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5章 破碎的约定

　　有着缩地成寸的仙术，以及天下大可去得的修为，清白本来以为自己很快可以找到修复天台的线索，至不济也可以收回一半以上的天台碎片。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回收天台碎片不是修炼仙术那么简单直接的事情，有据可查的天台碎片大都被各大仙门收藏了起来，不少甚至都已经炼制成了镇门之宝，处于最严密的防御中。

　　所以，清白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了自己无法轻易战胜的难题。虽然她被自己的老师誉为诸海群山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仙术士，但是也没办法轻轻松松就将各大仙门的镇门之宝收集过来。

　　小一点的仙门倒还好办，可一旦对手是如同青龙学院，或者黄山，泰山这样的庞然大物，即使是她也很难找到天台碎片的具体位置，这就是各大仙门的底蕴，如同她这般的天才仙术士也无法简单接触到的秘密。

　　换成一般仙术士，恐怕遇到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会马上果断放弃。

　　四方学院，泰山，黄山这般的庞然大物，代表的几乎就是诸海群山的绝对权威，是主宰着诸海群山命运的势力，想要从它们手中虎口夺食，简直是自寻死路。

　　但是，清白没有放弃。

　　即使知道这条大路无比的艰辛坎坷，即使第一次如此努力但是依然看不到真正修复天台的希望，她依然毫不动摇的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

　　对于从小开始做什么都一帆风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困难的清白来说，修复天台的誓约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全心投入的目标。

　　她不管别人怎么样，别人怎么看，她一定要完成这个誓约，这是她信念的证明。

　　她，要修复天台，要让那曾经矗立于天地之间，为所有人打开一道通天之梯的神奇一幕再现。

　　青龙学院只是她所选择的一个起点，因为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有着最大的一块天台碎片。

　　她未曾想到，在这里这么快又遇到了和自己约定的那个少年，她曾经以为数年后就会成为自己弟子的少年。

　　和他立下约定的时候，她曾经以为自己最长也只需要数年的时间就能让那方天台重新焕发生机，再现数千年璀璨的光芒。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她实在是太过自信了，完全没有想到修复天台居然是如此艰巨的一个任务。

　　她并没有想欺骗梅雪的意思，只是看到梅雪都已经来到青龙学院，自己修复天台的进度却缓慢到连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着实有些惭愧了。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和你的约定吗？”看着在自己面前显得有些疑惑的梅雪，清白手中的阴阳八卦伞一转，云雾中两人相约的那一幕再现。

　　那是天台山普普通通的一天，群山之下的海平线尽头，有少女踏波而来，白色的雾气从海面席卷群山，随着她的脚步而呼吸。

　　在群山的深处，一位背着药锄的少年忐忑不安地等待在那里，期待着什么。

　　少女从海中踏出了缩地成寸的一步，轻巧的踏入了群山之中，从云雾中走出，又走到云雾中。

　　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中，少年拿着花朵，等待着少女的出现。

　　于是，少女和少年相遇了。

　　然后，她和他一起遥望那方破碎的天台。

　　“梅雪，我会把它修复完成，不管花上多少的时间，消耗多少的心力。”

　　那是少女的执着，是从天台山兴起的一脉这一代的传人对孕育了她们这一仙门的神物的誓言。

　　少年呆呆地看着这样的清白，终于明白自己没有办法跟上她的脚步，无法看到她梦想实现的时候。

　　啊，是吗，原来那个时候……我失恋了啊……不用看接下来的故事，梅雪就知道这是自己过去忘却的九百九十九次失恋中的一次。

　　也对，如同清白这样不沾一丝烟火气，如同天仙下凡一般的美丽少女，他怎么可能不去喜欢，不去告白。

　　至于结果，那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当我把天台修复的时候，你就成为我的弟子吧，梅雪。”

　　少女声音在梅雪的耳边回荡，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怎么，那时候她是这样和他约定的吗？她修复天台的时候，也就是她收他为弟子的时候？

　　不过，等等！

　　梅雪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因为，那所谓的天台，天台山神秘力量的根源，似乎此刻就在他的身上，化为一道古老的石板成为了他踏遍天台山所获得的奖励。

　　“那个……梅雪……”虽然身为诸海群山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仙术士，但是出身隐秘仙门的清白还从未有失约的纪录，所以在她意识到或许在梅雪有生之年她都无法完成这个约定的时候，她真的对梅雪感到很抱歉。

　　越是调查有关天台的一切，她就越感到修复天台需要的力量和将要遇到的阻碍是多么的巨大。

　　所以，如果按照她现在的进度，等她终于完成这个无比艰巨的任务时，梅雪的孙子的孙子恐怕都可以打酱油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特地带梅雪来这里的原因，她从不空口说白话，更不会虚与委蛇那种东西。

