄蓉亦没有这份荣幸，更休要说郭靖了。
鹿尘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个性格古怪老头的认可，他来到这里本来带着招惹黄药师的想法，但现在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黄药师的话语意思是，要用交手的方式，见证鹿尘的突破。
两人一旦交手，鹿尘立刻就要登上大三合。
但也正在这时，群岛来人中，忽然有个人亦慢慢走出来，悠悠然道，“两位刚才所说，也令在下心有戚戚。”
“前路广大，武学深奥，是人走上了武学的道路，再以武学创造出神佛的位置。”
“所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番话亦有道理。”
“看来我亦不能总用诡计谋划，而是该走走堂皇大路了。”
说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虽然叹气，语气却还是悠悠闲闲的。在他旁边的南海鳄神，听到这里，看出黄药师脸色不对，登时魂飞魄散，想要痛骂这小子几句，不要招惹了东邪。
正想要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而那人却继续道。
“哎，可惜，可惜，我本来准备趁着你们动手，进行偷袭的。”
“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偷袭是不成，偷袭多了，我的气质不免多了阴柔浅显，未来就只能成为小神小佛。”
“虽然小神小佛，也未必有什么影响，但我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就改变吧。反正青龙会要登上神州舞台，以后我的行事风格，是该增添一丝堂皇大气的。”
“所以，我就站出来，直接把两位杀死吧。”
这个人未走出来时，泯然众人，根本不容觉察，可一旦走出来后，便成了桃岛上最受人瞩目的人。
然后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整座桃岛上，忽然燃起了火焰。
一朵一朵白色的火焰，倏然从每一朵桃上燃烧起来。周围数十里，皆是白焰重重，整个世界变成了火焰的世界。
奇异的是，每一簇火焰都没有很高的温度，只是那样稳定的燃烧着。
从远处看，那根本不像是火焰，而是一朵一朵更加绽开、更加怒放的桃。
绮丽蔓生。
桃灼灼。
这下是真正的桃灼灼有光辉了！
黄药师眼见自己的桃岛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眯起了眼，然后把双手背在身后。
脸上的表情，当然也变化不大，还是那张看上去很有文化，很稳得住气的中年英俊文士的面容。
不过鹿尘却能感觉到，有惊人的杀气，杀气笼罩整座桃岛。
他知道，黄药师生气了。
这个人只是一出场，就毁掉了黄药师的桃岛，以黄药师的性格，不将他挫骨扬灰才怪了。
不过，这个人可不好对付。
鹿尘看向那个人，那是个很年轻的人，有一张鹿尘熟悉的面孔。
鹿尘静静吐出两个字，“宫九。”
来者正是青龙会龙头之一的剑邪宫九。
这所谓的群岛联盟，果然是他闹出来的大事端！
宫九点了点头，微笑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要对付黄药师，他们是不够的，我要亲自出马。这两位也只不过是诱饵而已，我做事一向喜欢三十成把握。不过刚才鹿兄所说的话，让我很有感触，所以我不偷袭了。”
然后他耸了耸肩，很随意道，“那就用二十三成把握毁灭你们吧。”
他说得很认真，也很脱线。
常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番话，但鹿尘和黄药师都知道他的意思，他所说的三十成是真真正正的三十成，就是哪怕这件事情再有两个黄药师，一共要对付三个黄药师，他也有十足自信。
就算原随云和洪安通败北，也不过是降低了七成把握而已。
他所说的，就好像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能够确认每个人战力的位置一般。不过鹿尘也知道他所说的恐怕不假。
因为他是一灭大宗师。
修为还要高过黄药师一个层次。
黄药师的口气却很平静，“很好，你说了这么多，说你的想法，你的过往，你的未来。”
“不过老夫只想要告诉你一句话，很简单的一句话：这片桃林是我妻子种的，这里面还有老夫爱妻的坟墓。”
“所以，老夫要杀了你。”黄药师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他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一点儿也不狠。
一点儿也不毒辣。
但却很“死”。
而且很“亡”。
宫九一怔，因为在黄药师说完这番话的瞬间，“死亡”这种抽象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将他给淹没。
黄药师身影一闪，出现在宫九的面前，手中一探，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一把玉箫。
