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而在审判持续展开下，在一名名罪犯在周围民众越发响亮的喝骂声，拥抱了早该到来的死亡后。
伴随着罪犯的人数不断减少，很快，便只剩下最后的迈卡男爵。
相较于之前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在面对死亡时表现出的恐惧和害怕相比，迈卡的表现比约翰预想中的要更加的镇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傲慢。
双眼在面对怒视着他的围观者时，非但没有因为自己曾犯下的罪行而流露出悔悟或求饶的姿态，反而站在那行刑台上，用蔑视的眼神着下方的众人。
一如当初数天前他还是龙眼领的男爵大人的模样。
那种由来自贵族骨子里的傲慢及高人一等的心态所汇聚出的，名为‘阶级’的无形气势的压迫下。
一时间，竟让原本想要怒斥他赶紧去死的众人，心头的愤怒开始被以往早已习惯的奴性所取代，转而或退缩或害怕地躲避着对方俯视的目光。
而看着这群愚蠢的泥腿子在自己的目光下，一如既往地露出他熟悉的视线后，迈卡却忍不住看向台下那名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旋即嘴角便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容：
“哈哈哈！”
此刻，心头满是畅快的迈卡。
甚至已经开始不怎么在意即将到来的死亡，反而很想嘲笑对方。
他想嘲笑对方那种，妄图以一介平民的身份，来对抗他们这群本真正掌握着世界的尊贵的存在。
无论是他以往经受的教育和经历，还是眼下那群明明已经掌握了对他这名压迫者生杀大权的平民。
在面对他这位即将要死去的囚犯展露出的眼神时，会和那发自骨子里的奴性的影响下，而不受控制地朝他低下各自卑微头颅的表现。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疑不是在证明一点。
那就是，平民和贵族，是截然不同的。
“约翰·马斯洛，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差距，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差距！”
迈卡面色狰狞地咆哮道，一双碧蓝的眼眸死死锁定着下方那名黑发黑瞳的青年，随后在无数人压抑的愤怒目光中缓缓抬起自己被锁链束缚的双手，伸出手指指向对方，语气森然：
“我，迈卡·哈德曼，的确战败了，败在罗克希那愚蠢的狙杀计划中，败在了你这个泥腿子精妙的算计上，败在了我教育的失败上。”
“以至于受到我那愚蠢的儿子和整个哈德曼家族的背叛，让我落到了今天这种境地。”
“但我没有输，就算是我今天死在这里，我迈卡·哈德曼的名字，依旧会继续笼罩在龙眼领的天空之上！”
“这帮该死的贱民们，在回想起我的容貌，听到我的名字时，还是会因为那种源自他们骨子里的本能，而对我这位真正的贵族感到畏惧！”
“这就是我们贵族和平民之间血脉的差距！”
“这是数千年来就一直存在的规矩，是这世间绝不可能出现改变的真理！”
“你凭什么认为你们这帮毫无传承的平民能够与我们对抗？”
“你又怎么敢号令这些愚昧的蠢货与我们对抗？”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约翰·马斯洛！！！”
迈卡男爵愤怒地咆哮着，可能是想要发泄出这六天来身处囚牢所压抑的情绪，可能是真的想要从对方口中亲耳听到对方这么做的缘由，也可能是想要试图以贵族的身份，来迫使下方那名该死的帝国军官改变主意，好让自己获得存活下去的可能。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有迈卡本人才清楚。
此时，他的双眼瞪得极大，脸上的表情格外狰狞。
配合着那因为强烈的情绪激动，而不受控制耸立起来的发丝，一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竟宛如一名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只是在对视的一瞬间，便让人不受控制地感到心头一阵发寒。
“！”
而听着迈卡语气里充斥着的对身为平民的他们，深深的厌恶与鄙夷。
这种屈辱顿时让下方的民众一阵骚乱，一个个纷纷愤怒的握紧拳头怒视着对方，想要开口反驳。
但在和对方那宛如厉鬼般的双眼对视后，却又不自觉地感到喉头发紧。
原本的愤怒也在回想到以往被对方统治时的恐惧后，而在转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地则是让他们自己也忍不住感到耻辱的沉默。
他们觉得，大抵真的就像迈卡男爵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人生来就注定是要被身为贵族的存在所统治的。
就像他们的祖辈那样，为男爵而生，为男爵而死。
在看到男爵的时候顺从地低下自己的脑袋，在众神的见证下，为这群留着光荣血脉的存在，献上自己那烙印在骨髓和血脉之中的谦卑和顺从。
毕竟，上千年来，不都是如此么？
众人默默在心头这般说服自己道。
但不知为何，却纷纷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那名站在行刑台下方，不知何时将身子转向行刑台，正以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平静，仰望着台上盛怒至极的迈卡男爵的黑发青年的身影。
