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翻译耳机被证实是利维坦安插的耳目,卢德阵线瞬间陷入巴别塔的诅咒。语言壁垒将昔日的战友分割成无法沟通的孤岛,猜忌与绝望如野火蔓延。


    当地时间2111年3月20日2点,小岛长崎率数百名投降派趁夜偷袭乔治营地,自制木弓射出的冷箭射穿了乔治营地的警戒。霰弹枪的怒吼撕裂雨夜,溶洞内外血肉横飞。


    好在乔治营地有所准备。卢德带领的5组共二十人埋伏在外,他们的箭矢在黑暗中无声索命。乔治则死守洞口,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武器,一款GOYOJO NVG20夜视仪,十数支锈迹斑斑的AK101、M16A2、Pindad SS1突击步枪和几支保养稍好澳大利亚F88步枪,外加一挺M240机枪,他们用这些老古董里应外合才在暗夜中堪堪挡住潮水般的进攻。


    然而投降派的毒计远不止于此,他们利用语言隔阂,将乔治污蔑为屠杀反对者的暴君,一夜之间,多个毫无防备的抵抗派营地被昔日的“自己人”血洗……


    凌晨5点,冰冷的雨丝,如同利维坦无声的触须,持续不断地刺探着乔治营地溶洞口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几个小时前那场疯狂的对射留下的余烬还在湿漉漉的岩石间冒着微弱的青烟,混合着浓重的火药味、铁锈般的血气和泥土被反复践踏后的腥腐。抵抗者们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泥塑,瘫坐在溶洞内相对干燥的角落,或处理伤口,或默默擦拭着沾满泥浆和血污的武器。洞外,临时充当担架的树枝上,躺着几具覆盖着破烂雨披的尸体,雨水敲打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卢德靠在洞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卸下复合弓的弦,用一块几乎拧不出水的破布反复擦拭着弓臂上的泥点。每一次擦拭都异常用力,仿佛要将方才那场混战烙下的印记彻底抹去。他的手指关节处擦破了皮,渗着血丝,外骨骼左臂关节在之前的近战中似乎受了暗伤,活动时发出细微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王得邦就瘫坐在他脚边,那条馊味扑鼻的红裤衩边角顽强地从撕裂的战术裤破洞里探出头,此刻也沾满了泥浆和不知是谁的暗红血渍,颜色浑浊得如同凝固的劣质油漆。他正笨拙地用牙齿配合还能动的右手,撕扯急救包里的止血凝胶带,缠住旧伤复发的左手。


    “嘶…这帮孙子…”王得邦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在粗粝的木头上摩擦,“偷袭就偷袭,还学你玩弓箭?东施效颦!那木头片子能射死谁?纯粹恶心人!”他指的是小岛长崎用来偷袭警戒哨的简陋木弓。


    “能扎进身体,就能杀人。”卢德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只有擦拭弓臂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跟材料没关系,邦子。关键是用它的人,想不想让你死。”他屈指弹了一下紧绷的弓弦,发出“嘣”的一声轻响,在压抑的溶洞里异常清晰。


    一旁的格蕾塔刚给一个肩膀中弹的年轻抵抗者包扎完,闻言接口,语气里的寒意谁都听得懂:“Genau(没错)。小岛长崎要的不是胜负,是报复。”她指了指地上几副被踩得稀烂的红色翻译耳机残骸,“没了这玩意儿,人心比林子里的毒蛇还难测。”


    磐石抱着他那条受伤的左臂,靠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得像溶洞顶的岩石:“乔治呢?伤亡清点出来没有?他娘的,老子从来没这么憋屈过,要不是胳膊断了,还能让这帮孙子嘚瑟?”他这条胳膊,正是之前陪王恺下山时被打断的,此刻裹着简陋的夹板,疼痛和憋闷让他像头困在笼子里的受伤猛兽。


    仿佛是回应他的疑问,乔治的身影出现在溶洞深处通往另一个小洞穴的狭窄入口。他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扫过洞内疲惫不堪的众人。


    “初步统计,”乔治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力度,穿透雨声和压抑的喘息,“我们死了十七个兄弟,重伤二十一人,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小岛长崎那边……丢下的尸体不下三十具。但我们……没抓到活口。”


    一阵死寂。只有洞顶滴落的水珠砸在石头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嗒、嗒”声。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曾经并肩作战、此刻却冰冷僵硬的同伴。


    “这仇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满脸血污的抵抗者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对!血债血偿!”零星几个声音附和着,带着劫后余生的暴戾。


    “消灭这帮孙子!省得麻烦!”


