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节

  南风国军队,逐渐快要完全冲破中秦军防守阵势,风流仍旧还没能斩血银手于马下。风流心下实在对血银手佩服的紧,风流过去一直对练武的女子有着排斥心态,觉得那类女子,实在没有美态可言。

  阑风晨第一个让风流觉得,并非练功的女子,动手时便很丑陋。但这种感受更多是因为那时候风流认为必能让残韧和阑风晨走到一起,可说爱屋及乌。但今日在血银手身上,却真正感受到,那种过去别人常说的,女人在战场上的英姿,确实是种值得欣赏的美态。

  但风流更希望的,却是在战场上见到这样的残韧,残韧的心是孤傲的,傲的不可一世,风流很欣赏残韧的这种傲气,也认为残韧有这样的资格,风流从小就渴望,能跟残韧一并在战场,蔑视天下,指挥百万大军。

  跟残韧一并,挥舞手中兵器,斩下一个又一个敌人,风流想看到残韧在战场上,用过去时常对自己露出的轻蔑,不屑不顾的笑容。风流从不对残韧的这种态度感到恼怒,风流觉得残韧和自己是站在同等高度的,两人都有资格对任何人,包括对方露出如此轻蔑的笑容。

  风流此刻,便不由自主的,露出轻蔑的笑容。高喝道:“兄嫂,但你跟残韧比起来,还不够傲!差的远了!便本王告诉你,残韧狂傲的另一面是怎般模样,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心去欣赏吧!”

  风流全身迸发出环形金色光圈,手中的长剑如同覆盖着金色火焰,那战马奔驰速度似乎瞬间大幅度提升,风流决定施展大耗内力的剑法绝技,风流王斩。这名字很俗气,残韧当初便是这般嘲笑。

  风流不认为俗气,因为风流本身就跟俗字毫不沾边,以自己名字和家族命名,当然不俗!

  风流剑,如同带起一团龙卷风暴,周遭一定距离的双方士兵均被震的毙命抛飞,连绵的金色剑光,即快又狠的朝血银手斩出。而后风流看见,血银手那对银色双手燃烧气紫红色火焰,火焰燃烧的范围不小。

  却让人感觉不到可怕,而是诡异的,阴寒的。紫宵炎……血银手双手硬接风流的每一记重斩,紫红诡异的火焰,高速弥散着风流攻出的剑劲,风流连续攻出九剑,血银手硬接了九剑。

  最后一剑的狂暴劲道,从两人气劲交接处朝下和上溢出,四散开去,两人坐下的战马,当即毙命,毙命的瞬间四足骨头被震的粉碎,两人身形被震力反向远抛,血银手单足踏点地借力,飞身跃上一匹失去主人后,在战场中不知所措的战马马背。

  单手高举,冷喝道:“杀出去!”南风国军队士气高昂的附和应着,朝着已眼见便要崩溃的敌方阵线更见奋勇的冲杀。

  风流抛飞的那头,却没有可马上使用的战马,风流挥剑斩飞一名中秦骑兵,翻身上马,抬头望去,血银手已然夺过一支枪领着军队朝己方最后防守阵线冲杀过去。

  看来是留不住了,风流仍旧驾马疾追。最后的交手,风流方知血银手身带内伤,当百分百催发自身内力时,那是不可能瞒过对手的。因此,血银手看似若无其事,但她的左手,早已骨折。

  只要侥幸追上,血银手休想能在自己剑下活命。

  风流还没冲杀多远,最后的防守阵线终于崩溃,血银手一马当先突破冲出,南风国军士情绪高涨到极点,呼喊着跟随陆续冲出。关城外,一个带着怒气的女子声响此时传至,“血银手,哪里逃!”

  是阑风晨的声音。风流心下顿时生出希望,风流的部队,一部分分到关外较远处做为第二道防线,同时用以抵挡随时可能出现的南风国援军,此关的军队配置的大多不是骑兵,想要追击,那难的很。

  但阑风晨带领的,却是清一色精锐骑兵。

  阑风晨当然愤怒,被敌人在自己眼皮低下藏身,而后金蝉脱壳的反攻关城,如何能不愤怒?阑风晨本不可能这般赶回,倘若阑风晨仍旧赶往许昌的话。不过阑风晨没有。

  当日了解南风国断后部队后,行了一日,猛然发觉不妥。前往下一处关口的道路上的马蹄印,太新了些,虽然看起来不新,但是六日前阑风晨清晰记得曾经下过一场细雨,虽然时间很短,雨也很小。

  但是对于应该在六日前就已通过第三道关城的中秦军而言,那就实在太新了。阑风晨当即沉思,猛然想起河里反常的芦苇,心下顿知中计,果断的命令部队掉转马头,朝关城赶返。

  这个判断看起来容易,实际上却很难。倘若阑风晨错了,或者河里的芦苇才是算计,那么最后定被血银手打到许昌城下。但是阑风晨是个果断的人,也是个自信的人。

  “晨,来的好!别让血银手逃了,她已经身负内伤!”风流顿时来了精神,驾马继续朝血银手离去的方向冲杀。

  “将军!我等带领失去坐骑的兄弟们断后,将军领其它兄弟们先走,必定为兄弟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几名将领争先恐后的争夺着断后任务,这是必死无疑的任务。

  血银手脸色一如往常的冰冷,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高声道:“无需断后,援军已快到达,边战边撤,一如平常!我血银手的军团,绝不靠舍弃而得以残存!最不可能的困难都已让我们挺过,这等小麻烦何惧之有?”

  一众将士闻言热血沸腾,高声应是,再无人提出异议。

  丧失坐骑的南风国军队,尽量组织着以枪道组成防守阵势,迎接中秦骑兵即将到来的冲击,后方的骑兵纷纷张弓搭箭,满弓射出,对中秦军冲锋骑兵施以打击。

  负责指挥枪刀兵的南风国将领高声喝道:“后方部队尽管射箭!非常时期无须顾忌!”血银手微微点头,指挥后方骑射兵的将领随即下令。对于血银手的部队而言,这不是第一次。

  原本近身交战后,射箭的距离都会尽量拉远,以防对自己人造成意外伤亡,但太远距离的射击,力道和准头难以控制,造成的杀伤力,就变的十分有限。血银手的部队,彼此信任战友的准头,每每遇到兵力悬殊的战斗。

  都会要求后方尽量以杀伤力为主要目的的进行近射和中程射击,只有距离太后的,才进行远距离抛射。

  阑风晨和风流都非常吃惊,实在没想到血银手部队竟然这么狠,完全不担心对自己人造成伤亡在近兵交接时仍旧进行平射以加强杀伤力。“南风国将士,你等主帅为自己能活命,竟然不顾你们死活的进行这种射击,这样的主帅还值得你们拼命吗?”

  风流和阑风晨两人身旁的将领们纷纷把握时机,施展攻心计,试图动摇对方军心,打击对方士气。不过,当然是毫无效果的。换来的不过是血银手部队上下发自内心的嘲笑。

  阑风晨率领的骑兵发起的奋勇冲锋,远没有收到预期中的良好效果,强行冲破的那点缺口,很快被南风国军队补上,根本不足以促使防守阵线出现灾难性的缺口。

  每当阑风晨组织第下一轮冲锋时,血银手的部队就会极有默契的整体朝后退却,如此半响后,缺口仍旧没能冲出,双方死伤少量士兵,南风国军队却已成功撤退不少距离。

  风流和阑风晨都不急,对方继续退下去,也不过是退至第二到防线,除非那么凑巧的赶上南风国援军到来,不过按时间上计算,还没有那么快能到的了。那时候前后夹击之下,敌军必亡。

  除非血银手有别的手段。

  冲锋如之前般,进行了下一次冲击,仍旧没有成效。战着骑兵们边战边后撤准备进行下一轮新的冲锋时,南风国军队突然动了,反朝撤退的骑兵们发起凶猛冲锋,箭雨,刀枪,密密麻麻的朝中秦军攻至。

  一时间打的中秦军措手不及,原本已是极密集的南风军步兵防守阵线,硬生挤出三条能容纳马匹通过的道路,执着长枪战意高昂的南风骑兵,从过道冲出,反对中秦军发起冲锋攻击。

  中秦军死伤些许骑兵后,迅速收拢组织起阵势,抵挡着南风军的疯狂反攻,却是先机已失,被逼的不断后退,虽然阵线没到崩溃的地步,却已是难以逆转局势。

  风流和阑风晨,心下苦笑,真是好手段,征战多年,杀敌无数的血银手,在领兵经验上,确实不是两人所能比拟,自己和军队都被对方的行动培养出了惯性思维,丧失警惕之后对方却突然走了步出人意料的棋。

  如此片刻后,南风国军队的攻击势头丝毫不见放松。待得中秦军被避的真线呈现混乱状态时,却突然齐齐停止进攻快速撤退起来。万千人马,一旦阵势变乱,重新整顿起来哪是说完成就完成的?

  待得阑风晨和风流迅速重整阵势,虽然已比起寻常军队其速度和效率已是极高极快,但南风军仍旧已经在山道中跑出老远,转过了弯口不见踪影。风流和阑风晨,急怒之下挥军疾追。


第四十二节

  中秦军转过过道时,迎接中秦军的是南风军整齐的队列,下一瞬间是飞蝗般的箭雨,南风军队列整齐的边倒退,边以箭雨袭击尚未近身的中秦骑兵。

  过道地形特殊,一部分领先的骑兵冲了过去,后面部分却根本见不着转角那边的情况,只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似是敌人在发起冲锋,又闻得前方军队喊着的敌军有埋伏。

  阑风晨和风流下意识的下令组织冲锋阵势,阵势变动的同时,不时派出小队转过拐角查探敌军情况,以防敌军乘机发起突击。唯一能知晓的却只有飞蝗般的箭雨,准头自然是差不了的,至少冒头的探查兵,鲜有能活着退回来的。

  阵势迅速组织完毕,发起冲锋之时,风流和阑风晨才知道,两人又被算计了。过道那边的不远处是另一个拐角,两人平时是熟记的,但是方才却是丧失了冷静,又见不到对方布军情形,全没想到对方可能根本早已逃走。

  冷静。风流和阑风晨都发觉,平日自以为做的很好的冷静,原来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在这种激烈迅猛的战斗中,往往不知觉就失去了最佳状态的冷静,却还不自知。

  冷静,实在是门大学问。

  拐角那边的南风军,是还在,不过只有骑兵,拿着弓的骑兵,对冲出的中秦军射了两轮箭雨后,便驾着马转身奔逃,双方都是轻骑,段时间的奔驰,是不可能追的上对方的。

  过道地形又非笔直,追击的箭也难收到成效。

  一名副将开口道:“小王爷,郡主,他们逃不了的,他们尚有那些步兵。”阑风晨淡淡道:“你可想过,拖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南风国的援军,恐怕已经在进攻外围防线了。”

