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遇

    十二年前，全真道长张志仙在终南山中遇见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救醒后，男孩自称姓毛，八岁半，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志仙将其带回重阳宫。因男孩长相俊美非常，全真掌教张志敬为求得他的来历，焚香入定。醒来后说，男孩乃天降后世之人，并没有当世亲人，遂命张志仙收为徒弟，并取名道一。


    两天后，掌教张志敬去世。


    ............


    成一今朝正一时，浑梨噬味怎生知。若能会饮西江水，直与王风紧厮随。


    一阵清亮的吟诗声从终南山重阳宫祖师殿前的石阶上传来。


    吟的是全真教开山祖师王重阳赠弟子马珏的七言短句，诗里说的是当年王重阳要收马珏和孙不二夫妇为徒，每十天剖一只梨分送给二人，五十天后马珏夫妇终于改衣冠，焚誓状，投于王重阳门下。类似的事迹和诗词为全真弟子所熟知。


    此时的吟诵者是一位年轻的道士。他身材颀长，面如白玉，眼带流光，相貌异常俊朗，一身青灰色斜襟道衣，肩挎行囊，背上斜插一柄长剑，浑身收拾得干净利落。


    年轻道士登上石阶，快步进入大殿，在高悬的祖师像前行了礼后，却并不离去，而是昂首与像上温和慈祥的王重阳对视，仿佛陷入沉思中。


    时当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十八年夏。


    十二年前，全真前任掌教张志敬去世前将掌教之位传于道长齐志诚。齐道长精通医术，先前在各地云游时便因此结识了一众高官，并应丞相安童邀请，进献修身治国方略。


    安童以为处世名言，后转述皇帝。忽必烈大悦，授齐志诚玄门掌教真人，诸路道教都提点之职，还下诏令地方予以保护。


    齐掌教借势大力扩展全真教的影响。不过六七年功夫，全真道门兴旺，宫观遍地，所辖弟子达数万之众，俨然中原第一大教。


    五年前，元军进逼宋都临安，求和不成的谢太后携年仅五岁的小宋帝投降，持续数十年的中原战事结束。


    遥想这数十年间，全真不仅屡遭兵革之祸，各路邪魔外道还曾数次围困重阳宫，惹是生非。


    其中更有极善魅惑之术者，不仅诱使三名本教弟子叛教，还导致其中两位前途无量的高阶弟子自杀身亡。


    这些事情全真历来讳莫如深。弟子间凡私下议论者必受重责，知而不报者同罪。


    好在诸如此类的丑事已成既往。如今全教上下同心，香火兴旺，”东尽海，南薄淮，西北历广漠，黄冠之人，十分天下之二“，齐掌教功莫大焉。


    “道一，为何还未启程？”


    一声惊问让年轻道士回过神来。他转身一看，殿门处出现两位道人。


    一位身长七尺，面目端直，头戴冲虚巾，年纪在五十左右。另一位年纪稍轻，样貌相仿，也是同样冠束。


    见是师父张志仙和师叔柴志鼎，毛道一赶忙行礼：


    “禀告师父师叔，弟子方才想起，此行山高路远，若能得到重阳祖师他老人家保佑，必能内力大增，身轻如燕。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应当足以弥补时辰上的耽搁。”


    “好一个磨刀不误砍柴工。”柴志鼎讪笑道，“师兄，令高徒虽说修为尚不及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可论能说会道，亦或巧舌如簧，我敢说他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禀告师叔。”毛道一正想开口，张志仙打断了他，“嗯？既已拜过祖师，还不快快出发？你此番去地母廟送信，一定要按时送到，按时返回。别忘了三日后的议事。“


    ”是，师父。弟子这就走。“


    说完，毛道一离开祖师殿，快步走下石阶，很快出了重阳宫，沿着山前小径飞奔而去。


    此行他的目的地是汉中城固的地母廟。重阳宫地处终南山北麓，沿小径入山，向西南穿过大片森林，越过整座山脉即可到达。


    奔完十里小径后，他并不停歇，而是提上一口真气，纵身上树，运起金猿神行功，借助粗细合适的树枝，利用弹力在树杈间连续穿行。为了此行，他近几个月一直在苦练金猿功，自信即使再晚一两个时辰出发也能按时往返。


    急行了两三个时辰后，毛道一已深入终南山腹地。前方突然出现五六只金毛蓝面的长尾猿猴，也在树枝间跳跃而行。


    他一时兴起，就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是他快还是这群猴子快。猴群发觉后面有人，更是加速跃行，道一也提住真气，紧追不舍。