    洞内还夹杂着一些卢德听不懂的语言,但凭借语气也能猜出个大概,大家都希望解决这个麻烦。


    乔治抬手压下了这躁动:“还没到用怒火把自己烧死的时候!”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小岛长崎敢来,就说明他有倚仗!倚仗什么?倚仗我们内部的分裂,倚仗这该死的语言巴别塔!倚仗他散布的谣言!”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嘶吼:“他告诉外面那些营地,说我们乔治营地已经疯了!说我在屠杀所有反对者!说这里就是地狱!”


    “放他娘的屁!”王得邦第一个跳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但骂声依旧响亮,“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


    “是放屁!”乔治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但这屁,现在飘得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语言不通,谣言就是最毒的刀!小岛长崎这招,就是要孤立我们,让其他抵抗派的营地对我们产生恐惧和猜忌,甚至自相残杀!”


    仿佛是为了印证乔治最坏的担忧,溶洞入口负责警戒的鹤竹突然发出几声急促而尖锐的鸟鸣暗号!紧接着,一个浑身湿透、跌跌撞撞的身影从雨幕中冲了进来,是之前派出去试图联络附近一个阿拉伯语抵抗派营地的双语种成员“灰隼”。他脸上毫无血色,左臂无力地垂着,鲜血混着雨水浸透了半边身子。


    灰隼像被狂风折断的枯枝,重重扑倒在乔治脚前。乔治俯下身,抱住灰隼。只见灰隼的脊背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像破旧风箱在胸腔里拉扯,发出嘶哑的呜咽。额前凌乱的发丝被冷汗浸透,黏在惨白如纸的脸上,遮住了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圆的眼睛,只剩下不断颤抖的下颌线,和唇角溢出的、不成调的气音。


    乔治蹲下身,指尖刚触碰到灰隼冰凉的肩膀,对方就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随即又脱力般瘫软下去。他侧耳听着那些破碎的音节,眉头越皱越紧,原本平静的眼神渐渐被震惊和凝重取代。


    片刻后,乔治缓缓站起身,向众人转述灰隼所说的一切。一个叫“橡木盾”的阿拉伯语营地,在昨夜遭遇了小岛长崎势力的突袭,全军覆没,所有尸体都是身首异处


    一时间,溶洞外吹进来的风,竟带着沙漠特有的干燥气息,却让人喘不过气来。溶洞内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压抑的悲愤与冰冷的恐惧在人群中炸开,像被点燃的火药在密闭空间里轰然引爆。有人捂着脸蹲下去,肩膀剧烈耸动,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有人赤红着眼转身,拳头狠狠砸在粗糙的洞壁上,指骨撞得生疼也浑然不觉,只听见沉闷的撞击声混着粗喘在空气里回荡。更多人只是站着,像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眼神空洞地落在灰隼蜷缩的背影上。他们想不通,明明最初的对手是非人类的利维坦,后来怎么就变成了同类,如今连卢德阵线内部都响起了极端杀戮的枪声。橡木盾营地那些温热的血肉,那些曾在篝火旁相互安慰的伙伴,怎么就变成了身首异处的残骸?人和人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这样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厮杀?


    另一个方向,身在俄语营地的安东回来了,他怒气冲冲地走到乔治面前,上去就是一拳。原来不止“橡木盾”,安东所在的俄语营地也被偷袭了,损失过半。因为小岛长崎势力中有人用俄语反复喊着“为了乔治”的口号,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乔治派人去“清洗”他们,差点跟乔治打了起来。


    “Scheiße!(该死!)”格蕾塔暗骂小岛长崎的阴毒。


    卢德缓缓站起身,将擦拭干净的弓重新挂回背上,动作沉稳,但眼神冷冽如冰封的箭镞。他看向乔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洞内的嘈杂:“乔治,不能等了。小岛长崎在用我们的血,浇灌他的谣言。每拖一刻,就有更多的营地被蒙蔽,被偷袭,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


    乔治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他看着卢德,又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悲戚,或绝望的脸,猛地一挥手:“全体都有!所有还能动的人,立刻加固溶洞所有入口!设置陷阱!鹤竹,带几个眼神好的,占据高位警戒!磐石,你胳膊废了,脑子没废!带伤员去最里面的洞穴,组织防御!卢德,格蕾塔,王得邦!跟我来!”


