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忍气吞声，到底到西
这次出发，鹿尘是打定一个主意。
不惹是生非。
不好管闲事。
不准这样，不要那样，一定要当个聋子，瞎子，傻子。
一意只赶路，满心思武功。
他对李莫愁、小龙女，亦是这样说的。
他告诫李莫愁，“你这个人冲动，高傲，但须知人走在世间，要能忍气吞声，才能有大作为。现在这乱世时节，哪里能够纵横捭阖？龙也得盘着，虎也得卧着，谁都夹着尾巴做人，才能长久。”
他说得慎重，李莫愁虽听着不太入耳，也只好点了点头。
又嘱托小龙女，“龙师妹，你千万别捣蛋，我知晓你这个人啊，年纪轻轻，冰雪聪明，心思单纯，使劲了抓住一点，往往立身正，说话稳。但人也要有变通，别人可不似你师姐，总被你怼得哑口无言，你师姐至多打你屁股，别人可要你的命。”
他讲到最后骇人，压低声音，极为骇人。小龙女吓得面白无色，走了一会儿，便摸一摸自己的脖子，问她师姐一次，“我头在否？”
软硬兼施之下，在前三天的时候，他们这一路平安，十分稳妥。
鹿尘的玉剑、木剑，还有李莫愁的一柄长剑，亦藏身于包裹之中，不露锋芒。他们经过了易容，收敛了形貌，外表看来平平无奇，遇到了事情，也与常人无异。
比如，他度江的时候，听闻有十二连环坞水道人士，向人们收过江费用，他也老老实实地交了，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就算有個没钱的人被一脚踢得头破血流，他也不吭声。
李莫愁见不得这事儿，正待出剑，他也拦住了她。只是在事后，偷偷给了那破了头的人家一点银子补助。
又比如，他路上碰到了有同路人哭哭啼啼，一问得知，无非被人坑害，流离失所，卖儿卖女。
心里面固然很不是滋味，正待要走。小龙女一语不发，两只手使劲，牵着李莫愁和鹿尘，跟着人家半条街，然后还不说话，只是看着鹿尘，她眼里都是泪呢。
鹿尘也只好对她说，“天下之大，恶人之多，这等事情许多，咱们武功再高，也没办法为他们报仇。”
到头来，小龙女低头，不高兴了一阵，鹿尘只得又送给人家几两银子。
当然，行走世间，也不尽然都是这等腌臜辱耳的事情。
有一回，三人行到一座城池，却是风月文雅，多有景致。李莫愁和小龙女白天游走诸街，有吃有喝，有玩有闹，忘却了些许郁结，到了入夜，叫鹿尘陪她们一起去河边赏月。
这时节的大宋，夜市热闹，经济繁荣，也不管什么宵禁。鹿尘带着两人，来到河边，前后左右皆是人，还能隔岸见着画舫舟船，灯火如昼，传来一声声嬉笑打闹，声音销魂之至，令人遐思。
李莫愁红了脸，小龙女懵懂不知，鹿尘不经意去看了一眼、听了一声，立刻就走不动道儿了。
对面画舫中，立着个女人人影，在黑暗中找着船头，摇晃了一下。周围有几声惊呼，她却决意而去，应声而坠，扑通一声。
河岸边立刻沸腾了起来，人人惊呼，朝着那边看去，世界像是成了一锅热粥乱麻。李莫愁和小龙女亦捂嘴惊呼，面露惊色。
鹿尘呆呆站在那里，脑子里须臾间闪过许多东西，从天地玄黄想到了宇宙洪荒，由三字经想到了千字文，由奥特曼想到了百特曼。脑子里混乱如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第一个冲了上去。
在一连串惊呼中，他一头扎入河中，却没有浮起来。到这时鹿尘方醒悟自己没有半点内力，轻功已废。休说螺旋九影，哪怕一影也难。更重要之处在于，他不会游泳。
如果可以，他很想对着滔滔不绝的河水施展情剑，但流水无情，众所皆知，他是对牛弹琴。
幸好李莫愁反应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飞身而来，引发第二次如雷惊呼，已到他旁边，一把拉住他。
她不知道何时，已经褪去足袜，赤裸的双脚踩着冰凉的流水，没入了一段，不及膝高，便似下面有东西拖着她，稳稳站在水上。
她带着奇怪目光，看向怀中湿淋淋的鹿尘，“伱不是说……”
鹿尘状态极差，仍指向前方，“在那边……呃……”他一说话，便忍不住从鼻子里喷水。
李莫愁一脸嫌恶，还是顺着鹿尘的意思，在万众瞩目下，踏水而行，救了那跳水昏厥的姑娘。让鹿尘安心的是，她性命无碍。回过头去，发现岸边小龙女一路走来，头顶着小鸟儿，对两人使眼色。
鹿尘道，“咱们找个僻静无人的所在，再说其他。”
