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陈年（二）

    科尔沃，威尔霍斯城墙之外。


    短短几年过去，这里已经完全再见不到任何饱受战争荼毒的痕迹了，绿林沃野，仿佛早已独成一国，以掎角之势遥遥的与赫尔利斯守望相对，就像盘卧在一个山峦之上的两只猛虎一般，微微眯着眼睛，浑身的肌肉却早已坚如钢铁。


    伊格尼兹在这里完全盘踞了下来，占据了整个科尔沃威尔霍斯城墙之外，西北方向几乎所有的城镇，在这两年中甚至仍在不断的蚕食着周边的城镇的和土地。


    但是科尔沃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却一直对伊格尼兹的所有动向保有着极大的容忍度，仿佛完全看不到这个庞然大物一般，偃旗息鼓，静静的休养生息。


    此刻若有人来到威尔霍斯城墙之外，不需要走很远，很快就能看到那遥远的平野中央，已经矗立起了一座黝黑的城池，那城池仿佛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这平野之上，快的让人不可思议。


    那城池远远的望上去，就仿佛能听到地狱的低语声一般，房屋皆为黑色，有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淡淡的猩红色，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可却仍让人不禁汗毛倒立。


    这座城镇的确来自地狱，因为建造这座城池的，全部是柯瑞从地狱身处召唤而来的恶魔，这些恶魔在监工的监督下不分昼夜的劳作，只要因为过度劳累死去，就会被直接砌进城池的墙壁之中，所以如果你砸破这座城池的任何一块墙壁，没准就能看到不属于人类的森白的骸骨和早已凝固成深紫色的鲜血。


    这座城市叫做克雷菲尔德，可它更多的被称作圣城，这里也真的成为了威尔霍斯城墙之外的圣城，伊格尼兹入驻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的发展信徒，他们已经将整个科尔沃西北方向所有的人民变为了伊格尼兹最忠诚的信徒。


    伊格尼兹传教的方式与其他宗教有本质上的区别，其他宗教虽然有着各种控制人民思想的方法，但是总归不会采取暴力的方式，而伊格尼兹对待普通民众的方式完全不亚于思想植入，就是以那玄妙的传教方式，直接将最忠诚的信仰深深的植入人民的脑海之中。


    而这座圣城只有对伊格尼兹最为忠诚、最有贡献的人才能获得居住权，这里早已成为了万众向往的地方，传说来到这里，就有机会见到哪位传说中的大人。


    克雷菲尔德城中道路大开大阖，处处透露着一股肃杀冷酷的味道，而那数个城门，无数条宽阔的大路，最终通向的却是同一个地方，那座高耸冰冷如巨兽一般的黑色城堡。


    “殿下”


    一名穿着笔挺军装，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伸出苍白瘦削的指节，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恭敬的唤道。


    这是那座城堡顶层的旷阔房间，房间中铺着考究的深棕色地板，错落有致的窗户分散在周围的墙壁上，纯木的昂贵饰品能显示出房间主人不俗的品味，就在房间正中，一张双开的窗户正敞开着，风将一边的窗帘吹拂的轻轻浮动，而这间窗，能被整个城市的人抬起头就可以仰望。


    因为坐在这里的是克雷菲尔德的城主，也是目前人间伊格尼兹教会的最高领导人，柯瑞。


    柯瑞并没抬起头，仍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什么，柯瑞早已不复年幼时的稚嫩模样，白皙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本应温柔的桃花眼，眼角的光中却总夹杂着令人胆寒的凶光，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袍，齐肩的黑色长发随意的散在肩膀上。


    简单的望上去，坐在这里的柯瑞，似乎不再是那个身后千军万马，月余破三城，不留一人的杀神，而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一般。


    穿着黑袍的男子恭敬的低着头站在门口，丝毫不敢影响柯瑞的思绪，直到柯瑞放下手中的资料，微微揉了揉眉心，说道“夏佐”


    男子才微微挺直身体，快步走了进去，柯瑞端起旁边摆放的杯子喝了一口，杯中并不是酒，看上去不过是最普通的白水而已。


    夏佐站定在柯瑞桌前，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才直起身，而这时，夏佐的面容才显露出来，面具掩覆着半张脸，而那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布满了令人望之心惊的赤红色血管，这名男子并不陌生，正是那名曾在洛赫马迪目送着罗牧一行人进入圣墟的神秘人。


    夏佐身上穿着的军装并不同于任何一个国家，呈极深的湛蓝色，领角有着独属于伊格尼兹的符号，手中拿着一深黑色的书夹，夏佐打开夹子略微扫了一眼，便说道“殿下，这周东北和西南分别向外扩张了千米有余，又接纳了十六个村镇，共发展了新信徒275人”


    而后，夏佐将伊格尼兹现在所辖的领地上本周发生的所有事项都事无巨细的向柯瑞一一汇报，而柯瑞则只是端着水杯静静的听着，一言未发，夏佐似乎也早已熟悉了这种模式，可夏佐却根本不敢有丝毫大意，尽管柯瑞只是坐在哪里，但是仍有种无形的气势充斥着这整间房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夏佐汇报完最后一条信息后，后背已经有些微汗了，他极快的轻吐了一口气，眼神望着桌面，并不敢直视柯瑞的眼睛，恭敬的又唤道“殿下”