    抵抗派残存的火种,在乔治这近乎咆哮的命令下,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再次疯狂地转动起来。搬动沉重的岩石堵住次要入口,在仅剩的几个主要通道口设置绊索陷阱和挂着手雷的诡雷,整理所有还能使用的武器弹药,打磨砍刀,并制作简易弓箭。


    卢德、格蕾塔和王得邦跟着乔治来到溶洞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这里堆放着营地最后一点珍贵的物资和几台还能勉强工作的老式通讯设备。当然,没有任何AI芯片。


    “我们成了孤岛,”乔治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但手指却用力戳在摊开的一张手绘的、沾着血迹的营地分布图上,“小岛长崎的谣言就像瘟疫,加上语言不通,其他营地现在看我们,恐怕跟看洪水猛兽差不多。派人硬闯出去解释,九死一生,还可能被直接当成敌人干掉。”


    “那怎么办?等死?”王得邦急躁地抓了抓他那头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乱发,红裤衩的边角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打出去!”卢德斩钉截铁,“用枪炮的声音说话!小岛长崎不是污蔑我们是屠夫吗?那我们就打一场漂亮的仗给他看看!让其他营地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在抵抗,谁才是背后捅刀子的豺狼!”


    乔治眼中精光一闪:“说下去!”


    “收缩兵力,死守溶洞只是下策。小岛长崎尝到了偷袭的甜头,又散布了谣言,他绝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肯定会像鬣狗一样,继续派小股部队袭扰,消耗我们,让我们疲于奔命,最终被拖垮,或者被其他不明真相的抵抗派当成靶子。”卢德的手指在地图上代表乔治营地溶洞的位置重重一点,“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第一,加固防御,但不是被动挨打。第二,主动出击!但不是大规模进攻,是派出精锐小队,像幽灵一样钻进林子!”


    “打猎?”格蕾塔立刻明白了卢德的意图,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猎杀他们的斥候,袭击他们的小股部队,收集情报,尤其是……找到小岛长崎和那个‘胖男孩’的狗窝?”


    “Genau(没错)!”卢德点头,“用他们偷袭我们的方式还回去!用弓箭,用陷阱,用刀子!让他们知道,在这片林子里,谁才是真正的猎人!同时,每一次成功的猎杀,都是撕破他们谣言的最好武器!把抓到的舌头——如果能抓到的话——或者缴获的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想办法送到那些还在摇摆的营地门口!比我们喊破喉咙都有用!”


    “好!”乔治猛地一拍大腿,震得伤口生疼也顾不上,“就这么干!卢德,格蕾塔,王得邦,还有……鹤竹!你们几个身手最好,脑子也活,组成猎杀小队!‘灰隼’,你熟悉附近地形,给他们当向导!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硬拼,是眼睛,是耳朵!是给老子把他们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特别是那两个王八蛋的藏身地,挖出来!像挖地下的鼹鼠一样挖出来!”


    他转向其他人:“其余人,跟着我,守好家!把溶洞给我变成刺猬!谁来啃,都得给我崩掉满嘴牙!”