而后，对方的声音便在死寂的空气内缓缓响起。
明明十分平静，但这番话语落在众人耳畔，却仿佛暴雨中绽裂的雷霆，裹挟着前所未有的轰鸣，不断响彻他们脑海。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约翰仰视着台上表情狰狞的迈卡男爵，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色彩。
有愤怒，有不屑，有厌弃。
但迈卡从中看到的最多的，却是怜悯。
怜悯？
一个平民，怜悯身为贵族的自己？
真是，何等的荒谬！
何等的可笑！
“……”
看出约翰真实想法的迈卡男爵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旋即脸上却被一抹冷笑所取代。
而就在他打算嘲讽对方不过是在进行诡辩，纯属为了反驳而反驳自己时。
伴随着一道破空声，旋即，在迈卡惊愕的目光中，一道黑影在他视野内飞速放大。
接着他便感觉到额头忽然传来一道被异物击中时所产生的痛感。
“啪嗒！”
一颗石头缓缓跌落在行刑台上，发出一道微不可查的声响。
“滴答！”
液体顺着破损的额角不断向外流出，温热的触感模糊了迈卡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在看到那猩红的血色后，瞬间瞳孔紧缩。
似乎不敢相信，这群贱民居然真的敢自发地攻击他这位尊贵的贵族，他极力地睁大自己的双眼，目光狰狞地扫视着下方所有的平民，试图从中找出那个敢丢出石头侮辱自己的真凶。
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甚至都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你们这群该死的贱民，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
“嗖！”
然而没等迈卡男爵继续怒吼出声，在愤怒的民众们弯腰投掷的动作下，一道道黑影却宛如子弹般，在迈卡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不断砸在他的身上。
而与这些石头一同袭来的，还有对方呐喊的声音。
“去死吧，你这败类！”
“畜生，把我的女儿还回来！”
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个人，但在有人动手后，这些质问声和咆哮声，便仿佛晕开的墨水般，开始在场中迅速蔓延开来。
只是转瞬间的功夫，这些微弱的声音就在上千人的共同的呐喊和咆哮声中融为一体。
宛如滔天的巨浪，这股凝聚而成的意志，恍惚间，竟比上空那灼热的燃烧的烈日，都要更加的让人感到汹涌和窒息。
“……”
面对不断砸在自己身上的石头和鞋子，强烈的惊愕，甚至让迈卡男爵此时都忘了回避。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下方那群他曾以为，即便自己在这场审判中死亡后。
他们其中的任何人，也不敢触碰自己分毫。
这些在他眼中一向宛如家畜，只配在他脚下卑躬屈膝的贱民们。
看着他们脸上流出的愤怒，看着他们用力朝着自己砸来的石头和粪便，听着那几乎快要让他感到窒息的，在名为‘反抗’的情绪下，由灵魂深处所迸发出来的，足以让任何贵族感到胆寒的咆哮声。
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从来如此，真的错了吗？
可若真是对的，那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这些声音，又该如何解释？
迈卡心头忽然涌现出前所未有的荒谬感。
身上被物体击中所产生的疼痛，已经无法牵动他的心神。
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处刑台上，双眼无神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那位黑发黑瞳的青年下令让士兵制止民众们，继续再往行刑台上丢出一切能够找到的物体，并拿出那一摞罪名清单，对他下达完最后的审判，并宣布由作为他长子的迪克·哈德曼亲自负责完成最后的处刑仪式后。
他才彻底回过神来，转而任由士兵们将自己按在了断头台上。
随后侧眼看向一旁抓着闸刀的扳手，此时正眼眶含泪注视着他的儿子。
听着耳畔那民众们自发呐喊出来的，愈发洪亮的‘行刑’声后。
这一刻，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迈卡男爵眼中闪过一抹恍然，他费力地抽动着被石头砸的红肿的面庞，张开断裂的牙齿，想要朝着儿子说些什么。
但在强烈的虚弱下，却只能做出对应的唇语，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便在对方决绝的目光中，以及推下扳手的瞬间。
便在一道急速迫近的金属摩擦声中，在无数人疯狂呐喊着的海啸中，在那始终静静站在台下的渺小却又庞大至极的黑发青年的注视中。
彻底迈向了那永恒的死亡。
“咔嚓！”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盘踞在天空的阴云，也在此时彻底消散，光芒于此刻重新笼罩大地，并愈发耀眼而炙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