  那副将顿时暗叫惭愧,再不敢开口多言。

  柔可名,亲自领着一路精锐骑兵,赶至第二道防线,心下却是丝毫开心不起来,攻破这道防线非一时半刻,里面还有道关城,柔可夕此时是否仍旧活着,就难说的很。

  等到两个关都破了,那时候,还能看得到活生生的那个妹妹吗?那个倔强的要命,又让自己和大姐无比疼爱的天资过人的妹妹。

  柔可名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柔可名其实已经很激动了,只是长年的军中生活,让柔可名早已不会过分表露自己的情绪,因此,看起来,仅仅是微笑而已。

  不远处敌军防线,一个骑着马,全身银甲的身影,那不是柔可夕却是谁?“全军冲锋!”柔可名冷声下令,士气高涨的南风国军队,高喝着应是,驾着马朝中秦疾速冲去。

  士气确实高昂,谁都没想到,血银手真的还活着,谁都没想到,血银手竟然活着突破了敌方关城,竟然快打出敌境。风云南风国,让许多人认为是南风国最强军队,又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血银手也看见了柔可名,不过血银手此刻仍旧不敢高兴和放松,冷静的指挥着半数骑兵对中秦军防线发起进攻,后方步枪兵稳稳抵挡着中秦精锐骑兵的追至发起的冲锋。

  ……

  那银色丽影,领着军队,消逝在风流和阑风晨的视线内。

  “我恨不得,什么也不顾的冲上去杀了她。”风流舒了口气道,阑风晨心道,我又如何不想?可是那怎可能,就这么贸然冲杀,勉强接近了血银手,身在敌军中心,被几名武功高强的将领围攻,血银手再施以袭击,必死无疑。

  风流突然笑出声来,“不过,也没关系,日子长着。本王定会打败她,她能创造如此奇迹,果非寻常女子,也难怪残韧会娶她为妻了。让本王称呼她为兄嫂,也不致委屈了本王!哈哈哈……”

  风流的话让周遭的绝大多数将领不明所以,没有人问,即使想问,也是问不到的,风流已经离去。

  阑风晨举目眺望血银手身影消失的方向,微眯着双眼,神色恬静,似在享受着轻风抚过的快感,又似在追忆着什么。

  无人知晓。

  ……

  “皇上变了。”

  王夫人听着皇后语气平淡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却是不敢接口。这种话,是不能随便接口的,对皇上说三道四,王夫人很清楚自己没有那资格。

  “哀家觉得,我快要死了。”皇后说着这话时,无喜无悲的语气让王夫人十分忧心。“皇后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你仍旧如同在陈府时般美丽而充满活力,又怎会……”

  “哀家有这感觉。王辛那孩子表现的可好?哀家怕是等不得了,希望那孩子能尽快立下大功,能让哀家见上一面。”皇后说着这话时,眼神中现出一丝光彩,似在期待什么般。

  王夫人知道,皇后定是有些话想询问王辛,想通过王辛解了心头疑惑。自从王悯逝世后,皇后就再没真正开心过,这些日子皇上行为反常,更是让皇后心情烦闷的紧。

  “皇后娘娘请放心,那孩子才华出众,前不久被相公领去北方前线,必定不会负了皇后娘娘希望,定能立下大功返回吴都。”王夫人出言安慰着,皇后闻言似乎宽心了不少。

  王夫人告辞离去,皇后独自对着镜子,镜子中的那个女人,美丽一如当初入宫前的那少女。“只有被所爱的人爱着的女人才会不在乎自己容颜的逝去,可是我很在乎,如今连对你的挂念都已丧失,倘若在失去了自己的容颜,我便真什么也没有了。”皇后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美丽,我最美丽的时候,便是尚未入宫前的那些日子,多么短暂的美丽……”

  多么短暂。

  柔可夕带着虚弱的身体,被府中管家迎接着踏入府邸大门,柔可名再三吩咐必须好生调养,这才放心领人离去。心下却是对残韧生出一丝迁怒,怎会丢下自己妹妹一个人跑去前线,如今人回来了竟也没出门迎接。

  在柔可名看来,残韧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不说,更对自己妹妹关心过分不足。不过这些始终是别人夫妻之间的事,柔可名虽是迁怒,却也不会因此多说什么。

  谁让柔可夕都没因此产生任何不满呢?

  回到久违的家,柔可夕心中的喜悦实在难以言表,曾经连柔可夕自己也以为,再也不能活着回来了的。柔可夕心下不由难过,自己的士兵,就那一役竟折损了七万余人。

  柔可夕有些着急,想快点见到残韧,步子不由的稍微放快了些许。这已是极限了,在府中,柔可夕是夫人,更是名门之后,习惯性的会,顾忌着自己仪态。

  一个眉目俊秀的小男孩在柔可夕踏入府邸不多久后,便神色尊敬的出现在柔可夕视线内,随即伏地重重磕了几记头,用明明稚气却又偏偏显得沉稳的语气道:“拜见师母!”

  柔可夕感到有些吃惊,怎么府里突然都了个人,更称呼自己为师母呢?残韧那人,竟然会有兴趣收个徒弟花时间教导么?柔可夕觉得这实在很反常,至少以柔可夕对残韧的了解而言。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师母,徒儿名叫残三。”残三语气微微显出紧张,残三不是初来时那么无知了。已经知道残府到底是什么地方,也知道了自己师母到底是谁,终于面对了名满南风国的无敌将领。

  如何能不紧张?残三更不知道师傅会否喜欢自己,如过讨厌自己,那该怎么办呢?

  柔可夕乍一听到残三的名字,心下确实不喜。因为柔可夕下意识的产生疑虑,残韧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在别人身上的人,为什么会收下这孩子当徒弟?莫非这孩子根本是残韧跟别的女人所生?

  下一刻,柔可夕不由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好笑,说残三是孩子,那没错,但实际上根本比残韧小不了太多,只不过残韧起码已是成长完全,而残三却还早了好几年。

  但残三看起来怎么也有十一,二岁了,十年前,残韧哪能跟人生得了孩子呢?

  怀疑,有时候真荒谬的可以。


第四十三节

  残三看不到柔可夕的神色变化,残三一直伏地跪拜着,头也未敢抬起。柔可夕没让残三起来,残三不敢起来。

  柔可夕嘲笑罢了自己片刻,这才回过神来。“起来吧,倒是长的俊秀。不必太拘束,安心在这里住着,我定会将你视为己出。”残三闻言这才敢道谢起身,真正抬头打量起自己的师母来。

  只觉一阵晕眩。

  残三还是小三子时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便是闻香楼里偶尔外出的姑娘,残三觉得自己已经见过太多漂亮女人,尤其变成残三后,府中的侍女们实在不乏漂亮动人的。

  但是现在,残三才发觉自己这一刻之前是多么没见识。残三以前听伙伴说,大富之家的漂亮侍女,都是被公子哥们肆意玩弄的对象,那时候的自己和伙伴一样,内心羡慕无比。

  但是到了残府,自己被师傅下了禁令也就罢了。却从没察觉师傅跟哪个漂亮侍女有什么暧昧关系。如今残三明白原因了,府中的那些侍女,根本不可能入得了师傅眼。

  因为师母实在太美了。

  倘若有我个这般美丽的妻子,自然也不会对那些侍女产生丝毫兴趣。残三连忙收起自己大不敬的念头。脑海中却不由的浮起,每每自己忍不住将目光投到某位漂亮侍女身上时,师傅那嘴角的一抹轻蔑。

  残三一直不太懂师傅为何会露出这种笑容,但现在觉得自己懂了。

  柔可夕没有注意残三的神色变化,径直在侍女的陪同下朝府邸深处离去。残三不由自主的盯着师母步履款款的动人姿态,连走路都走的这么美丽,美丽的不显丝毫做作。

  岂是残三过去所见的那些所谓美人可比?

  “三少爷,你该练功了。”一旁的侍女轻声提醒着仍旧在发呆的残三,残三这才回过神来。失神的举步前往练功场,心下却觉得,师傅真是好福气,真是有本事,娶了位这般美丽又有身世的妻子。

  柔可夕有些紧张,门却已被打开,残韧站在房内,神色平静的看着柔可夕,柔可夕更见紧张,如同新婚之夜时般,慌乱。

  残韧牵着柔可夕进入房内,轻声道:“退下。”原本伴着柔可夕的侍女们,欠身行礼告退着离去,临离开前,轻手带上了房门。

  被残韧紧拥在怀里,柔可夕脸色现出羞色,环腰抱着残韧的双手却是紧了几分力。“你内伤很严重,是风流打的吧?”柔可夕轻恩了声,便算是回答,此时却是懒得开口说话,只想好好体会这思念已久的拥抱。

  残韧轻手将柔可夕抱起,往内间行去。柔可夕一阵心惊,“相公……”后面的话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柔可夕不想拒绝残韧,尽管此时内伤沉重,只是觉得此时方刚回府,残韧未免太色急了些。

  残韧哑然失笑,“是替你疗伤,想到哪里去了。”柔可夕的脸,彻底红透,藏在残韧怀里再不愿抬起。

  “相公,过些日子,待夕伤势复原接受完朝廷赐封,便随相公去趟中秦拜祭父母和叔叔好么?”柔可夕一直对此事念念不忘,总觉得自己嫁给残韧已大半年过去,却仍旧未拜祭残韧的父母和叔叔实在大不敬。

  虽说是因为外出征战的缘故至今没有时间,却终究难脱罪责。残韧想了想道:“倒也不急。”柔可夕却是急道:“相公,怎能不急,我嫁入残家都这些日子了,却到现在没能亲自去拜祭一趟。如今难得有闲暇,再过些日子升任统帅后,恐怕在难寻得时间了。”

  残韧见柔可夕确实发自内心的急切想去,心下倒也高兴,残韧实在不喜欢听场面话,若非本身确实想,那么不说这种话残韧反倒喜欢,若是做作的说些场面话,残韧心下定会反感。

  “那就待这里忙完后去一趟,若有时间,就陪我在中秦故居小住些时候吧。”柔可夕顿时显出欢喜之色,残韧轻手抚摸着柔可夕迷人的赤裸身体,府身轻吻。

  一柄连鞘剑隔空缓缓飞至床头,残韧单手握住,递给柔可夕道:“这剑是我家传宝剑,残梦剑。你既然已经嫁入残家,这剑自然是用得的。以后带在身边吧,毕竟战场上不同一般交手,没有兵器防身,终究吃亏不少。尤其风流和阑风晨两人宝剑利器之多,实在麻烦的很。”

  残梦剑出鞘,流动的银光隐隐透着股骇人的狠厉之气。柔可夕倒抽口凉气,“相公,这剑好凶,不知道曾经染过多少人的鲜血。恩?怎生剑刃处竟有个缺口。”

  “我也不懂,关于此剑道听途说的典故,不提也罢了。不过此剑确实很凶,寻常人便是被割破皮肉,也难活命。因此,一般比试,切勿随意使之伤人,若拔它出鞘,便别试图留情。况且,剑出本无情。”

  柔可夕满心欢喜的凝视着残韧,心下实在很喜欢残韧的相赠,家传之剑,在柔可夕看来,绝非其它任何东西可比拟,不由的将剑抱怀里,那模样,如同个孩子抱着心爱事物怎也不肯松手,怕被人抢了去般。

  所以,残韧笑了。想到柔可夕那时候受伤,伤心抽泣的模样。柔可夕真沉浸在喜悦中,突闻残韧的笑声,眨着眼睛不解道:“相公想到什么事如何开怀?”“想到一个孩子抱着泥娃娃怎么也不肯放手的模样。”

  柔可夕眨着眼睛略一思索,嫣然笑道:“相公笑话我。”原本被柔可夕抱着的残梦剑,自行脱出柔可夕怀抱,飞落在房内剑架上。柔可夕下意识的欲伸手去抓,却是抓了个空。

  “你愿意抱着它睡,我可不愿抱着你时隔着柄剑。”残韧轻笑着拥紧柔可夕,柔可夕垂目朝残梦剑望去,这才发觉房内密室的门正缓缓闭上。心下一阵惊疑,“相公,你也会御使决功法么?”