    接下来的四天,原始森林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血腥的狩猎场。雨水时断时续,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天光,林间弥漫着永不消散的湿雾和腐烂枝叶的气息。


    卢德的猎杀小队如同融入了这片幽暗的绿色地狱。格蕾塔凭借她近乎本能的方位感和在地图上做的密密麻麻的标记,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鹤竹的视力在幽暗环境中依旧锐利如鹰,充当着队伍的眼睛。王得邦则充分发挥了他咋咋呼呼表象下的机敏和蛮力,负责设置精巧而致命的陷阱。他用藤蔓吊起的尖锐木桩,伪装在落叶下的深坑,或是用缴获的非致命发射器改造的、触发后会喷出黏稠捕捉网的装置。


    卢德一行人,成了黑暗中沉默的死神。他们放弃了笨重的外骨骼,只穿着轻便的战术服,复合弓成了他们手臂的延伸。浸透了树脂的箭矢在潮湿的环境下依旧能保持强劲的穿透力。他们或伏在挂满藤蔓的粗大树干上,或是隐身于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呼吸轻缓得如同冬眠的蛇。当投降派的斥候或小股巡逻队毫无察觉地踏入死亡区域时,破空的锐响往往只响起一次。


    “咻——噗!”


    一个正低头查看脚印的投降派斥候,喉咙被利箭贯穿,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


    “てきだ!(是敌人)”他的同伴惊恐大叫,端起霰弹枪盲目地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轰击。


    “砰!砰!”霰弹的钢珠打得树叶纷飞,木屑四溅。


    然而,袭击者如同鬼魅般消失了。只有同伴喉咙上那支兀自震颤的箭矢,和弥漫在潮湿空气中的血腥味,宣告着死神的降临。


    “Sau câyđó(在那棵树后面)!”另一个投降派发现了格蕾塔一闪而过的身影,调转枪口。


    “砰!”霰弹枪再次怒吼。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咔嚓一声脆响!一根被藤蔓巧妙牵引、绷紧到极限的粗壮树枝猛地从侧面弹射而出,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抽在开枪者的腰肋上!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那人像破麻袋一样被抽飞出去,撞在另一棵树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الاختباء!هناكاختباء!ان(有陷阱!快撤!)”剩下的投降派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同伴,胡乱朝着四周开了几枪,连滚带爬地往回逃。


    “同胞の復讐はしないのか?あいつらは『橡木盾』の仇だ!ジョージの犬だ!(你们不想给你们的同胞报仇吗?他们可以是“橡木盾”的仇人!乔治的狗!)”投降派的日本斥候一边逃跑,一边呵斥着正在逃跑的阿拉伯人。


    王得邦从一堆湿漉漉的落叶下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看着逃跑者的背影,咧嘴一笑,露出沾着泥点的白牙:“嘿,跑啥?爷爷请你们吃‘树枝炒肉’,管饱!”


    格蕾塔从另一侧的掩体后现身,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对王得邦的低级趣味报以白眼:“Dummkopf(笨蛋)!打扫战场,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特别是通讯器或者身份标识!”


    卢德则悄无声息地从一棵大树的阴影里滑下,走到那具被箭矢夺命的尸体旁,利落地拨回自己的箭,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血污,小心地插回箭袋。他检查了一下箭杆,低声嘟囔了一句:“还好,没变形。这箭很贵的,省一支是一支。”那语气,仿佛在菜市场掂量一棵大白菜。


    类似的场景在四天里反复上演。猎杀小队像跗骨之疽,神出鬼没,用最原始也最致命的方式,一点点地放干投降派外围的血。他们不仅猎杀,更像耐心的蜘蛛,在每一次成功的袭击或避战后,都仔细收集着蛛丝马迹:敌人营地的位置和规模,不同营地之间联络的路径,丢弃的食品包装显示的后勤补给藏匿数量和方向,甚至从一具被格蕾塔用匕首抹了脖子的哨兵身上,搜出了一张潦草画着几个营地符号和箭头的破布片。


    与此同时,乔治也并非只是死守。他利用猎杀小队送回的情报,尤其是那张关键的破布片,结合之前掌握的信息,开始艰难地尝试“破冰”。他挑选了几个精通两种以上语言、意志最坚定的核心成员,由伤势稍轻的磐石亲自带队,携带猎杀小队缴获的、能证明小岛长崎部队身份的物品(臂章、武器,甚至是指认袭击者的口供记录——由乔治用多种语言标注),冒险穿越危险的缓冲区,尝试接触那些尚未被完全攻破或还在摇摆的抵抗派营地。


