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药师

　　“妫州总管府大宁镇中镇将，从五品。”韩洪弹了弹手上的信纸，轻笑着对坐在面前的外甥说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虽然说大宁荒僻，可眼下都蓝蠢蠢欲动，北疆随时有警，舅父深知你熟知兵法韬略，留在长安做一驾部员外郎实在是屈才，正好可借此机会，一展胸中抱负。”

　　刚过五十岁的韩洪此时丝毫看不出老态，相反目光精锐，身材彪悍，一脸的络腮虬须，越发让他显得威武不已。韩洪是代州总管，代州，也就是在雁门关内的忻代盆地上，南接太原西倚雁门东靠太行，北接阴山燕山，在此时，这里东连幽州南接并州，往西过朔州就是东突厥都蓝可汗在前套敕勒川上的汗庭牙帐。虽然与突厥之间还有朔州、云州和外长城挡在前面，可实际上东突厥这些年势力渐强，一旦隋突大战，云、朔二州早已经难以抵挡住突厥大军，只能充当警讯，大隋北方河东方面真正的边关重镇实际上是代州雁门关，然后就是北方第一重镇并州太原。

　　韩洪能够坐镇代州，成为代州总管，自然也非普通将领。

　　说起韩洪，可能有许多人并不熟悉，但说起另一个姓韩的将领，他的兄长韩擒虎，却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生为上柱国，死做阎罗王，韩擒虎为灭陈双将之一，勇猛无比，甚至因灭陈之功，被时人称为大隋四大名将之一。韩洪正是韩擒虎的弟弟，韩擒虎有三兄弟，老大韩擒虎，老二韩僧寿，老三韩洪。韩洪和韩僧寿同岁，不过韩僧寿和韩擒虎是嫡出，韩洪是庶出。可韩洪和韩僧寿，其勇猛，却都不下兄长韩擒虎。韩家三兄弟也是将门虎子，他们的父亲韩雄韩木兰本是北魏官员，后来东西魏分裂，韩雄领着属下六十来人起兵投西魏，率众与东魏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北周建立后，韩家也因此成为关陇贵族中的一员。韩木兰还与永康郡公李崇义联姻，将女儿嫁与李崇义子李诠，李韩两家联姻，实力大增。

　　韩擒虎的妹妹嫁给了李诠，生了几个儿子，其中有一个甚至后来名气超过了韩擒虎，那就是大唐军神李靖。

　　不过此时，李靖已经二十九岁，但却并没有如许多关隋贵族二代一样早早显赫，关键原因就是李靖并非永康郡公李诠的嫡子。

　　自周入隋，功臣们多能封爵，功臣爵位也都能世袭，但却有一点和其它朝代是不变的，那就是爵位世袭由嫡长子继承。李诠有三个儿子，李靖是老二，他的上头，还有哥哥李药王，弟弟李客师。李靖最初不叫李靖，哥哥也不叫李端，他们出身之时，正是崇佛之时，因此兄弟俩都按当时习俗取佛名，按佛家药王佛、药师佛，李家给兄弟俩分别取名李药王和节药师，只是后来武周灭佛，兄弟俩便也按当时情况，改了名字，老大药王改名李端，老二药师改名李靖。后来入隋之后，杨坚重又尊佛，兄弟俩也都成年，这时便直接把原来的佛名当成了字行。

　　李靖的祖父李崇义曾经是北魏、东魏、西魏、北周的殷州刺史，为李氏家族赚下了永康郡公的爵位，后来传到了李靖父亲李诠的头上，李诠在隋朝时，出任过赵郡太守，不过开皇早年就已经逝世，因此其爵位传给了嫡长子李药王。李药王如今是永康郡公，另外有一个大将军的勋官，在舅父代州总管帐下带兵。

　　李氏家族虽然不是李穆、李渊、李密这些顶级关陇门阀，但也算是贵族之列。父亲虽然死的早，可李靖的仕途还算不错。

　　自幼李靖就长的仪表魁伟，由于受家族影响，他从不就很有文武才略，颇有进取之心，甚至还曾经跟他父亲李诠说过，大丈夫如果遇到圣明的君主和时代，就应当建功立业求取富贵。甚至连他的舅父韩擒虎，有时都和他谈论兵事，甚至为他的见解拍手称绝，说出过能跟我一起讨论孙、吴之兵法的，我就只有你了。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李靖确实少有才名。

　　凭着家族的门荫，李靖十六岁就做了长安县功曹，功曹，相当于后世的一个人事局长。十六岁年纪，就已经当了首都郊县的局长，已经很了不得了。当时，甚至连杨素都曾经拍着自己的榻对李靖说，以后你终当做上这个位子。有这样的名声，才气，加上家族的关系，名人的欣赏，李靖的仕途很顺，当了几年功曹，就升为殿内直长。这个官是七品正式官职，主要负责皇宫的一些日常事务，之后李靖又升任了六品的驾部员外郎一职。