  “所有紫宵剑派的武功,父亲过去给我的秘籍册子中都有。这套功法这么容易,自然是会的。”残韧语气不以为然,柔可夕吃惊道:“相公你说容易?那里面的招式需要拿般苛刻的内力基础,应用技巧的要求更是匪夷所思。”

  这回换残韧惊讶,“招式?应用技巧?你学的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柔可夕见残韧反应颇大,不由来了兴趣,起身披了件睡袍,片刻后取了本秘籍册子返回塌上,残韧借着房内烛光快速翻阅浏览起来。

  “你这里面记载的功法,灵鹫宫的我不敢枉自断言,但是以我看来,绝对不是原本所载。杀戮传说的武功绝不比正义传说逊色,对于武功一道的理解绝不可能如此肤浅。让你看看我的秘籍册子吧。”

  柔可夕最先的反应却是欣喜,不是为秘籍册子本身,而是残韧对自己的态度,柔可夕从残韧的态度中真实感觉到自己作为妻子的特殊地位。同时也感受到残韧对自己的关心,换做旁人,残韧定是不会多话,别人武功练的对错好坏,跟残韧根本没有多大干系。

  柔可夕其实觉得残韧为人太冷淡,而且对于礼节实在不太重视,但此时却又因此份外感受到对自己的特别。

  “看册子,不是看我。”残韧轻笑,柔可夕脸色一红,这才低头翻阅起来。

  “有何感想?”

  柔可夕闭目沉思,好一阵后方才道:“奇怪之极。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武功秘籍?完全没有任何招式上的讲解,若是一般练武的人读将起来,根本就不知所云,完全摸不着入门的途径。”

  柔可夕翻了几页,指着一处开口道:“比如开篇,剑分杀道,仁道,剑道。杀道无情,仁道无血,剑道无它。入杀道之门者,必先弑己,复能弑人……便是开篇,就让常人难以理解,可是夕却知道,这是指忘我意境。”

  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典籍记载中,以杀止杀的传说高手,以杀戮闻名的传说魔女,练的均是忘我意境,因此,忘我意境后来便被人认为是杀戮意境,但却也分正邪。

  “若是一般人不知典故,根本不可能明白其中所指,又如何修炼?秘籍都是通俗的,让大部分都能轻易寻得门径。再说其中对于杀剑道的修炼,只提供了心法,却无任何招式讲解,更无成套的招式让人学习,修炼者一旦遇敌交手,根本不知该如何动作。”

  残韧脸上浮现出轻蔑笑容,透出的味道,充满嘲讽,柔可夕心下一惊,想起风流曾经说过的话,这笑容如同风流那时般,不是针对着某个人的嘲讽,因为风流和残韧露出这般笑容时,眼睛里没有任何事物。

  更像是,嘲笑着一切……


第四十四节

  “夕,你不明白么?所以我说你的秘籍不是原本,你执有的那本秘籍,太肤浅。往昔传说级的真正本事,怎可能如寻常武功秘籍般,让人一看就懂其中所指?他们的秘籍,是本身武功的记载产物,而不是为了考虑教授别人如何容易上手而记。”

  残韧说着轻举柔可夕的秘籍册子,嘲讽的道:“这种秘籍何用之有。哪怕再用功,初成的极快,但是一定会限制你瓶颈的高度。不错,我家传的秘籍十分难入门,简直让人茫无头绪,当初我无人指导。我不明白我后来为何会懂其中所指,但是当我逐渐懂得更多时,就越发现它的强。”

  “被人自以为是修改的秘籍,根本没有意义。他们苦练,觉得自己入了门径,便将自己的经验系统的整理出一套让人可以轻易上手的秘籍。但其实他们根本没真正领悟。”

  “杀剑道,先弑己,非指忘我。而是指一种执剑态度和决心,拔剑无情,从决定拔剑那一刻,便要先放弃所有的个人情感,心中只存杀敌之念,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更快速有效准确的将敌人杀死在剑下。若是过程中搀杂任何个人情感,和不忍,那么就已经脱离了杀剑道基础要旨。”

  残韧意味深长的道:“夕,江湖门派中,真正的杀道武功,只有紫宵剑和灵鹫掌!招式并不重要,每个都会有自己的招式,而前人的某些招式,如杀戮传说被命名为血色天地的必杀技,是因为其本身达到一种几乎不可能超越的高度,才有学习和永存的价值。”

  “而寻常的对敌招式,根本没有刻意去学习的必要。但若是不明白其中的意义,纵使的同是血色天地,盲目依靠招式本身的那个,功力相若下必然死于另一人之手。”

  柔可夕恍然大悟,残韧顿了顿道:“你有丰富的对敌经验,应该明白,环境,对手,自身状态,时刻都在发生变化,所谓的套路招式,若不考虑这些因素而进行有效的选择应用,那便是下乘的武夫。但是真正上乘的高手,根本就抛弃固定的套路,任何招式的目的,变化,均可轻易施展,信手使出,便是那一瞬间最为极至的招式。”

  “御使决不是什么高门凯的武功,内力不足有内力不足的使用方式,全系你个人如何应用,功力的差距只决定造成的杀伤力,出手的速度和距离,精准程度。意境的作用是主导自身的意识,使其达到可怕的稳定状态,让自身反应能力,感应能力超乎常人的可怕。而内力武功的修为,是为了强化自身实力强度。”

  柔可夕听的来劲,不由仔细的阅读着御使决简要,边读边随手尝试着运功,不片刻便已得心应手,欣喜异常,杀伤力不减,同时也不会对自己内力造成可怕的负担,仅仅是距离,由于功力所限难以控制的太远。

  残韧知道柔可夕此时正沉浸,便自顾沉沉睡去。柔可夕越看越是对往昔的传说级高手感到敬佩,典籍记载中,正义传说使出的御使决,速度快的根本无法凭眼睛捕捉丝毫痕迹,凭空而去,凭空而现。

  真无法想象,正义传说御驾天下万剑齐发之时的场面,将是何等震撼人心,武功一道,实无止境。灵鹫宫的祖师杀戮传说手中的血色天地,和弑天焚光又是如何的可怕呢?

  柔可夕实在无法想象,记载中的传说级高手以一人之里出入万千江湖以流高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那份功力,到底强大到了何等地步,那种武功,天下还能有谁伤得分毫?

  柔可夕决定,名日返回可柔府时,一定要找奶奶索要家族秘籍的原本,那定是有的,只不过该是祖辈认为太难理解,不适合修炼而被深藏起来了而已。

  柔可夕想罢了心事,这才发觉残韧早已睡了过去,不由心下觉得内疚,觉得自己只顾想着武功,冷落了残韧,忙隔空熄灭烛光,紧挨着残韧,安然入睡。

  ……

  数日后,柔可夕受罢朝廷赐封,却被朝中的干奶奶请入皇宫相见。柔可夕出入皇宫,均有佩剑权利,这却不是因为柔可夕的战功,全因柔可夕有一位在皇宫内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干奶奶。

  南风国皇后,南风国近千年的大世家,陈家代表人。柔无月跟皇后有这十分特殊的交情,柔可夕,柔可名,柔可云均被皇后收为义孙。凡大世家之间,极难有长期的真正和睦,但是陈家和可柔家却是例外,两家几乎从未交恶过。

  每一代的同辈之间,总会结下十分特殊和信任的情谊。这当然不是偶然,而是两家的祖训中,将此视为对后一代重要的教导,在双方长辈的有心插柳下,无十分特殊的大变故,自然是能延续下去的。

  当然,这只有两家的人才知道,对于南风国朝廷而言,两家的关系,从来都被视作奇迹。

  由此也可明白,两家在南风国的权势何等竟然,陈家向来最新朝政,可柔家却从来对朝政不甚感兴趣,每一代的代表人物,均出自军中。也是因此,哪怕林家这些年代,在朝廷的势力极大,却也不敢过分招惹了可柔家。

  世家地位的延续,绝不是凭借独木能长期支撑的。

  柔可夕此时,便处在皇后的宫殿,柔可夕对皇后绝没有陌生感,很小的时候,就被奶奶领着经常出入皇宫,甚至在皇宫留宿都已频繁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

  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是一种极特殊的荣耀,哪怕是女子,能在宫中留宿,除皇室成员外,那是极为罕有的。

  皇后十分眼见柔可夕精神极佳,身体也已复原,甚为高兴,不断的问长问短,非要将柔可夕面对中秦军的经历弄个一清而楚,复又后怕的道:“夕儿,你已做他人妇,却还这般在战场争杀,让我如何宽心?时常想你娘,心下如何能不为你担忧?”

  “干奶奶请宽心,夕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安危,才能孝顺您。”柔可夕连忙出言安慰。

  皇后闻言十分欣慰,可柔家这代的三个孩子中,最喜欢的便是可夕。因为可夕脾气像极了她娘,我行我素的倔强,但这种人,从来不爱说些虚伪客套的话。

  皇后不由想起可夕小时候,神秘的不得了的跑进皇宫,深怕被人发觉了般,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说是在城里买的十分美味可口的佳食,专门带来孝敬干奶奶,干奶奶难得出宫,是吃不到的。

  当时皇后和柔无月都忍不住笑将出声,皇后却仍旧故作欣喜的赞口不绝,柔可夕当时那个开心模样,皇后至今都还记得。其实那并不是什么难得的美味,皇宫中名厨无数,想吃什么做不出来呢?