    过程艰险异常。磐石的小队数次遭遇投降派的伏击,也差点被不明真相的抵抗派营地当成“乔治的屠夫”开枪射杀。靠着手势、写在衣服上的文字、展示缴获的证据,以及磐石那磐石般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才勉强取得了几个关键营地头领的初步信任。


    一张脆弱的、基于共同威胁和血淋淋证据的临时同盟网络,在无声的硝烟和猜忌的裂痕中,艰难地编织起来。乔治营地的溶洞,不再是孤岛,而是逐渐成了一个抵抗核心。


    第四天傍晚,雨势稍歇。猎杀小队带着最新的情报,如同归巢的倦鸟,悄然返回溶洞深处。格蕾塔将一张用防水布仔细描绘的地图铺在乔治面前,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投降派几个主要营地的位置、预估兵力、火力点,以及几条隐秘的接近路径。她的手指最终点在一个被重重符号圈起来的、位于一处易守难攻的陡峭山坳里的营地。


    “这里!”格蕾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异常肯定,“‘鹰巢’。根据抓到的舌头口供和我们的观察,小岛长崎和胖男孩的主力,至少有三百人,就龟缩在这里。他们依托山势,入口狭窄,两侧高地都布置了火力点,强攻……代价会很大。”


    面对三百人据险而守的目标,乔治这边显得力不从心。加上刚刚艰难联络到的、愿意协同作战的其他营地力量,勉强能凑出近千人。但这些人分散在林中各处,协调困难,更要命的是,语言不通的障碍依旧像一道无形的墙。


    “打!”一个来自“伏尔加河”营地的俄语头领,用生硬的英语说道,态度坚决,“血……债……血……偿!”


    立刻有人附和,群情激愤。


    打是要打的,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打?”强攻?那鬼地方,冲上去就是活靶子!进攻的人挤在下面,步枪的优势发挥不出来,50米内霰弹枪一扫一片!还没摸到门口,就得死一半。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么多语言,在没有翻译器的情况下,交流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难道就这么耗着?”王得邦忍不住插嘴,“等他们缓过气来,或者等利维坦看够了笑话,再给我们来个一锅端?”


    争论再起。有人主张不惜代价强攻,有人提议长期围困,有人担心其他投降派营地趁机偷袭后方。意见纷纭,难以统一。


    乔治的目光扫过争论的众人,最终落在了卢德身上。卢德抱着他的弓,靠在一根石笋旁,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连续四天的外出狩猎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他还要抽出时间教其他人使用弓箭,偶尔还要带着新培养的弓手出去实战。但乔治知道,这个年轻的弓手,有着比许多老手更敏锐的战场直觉。


    “卢德,”乔治沉声开口,“你怎么看?”


    卢德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向乔治,又缓缓扫过争论的众人。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乔治,各位头领,我们这场内战,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是彻底杀光每一个投降派?还是打服他们,让剩下的人重新拿起枪,对准真正的敌人——利维坦?”


    洞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卢德站直身体,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那个“鹰巢”:“杀光?我们做不到,也没必要。利维坦正巴不得我们窝里斗。打服?可以。但怎么打服?用我们的尸体去堆平那个山坳吗?”他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们要的,是打掉他们的脊梁骨!是干掉小岛长崎和胖男孩这些铁杆头目!是让那些被裹挟的、动摇的人看到,跟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只有脱离卢德阵线或者……跟我们干!”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箭:“所以,我的想法是:主力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和火力!同时,组织一支最强的尖刀,人数不必多,但必须是最精锐、最熟悉山地、最敢玩命的!从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最险最难的地方——比如后山那道几乎垂直的绝壁,摸上去!直插他们的心脏!干掉小岛长崎和胖男孩!群龙无首,剩下的,自然就散了!”


    “绝壁?”磐石抱着伤臂,倒吸一口凉气,“那地方猴子都爬不上去!怎么摸?”