    和猿猴比试果然令人激发潜能，他越穿越快，不知不觉中逐渐偏离原来的路线。直到猴群突然折向另一方向，他才醒悟，却已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似是一块洼地，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河对面是漆黑的森林，再远可以望见终南山顶。道一看看太阳的方位，觉得非穿越密林不可，于是纵身越过小溪，进入密林之中。


    谁知越向前行，林子越密。树丫间已无空隙可以运用神行功。他只得下树，估摸着距离，觉得此时回头已经太晚，便在地面行走。


    此地相对低洼，即便已是正午，林中也有残雾。他加快脚步，只希望能快点出林子。恰好前方树木突然变稀，他以为就要出林子了，却马上发现不过是一块林间空地，长满半人高的青草，到处点缀着黄色的野花，淡淡的薄雾缓缓飘动，四周寂静无声。


    从出发以来，他还没歇息过一次，此刻青草和野花的香味扑鼻而来，顿觉真力耗尽，便决定就地休息一下。放下行囊，他喝了几口水后仰身躺下，享受着迷人的香气和恬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周围有点动静，抬身一看。顿时呆住。


    只见漫漫轻雾之中，两个白色身影飘然而至。他恍惚间以为身处梦中，近些才看清是两个白衣女子。


    一个十六七岁，一头长长的齐腰直发，面目清丽绝伦且异常苍白，不带一点尘气。另一个不过年长几岁，相貌极为相似，也一般令人忘俗。


    两人身姿婀娜，雪白的裙裾在薄雾中缓缓飘动，看得道一目瞪口呆。


    到了近处，年长女子说道：“就在这里吧。”


    两人就在离他三四丈外停住。道一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只听那年少女子轻举双手，在原地打了个旋，娇声说道：“看这里多美呀。师父，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不回去了吧？”


    年长女子峨眉微颦：“出来只是因为你不好好练功，总也练不成，让你换个地方练，说不定就成了。”


    “可是，”年少女子两手一抬，“这里实在太美了，又这么香，比我们那里好多了。真想在这里住呀。”


    “你又来了。”年长女子轻嗔道，“功不好好练，只想着玩，要是今天你还练不成，看我怎么罚你。”


    年少女子侧着脸，鼓起小嘴：“不用师父你罚。我自己罚自己便是。”


    道一本来屏气凝神，此时险些笑出声来。


    “好，现在开始吧。“只听年长女子说道，”练这层功力时，中丹田之气会加速流转周身各处穴道，产生极多热气，若不及时散出，易使体内热毒积聚，以至走火入魔。


    因此，练习时，需将上面衣裳去除。即便如此，仍需为师随时准备用冰寒掌力助你去热。你要特别当心，一定要意守丹田，千万不可胡思乱想，再增体热。”


    “真的要脱去上面衣裳么？”年少女子露出犹豫之色，朝四周看了又看，然后身子一转，正好背对着道一。


    “嗯。怕什么，这里又没有人。快点练完就好。”年长女子又是一皱眉。


    道一心说，这里有人啊。他刚想出声，那年少女子已解开衣裳。


    道一吓得又不敢动了，只觉好似看到一片白光，立时一阵晕眩，无法思想，双眼只钉在那少女身上，再也不能移开。


    他自八岁半便入重阳宫修行。全真虽也有女弟子，称为女冠，但在祖庭重阳宫只在从前有过，现在却没有。


    他虽也曾几次跟随师父行走江湖，所见女子皆肃冠正容，即便不得已路过风月场所门口，可身为道人，自是身正眼直，目不斜视，哪里见过这般光景。


    等到盈盈细腰展现在他眼前时，道一再也无法忍住，喉头一动，咽下一口唾沫。


    就在那一瞬间，年长女子猛然怒喝：“什么人！”


    道一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地从草丛中站起身想表明身份。


    那年少女子一声娇呼，扑到师父怀里。年长女子抱着她急转身，遮住道一的视线，一边扭头喝道：“还不转身？”


    道一这才醒悟，急忙闭眼转身。只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片刻后，又听那女子说：“转过来吧。”


    道一回转身，见那年长女子剑眉紧锁，冷冷看着自己。不知为何，道一觉得这凌厉的眼神却十分动人。


    在她身后，那年少女子依在师父身上，脸上仍有惊惧之色，也是惹人怜惜。


    “全真弟子毛道一不知二位驾到，适才唐突佳人，罪该万死，望二位仙女见谅。”道一躬身行礼。


    说完，他偷眼看看两个女子。过了片刻，见对方没有说话，他又想开口，却听那年长女子淡淡地说道：


    “那你还不自刎，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