  长大很多后的柔可夕,仍旧是这样,第一次外出打仗,回来的时候满是欣喜带着些希奇古怪的东西,说是在异地见着,觉得干奶奶会喜欢,专门买的,那模样仍旧如同孩童时般,满是欣喜和期待。

  若非这孩子无心问政,就她这脾性,便是我和皇上都偏袒着,也未必帮的过来。

  “夕儿,你怎么挂起剑了?”皇后诧异着问道,柔可夕向来练拳脚工夫,从来是不佩带刀剑的。柔可夕脸色一红,复又欣然道:“干奶奶,这剑是夫君所赠,让夕留着防身用,是他的家传宝剑。夕自然不敢辜负夫君心意。”

  皇后见到柔可夕一脸幸福的神色,心下宽慰,却不由想起王悯,不由得心下一痛,自己,却是得不到这种幸福了,也不可能再得到。

  皇后也是懂些武功的,虽然如今早已荒废,但仍旧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对兵器之类的更没有排斥之心。柔可夕递上残梦剑,口中提醒着别让剑刃划伤,皇后拔剑出鞘。

  “确实好剑,配的上神兵之名。”

  正此时,宫殿内一女子旁若无人的径自闯入。敢在皇后宫殿如此肆意的人,不止柔可夕一个,但完全当做自己家般,通报都没有一声的进来,整个皇宫内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皇上,另一个是平风公主。

  平风公主太得承帝喜欢,同时平风本身也实在无法让人厌恶的起来,尤其难得的是,虽是林家的人,但却从来不会如同林妃般勾心斗角,因此皇后,却也十分喜爱平风。

  便是由于承帝的缘故,皇后除非太讨厌,否则也不会跟皇上的喜好较劲。

  平风是皇宫内某种角度而言最拥有特权的人,总是承帝的御书房,也自小就没有通报的习惯。

  平风满脸欢笑的奔近皇后问安,随即十分欣喜的拽着柔可夕,平风好武,自小就跟柔可夕在皇宫内常见面,两人十分熟识,柔可夕武功造诣十分高明,更让平风在感情中多出一分敬佩。

  “这是残梦剑?夕姐姐,你从哪得到的?”平风乍一见着残梦,情绪顿时变的十分亢奋。柔可夕知道平风好剑,微笑着道:“可别打它的主意,不是夕姐小气。那是我夫君所赠,更是他的家传之剑,怎生都不能给你。”

  “不是不是!夕姐姐,我想知道这把剑原来的执有者的下落。”平风连忙开口解释道。

  “你这么一问,倒是奇怪,之前可是未见夫君带着此剑,等我回去时问问他,再告诉你。”柔可夕心下以为残韧最近才得回家传之剑,全不知平风这般急切所为何事,自然也没多想。

  倒是平风着急道:“现在就去吧!我还没见过呢,我们现在就出宫去问。”说罢跟皇后招呼声便拉着柔可夕往宫殿外走,柔可夕朝皇后露出个无奈的表情,皇后心下好笑。

  两个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般,总是在一起胡闹,倘若日后我和皇上不在了,谁还能袒护着你们。

  “皇后娘娘,王夫人陪同义子王辛在前殿求见。”

  皇后心里顿时生出紧张之情,不知多少年都未曾有过的紧张,沉默半响方道:“见!”

  王悯,乱我心的人,两百多年前只有你,两百多年后的今天,还是只有你。


第四十五节

  王辛跟随着王夫人在殿厅等候着皇后的到来。王辛心情复杂之极,却也激动之极,王辛知道,这一次会面是自己能进否进一步飞黄腾达的关键,更是能否有机会为义父报仇的决定性时刻。

  王辛思索着自己的说辞,皇后如此托王夫人照顾自己,必定对义父仍旧怀有极特殊的情谊,但这深刻到何种地步,却让王辛难以估测。毕竟皇后出身陈家,跟可柔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皇后娘娘驾到……”

  正思索着的王辛连忙跟随王夫人跪拜于地,头也不敢抬起,丝毫不敢失了规矩,王辛深深懂得,哪怕任何一点理由,惹了皇后的不快,都不定能有机会给自己去弥补。

  极可能是造成自己目的失败结果的根源。

  皇后神色淡定,镇定自若的在太监陪同下落座殿厅主位。“起来说话。”王辛谢恩平身,在王夫人身侧坐下。“皇后娘娘,这便是我的义子王辛,这些时候一直在外征战,前不久因战功优异特获朝廷赐封。到今日才有时间前来拜见,还望皇后娘娘心下勿怪。”

  殿厅内的太监和侍女们替两人斟满茶后自发的退了出去,每每王夫人前来,若是无特别吩咐,侍女和太监们都是不会逗留的,这从皇后娘娘进宫起,就已形成的习惯。

  皇后听罢了王夫人的话,这才将目光转至王辛身上,仔细打量着。王辛也到此时,才看清楚了皇后的模样。心下甚为惊讶,原本王辛曾猜测皇后是否不甚漂亮,会否凭借家族关系才得以成为一国之后。

  不过此时,皇后以自身优异之极的条件,彻底推翻了王辛单方面的推测。王辛之所以这般推测,全因王悯并不是个容貌十分出色的男人,只不过较一般略好些罢了。

  王辛实在想不到,如此美丽惊人的皇后为何会对外表如此平凡的义父倾心至此。

  “你的事情哀家曾听王夫人提及过,你义父是哀家和王夫人当年的故交。闻得王悯的噩讯,哀家心中也十分难过,念起当初王悯初入吴都时的绝代文才,心下实在为之惋惜。”

  “义父一生为国,对辛百般教诲,可惜辛终究要负了义父之托,这些日子心下只念着如何为义父报仇雪恨。”王辛语气悲愤的道。

  “那却也是难怪,中秦如此欺我南风,此仇又何止是家恨,更是国恨。”王夫人在一旁附和着道,语气复又温和的道:“倒也难为你有这份孝心了。”王辛欲带愤怒的道:“南风国风流小王爷所欠义父的辛却也知道着急不得,但那残韧,明明就在辛眼前,却也无力做什么,心下却是深觉愧对义父!”

  皇后闻言惊奇道:“此话怎说?刺杀你义父之人怎又跟可柔家的夫婿扯上干系?你且细细道来。”

  王辛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但听皇后的话却是心下一凛,斟酌着说辞。一个小小的残韧之名,竟让皇后记得和知晓,可见皇后跟可柔家的关系,确实不同一般。

  王辛最终决定讲过程一五一十的道来,不再过分添由加醋增加残韧的罪责。倘若皇后会因此寻残韧麻烦,沾上不轻的关系也自然放不过残韧,若是不会,自己的过分渲染,他日若被残韧以为借口攻击自己,却是得不偿失的。

  皇后听罢了王辛所言,神情上无丝毫明显变化,让王辛颇感失望。皇后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不知王悯他可曾对你提及过哀家?”

  面对这个问题,王辛颇感苦恼,倘若王悯遗留的信件中大提对皇后的情意那王辛自然毫不犹豫的呈给皇后,但偏偏不是,至少王辛看不出其中有任何私人情谊存在。

  王辛几乎可遇见皇后看后的愤怒和失望,虽不致会因此迁怒自己,但自己若想再得到进一步的提拔,那是绝不可能了的。王辛面临着一个不容易的决择,倘若王辛说假话,而不取出王悯遗留的笔墨。

  定该会达到理想目的,或是推说不知,将仕途命运全交在皇后本身对王悯的情谊程度上。

  皇后的眼神,十分平静,根本看不出心情如何。

  王辛终究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对王辛而言毫不理智的决定。王辛突然想起王悯在世时的那双眼睛,王辛感觉皇后的眼神便像极了义父。王辛生出一股奇异且没道理的感受,觉得自己只有两种选择,那便故作不知或是呈上遗卷。

  绝没有说谎的选择,那将会是毁灭。

  王辛决定赌一把,从怀中郑重其事的取出被丝绸裹着的信件,由王夫人呈交到皇后手中。

  王辛终于看见皇后神情的变化,紧张,而羞怯,眼神中带着无比期待。

  ……

  离开了皇宫,王辛擦拭了把额头冷汗,王辛赌对了。但是对的让王辛莫名其妙,那些信件,怎会让皇后满意的起来呢?王辛自讨若自己是女子,见到那些信件,必然会失望无比。

  王夫人见皇后情绪极佳,却也是跟着大感高兴。皇后侧目轻瞟王夫人一眼,笑着道:“你是否想看看?看看吧。”王夫人闻言接过,自然是推辞不得的,若是因为担心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而推辞,定会惹的皇后心情不快。

  对于皇后的脾性,王夫人哪能不了解?

  王夫人看后茫然不解,说实话,对于王悯,王夫人的印象十分模糊,何况这么多年未见,对于王悯的了解,王夫人也不是太多,唯一记得的就是王悯的固执,以及那绝世才识,还有那一心为国让人惊异而又暗自钦佩的情操。

  因为,王夫人实在从信件中读不出来什么。只是平凡的记述往事,只是简单的讲述着自己内心的想法,除了这些,可说再无其它。皇后又为何如此高兴呢?

  皇后见到王夫人的困惑表情,如同年轻时般,露出极为纯粹的笑容,神情甚是迷人,王夫人心下不由赞叹,皇后发自内心的笑容,始终是如此美丽,当初皇上便是因皇后的笑容而一见倾心。

  “连你都不明白王悯那狠心鬼,也难怪那王辛在交信初时那般犹豫不决了。你们对王悯知之不多,自然觉得这信平平无奇。你们都不知道,王悯那人根本不懂爱情,他那心里装着只有忧国忧民。这是谁都不可能改变的,可是他竟然对我丝毫没有怨恨之心,你道这是为何?”

  不待王夫接话,皇后继续着道:“那全是因为他对我心怀情谊,他在乎我对他的情谊,他无从怨恨于我。从他信中所写来看,若非我当初已被皇后看上,他定会愿意娶我为妻的。之所以那般绝情的拒绝于我,并非他对我无情,而是因为那实在大逆伦理。你说,我岂能不开心?”

  “他原来却不是讨厌于我,竟是如此在乎我对他的感情,只可惜,我和他,生不逢时……”

  王夫人这才明白皇后欣喜的原因,自然也是陪着一起高兴。“王辛那孩子,真是辜负了王悯的教诲,根本没能继承王悯的大智慧,功利心也太重了些。不过总算还是个好孩子,没有辜负王悯对他的养育之恩。看在这份上,多帮着他些,日后便让他跟着你夫君外出征战吧,相信当个统帅不需要多少时候。”

  王夫人连忙道:“那是自然的,王辛那孩子确实才能不凡。”皇后不以为然的道:“才能不凡或许是真的,但跟他义父比起来,却是差的太远了。哪怕他能真学得王悯七成才识,我必定力捧他为当朝大统帅,统领一方。只可惜,他却是太急功近利,一叶障目。”

  王夫人不敢为王辛多说什么好话,何况皇后看人自有一番计较,多说也是无用,说不定因此惹的皇后不快,更因此疑心自己想借此为王家弄点好处。皇后最恨身边不知足,那种顺秆上的,日后休想再得皇后悉心照料。

  这也是皇后极得承帝欢心的原因之一,从不因为私人交情而无原则的顾着提拔自家人和亲近之人。

  王夫人想到王辛提及的残韧,不由开口问道:“皇后娘娘,那残韧之事?”

  皇后不以为然的道:“之所以说王辛未真正继承王悯的大智慧,便是由此看出。身为朝廷一员,不懂何者大何者小,何以治理万民?何以统帅一方?莫说当日领队者不是那残韧,即便是,如今他既已归附我朝,因个人私恨而不顾对朝政的影响,岂是大道?”

