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理门户
背上的梅青禾已经没了声音。
游子昂也咬紧了嘴唇，沉默着朝前窜去。
毫无意义。
他知道，梅青禾已经死了。
【锷骨】的本质说来很简单——将“命”彻底地、主动地消散，而后以纯粹无比的“性”尽数灌入一剑之中。这一剑之后，性命双双枯竭，而眼下两人身上也没有能吊命的手段，所以梅青禾的死亡已经是命中注定。
他的执拗和愚蠢毫无意义。
还可能送掉自己的命。
但他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放手。
这不是因为与梅青禾的私交，事实上以梅青禾的性子，整个锦衣卫之内能跟她熟络起来的也就寥寥三四人而已。只是他觉得不值得……自己不值得梅青禾用命换来的逃生机会。
作为李淼属下之中天赋和境界最差的一个，做的也始终是跑腿送信的差事，他一直在自卑，而带给他最大自卑感的，就是同样因为梅花盗而进入锦衣卫，资历又相差不过几天的梅青禾。
自卑，所以自耻。
知耻，而后勇。
换了其他人，他或许能做出理智的选择。
但被梅青禾以命换命，他就再也无法撇开这种自卑。
被梅青禾以命换命，哪怕生还他也无法洗刷这耻辱。
所以，他不可能放手。
死在这里，好过耻辱的活下去。
只是，现实不会因为当事人的心境而偏移。
武当老道衔尾而追，不断地挥洒出菁纯的的太极劲，牵扯游子昂的腿脚，不过数息就将距离再度缩短了一半，这距离，已经足够他出招了。
他骤然挥袖！
太极云手！
太极劲挥洒而出，隔空砸向游子昂背后。
寻常江湖人总会觉得太极拳是门缓慢柔和的拳法，这其实是错觉。刚柔并济、阴阳相合方为太极，只是武当传人在切磋时往往不愿下手太重，才总是用柔劲对敌……但这不代表太极拳就只能柔不能刚了！
论起刚猛，太极拳也是屹立于众多绝学之巅的武学！
这一记太极云手，划出凄厉的破空声，真气之凝实甚至隐隐在月光下勾勒出实体般的轮廓来，如巨石般猛地砸向前方两人！
“要遭！”
游子昂耳朵一动，警醒之下侧身闪躲。
可是已然躲不开。
背负着梅青禾，面对境界差距两路以上的对手，他躲不开……除非他愿意扔下梅青禾，看着她被凌空打成一滩血水。
“躲不开……就不躲了。”
游子昂拼死侧闪，还是没能闪出太极云手的攻击范围。
在这瞬间，他感觉到已经如尸体般的梅青禾忽的动了动，抬起了仅存的右手，抽出他腰间的徐夫人剑，朝那记太极云手劈去。
梅青禾还未死透。
这没有让游子昂欣喜，反而是苦笑起来。
因为梅青禾已经榨干了性命，挥不出剑了，甚至她的神智都未必清醒，这一下很可能只是浑浑噩噩之间，回光返照的本能动作罢了……挡不下武当老道的。
铛！
徐夫人剑被凌空扫飞。
太极云手呼啸着砸下。
铛！！！
随之响起的，却是金铁交击之声！
在太极云手即将把游子昂和梅青禾击杀前的一瞬，一道身影从密林之中窜出，挡在了两人身后，一记刚猛无比的太极云手骤然击出，与武当老道击出的太极云手相撞！
尘烟乍起！
“两位先走！”
“往南走，安镇抚使在等你们！”
“此处就交给贫道！”
尘烟中，来人急声高呼。
游子昂面色一变，立刻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武当天人，瀛洲之乱时前来支援锦衣卫的昏睡老道！
他怎么会来的！
可游子昂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喊一声“道长小心”便带着梅青禾闪身离去。
于是原地便只剩两名老道对视。
“师叔。”
后来的老道低声说道。
“月苍。”
追杀游子昂的老道面沉如水。
“你还是来了。”
“不得不来。”
“你看过我的书信了？”
“看过……师叔叫我武当派置身事外，保住传承。”
“那你为何还要来？”
“不得不来。”
“呵……你也要我放弃我师父、你师公的仇么？”
“不。”
后来的武当老道摇头。
“在师叔眼中，族仇抵不过血仇，所以你可以相助鞑靼。但在我眼中，血仇抵不过人命，放任鞑靼入关执掌天下，不知多少百姓会因此遭殃……祖师甲子荡魔，我们这些后辈就不能坐视百姓遭受屠戮，所以我武当派，不能作壁上观。”
“师叔的道理是道理，我的道理也是道理。”
“师叔已经堕入魔道。”
“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抬手、移步，摆出了纯正无比的太极拳拳架。
“所以，我不得不来——”
“清、理、门、户。”
相助鞑靼的老道沉默了数息，也是摆出了太极拳的架势。
“既然如此，我也不得不背上同门的性命了。”
“事后，我会到武当山门前自裁谢罪。”
两人的架势一般无二，同样是菁纯的太极劲，缓缓从两人身上发散开来，落叶被卷起后又落下，在地上勾勒出一副清晰的太极图。
下一瞬，两名道人轰然相撞。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
唐兰舟身着太监的服饰，沿着墙根缓步而行。
他须发散乱，脸上糊满了血和尘土。
“朱公和陛下已经被对方围住。”
“京城也已经告破。”
“但对方是从居庸迅速破城入关，京城的守军只是没能反应得过来。我持虎符与玉玺前往大营调兵过来，说不得还有翻盘的机会！”
唐兰舟心脏一阵抽痛，眼前一黑。
他猛地捶了捶胸口，感觉没什么作用，便又一拳捣在额头的破口上，剧痛传来，他这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虎符和玉玺不能有失。
鞑靼虽然可怖，但终究在人口上不足以与当年的元朝相比，只要虎符和玉玺没有落入他们手中，即使京城陷落，他们也拿不到执掌天下的法理，更无法掌握分散于天下各处的兵力。
所以哪怕是死在路上，他也要将虎符和玉玺送出京城。
眼见着他就要走到紫禁城城门处，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的传来一声轻笑。
“唐公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怎么会放掉您这位内阁大臣呢？”
“大汗要定鼎中原，也少不得需要您的配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