　　在开始修复天台的旅程开始前，她的人生简单得就如同一张白纸，从小就被师父收养的她从有记忆开始就在修炼仙术。

　　雾中花，缩地成寸，九霄雷术，移山之法，九宫八卦……这些在别人眼中玄奥无比，得一便可纵横诸海群山的仙术都被她一一领悟，连她师父都被吓到了，到了最后甚至都没有办法教导她让她直接出师去游历天下。

　　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都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没有任何仙术的修行可以难得倒她。

　　师父说她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是有资格登上仙台的人，可清白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她从未遇到过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直到看到那方天台之前，她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情可以难倒自己。

　　但是，这是错的。

　　拥有着缩地成寸这般从无上神通中推导而出的绝世仙术，她确实天下大可去得，但是这不代表她真的就可以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收集天台碎片的进度才到十分之一，她就彻底停滞了下来。

　　所以在看到梅雪的时候，她甚至有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梅雪的困惑。

　　因为，她离修复天台还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和梅雪的约定几乎不可能完成了。

　　但是，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不遵守约定的人。

　　所以，她将梅雪带来这里，准备告诉他真相。

　　“抱歉……我还没办法修复天台……所以也就没办法收你为我的弟子。”

　　“……”梅雪沉默了好半天，让清白越发的内疚，毕竟这件事完全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那么自大，也就绝对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那个……其实不要紧的……那个约定就当没有吧。”梅雪斟酌了半天后，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因为，他连自己和清白有那样的约定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因为，他已经挥出大自在慧剑，斩断了自己过去的九百九十九段情缘。

　　所以，他放下了，也不用再去追忆那过去的遗憾。

　　放下了就是放下了，何必再执迷不悟。

　　“真的？”清白睁大眼睛，完全没想到梅雪会是这个回答。

　　明明，她和梅雪相遇的时候，他是那么的想要和她在一起，那可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除了师父以外愿意和自己如此亲近的人。

　　那时候她看到的梅雪的眼神，无比的单纯，也无比的清澈，连她都有了一点点的动心，如果不是有着修复天台的大愿，或许她在那里就收下了梅雪成为自己的弟子。

　　“嗯。”梅雪点了点头。

　　这样是最好的，他和清白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他获得了山海经的力量后来到青龙学院求学，他大概是再也没可能和踏上修复天台旅途的清白再相遇才对。

　　清白所在的世界，清白的愿望，对于没有获得山海经之前的梅雪来说，太过遥远，所以梅雪的失恋是注定的。

　　而获得了山海经的梅雪，却也再不是那个普普通通的药师少年了，他从衔烛之龙那里承载了一个更远大的使命，注定要踏上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一条道路。

　　他和清白的道路，就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线，只是在天台山的那一次相遇中偶尔接近了一次而已。

　　他和她，终究只有那一次相遇的缘分，就如同梅雪斩断的那九百九十九次情缘一般，都已经是消失在梅雪过去的影子。

　　缘分已尽，就不需要再次强求，这就是梅雪对于消失在大自在慧剑之下的那过去九百九十九段情缘的看法。

　　因为，正是那九百九十九次的失恋，最终为他换来了唯一一次的真爱，唯一一位从真心喜欢着他，拥抱着他的女性。

　　他不在乎她的身份，不在乎她在乎并非人类。

　　喜欢，就是喜欢。

　　一如那过去的九百九十九次失恋一般，他比谁都喜欢喜欢着自己的她，信任着信任他的她，把她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愿周天星辰再次在苍穹中闪耀，愿无上星河再次横跨璀璨的夜空。

　　所以，清白没有办法履行过去的那个约定，梅雪一点也不怨恨她。事实上，那九百九十九次的失恋中，梅雪也从未怨恨过任何一位少女。

　　对于恋爱，他有着属于自己的信念。

　　喜欢，就去喜欢。

　　想要告白，就努力，勇敢地去告白。

　　失败了一次，那么就更用心的开始第二次，第三次的告白，告诉自己胜利永远属于坚持到最后的人。

　　不到最后时刻，绝不放弃希望。

　　不到最后时刻，永不让自己心中的感情停止。

　　那个“最后时刻”，就是梅雪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他给自己立下的终点。

　　所以在和第九百九十九位的她分离再也无法相见的时刻，梅雪才下定决心，大彻大悟，接受慧果大师的引导，对自己过去的九百九十九段情缘挥出慧剑，斩断了自己的执念。

　　也正因为如此，再次和自己过去九百九十九段情缘之一的清白相遇的时候，梅雪才能如此的云淡风轻，微笑着看着这位过去让他心动的仙子。

　　“奇怪……你……”这次，换到清白觉得不知所措了。

　　在寻找天台碎片的旅途中，她不止一次的偶尔想起那个有着清澈眼睛的少年，想起她和他的约定。

　　那个约定，是为了鼓励她自己，也是为了梅雪而立下的。

　　因为她觉得梅雪有着某种特殊的灵性，所以才觉得自己该收下这个出身天台山的弟子，将自己的一身所学传承下去。

　　这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梅雪确实有那样的灵性来传承她们一门的仙术，所以在她的心目中，梅雪早已经是她未来的弟子。