  王夫人深感诧异,皇后当初因为王悯的绝情,做出那般极端的事情,如今竟是这般说,实在让王夫人始料不及。

  皇后叹了口气道:“若说哀家心下不恨那残韧,那自然是假的。可是你也知道,可夕那孩子实在深得哀家喜欢,既然他已是可夕夫婿,让哀家如何处置他?可夕那孩子甚是倾心于残韧,难不成要因此让可夕孤独终老么?”

  王夫人这才明白皇后所思,南风国甚为重礼法,莫说女人,便是男人倘若妻子早逝,若无子嗣倒可在续,若是有了子嗣,却又再续,绝难娶到名门之后,这般行径,更是会遭受别人背下的鄙夷。南风国历代,就是一朝皇后早逝,皇上也是不能再行立后的。

  可想而知,女人若是丧夫,想要再嫁他人,又怎可能?从根本的思想上,便会排除这念头了。

  “不过,倘若那残韧犯下过错,受些教训,却是应该的。”皇后淡淡补充着道。


第四十六节

  柔可夕带着急不可耐的平风公主返回残府,平风没有带着护卫,跟血银手在一起,还需要带护卫么?事实上,平风公主平日就不喜欢身后跟着一群人,只是不带是出不了宫的,跟柔可夕一起时,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哪还会带着那些人呢?

  外房房门被推开,“怎这般快就回来了?”残韧从内房穿门而出,下一刻,整个人愣住。

  愣住的人不止残韧,还有柔可夕身旁的平风公主,平风万万想不到,那个犯下大罪的,眼中的犯人,竟然就是柔可夕的夫君!平风脑海一片空白,随即突然想起一事,残韧还有一条罪责,欺上之罪!

  柔可夕发觉两人的异常,尤其平风公主,呼吸急促,单手指着残韧,“竟然是你!”柔可夕心下不及不快,虽然屏风的举动很失礼,尤其觉得对自己夫君太不尊重。

  柔可夕只是疑惑,平风怎会这般大反应?

  残韧怎也想不到柔可夕会带着自己避之不及的人到家里来,眼下躲也是来不及的了。残韧脑海中念头急转,思索着怎么糊弄这个傻公主。

  残韧尚未开口,平风已经讲那些事情尽数对柔可夕说了遍,复又补充道:“他竟然欺骗本宫报之假名,更敢抗旨不尊交代都没有一声便逃跑了去,如此大逆不道,让本宫如何不怒!”

  柔可夕顿感头疼,平风的性情,实在太让人头疼,尤其遇到这种事情。柔可夕当然不担心因此导致残韧丧命,有干奶奶在,这种事情怎也不可能发生,可是如何避免罪责,那就难了。

  平风几乎是个无私的人,这种人换到这种时候,也就是不近人情,她心里认定有罪的残韧,是不可能因为跟柔可夕的关系,而就此不了了知。

  “夕姐姐,他是绝计饶恕不得的!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必须绳之以法,方能维持本朝法纪!”平风义正严词的道。

  残韧神色镇定的道:“夕还没介绍这位是大小姐的身份。”

  柔可夕闻言连忙抛开脑子烦恼,将双方介绍了遍,残韧面无表情的行礼跪拜,却是双膝离着地。

  “公主殿下光临寒舍,让下人深感荣幸。公主殿下若有什么话,不若坐下慢慢说。”平风见残韧那若无其事的模样,几乎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不过平风知道自己当然不会认错人。

  却也发觉自己的举动太异常,怎会激动到这种地步连礼数也不顾了?连忙抱歉的对柔可夕笑笑,口中请罪着,在柔可夕柔和的笑容下,落座。平风并没有忘记残韧的罪责,沉声道:“残韧你可知罪?”

  柔可夕刚饮下的一口茶水险些喷将出来,这等小事,换作平常,看着柔可夕的面子,当然是不值一提,除非双方有着间隙,才会以此为借口找些麻烦。但可柔世家在南风国是何等地位?

  除非制造特殊场合借其它事一并提起,连罪而论,才能凭借形势让皇上因此不得不加以处罚以此服众。但此刻是在柔可夕家里,平风如此模样,实在让人好笑,何况残韧那模样,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

  鲜明对比下,柔可夕如何能不好笑?

  “殿下明示,小人实不知自己所犯何罪。”残韧神色,语气,皆是镇定无比。心下却是烦极了平风,定是前世跟这女人有仇,到了今世如此对自己紧咬不放,遇到这种女人,实在让人烦透了。

  “欺上之罪!以假名欺瞒本宫。抗旨不尊!”平风语气严厉的道,更是胸有成竹,这是法规中写的清清白白的条例。

  残韧语气平静的道:“公主殿下,本朝法律可讲证据?”“那是自然!绝不会冤枉好人,也绝不会放过坏人!”“公主殿下可曾见过外貌极其相似之人?”残韧继续发问。

  “没有。为何问本宫这问题?”平风公主落入残韧言语圈套却不自知,全不明白残韧为何问这些奇怪问题。一旁的柔可夕却知道残韧打算以言语误导平风,脱去罪责。

  “公主没见过。那么小人若说,方才公主对夕提及的事件中那叫银的人并非我本人,公主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天下容貌相似之人,却是有的。比如中秦国郡主阑风晨,和那上清国千宰相千金,两人的容貌便是一模一样。公主若是不信,大可派人调查看看,自然知道小人所言不虚。”

  “公主殿下,若要因为那叫银之人所犯罪责而处治小人,还请公主殿下先行证明那银确实是小人的化名。当然,若是殿下根本不在乎冤枉了好人,那小人也就无话可说了。”残韧神色镇定,言罢端起茶水自顾轻饮。

  平风公主闻言却是作难了,总觉得那银就是残韧,无论声音,还是神态,眼神都太像了。但是听得残韧的话后仔细一想,那人在铁匠处当学徒做下手赚钱为生,若是残韧,又怎可能跑去那种地方做那粗重活?

  莫非天下真有容貌如此相似之人?莫非真是自己怪错了人?平风公主心下疑惑,口中道:“所言甚为有理!待本宫查探一番,看是否天下真有如此相似之人,倘若真有,怕是真冤枉了你。”

  “夕姐姐,对不起,我太性急了些,夕姐姐且莫因此心下怪罪。”平风连忙对柔可夕道歉着。

  残韧心下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夕的干奶奶是皇后,平风却是林妃之女,平风却又叫夕姐姐。残韧却不知道,后宫之中,众妃之中,除却几人之外,谁也不配跟皇后平辈而论。

  原本在世家之中,长年类本就积累了错综复杂的辈分问题。后宫中,林妃从辈分上论,哪能跟皇后并列?林妃的父母还差不多。若说最不顾辈分问题的,却数皇上了。

  后宫中不知多少妃子,论起辈分来该叫皇上爷爷。

  平风带着满肚子的烦恼离开了残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按残韧所说,却又极有道理,自己确实要证明两人是同一人,才不致冤枉了好人。平风每有难解的疑惑时,就会问承帝,或是皇后。

  平风决定问皇后。

  皇后和王夫人听罢平风郑重的将事情始末道出,都是忍俊不已,这平风实在好笑,总是折腾些事儿让人哭笑不得。竟然这么容易就着了残韧得道,皇后心下暗喜,好个残韧,我正愁寻不着借口教训你,你就自己犯事了。

  “平儿,你这却是上当了。他是带罪之身,纵使那人不是他,也需要他去证明自己跟银不是同一人,怎轮到你来求证?倘若他找到另一个跟他一般模样的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然能脱了罪责。否则的话,他却是难逃法网。”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让平风豁然开明,就是这里不对劲!

  “这趟看他尚有何话可说!这便带人去将他拿下。”平风愤愤不平,便那么招呼一声径自去了。

  “皇后娘娘,这趟可是好了,那残韧自己生事,怪不得别人。”王夫人轻笑着道。“是啊,这次就让他在牢里稍呆些时候,受些教训吧。真是放肆得厉害。不过倒也是个奇人,也难怪可夕这般倾心于他了。”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王夫人不解问道。

  “视功名无粪土,这点倒是挺像王悯的。只是不知道他平日生活上如何,倘若也如王悯般不贪图享乐,那就极是难得了。就是脾性我行我素了些,对礼法不甚重视。不过既然能得可夕倾心,品性该是差不了的。可夕这孩子,也算是好眼光了。”

  “皇后娘娘这般说,那自是错不了的。我确也听说,那残韧至今不曾为官,听说柔可名曾提议带他去前线军中,却是被他拒绝了。”王家跟可柔家近些年更显亲近,王夫人得知皇后心意,此时自然不敢推波助澜。

  “如此倒也能让哀家心里舒坦些,想必那时,他也是奉命为之,而非为一己功名。倒也不致让哀家心下迁怒甚多,这次略做小惩也就罢了。他日有机会,倒要见上一见这孩子。”

  “得皇后娘娘这般看重,是那孩子的福气。”王夫人微笑着道。


第四十七节

  “相公,你这般实在不好。平风其实心地极好,只是正义感强烈了些。”柔可夕待平风离去后,轻声细语着道。残韧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柔可夕轻咬下唇,又道:

  “夕知道相公不想为可柔家添麻烦,而故意隐瞒自己身份。只是,夕毕竟是可柔家的人,这种事情,是避不开的,相公若非嫌弃夕的出身,希望日后能不以此为意。”

  柔可夕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却实在担心残韧日后的安危,这次是落在平风手里还算事小,若是惹出别的事,把柄落在有心人手里,那绝不会如此易了。残韧轻叹口气,轻声道:

  “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了结,这平风实在麻烦。刚才虽是把她忽悠了走,但他若是回去跟林妃道清原委,必定醒悟。我虽然不太关心别的事情,但也知道,可柔家跟林家早有间隙。”

  柔可夕安慰道:“相公无需忧心,不过小事一件。如今平风已经说出,即使林妃想借此生事,已是错失时机。何况宫里有干奶奶,她素来疼爱夕,自不会让相公受委屈。”

  残韧哪会为这等事情忧心?之所以这般说,只是替柔可夕打预防针而已。凭自己的本事,即使关进皇宫天牢,想要脱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若不是柔可夕的缘故,残韧哪来半点顾忌。

  倘若孤身一人,想要潜回中秦,绝非难事。不过,若是孤身一人,残韧又怎会留在南风?倘若孤身一人,残韧哪有兴趣浪费时间跟平风公主说那等废话。

  因为不是孤身一人,因为有了妻室的顾忌,所以残韧不得不受到牵制。当平风理直气壮领人到残府时,残韧只得让自己被‘抓’走。柔可夕实在是被平风气坏了,早知平风不近人情,却第一趟体会到平风不近人情给人造成的烦恼。

  平风公主押着残韧离开的同时,柔可夕亦出发前往皇宫。

  平风一点没有押着犯人的感觉,从平风的了解中,被抓走的犯人不该是这般平静。残韧太平静了,平风眼中的残韧,从来都是这般平静的模样,仿佛没有事情能让他情绪发生任何变化。

  残韧非常荣幸的平风关进了皇宫中的天牢,平风也仅知道这一处牢狱,平风眼里犯下大罪被承帝判决的人,都是关押天牢的。

  这里关押的,几乎尽是政治犯。当然也有别的。

  残韧在牢房中,就遇到一个同门。“兄弟,你可也是紫宵剑派的人?”一名男子一眼看出残韧的心法,语气激动的出言询问。残韧哪有兴趣理会这人的询问,却奇怪此人非政治犯,看模样也不会是为将的料。

  却竟被关进这里。若是小偷小摸之辈,早该被斩决,或是被发配了,怎也不该具备长期关押天牢的资格。

  那男子见残韧不搭理自己,丝毫不以为意,被关进这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顾忌,不敢随意跟他人搭话,是很平常的,说的太多或是说的太过,难保别人不会通报立功赎罪。

  “兄弟从你心法散发的自然气息来判断,所练必是紫宵剑派一门。想必跟我一样,也是这趟秘密追踪风华的特使吧?我也是,因此兄弟大可不必有顾忌。我便是,穿云剑聂天风。想必兄弟该是听说过我的。”男子自报名号,以排除残韧顾忌,穿云剑的名号,闻名江湖,江湖人中鲜有不知。

  残韧仍旧懒得搭理,男子见状更急,以为残韧不相信自己,刻意将体内真气散发体外。沉声道:“兄弟该看的出来,我所学正是派内从不轻易外传的残梦剑一系,难道还认为我是冒充的么?”