    卢德看向格蕾塔,格蕾塔立刻在地图上标出一条极其陡峭、几乎用虚线表示的路径:“这里。我们观察过,虽然陡,但并非完全无法攀爬,有植被和岩石裂缝可以利用。投降派的注意力都在正面,那里几乎没有设防。”


    “谁去?”乔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目光灼灼地盯着卢德。


    卢德挺直了脊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弓臂:“我去。需要熟悉地形的向导,需要最好的攀爬手,需要……几个能打硬仗、不怕死的。”他的目光扫过格蕾塔、王得邦、鹤竹,最后落在磐石身上,“磐石,胳膊能行吗?玩命的话。”


    磐石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一拍胸脯:“老子这条胳膊是断了,不是废了!爬悬崖玩命?算老子一个!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Super(好)!”格蕾塔毫不犹豫。


    “还有我!红裤衩战神在此!”王得邦立刻举手,那条刺眼的红边又晃了一下。


    “好!”乔治猛地一拍桌子,一锤定音,“就这么干!卢德,尖刀队由你带队!格蕾塔负责路线和地图!磐石、王得邦、鹤竹,还有‘灰隼’,你们再找些能听懂你们话的人!你们跟卢德去!正面佯攻,由我亲自指挥!‘伏尔加河’的兄弟,你们带领一些人,你们负责左翼牵制!英语营地的朋友,你们带领其他营地,右翼交给你们!今晚大家好好休息,留好警戒哨。后天拂晓!总攻‘鹰巢’!目标只有一个——斩首!”


    第六天的黎明来得异常艰难。浓重的雾气如同乳白色的黏稠液体,沉甸甸地压在林间,能见度不足十米。乔治营地溶洞前临时开辟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聚集着近千名来自不同营地的抵抗者。他们衣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有阵线统一配发的霰弹枪,也有自制的木工和标枪,有的脸上还涂着泥浆和炭灰。虽然众人语言依旧不通,只能依靠简单的口令手势和身边懂双语的人低声传达。


    乔治站在一块巨石上,雨水打湿了他已经花白的头发,贴在额前。他没有长篇大论的战前动员,只是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支战痕累累的霰弹枪,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几个最简单的词语,穿透浓雾:


    “为了——死去的——兄弟!”


    “为了——未来——!”


    “杀——!”


    近千人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悲愤,用不同的语言和最简单直接的词汇响应着。众人声音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汇聚成一股震耳欲聋、冲破浓雾的咆哮!这咆哮超越了语言的藩篱,是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呐喊!


    “出发!”乔治的枪口指向“鹰巢”的方向!


    经过小半天的山路,正面的佯攻方才打响!数十支霰弹枪朝着浓雾笼罩的山坳入口猛烈开火,枪口喷出的火焰短暂地撕裂了白茫茫的雾气,照亮了一张张狰狞而决绝的脸。破片手雷被奋力投掷出去,在远处的山坡上炸开一团团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巨响。


    “鹰巢”瞬间被惊醒!山坳入口和两侧高地上的火力点立刻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密集的霰弹钢珠和零星的激光束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打在进攻者前方的岩石和树木上,溅起漫天碎石木屑,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精准的激光枪射击无疑加大了进攻的难度。更让乔治始料未及的是,卢德阵线的激光枪尽管已尽可能剔除AI技术,却还是让利维坦找到了可乘之机,这就导致了抵抗派的激光枪已被利维坦远程锁死,而投降派手中的同款武器却能正常使用。万幸的是,当初配发的激光枪总量有限,投降派手里的数量并不算多。


    抵抗者们借助树木和岩石掩护,一边还击,一边做出强行冲锋的姿态,喊杀声震天动地,将投降派的所有注意力都牢牢吸引在正面。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喊杀声的掩护下,卢德带领的10人尖刀小队,如同10条贴着地面游走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溶洞另一侧的浓密雾气中,朝着格蕾塔地图上那条致命的虚线路径疾行而去。