　　但是，现在的梅雪却给她一种自己错过了什么很重要之物的感觉。

　　他的眼神依然清澈，依然充满灵性，甚至比在天台山相遇的时候更加出色，更加的优秀，更加的适合成为她的弟子。

　　然而，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什么很特别很特别的东西从梅雪的眼神中永远的消失了。

　　现在的梅雪，非常非常的出色，出色到连她也听到了他的名字。

　　青龙学院入学考试的第一，超越过去所有考生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分，传说一代中后来居上的不世天才。

　　这样的梅雪，应该是终于觉醒了自己的潜力，和她那时候看到他时所感受到的一样，开始了一飞冲天的过程。

　　然而，这样出色，这样优秀的梅雪却让清白觉得陌生了，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过去约定的那个少年。

　　因为，他的眼神完全变了，没有那时候相遇时，他看着她的那种很特殊，很特殊的，让她的心跳也悄悄加快过的眼神。

　　明明，仅仅是那一次的相遇，仅仅是那一次的约定，但是在离开天台山以后，她却总是会想起梅雪那好奇而忐忑不安的眼神，想起他送给自己的花朵。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送上花朵，也是第一次那么亲近的和谁说话，甚至还直接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把修复天台的伟业告诉梅雪，何尝不是她自己对自己的一种督促，一个约定，如果她连这传说中的天台也可以修复，那么收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子也就顺理成章了，因为她已经证明了自己。

　　她没有想到的是，天台还未修复，她的誓约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完成，但是应该属于她的弟子却似乎要离开她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清白困惑地看着表情轻松的梅雪，在她离开天台山为了修复天台而努力的这些时间里，在梅雪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真的不愿意做我的弟子……”清白心烦意乱地转动着自己手中的阴阳八卦伞，梅雪的回答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让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

　　梅雪，你明明是我的弟子（预备）。

　　为什么这么简单就放弃了？

　　那时候的你，明明……

　　是了，清白终于知道现在的梅雪眼中少了什么东西，那是她的影子，那是专注的，只看着她一个人，即使不用任何语言也能明白，他很是喜欢着她，那样温暖而让人羞涩的眼神。

　　现在的梅雪，眼神清澈得如同那片无边无际的天空一样，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爱慕和憧憬，甚至在这双眼睛中天空中那朵小小白云所占据的部分都比她的身影多。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这不是真正的梅雪……看着梅雪那空灵的眼神（其实是在和太初交流），清白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一种失去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宝物的感觉。

　　那曾经是她触手可得的，非常非常温暖，代表着幸福的宝物，但是却因为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明白，眼中只有修复天台这个伟大的誓约而错过了的宝物。

　　只有失去了，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曾经拥有过这么美丽的宝物，这么她曾经渴望拥有，但是却一直没发现早已经得到的宝物。

　　“导师？”梅雪发现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些不对劲的样子，那双轻灵的大眼睛似乎正在蒙上一层水雾，让人忍不住想要向前一步，替她拭去那让人哀伤的朦胧。

　　但是，梅雪终究没有走出那一步。

　　因为，他和清白的缘分已尽。

　　因为，慧剑已挥，那过去种种早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不该再回来了。

　　此刻，在他心中闪耀着智慧之光的菩提慧剑，正是他觉悟的证明，是他所做出的选择。

　　慧剑出，情缘灭，从此再也回不到从前。

　　“没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导师你不用在意那个约定，那本来就做不得数的，而且我现在也是你的学员了，不是吗？”梅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轻轻的对清白一礼。

　　那是代表导师和学员的礼节，也代表着梅雪和清白之间不可逾越的身份差距。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梅雪和清白交错而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的五厘米。

　　我，想要成为的不是你的导师，而是你的“师傅”啊，梅雪。

　　清白看着和自己擦肩而过消失的梅雪背影，用手中的阴阳八卦伞挡住了自己的面孔。

　　谁也看不到阴阳八卦伞下，这位绝世无双的天才仙术士少女此刻的面孔。

　　有水色的雾气轻轻的散开，最终和清白一起，消失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