  穿云剑心下大定,残梦剑一系是紫宵剑派中十分特殊的分支之一,从不轻易外传,也是没有泛滥的门派秘功之一,残韧一定会认得且相信自己。残韧没有兴趣理会穿云剑是谁,但是却终于对残梦剑三字起了兴趣。

  “残梦剑一系?我学的确实紫宵剑派武功,而且是正是残梦剑,同时,我姓残。但我并非紫宵剑派弟子,也不是江湖中人,我只想问问关于残家在江湖中的事情。”残韧说着,发功于外。

  对于这等江湖中人,试图隐藏套话,那是妄想,还不如直接道明自己,更能取得对方信任,江湖中人,没有几个傻瓜,便是关进天牢的其它政治犯,也没有几个是傻瓜。

  除非把握对方性格特点,或是自信智慧远超对方极多,否则盲目的试图套话,只有自以为是的傻瓜才会如此做。残韧不是自以为是的傻瓜。

  穿云剑闻言情绪却是异常激动,“你真的姓残?你的武功确实是残梦剑一系,可是你如何证明你姓残?”残韧懒得跟这人罗嗦,残韧虽然想知道残家的事情,但还没渴望到去求人告知的地步。

  又有几件事,能让残韧渴望到去求的地步?

  所以残韧不再搭理穿云剑,自顾在牢房简陋的‘床铺’盘膝而坐,闭目凝神。残韧这般举动,反倒让穿云剑相信了残韧的话,穿云剑至少看出来残韧有一点跟残家的人像极,那就是傲气。

  “算我失言。不过,你既然是残家的人,怎会未入门派?怎会至今不知残家在江湖之事?怎会不替残家的人报仇?换了是你,岂能轻易相信?”穿云剑坦言道。

  残韧这才开口道:“你这人也真是可笑,如果我知道残家的事情,我何必向你打探?”穿云剑闻言愕然,细细一想倒也有理,“请问兄弟你的父亲是谁?圣剑残风还是灭天盟主残酷?不过你对自家事这般不清楚,莫非是夺魂剑残迫帮主的私生子?”

  残韧瞪了眼穿云剑,这人说话也太不顾忌了,竟把自己心里猜测的无礼念头也说了出来。“残风是我父亲,残酷是我叔叔。只是我从不知道他们在江湖中的名号,他们也从没提起过。”

  穿云剑语气中带着些尊敬之色道:“是在下失礼了。阁下竟是圣剑残风之子,圣剑淡薄名利,退隐许久,但是那一手铸剑本事,江湖中人却是没有不知道的。”

  圣剑残风,武功只能算江湖一流水平,但它的名气之盛,却是鲜有江湖人不知,尤其是老江湖。圣剑指的并非是残风的武功,而是它的铸剑本事。残风的亲弟弟便是残酷,过去长达三十年来,一直是武林至尊身份,任武林盟主。其武功之高,可说傲绝江湖。

  只有一个人可与之相提并论,那就是灵鹫宫领导人风华,风华没有外号,她的名字就是她的外号,因为她的人就有着风华绝代的美丽。残酷最后,死在风华手上,风华用剑杀死了残酷。

  即使江湖中许多人都不相信风华能杀死残酷,更不相信江湖中有谁能以剑杀死残酷,但是残酷确实死在风华剑下。残酷死后两年,风华成为新一任武林盟主。

  紫宵剑派掌门人因残酷之死,也换了新人。但是,失去了残酷,江湖中谁也无法跟风华相较,风华成了江湖第一高手。但是紫宵剑派一门不服,一直渴望重新夺回此位,重新成为江至尊。

  因此,紫宵剑派实际上一直在跟灵鹫宫暗斗着。但两门都不敢明争,因为门派祖上一直流传的训示之故。在江湖人眼里,传说级高手是得道飞升,而不是消逝,流传了几千年的某些训示,若非不得已,是不会去违背的。

  否则,如何服众。几千年的江湖,早已经有了些潜在的规则,和不能随意破坏的规章。

  穿云剑之所以被关进天牢,是因为穿云剑的职责是追踪风华,尽可能的上报她的行踪。穿云剑的轻功十分出色,穿云剑发现风华竟然进了南风国皇宫,只是待穿云剑追入后,却被皇宫中一群出色高手围攻抓获。

  距离此时,没有多久,穿云剑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被关押此地,为何至今未被判决。穿云剑不知道,不过残韧猜到了,需要处理的囚犯多的很,穿云剑被当做盗贼,不过是还没轮到被判决罢了。

  残韧知道了很多事情,残韧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原来她叫风华。残韧不得不承认,她配的起这名字。残韧很惊奇,原来自己的叔叔,残酷,竟然身怀那般可怕的武功。

  残韧从来没有看出叔叔会武功,否则怎会在残酷死前一直相信残酷是商人?

  “你可知道我母亲是谁?我父亲从没对我提起过。”

  穿云剑眼神微变,却非怀疑残韧什么,残韧想知道的,都不是什么江湖中的秘密,确实是在打听自家的事情。穿云剑,只是犹豫着是否该告诉残韧。


第四十八节

  “中秦国香公主。”穿云剑终究说了,穿云剑认为残韧有权力知晓。

  “什么?”残韧无法置信,自己母亲怎会有这等身份?若是如此,自己怎会自小跟父亲过这那般平凡的生活,若不是风流秦之故,残韧根本就是市井中的平凡民众。

  “圣剑之所以让江湖人佩服,第一,残酷虽是圣剑亲弟弟,但圣剑从未利用过弟弟的名号额外获得自己本事之外的任何名利;第二,圣剑与香公主彼此倾心,如何结识,江湖中人都不知晓,但是圣剑拒绝入朝为官,最后是香公主决定跟圣剑私奔,两人才正式结下良缘。圣剑这份坚守江湖人怎也不入朝为官的情操,将江湖中人为之拜服。”

  残韧脑海一片混乱,这实在太离奇了,自己那个看着平凡之极的父亲,当年竟然把一朝公主骗的与之私奔?而后生下自己,也难怪父亲一直不对自己提起母亲了。

  “我想知道我父母后来的事情。”

  穿云剑无奈的笑笑道:“没有人能告诉你,除了你叔叔残酷。圣剑后来和香公主如何了,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圣剑宣布退隐多年后,突然只身独闯中秦皇宫,最后死于中秦皇宫高手刀下。这一直是江湖中的谜,你叔叔残酷对此事很意外的没有任何反应。”

  残韧对于残酷的态度不感丝毫意外,叔叔一定会如此,只有这样才像是自己那个叔叔。残酷跟残风的感情绝对极好,老江湖都知道,残酷一直很敬重残风,即使是成为盟主后仍旧如此。

  残韧更是清楚两人之间的感情,但是残酷绝不会阻止残风想做的事情,也不会因为残风的后果而又任何举动,在残酷眼里,那是残风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自己决定承载的。

  残酷哪怕心里认为那是错的,也不会因此阻止,哪怕残风是去死。

  残韧为父亲的举动感到诧异,自己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自己父亲为何会丢下年幼的自己凭着一身不足以说高明的武功往皇宫闯?要去做什么?难道是找自己的母亲?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残家的事情,作为报答,让我替你治疗体内的重伤吧,相信一旦伤好,凭你的功力逃出天牢,实在不是难事。”残韧轻声道,心下不愿意欠穿云剑什么。

  穿云剑感激不已,替人治疗内伤,自身耗费内力极大,在江湖中,除非是交情深厚的,否则一般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宁愿守着那人到他伤好。否则大量消耗内力,倘若遇到敌家,那便是丧命的下场。

  同系心法的帮助,残韧功力也高,穿云剑的内伤已好了八成,剩下的,完全可凭借自己进行经脉修复和积累恢复,再让残韧帮助施为,那完全是浪费别人内力了。

  残韧同时心惊,穿云剑内力极深厚,竟然被人打成这般模样,那打伤穿云剑之人,武功何等高明?

  穿云剑似乎猜到残韧所想,笑笑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凡皇宫中,都深藏着些家传武功修炼出来的高手,那些武功都是不知多少年前退出江湖入朝为官的高手传下。我虽然自负,但也知道自己的武功放在江湖中,还不到傲绝的地步。但若是你残酷盟主的本事,凭皇宫的那些人,休想能伤得分毫!”

  残家在江湖中历来子嗣不多,但是没有哪几代不是名满江湖的人物,其中许多都是凭借一身真本事成为紫宵剑派的掌门人。紫宵剑派实力强大的分支有不少,其中最强的当数加系,残系,茗系,娥眉系,古墓系,妖刀系。

  不过茗系十分特殊,人数极少,而且从不问鼎掌门之位,但是茗系的历代高手,没有几个不是能让掌门人尊敬的存在,甚至紫宵剑派内很多人认为,有许多代掌门人的实力根本不及茗系第一高手。

  但若论人数最多的分支,却当数紫衫一系,人数比例几乎达到派内总弟子的60%,最为奇特的却是,紫宵剑派的分支,都是源自几千年前江湖历史最早记载中的传奇人物的亲传弟子,却唯独没有以正义传说为首的分支。

  穿云剑对此解释说,紫宵剑派整体的精神就是继承正义传说的以杀止杀,维护正义,虽然派系不少,但在这点上是各派系都认同的。其次紫宵剑派创自正义传说,倘若分出单独的派系,其它派系谁也不可能承认。

  “这就好比灵鹫宫一派,虽然同样有乐,容,铭,月,圈等分系,但却从没人敢以喜自立一系,各系永远只是辅的地位,门派的创派祖师之名,是谁也不能用的。”

  ……

  柔可夕此时,正对皇后娘娘纠缠不休。皇后被柔可夕缠的没了办法,又不忍心呵责柔可夕,终究无奈的道:“行了,这就命人放了你心疼的不得了的相公。”柔可夕顿时心花怒放。

  皇后心下无奈之极,终究还是缠不过柔可夕,还是心软了,原本打算把残韧在天牢关个十天半月的,现在才几个时辰呢?