    柯瑞点点头，放下了杯子，平静的问道“还有吗？”


    夏佐将手中的夹子合上，微微想了想，说道“今天是民间的一个情人节，似乎有些人将亲属接进了城来，因为今晚在城东应该会有一个集会，您曾批准过，每名住在城中的人都拥有让一名亲属进城的权力，但是据我所知，应该是有一些不相关的人也混了进来”


    克雷菲尔德的管控力度强的远超任何人想象，这也从某种程度上体现出了现在绝不是什么两大势力的蜜月期，就连柯瑞都根本不敢说，明天科尔沃会不会突然打过来。


    柯瑞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他又问道“什么节？”夏佐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七夕节，这不是科尔沃的本土节日，据说应该是从罗奥蒂亚那边传过来的，最开始只有与罗奥蒂亚接壤附近的村镇才过这个节日，后来因为这个节日的时间刚好在年中，也给了男女间一个合理的时机，所以才渐渐流行开来”


    柯瑞点了点头，夏佐很清楚柯瑞的意思，如果柯瑞没有给出处理办法，那就是不处理，而且他也相信，不可能有人敢在这座城中违反城规，因为无数的鲜血和人头早已证明，克雷菲尔德城中只有死刑一种刑罚。


    他再次深鞠一躬，而后转身走出了门外，就在他刚走出门口时，一抹艳丽的红色突然出现在了门前，夏佐忙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来人的脸，恭声称道“莉丽丝大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四骑士中唯一的女性，莉丽丝。


    莉丽丝轻嗯了一声，便自顾自的走进了柯瑞的办公室，整个克雷菲尔德城中能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柯瑞办公室的人，算上莉丽丝也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量，莉丽丝拉过柯瑞桌前的椅子，翘起二郎腿，掏出一根烟点燃，吐出一口烟雾后，才将一个小盒子丢在了柯瑞的桌子上。


    柯瑞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桌上的小盒子，问道“什么东西？”莉丽丝娇笑着说道“七夕节礼物呀”


    柯瑞丝毫没有要打开看一眼的心情，站起身说道“如果钱多的话，不如多捐出来点，城北的守卫军还缺一批臂甲”


    莉丽丝仍旧娇笑着，似乎早已习惯了柯瑞的风格，而柯瑞也再没多说一句，向前迈出一步，身体却早已消失在了原地，直到柯瑞离开，莉丽丝才止住笑意，啧了一声，而后略有些忿忿的直接将烟头按灭在了柯瑞平常喝水的杯子里，站起身便离开了。


    走到门前，夏佐仍旧候在门前，莉丽丝看向夏佐喝到“夏佐！”夏佐身体微不可查的一颤，而后低着头说道“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莉丽丝冷哼了一声说道“带我去城北，老娘要捐臂甲！”


    而此刻的柯瑞却已经出现在了城东的巷子里，他身上的白色长袍早已经换成了一身灰色的长袍，柯瑞并没做任何改变，但是以他的手段，现在整个城里的人在望向他的时候，都会产生被他预设好的幻觉，根本看不真切他的脸庞，这就是几乎臻至化境的灵格御魂师的实力。


    柯瑞其实有空闲时间，总会在城镇里转一转，不是因为这座城属于他，而是他总觉得，如果不能够真切的看到这世间的人，听到身边人的声音，看到完全不会受他控制的人做出他将无法预料的举动，他就觉得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不真实，他始终觉得，实力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城东现在热闹极了，虽然柯瑞从未听过这个节日的名字，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节日早已经被民众所接受了，现在城东的广场上，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同时也有极多的小贩聚集在这里，据说再晚些时候，还会有极为少见的民间自发组织的汇演。


    克雷菲尔德城规极严，但就像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法律一般，当你不触及它的时候，它就像不存在一样，克雷菲尔德城中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规矩，但是民众的日常生活还是能够保证的，就像此刻的聚会，虽然很少见，但是也并不是严令禁止的。


    柯瑞信步在人群中走着，并没有任何目的，听着身边商贩的叫卖声，柯瑞才能真实的感受到自己仍旧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


    突然，一道清脆的嗓音传进了柯瑞的耳朵中，可就是这么一道毫不起眼的声音，却仿佛轰如雷鸣，让柯瑞站在原地足足几分钟没有缓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转过头，望向广场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个女孩在不停的向路过的情侣兜售着她手中的气球，能看出女孩今晚的业绩并不好，此刻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她手中仍有一大把气球没卖出去，她似乎有些心急，但是过往的人却在看向她的时候，难免都会露出一丝或隐约或明显的厌恶。


    那女孩的脸上有着一道从右眼越过鼻梁横贯到下颌的狰狞伤疤。


    那女孩是克莱尔。


    柯瑞一言未发，他向着克莱尔走了过去。


    据说，那个夜里，整座克雷菲尔德城所有墙壁都流出了深紫色的鲜血，仿佛有什么被囚禁的东西要从中破壳而出一般。


    就像一个男人炽热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