　　驾部是兵部下辖的一个部门，主要掌管帝王外车时的车马等工作。

　　李靖虽然没能继承爵位，但官职却也是稳步上升，几乎是隔几年就升了一个大品，提升速度已经很快了。

　　不过在开皇十二年，李韩两家最大的顶梁柱韩擒虎当阎罗王去了。已经成为了驾部员外郎的李靖，也开始仕途止步不前了。一转眼，到现在，他都已经近三十岁了，却还是六品的员外郎，呆在一个清水衙门里嗟跎时日。

　　造成这样的原因一是李靖这一族人口不多，二来李韩两家都不是关陇集团中的重要成员，虽然韩擒虎也曾经是名动一时的大将，但韩家底子不足，这也导致灭陈之后，贺若弼能以功封爵，韩擒虎却被论罪，最后虽免罪，可却也没有封公。而且当时韩家三兄弟，一个比一个猛，韩擒虎勇猛天下皆知，韩僧寿也丝毫不比韩擒虎差，当时连杨坚都称赞他道，韩中宿将之能征惯战而有常胜之功者，仍以韩僧寿称最。韩僧寿不但猛，而且从没有打过败仗，这份能力是后来隋朝的常胜将军杨素的前辈。而韩洪也相当猛，曾经跟着韦孝宽破尉迟迥，因功封县侯。后来灭陈之后，杨广与诸将会猎蒋山，突然奔出一只老虎，众皆惧，独韩洪纵马上前，张弓而射，老虎应弦而倒。韩洪后来以功加柱国，先后任蒋州刺史、廉州刺史、朔州总管、代州总管。

　　韩僧寿现任兰州总管，爵广陵郡公，柱国，韩洪任代州总管，爵甘棠县侯、柱国。

　　当初韩擒虎在世之时，虽然两兄弟也都为当世猛将，可天子却不肯让韩家兄弟三人同时统领大军，因此一直压制二人。韩擒虎死后，才又重让二人统领边镇，还又因为兄弟二人政见不和，韩僧寿是太子一党，而韩洪却与晋王关系很好。

　　不过李靖向来跟韩洪关系不错，连李药王也是跟随韩洪在代州。但这样一来，却不得亲舅喜欢，尤其是李靖所在驾部更是兵部尚书柳述的所管部门，而柳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坚定的太子党，这也是韩擒虎一死，李靖再没挪过位子的一个重要原因。韩擒虎一死，韩家顶梁柱没了，韩僧寿和韩洪兄弟又不和，加上李靖与亲晋王的韩洪走的近，他自然就不被亲太子的上司兵部尚书待见，李氏家族又不强，也就造成了他十六岁就当了长安县功曹，可二十九岁还在驾部员外郎上原地不动的现状。

　　之前，韩洪回京述职，向天子呈述代州防御准备情况。韩洪便准备借机走走杨素的门路，为李靖谋一个外任实职。不过当李靖在衙门里听到关于怀荒的一些传闻，以及天子准备设武州总管府时，李靖便感觉到一个难得的机会来临了。他向舅父提议，请他帮忙为他谋一个武州总管府内的职务，他甚至表示愿意去武州担任一个县令的职务。不过县令七八品小官，李靖却早就是京官六品了。不过还没等韩洪去拜会杨素，杨素之弟杨约却先来拜会了他。

　　杨约走后，没几天，朝廷宣布建武州总管府，李靖被选调为大宁镇将。又没两日，朝廷更改诏书，原怀荒县令、怀荒镇将易风出任武州总管，朝廷以怀安、怀戎二县新设妫州总管府，李靖依然得任大宁镇将。但原本武州总管府大宁镇将是六品下镇将，而如今，却是还没上任，就已经随着大宁镇升为上镇，李靖也从下镇将升为上镇将，成了从五品武官。

　　这个职务，韩洪很满意，李靖也很满意。李靖其实更愿意出外领兵，只是朝廷向来对于那种一门几兄弟都领兵的情况很是忌惮。如贺若弼三兄弟，韩擒虎三兄弟等等，都是如果一个表现很好，朝廷必然要压制他的兄弟。李靖的兄长李药王如今爵袭永康郡公，得大将军勋官，在韩洪帐下领兵，若不是这次杨素出手干预，李靖肯定很得授武职领兵，而且还是在距离李康和韩洪这么近的大宁镇。