    攀爬比想象的更加艰难和致命,卢德没有勉强受伤的磐石,让他留在崖下接应,但磐石坚持参加战斗。所谓的“路”,不过是岩壁上勉强可供手脚借力的狭窄裂缝和从石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灌木根系,外骨骼也没有冲刺的立足点,只能为大家提供抓握力和向上的攀爬力。雨水让本就湿滑的岩石表面覆盖了一层黏腻的青苔,脚下稍有不慎,迎接他们的便是60米高的坠落。浓雾不仅遮蔽视线,更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卢德打头,他将弓斜背在身后,手脚并用,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寻找着最稳固的支点。格蕾塔紧随其后,她的身体轻盈而协调,像一只灵巧的山猫,不时低声提示着前方的落脚点和危险。王得邦则发挥了他攀爬的天赋,动作虽然不如格蕾塔优雅,却异常扎实,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大概是在祈祷他那条宝贝红裤衩能带来好运。鹤竹和灰隼紧紧跟在格蕾塔后面,二人借助外骨骼的力量牵着两根绳子,拖着单手攀爬、身体半悬空的磐石。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服。手指被锋利的岩石边缘割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在岩壁上留下淡淡的红痕。每一次向上挪动,都是对体力和意志的极限压榨。下方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又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加快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卢德感觉头顶压着的沉重感消失了。他猛地一用力,探出头!


    眼前豁然开朗!他们成功登顶!脚下,就是“鹰巢”营地的后方!几顶简陋的树枝搭建的帐篷散落在相对平缓的高地,组成居高临下的火力点,里面的人正忙着朝山下进攻的人群开枪,没有发现后上方攀爬上来的卢德等人。火力点下方,更多的投降派同样背对着他们,朝着正面激烈交火的方向张望,还有人在搬运弹药箱支援前方,进进出出。营地中央,一顶稍大的帐篷前,两个身影格外显眼——一个身材瘦高的白人男子,正挥舞着手臂对着通讯器激动地吼着什么,正是“胖男孩”!另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日本男子,穿着相对干净的工装,戴着圆眼镜,躲在掩体内一脸阴沉地观察着正面战场,不是小岛长崎又是谁?


    他们离目标,直线距离不到一百!中间只有稀疏的灌木和几块岩石作为掩护!


    “目标确认!”卢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冰冷。他迅速解下背上的复合弓,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用左手指着格蕾塔、鹤竹和另外一个人,然后指向左边高地的火力点,并示意三人向高地靠近。紧接着他用右手指着王得邦和另外两个人,指向右边高地火力点。最后,他示意灰隼和剩下的两个人跟着自己往前移动,磐石则留下来给卢德一组递手雷和箭矢。


    十人小队如同捕猎前的猛兽,瞬间散开,寻找最佳的射击和突击位置。


    卢德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剧烈攀爬带来的心跳。他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缓缓拉开了弓弦。坚韧的弓臂发出细微的呻吟,浸透雨水的弓弦绷紧如刀。他的目光透过箭镞上方自制的金属准星,牢牢锁定在正对着通讯器咆哮的胖男孩身上。一百米,无风,足够了。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正面战场突然爆发出比之前猛烈数倍的枪声和爆炸声!显然,为了应对精准射击的激光枪,乔治指挥的佯攻部队加强了攻势,甚至可能动用了仅存的重火力!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让鹰巢后方也一阵骚动。胖男孩似乎被通讯器里的消息惊到了,猛地抬起头,朝正面方向望去。而一直阴沉观察的小岛长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警惕的目光猛地扫向后山方向!


    就在小岛长崎的目光即将扫到卢德藏身的岩石时——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厉啸,撕裂了雨雾和喧嚣的枪炮声!


    卢德松开了弓弦!


    那支浸透了树脂、在雨水中依旧保持笔直的箭矢,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黑色闪电,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跨越了近百米的死亡距离!


    “扑哧!”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肉体贯穿声响起!


    胖男孩脸上的惊愕和愤怒瞬间凝固,他瘦高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心脏位置,一支黑色的箭杆正稳稳地钉在那里,尾羽还在剧烈地颤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混着泡沫的鲜血。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堵被抽掉了根基的墙,轰然向前栽倒,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てきだ!後ろ!(是敌人!在后面!)”小岛长崎亡魂皆冒,凄厉的尖叫刚刚冲出喉咙。


    “嘭!嘭!”山顶的九人扔出的手雷精准地炸烂目标!


    右边残存的一人,刚调转枪口激光枪手,瞬间被补上来的手雷和密集的霰弹钢珠打成了筛子!