玉箫挥舞之间，又好像是一柄细细的剑，剑气纵横交错。
箫的孔洞之中，也发出悠悠声响，凄凉迷离，波涛汹涌，暗流涌动。
“死”和“亡”这两个字，就从剑、笛、音、气种种结合之中汹涌而出。
这是黄药师的大阵“奇门五行阵”。
也是黄药师的剑法“落英玉箫剑”。
还是黄药师的音功“碧海潮生曲”。
——综合来说，便是当之无愧的“桃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桃的火焰中，黄药师扑向了宫九。
战局是一触即发。
不过黄药师扑向宫九的同时，也代表着他已经失去了对洪安通和原随云的控制。
洪安通重新站了起来，和原随云对视一眼，两个人亦同时出手了。
他们出手的对象当然不是黄药师，因为宫九既然愿意出场，那么肯定不需要他们帮忙了。
两个人的目标是鹿尘。
他们已经听出了黄药师的意思，这才明白，鹿尘不是黄药师的弟子，而是黄药师的朋友。而且这个家伙，居然距离大三合只有一步之遥，若他成就出来，恐怕也会成为一道阻碍。
两个人心念一动，一起下了杀手。
九天之上，风雨雷电齐生，云雾之中再次有神龙出游。
拳掌指腿，也随着黑暗降临而来，剥夺鹿尘的视觉。
两个大三合的高手，一起动手，真是威势骇人。
若说黄药师和宫九那边，是天惊地动，朵朵白火，碧海潮生。
那么这边便是九天雷动，黑暗浮土，从上从下，一起淹没鹿尘。
鹿尘却不慌不乱，“黄岛主不来助我，你们来助我么？”
他仰头大笑三声，像是已经在某个门槛前停留很久，终于推开了门，迈步走进去，“破罢！”
两人强招已经来了，神龙和黑暗一起将鹿尘吞没。
那边厢，宫九却在黄药师攻击的间隙中叹息一声，说是叹息，其实也很悠闲，“现在只剩十五成了。”
说这番话的功夫，他出了三招。
却没有动用腰间的剑。
而是用掌。
三掌之后，黄药师的玉箫断了。
他面露惋惜，倏然一退。恰是这一退，却躲过了宫九的第四招。
宫九倒也不追击，却看向战局的另一处。
只听轰隆一声，当黄药师被轰退时，洪安通和原随云也同时被轰退了，
两人本来夹攻的鹿尘走了出来，手提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东西，乃是无数碎片粘合而成的模样，看上去就在破碎的边缘，却又仿佛永远不会破碎。
鹿尘闭着眼睛，原随云的影响还在，使得他眼前一片漆黑，哪怕到了大三合，也没办法脱离。
但不妨碍他听到宫九的话。
当下也朗声道，“怎么才八成？”
他的数学一向不错，二十三成减掉十五成，便只剩下了八成。看来在宫九眼中，他这破功而出的功力，只有黄药师的八成。
说话间，洪安通和原随云慢慢走到宫九身旁。
黄药师也退到鹿尘的身前。
双方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不知何时，宫九的一只手，居然已经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是不止，我算错了。”
鹿尘问，“一百减十三等于多少？”
宫九想了想，“我不知道。如果需要，我会找一百个人，然后杀掉其中的十三个，到时候就能算出来了。”
这真是个荒谬的回答，可是黄药师和鹿尘一点儿也不觉得荒谬，只觉得可怕。
这句话透露出两个信息。
第一，宫九不把他人的性命当性命，是个心无伦理、草菅人命的混账。
第二，宫九此前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并非加减计算推算，而是一种直观的感受见到。
也就是说，无论三十成、二十三成、十五成，三者没有因果关系，不是算出来的，而是看到的。是直接对当下局面的判断。
他的心确实迥异得像是一头妖怪。
鹿尘在心头感慨。
他感慨宫九，宫九未尝不感慨他。
宫九观察他，感慨道，“我没有想到你的招式居然是这样。原随云，你怎么感觉？”
原随云不得不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呼出心中的莫大压力，“他刚才一瞬间出了五招，快过普通大三合五倍以上，好快。我根本察觉不到招式之间的间隙，浑然天成，没有破绽。”
在这一刻，他好像几乎不吝啬用世上任何赞美。
鹿尘亦点了点头，面色如常道，“没错，我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打出五招。宫九，他觉察不到，你能觉察到么？”
宫九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不要误导我了，我也觉察不到招数间的破绽，因为这招根本没有破绽，如果我试图从招式中找到破绽，那就踏入了你的陷阱。”
“我见过李秋水，知道那是逍遥派的心法，对于时空之间的操控与把握，对么？刚才那一瞬间，你没有打出五招，而是同时有了五只手，五把剑，每一只手每一把剑只出了一招。”
“你甫至大三合上，却已有了自己的路数。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我和丁鹏的对手。”
鹿尘耸了耸肩，道，“啧，没有骗到你。”
倒也不在意，只是随手下一子罢了。
宫九却忽然很认真道，“十四成。”
又少一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