李莫愁对小龙女甩甩脑袋，小龙女点了点头，挤在人群之中。李莫愁怀抱着一男一女，飞身而起，从河中央窜入旁边绿柳之上，再点着绿柳，又腾飞一截，没入黑暗的建筑中。
顷刻间，他们在一条巷子重聚。
李莫愁似笑非笑，“你让我们不要轻动，自己却动若脱兔，差点死了。”
小龙女也一板一眼，“原来你才不知道变通，你现在这武功，哪里能行走江湖，怕不也要被人抓着打屁股！”
鹿尘满身是水，极其狼狈，但还是装没听到一般，嘿嘿笑道，“好师姐，帮我蒸干衣裳头发。”
李莫愁对小龙女道，“有些人啊，被救了性命，连句谢谢都不说，还尽使唤人呢。”
话是这么说，还是伸手放在鹿尘衣服上，摸来摸去，运转内力，不一会儿冒出腾腾白气。这时候，衣服全贴在鹿尘身上，她的手按在衣服上，隔着衣衫，近似肌肤之亲。
一开始，李莫愁还未想太多，直至她手按在鹿尘胸口，面色渐红。之后忽然尖叫道，“你……你那里，我可不帮你蒸干了。”
鹿尘呆了一呆，顺着李莫愁目光，才醒悟过来。李莫愁是指裤裆位置，他忙道，“那可不行，我全身干净，独那儿湿了，岂非像个尿床的小孩儿，走出去见了人，谁都笑我。”
小龙女不经意听了，跳起来道，“你说谁尿床呢，你说谁尿床！”
鹿尘最后还是想了个周全的办法，他四下里找了几块石头，搭建了个小小的封闭空间，然后走开去褪下内衬，将其塞在这空间里。接着，再让李莫愁加热那些石头，这样便形成一个烘烤室。
李莫愁和小龙女听了这说法，都是目瞪口呆。她们一路行走时，偶尔也以旁观者姿态，听说鹿尘的故事，人们都说这小子做出惊世骇俗的大事，遇到了什么事情都有办法，但没想到他这么“有办法”。
等鹿尘重新穿好裤子，不一会儿，那女孩子醒来了，一见三人，吓得尖叫。
李莫愁连忙抬手一指，点了她哑穴，给她说清楚了情况，再解开穴道。
那女孩儿感谢了他们的救命之恩，却也愁苦道，就算今日逃过一劫，他日也要再行投水。
鹿尘让她说清原委，但其实听闻之前，已想通了几分。具体事情，无非是大家闺秀遭人陷害，至于家道中落，被卖与青楼，终究却不愿意做这皮肉生意，于是唯有以死明志。
鹿尘问李莫愁、小龙女，“这可怎么办？”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李莫愁翻了个白眼，小龙女拿石头丢他。
鹿尘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喂，好痛的。”
小龙女道，“你说什么忍气吞声，都是骗人的。你走到今日，哪里是靠忍气吞声走来的，你就是个忍不了气吞不了声的人，你还问我呢，真不要脸！”
李莫愁的话很简单，“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一抖背后的包袱，发出剑鞘碰撞的声音，两人的三柄剑都在里面，“反正，你帮我喂招，我从你身上领悟了些剑法，我的剑起码有三成要给你用。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鹿尘呆呆愣愣，看着他们。直到小龙女推他一把，“别看我们了，我们还得看你怎么做呢。”
于是，鹿尘一伸手，让李莫愁把三人最后的所有银子，全送给了那落水的姑娘。
他对那姑娘笑道，“你实在不必求死，因为人生并未绝望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多好的年纪啊，像一朵一样，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用这笔钱找间客栈，去好好睡一觉，抖落了身上的露珠。也许往后，便不会有这样大的风雨，吹大了你的身子。到那时候，你再用剩下的钱做做生意，如何？”
少女不敢相信，又欣喜不已，接过了银子，啜泣不已，大喊恩公，对他们磕头感谢，再被鹿尘微笑着劝走了。
李莫愁从旁观看，一语不发，问他，“就这样么？”
鹿尘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叫她别牵扯进来而已。你说的那句话很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有人到了底，也有人要上西天。走吧，我们去杀他们全家。”
李莫愁终于露出笑容，“我要听的，就是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