    “嘭!嘭!”格蕾塔和鹤竹继续抛掷手里,精准地落在了山下那几个搬运弹药的士兵。


    “胖男孩死了!小岛长崎在这!杀啊!”王得邦一边疯狂地给霰弹枪上弹,一边用尽全身力气,用他能想到的所有语言词汇混合着咆哮出来!


    投降派营地后方瞬间大乱!突如其来的背后袭击,尤其是最高头目之一胖男孩的暴毙,如同在滚油里浇了一瓢冰水!投降派士兵们惊恐万状,根本搞不清袭击者有多少人,从哪里来,只看到同伴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小岛长崎反应极快,在胖男孩中箭倒地的瞬间,他就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个翻滚躲到了旁边一顶帐篷后面,同时掏出一把信号枪,朝着天空。


    “啪!”


    一枚刺眼的红色信号弹尖啸着冲上灰蒙蒙的天空!


    这是求救,也是通知正面的部队回援!


    “不能让他跑了!”卢德厉喝一声,第二支箭已经搭上弦!但小岛长崎极其狡猾,利用帐篷和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连滚带爬地朝着山坳另一侧更陡峭的密林方向亡命狂奔!


    整个鹰巢彻底炸了锅。正面承受着乔治部队越来越猛烈的压力,后方老巢被端,主心骨胖男孩被杀,另一个头目小岛长崎仓皇逃窜……投降派的士气瞬间崩溃到了冰点。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逃命啊!”,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营地的抵抗意志轰然瓦解!士兵们丢下武器,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朝着四面八方,特别是没有枪声的密林深处溃逃!一瞬间,投降派的防线崩溃,佯攻的抵抗派顺势冲了上来。


    “逮他!”卢德收起弓,第一个冲了出去!格蕾塔、王得邦等人紧随其后,一边开枪压制零星的抵抗,一边朝着小岛长崎逃跑的方向猛追!


    当乔治率领着正面进攻部队,付出不小的代价,终于艰难地突破火力封锁,冲进一片狼藉、尸横遍野的鹰巢营地时,看到的正是这兵败如山倒的景象。抵抗派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小岛长崎跑了!胖男孩死了!”卢德带着尖刀小队返回,身上沾满了泥浆和硝烟,他将胖男孩身上那支染血的箭矢拔下,擦拭干净,重新插回箭袋,语气平淡地汇报道。


    乔治看着被拖到营地中央的胖男孩尸体,又望向小岛长崎消失的那片幽暗密林,眼中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如释重负的喘息。他挥了挥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救治伤员!派人……去追小岛长崎!”


    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阴云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阳光艰难地投射下来,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山坳营地,也照亮了一张张沾满硝烟、泥泞和血污的脸。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收殓战友遗体时压抑的哭泣,是伤员痛苦的呻吟,是清点着缴获的武器弹药时疲惫的喘息。


    卢德靠在一顶被掀翻的帐篷支架上,默默地将弓弦重新上好。王得邦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泥地上,毫无形象地喘着粗气,那条红裤衩彻底变成了泥灰色,边角也撕得更开了,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望着远处被抬下去的胖男孩的尸体,喃喃道:“老卢……你说,从2月18号咱们决定起义,到今天……才多久?”


    卢德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被战火摧残的营地,掠过那些或麻木,或悲戚,或庆幸的俘虏面孔,掠过远处依旧被阴云笼罩的原始森林,最后投向更遥远的天际线。那里,似乎永远矗立着一座幽蓝色、冰冷而沉默的高塔虚影。


    2月18日决定起义,到卢德阵线内乱结束的3月26日,37天。


    从全球起义的豪情万丈,到中央计算塔下的血肉横飞。从刺玫凛坠崖的冰冷绝望,到豆豆、麻雀、无数熟悉面孔的相继凋零。从翻译耳机背叛带来的巴别塔诅咒,到眼前这片被同胞鲜血浸透的山林……


    37天,天下剧变,物是人非。


    他缓缓地、用力地拉开弓弦,坚韧的弓臂发出熟悉的呻吟,绷紧如满月。冰冷的弓弦贴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锐利的触感。他瞄准着虚空,仿佛那里矗立着无形的巨兽。箭已在弦,蓄势待发。这一次,弓弦的颤鸣,是为逝者而哀,亦为生者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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