  皇后心下沉吟片刻,开口道:“夕儿,不若陪着哀家亲自过去一趟,哀家也想看看残韧到底有何出众之处,能得你如此倾心相许。”柔可夕自然是万分愿意,若不是皇后身份尊贵,实在不便带残韧进宫的话,早就带着残韧拜见皇后了。

  残韧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出去,虽然猜想得到柔可夕会马上进宫求见皇后搭救,但在残韧认知中,单是进皇宫在正常手续下,也需要提前通告,进入诺大皇宫后,经过道道侍卫关卡和检查,都得花费许多时候。

  心下这才感觉到皇后对柔可夕的疼爱实在超常,否则柔可夕哪会具备这等特权?

  穿云剑以为残韧被提审,到现在才想起一直忘记询问残韧犯了何事,但此时已经问不出口了。穿云剑觉得残韧不像为官之人,一身武功以此时年纪而论比常人强太多,必定自小花费时间修炼才有这等惊人成果。

  其次残韧的态度,绝不像个为官之人。心下却也不担心残韧有性命之忧,凭残韧的武功,逃脱怎也有余,穿云剑满心期待,有残韧这等天生练武功的料子,又得知自家的事情,定会想替自己叔叔报仇,会想弄明白父亲的死因,母亲的去向。

  紫宵剑派残梦剑系,等于多了一个日后将大放光彩的角色,穿云剑如何能不期待?

  眼见残韧要被带出去,穿云剑急忙道:“还有一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你母亲有两个姐姐,据说生的跟你母亲一般无二!”残韧听见了,领残韧出去的狱守却未出言呵斥穿云剑,残韧的身份不一般,既然此人认识残韧,何必徒惹麻烦?


第四十九节

  高空阳光明媚,残韧在狱守的陪同下步出天牢大门,烈阳照射下,下意识的微眯双眼。

  残韧神态平静,仿佛刚赴完宴,被随从护着返回府邸般,完全不像是一个刚从天牢放出来的带罪之人。柔可夕乍一见到残韧,心下一宽,挽着皇后的那支手臂,不由紧了些许。

  皇后因此,收回心绪,残韧那神态,像极了一个人,虽然两人容貌相差极远,但那透出的味道,却极是相似。平静,自傲,对其它一般的不经意,天地间,便如同只有自己。

  当年的王悯,便是如此,只是王悯心里,藏着对国对民的关心。那么残韧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为之重视的信念呢?

  柔可夕心下极是关心残韧有否在牢中受委屈,却不敢表露出来,这里不是家里,必须注意着自己行为的分寸。只是用关切的语气略作询问,接着便对干奶奶介绍着残韧。

  残韧神色平静的行礼跪拜问安,下意识中,竟然行错了礼。柔可夕心下一惊,因为残韧行的礼,是各朝中,只有特殊身份的人,笼统而言只有皇家的人对长辈才行的礼,单膝的。

  残韧确实太不在意了,皇后的身份对残韧而言,没有什么特殊性,在过去人前面对风流秦时,残韧从来都是跟风流一般行礼,风流秦一直把残韧视为己出,自然不会为此在意。

  残韧太不在意,因此见着皇后,很自然的便行了如同过去对风流秦般行的礼节。

  周遭的狱守和太监,宫女们均是色变,犯上之罪!

  皇后没叫残韧起身,反倒示意狱守们退了下去。语气平和的道:“你可知你此时行的是何礼?”残韧心下苦笑,过去有风流秦护着,又有风流通风报信,从来没有面对过宫里其它皇族长辈。

  唯一的便是阑风王,但当时也是随着风流行礼,阑风王当时自然没说什么,因此残韧从未养成见到其它皇家的人,该如其它平民一般行礼的习惯。残韧根本不把这些当一回事,如今又哪会刻意注重?

  “小人此时知道了。”残韧语气依旧平静。

  残韧的反应,让皇后十分意外,皇后本就不会因此真的处罚残韧。但是残韧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从容自若的出人意料。是的,就连这份从容之态,都像极了王悯!

  “哀家从未听夕儿详细提过你的过去,此刻却有了解的兴趣。”皇后语气平和的道。柔可夕闻言连忙凑到皇后耳旁,轻声将自己知道的残韧的事情一一道出,其中自然加重强调了风流和残韧的事情,以及残韧无心为官的态度。

  皇后听罢微微点头道:“那也难怪你会习惯性行了这礼节,不过却也说明,你眼里根本没有哀家。”

  残韧没想到这皇后如此厉害,念及此,干脆坦言道:“皇后娘娘所言不错,下人却是初见皇后娘娘,若说心下对娘娘看的重,反倒不实。但小人却无刻意将娘娘看轻的态度。”

  柔可夕把握不到皇后的心思了,换作往常,皇后娘娘若是不快,便是因为自己之故,不问罪也会厉声斥责,至少绝不会有兴趣说这么多话。

  “起来说话吧。”皇后平和的开口道,心下却是比有所思,皇后想知道残韧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否真的从骨子里有着王悯那些脾性,又或是个大奸之徒,深藏着一份狡诈而让人轻易无法察觉。

  “既然进宫了,此刻也快至晚膳时,今日就留在陪哀家一并就餐吧。”皇后说罢领着柔可夕举步离去。皇后站了这么久,确实有些累了。

  皇后对残韧的习惯,感到十分满意。虽然不是名门之后,但自小在王爷府长大,生活上的举止习惯,便如同富贵名门子弟般,毫不失礼于人,这方面,倒是没有委屈了柔可夕。

  席间,无语。

  富贵之家,尤其名门,就餐饭桌极大,就餐时,极少交谈。风流和残韧一起时自然另当别论,但若是在风流秦在场,两人也是不敢交谈的,否则定会被训斥。

  “如今成了南风国国民,可有觉得对不起往昔中秦风流王的恩惠?”皇后语气平静的开口询问着道。

  “回禀皇后娘娘,小人无此念头。秦王爷之所以照顾小人,并非指望小人日后为中秦效犬马之劳,更非指望小人为其争光,本无负担于小人,小人的所为,自然不含负恩成分。”残韧的回答也很平静,语气亦然,不带丝毫辩护之意,也不带着丝毫的理所当然。

  如同述说着一件极平淡的事情。

  几番交谈,皇后对残韧的回答和态度,十分满意。皇后一直不经意的扫过残韧的眼睛,一个人的语气和神情都能做作,惟独最难隐藏的便是眼神,眼神会透出一个人的情绪变动。

  除非是圣人,否则眼神中多少会流露出深藏的情绪反应。

  “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故友,那人你该见过。便是曾经被你等重伤致死的王悯,想必你不知道他名讳,但对此人该是有印象。”皇后轻描淡写的道,柔可夕心下惊疑。

  从干奶奶的态度来看,该对残韧没有恶意,但怎会提这种事情呢?

  残韧对那日的一切记忆深刻之极,自然记得。“小人记得他,他从马车中逃出来时,眼神极为平静,虽然身体显得有些颤抖,但那是一个远离刀剑之人身体上的自然反应。小人记得,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和慌乱。”

  皇后似不经意的问起王悯当时的形貌等事情,残韧一一做答。当听到残韧说到王悯那时候已然一头白发,容貌都已老去时,心下一阵难过。若不是王悯一心忧过,忙于那偏僻之地的政务。

  从不纵欲,生活极有节制的他,生命怎可能比别人短了那般多?

  皇后的言辞乍听起来,似乎只是念及故友,而想打听一番,但在残韧看来,其中一定包含了别的东西,皇后的眼神总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些异彩,像是柔可夕看着自己时那般。

  “他最后是怎生受致命重伤的?又是谁伤的他?”

  残韧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回禀皇后娘娘,他最后中了一箭,那一箭本该是射进他心口当场毙命的,但偏是没有。那一箭,是小人射的。”

  皇后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心头对残韧生出一股恨意,但一见残韧的神色,却又忍不住心下暗叹两人实在太像太像了。

  “王悯是个一心忧国忧民的清廉之官,他之所以没有当场毙命,全因他的心脏与常人不同,是长在右边。如今你得知他的为人,可曾后悔当初射那一箭?”

  “回禀皇后娘娘,小人确实后悔。却非后悔杀了他,而是后悔不该以箭,倘若回到那时,我一定会亲手拔剑杀了他。”

  皇后全没想到残韧会说出这种话,原本希望给一个原谅残韧的借口,给一个消去自己怒气的理由,毕竟王悯的生命本已快结束。

  “这是为何?”

  “因为他值得尊敬,其实后来从他身边的捕头表现,小人已猜得他为人一二了。能到身亡仍旧坚持着要保护他的信念,若非是个极难得的好官,若非有这常人无法企及的一生坚守的情操,那些捕头又怎会拥有如此强烈的爱戴和保护之心?小人不轻易拔剑,却也必须杀了他,因此若重来一次,小人会以自己认为最尊重的方式,结束他必然逝去的生命。”

  为人臣子,必格守臣子之道。绝不可因为任何事情,有所动摇,为人的准则,并非体现寻常琐事。在下是万不能接受你的情谊,这是为人臣子对国,对皇所能表达的尊重。

  “哀家累了,夕儿,今日你便在宫中陪哀家住下吧。”皇后突然起身道,残韧告退,被太监领着离宫而去。

  太像了,世上怎会有这般相似的人?皇后心里第无数此这般感叹着,王悯就是这般固执,哪怕明知会激怒那时候年轻的自己,哪怕明知如此会被我累的再无展现自己的机会,哪怕可能会被我盛怒下杀死,哪怕一生要禁着自己男人的本能不得沾染其它女人,哪怕……

  可是他偏偏要坚持着自己,当初他若是稍微假以颜色,哪怕自己终究进了宫,又怎会对他那般极端?若他肯跟自己私奔,凭自己能带走的钱财,一生衣食岂会有忧?凭他的才能,带着自己到任何一个国家,除非那国皇帝昏庸,否则那宰相之位,谁也别想与他争锋!

  王悯,就是如此,自己想得到这些,王悯哪会想不到?但是王悯,绝不会这般做,绝不会,宁愿吃一辈子苦,也要坚持自己。

  皇后不知道残韧的坚持是否如王悯般执着,但皇后知道已经知道,残韧如同王悯般,不为功名所动,不为外人左右;如王悯般,遇到自己想说的话和事,明明知道可能引起的恶果,也不会虚伪的讨好而说另一番话。

  这样的人,若有一技之长,若被明君赏识,一旦手握重权,定是风云人物,难有人能试其锋芒,所得的明君信任,也绝非任何其它重臣所能比拟。王悯一定是这种人,从接触不久后皇后就认定。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皇后绝对相信,王悯早已被承帝倚重,成为南风国中无人可堪比肩的重臣。

  生不逢时,见不到君你一展所长的耀眼光辉,让你满腹绝世才华埋没于茫茫众生。

  “夕儿,你好眼光,寻得如此郎君。倘若他不是因你而到南风,留在中秦,过不了多少时候,定会因风流之故而成为中秦一方重臣。”

  柔可夕不知道皇后心里的诸多念头,但是听到皇后如此赞誉自己夫君,心下却是极高兴。

  皇后心生一个念头,要亲自向承帝大力举荐残韧。以承帝之能,必会重用残韧。皇后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到残韧大放光彩,弥补王悯没能展现的光华,残韧是劝不动的,柔可夕也不会能动摇他的决定,只有迫使他为官。

  风流从来都是这样想,残韧是劝不动的,风流却不担心残韧日后没有机会跟自己并肩做战,因为风流相信凭自己对残韧的了解,有许多办法能迫使残韧帮助自己。

  残韧无情却重情!