　　“中镇统兵八百，相当于府兵的一个车骑府了，又是守卫着长城关口大宁城，只要你训练的好，来年就有机会杀敌立功，甚至封爵受勋。”韩洪笑道。

　　李靖却并没有显得太过激动，他平淡的对韩洪道：“舅舅在代州，距离怀荒不远，对于易风，舅父对此人了解多少？”

　　“有人说他是晋王私生子，也有人说他是太子和元妃的嫡子，众说纷纭现在，谁也说不清楚。”韩洪轻笑。

　　李靖却摇了摇头，对于这些谣言，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易风这人。自从打算去怀荒后，他最近这段时间也搜集了不少关于易风的消息，不过大兴远离怀荒，而且他也发现，易风这人竟然是在今年短时间内崛起的。能搜集到的情报非常有限，从表面上看，他只知道易风原来是北方绿林首领慕容恪的养子，然后成了一个头目，今年娶了慕容恪的女儿，然后成了代盟主，再然后，就是他迅速的整合了秦山和燕山大小诸保寨的绿林和边民百姓，现在竟然拥有三十余万百姓，而且还有两三万人马。

　　对于这些情况，李靖都有些难以相信，尤其是他得到的情报说，易风先是以一千余马贼就大破漠北拔野固近万骑兵。然后又在秦山下，以一千六百弓箭手，大败两万贼寇，这简直就跟讲故事一样。可不管如何，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易风确实是短时间内把秦山和燕山一带的边民盗贼等通通整合在了一起，而且还开了边市，搞起了贸易，并禁止抢劫等，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匪夷所思。

　　据说，易风才十八岁！

　　这时韩洪终于严肃起来，缓缓道，“我掌握的消息，这个易风春季时到过扬州一趟，然后四月返回怀荒，随行的有许多晋王亲信兵马。再然后，就是易风先后击败了北胡人和秦山盗贼，并迅速的整合了塞外的这些大小堡寨。还有，前些日子，杨素之弟杨约找到我，隐隐提过让我关顾怀荒的事情。”

　　李靖听到这里，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看来外面传言易风是晋王私生子之事确实不是空穴来风，不管是不是真的，这易风和晋王之间都绝不简单。”

　　“你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一个才十八岁的绿林小头目，突然之间就有如此能力，不但一统北方燕山和秦山绿林，甚至还修路建城，开市贸易，甚至能这么快拉起两三万的人马来。他一个绿林马贼，如何懂的这些？我觉得，易风不过是晋王推在台前的一颗小棋子，怀荒的一切，都极有可能是晋王在幕后操纵的。”

　　李靖的这番分析，韩洪也是点头，他们都不相信怀荒如今的一切，是一个半年前还是个马贼头目的年青人做的到的。一切说明，这只能是晋王操纵的一切，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人都很快想到了汉王杨谅那里去了。汉王最得天子夫妇宠爱，在如今太子越来越失宠的情况下，太子之位随时可能要换人，最有机会取而代之的就两个人，嫡次子贤王杨广，和最得宠的汉王杨谅。杨谅如今拥有关东五十二州，可去年才就藩，对这五十二州的掌控并不太强，如韩洪这个紧靠着并州的代州总管，就实际上更亲近晋王，还有东面的重镇幽州总管，也和晋王关系不错，营州总管甚至已经成了晋王的嫡次子老丈人。这个时候，晋王再在怀荒布局，安置一支兵马，在他们看来，就是按下了一颗暗棋伏兵。

　　“你打算怎么做？”韩洪问，他虽然更亲近于晋王，但实际上，他一直以来并未彻底倒向任何一人。

　　“我觉得晋王能夺取天下！”李靖沉吟半晌，缓缓的吐出了这句话。

　　天下人皆称晋王最贤，李靖其实并不这样认为，但他觉得晋王确实最能伪装，而且晋王也确实有才能。从晋王坐镇江淮，如今江南一片歌舞升平，繁华景象，再到现在，晋王竟然能短短时间就把汉王下面极重要的代州、幽州、营州三镇都悄悄拉了过去，并且如今又在怀荒钉下了一颗重要的暗棋，甚至通过怀荒，他使得朝廷在汉王的汉藩，一下子新增了武州、妫州、玄州、平州四个总管府，虽然这四总管府还是在杨谅并州大总管府下，可只是名义上还是而已了。

　　如此一比较，就发现太子根本不是晋王的对手，而杨谅，也同样不是晋王一个级别的。

　　三位皇子一比较，高下立判，李靖自然马上就判断，这场皇子不争，其实还没有开战，晋王杨广就已经取得了胜利了。

　　韩洪在一边陷入了沉思，如果真如外甥李靖所言，晋王才是最终得到天下的人，那么他就得早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