第五十节

  柔可夕返回残府时,神情极是欣喜,反常的主动钻进残韧怀里。轻笑着道:“相公,猜猜干奶奶怎么评价你?”

  残韧见柔可夕这般高兴,念及最近自己给柔可夕添的麻烦,却也不忍拂了柔可夕的兴致,“该是大大称赞了我一番吧?看你这般高兴,谁猜不着?”柔可夕娇嗔一声,“干奶奶从给过别人这般高的评价呢,夕当然心花怒放。”

  “你是心花怒放,我却是孤枕难眠。”残韧调笑着道,柔可夕脸庞顿时飞现一抹红霞。

  残韧凑上亲吻一口,笑着道:“按照行程,今日我们该出发了。”柔可夕闻言连忙进了里间更换衣裳,残韧在一旁兴致勃勃的观看,柔可夕脸红透了,却又不敢开口要求残韧出去等候。

  那行为在南风国,违背为妻准则。况且,柔可夕认为,即使自己出言要求,残韧也绝不会顺从。

  意外的,残韧轻笑道:“看你紧张的身体都在发抖,便放过你吧。”说着转身出了内房,柔可夕这才松了口气,却又生出一丝愧疚,觉得自己的表现让自己丈夫失望了。

  ……

  中秦国陈留城,柔可夕是第一趟来,满心好奇的打量着城里的一切,柔可夕之所以份外感兴趣,因为这里,是自己相公从小生活着长大的地方,柔可夕因此生出一股亲切感和欢喜感。

  残韧牵着柔可夕的手,柔可夕惊慌失措的道:“相公……”残韧轻笑着道:“中秦不比南风,这般是很寻常之事,亲昵的恋人间外出都是这般的。”柔可夕这才释然了些,却仍旧不免四顾张望,似是怕被人说用鄙夷的目光打量。

  直到行了好一阵后,方才确信残韧所言,一路上也见着不少恋人这般手牵手在街上漫步。柔可夕这才彻底放开,学着别的女子般,轻倚着残韧,心下一时喜欢极了这种感觉。

  待的距离残韧小时候的故居近了,一路上不少商铺老板都对残韧礼貌的打着招呼,残韧毫不理睬,一如过去。直到其中一人开口问道:“残公子,怎这般久没见你跟小王爷出门了?”

  柔可夕见残韧仍旧没有搭理的意思,不由开口道:“相公,看他们似乎都认识你,怎你却不理睬他们?”残韧淡淡道:“有什么好理睬的,他们都这般喊了十几年了,早都背的出谁会说什么话了,若是我突然理睬他们,他们才奇怪呢。”

  陈留残府,一如当初。即使残韧搬进王府后,仍旧请着下人打理着,每月付着工钱,此刻府里的下人仍旧如往常般在府里,残韧去了南风后,风流仍旧每月付着工钱,让这些人继续打理着。

  残韧知道风流一定会这么做。柔可夕却很意外,原来这里并没有被废置。府邸里的下人见着残韧,急忙招呼着问安,残韧淡淡道:“叫她夫人。”下人们心下吃惊,完全没有任何消息的,突然得知残韧竟已成亲。

  却是纷纷出言道贺,残韧领着柔可夕一路进入残府内,轻声道:“这里就是我小时的住处,旁边那是我父亲的,父亲旁边那间是叔叔偶尔来时居住所用。在旁边那间,是风流来时居住之用。”

  陈留残府的环境,比之吴都残府而言,差的远了去了,若非柔可夕念及是残韧曾经居住之故,心里有股特殊的情感,哪能住得惯?便是外出征战时,柔可夕要么长达十数日都无暇入眠,靠着盘膝打坐修养精神。

  否则,柔可夕所睡的床塌,也丝毫不比家里所睡差到哪去。

  但残韧叔叔故居,却是另番情景,面积虽远不及可柔家府邸,然府邸中所用以及设施奢华程度却差不了多少。残酷的府邸,残韧的钱还不够买的下来,但是有人买下了,并归到了残韧名下。

  残韧不知道是谁这么做的,也无从知晓。

  府中下人的钱,残韧还给的起,风流更给的起,因此,同样没被废置。残酷过去的女人,早就不知去向了,只有一个,当残韧被通知接管府邸一切时,哀求着希望允许她一直住下。

  残韧同意了。

  每次残韧来,都会见见那女人。今趟也不例外,“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柔可夕。”柔可夕礼貌的对那女人笑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残韧没有介绍。

  那女人的笑容很轻淡,神色间似乎永远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倘若你叔叔和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残韧静静的注视着女人,这女人是叔叔众多够资格住在府邸的女人之一,之一而已。残韧不明白的是,这女人为何至仍旧要在府邸中住下,残韧记得叔叔曾经说过,倘若有一天他突然失势了,无法给这些女人需要的东西时,终有一天这些女人全部都会离开自己。

  残酷当时,很认真的说,这些女人都不是自己妻子,也不可能是,所以,残韧你只能直呼她们的名字,不需要任何尊称。

  残韧一直这么做,残韧信服残酷的话,也信服残酷的判断。可是,这女人还要多久之后才会离开这里呢?

  “你还没打算离开这里吗?你在这里,拥有的仅仅是生活下去,再没有充裕的金钱满足你的种种需求。”

  “你跟你叔叔真像。自私而无情,总是不相信被你们否决的人和事。我会一直呆下去的”女人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丝毫不因残韧的话而愤怒。

  “你该也跟了叔叔很久,我相信你也该是江湖中人。该很清楚,叔叔不可能单独为我留下太多东西,无论你呆多久,也不会得到什么。”残韧的话,让柔可夕明白了女人的身份。

  残韧的话,很伤人。

  “残酷他太自信了,他以为从不会错。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过去接近他是为什么,如果不用这种方式,他有怎么可能接受我在身边呢?他不爱人,也排斥被人爱,那时候的他就是如此,绝不会容忍一个深爱他的人在身边。我只能装做不爱他而爱他的势和钱,和他其它女人一样,只有这样,我才能留在他身边。”

  女人平淡的诉说着,眼神有些惨然。“他到死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到死都不知道,我其实是他孩童时期曾许诺要娶的那个女孩儿。你却像你叔叔般,你以为江湖女人就没有坚定的感情了吗?你以为平凡的人,就全是低贱的了吗?”

  残韧沉默不语。可是残韧不相信叔叔会错,对于一个被时刻被欲望折磨的寻常人而言,时间,才是摧毁原本坚定的最可怕武器。

  “我不急,你能否接受时间的考验,还早的很,叔叔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总有分晓的时候。”残韧语气仍旧平静,丝毫不为女人的话所动。

  残韧说罢,欲领着柔可夕离去,那女人突然叫住残韧。语气份外温柔的道:“残韧,你叔叔真的非常疼爱你。请你相信,由于你叔叔的原因,我也同样如你叔叔般真心关爱你。你叔叔在时,不需要我说什么,你叔叔不在时,也没有机会对你说什么。”

  “今天你难得肯开口多说几句,我实在有些话想对你说。不要什么都学你叔叔,他并非全是对的。他死的时候,我很痛苦难过,可是我却也为他高兴,虽然更多的是妒忌。因为他最终的爱,是另一个女人的。但是他终究,也懂得去爱别人了。”

  “他不是总是对的,有些东西,不要如此信任他的话,否则日后,你一定会无比后悔和痛苦。生之受尽折磨,比死还难过。”

  残韧冷声道:“叔叔的对错,轮不到你来评说。你只不过是叔叔众多女人其中一个而已,无论你所说的动机是真是假,现在你还没到能让我承认你的坚持能推翻叔叔话的地步。想道叔叔的对错,等到了那一天时,再对我说吧。”

  残韧举步欲走,那女人又叫住残韧道:“残韧,我说的话你都不会相信。我也知道,你跟你叔叔一样,太难被人劝动。我已经不能为你叔叔做些什么了,留在这里,只是不舍得这里曾经留给我的回忆,也希望能见到你长大成人,过的比你叔叔更开心快乐。”

  “在我眼里,你如同我自己的孩子般。”

  残韧丝毫不以为然,可笑,残韧从来对残酷的所有女人不带丝毫尊敬,包括这个女人,凭什么她会把自己视为己出?风流秦若非因为欠父亲的恩情,也绝不会莫名其妙的把自己视为己出般对待。

  “你是不信么?”

  “当然不信,没有信任必要的问题,根本无需让自己怀疑该否相信。”残韧回头,语气平静的道。

  那女人温和的笑笑,美丽动人的模样,残韧若干年后都还记得。

  “我会证明,会让你动摇,让你相信的。其次,我还会证明,我能坚持到最后,还会告诉你,生命,未必是最珍贵到足以让人为之自私到抛弃一切的地步。”

  柔可夕顿知不妙,身形极快的扑出,却终究晚了一步,那女人口中溢出鲜血,就那么倒在欲抢救制止的柔可夕怀里。

  柔可夕探察了女人脉搏一番,惋惜的道:“相公,她内力深厚的可怕,对内力的应用能力实在匪夷所思,这么短的时间能瞬间将体内重要经脉完全粉碎。”

  柔可夕抬头,说着,却见残韧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盯着女人,身体有些颓然的靠在房内墙壁,似乎受到极大打击。

  柔可夕关切的上前扶着残韧,柔声安慰,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柔可夕觉得残韧对这女人太过无情,说话实在太伤人了。但柔可夕又知道这女人是残韧叔叔过去因为金钱和靠拢的女人之一。

  残韧会如此对待她,也很正常,可是残韧,未免太不信任这女人的话了。

  “她,她用死来证明……可夕,她竟然用死来证明?就为了证明这种事情,就为了让我相信吗?”残韧喃喃自语。

  叔叔错了,他的女人,有一个停留在这里到了最后,叔叔不是绝对的正确,叔叔不知道他身边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叔叔错了,生命未必是最珍贵的。这个残韧从一开始就没有试图记过她名字的女人,就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自杀了。

  残韧无法认为这女人自杀的动机,无法扭曲。

  因为这女人用的自杀方式,告诉了残韧,凭她的武功,本不必继续留在这里,仍旧能为自己争取到十分不错的生活。

  可是她没有,她用高的让柔可夕都认为可怕,瞬间粉碎自己的重要经脉,而其它经脉无一损伤,残韧可以瞬间粉碎一个敌人的经脉,但无法如此巧妙的粉碎自己的经脉。

  简直不可想象……

  生命,不是最珍贵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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