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破绽

　　西琼打着哈欠，从熔炉工坊走出来。

　　“早上好西琼小姐，这几天真是辛苦您了。”来换班的工程师们脱下帽子和她打着招呼。

　　西琼也点点头回应，“早上好，风能魔铁矿的提炼已经全部完成，后续的部分用磨具制造就好了，还有……五天出货是吧？后面麻烦你们了。”

　　“多亏了您的协助才能完成这么大规模的改造啊，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您这些天一直在加班应该累了吧，我们在运河旅店为您准备了房间，请不要客气，好好休息吧。”

　　要赢得现场工程师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至少在工程技术上你需要确实有两把刷子才行。

　　但对西琼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因为她也确实在炼金学上有那两把刷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西琼疲倦得点点头，踏上运河河道中往来的货船，和换班的工人们一起离开熔炉工厂的地界。

　　魔女趴在货船的船舷，看着人烟熙攘的市镇沿着河道两边逐渐扩展开来，繁忙的车道上开始拥挤着货运的车马和换班的工人，从街道上传来摊贩们吆喝着贩卖早茶早点的声音。牵着马匹的旅者们聚在一起，在河道边的货船上爬上爬下，轻点盘算各种交易的货物。

　　又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类城镇的早晨，

　　和帝都的清晨不一样，这里没有通灵塔那些耀眼刺目的紫光，也没有如白蚁般悉悉索索在城楼走道边爬来爬去的骷髅。只有和煦的晨风，温暖的阳光，和充满生机的人烟。

　　或许偶尔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不错。

　　“西琼小姐，到了，就是这间旅店，早餐给您准备好了。”船夫特地把货船靠岸。

　　“感谢。”西琼点点头，轻跳着跃过船舷，走进运河边的小旅店。

　　门口戴者大头巾的少年侍者看到她就迎了上来，“西琼小姐，辛苦了，这边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西琼好奇得打量了他一下，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多问，跟着少年侍者来到二楼的包间，果然不出她所料，索伦坐在包间里，正在餐桌边和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窃窃私语。

　　“那么一切就摆脱您这边了，拉姆阁下。”索伦看到西琼进来，也微笑着和人民军的代表结束了谈话。

　　“请放心，交给我们了。”拉姆起身行了一礼，随即离开包间。

　　索伦点点头，看向西琼，“哦，幸苦啦西琼小姐，早餐还不错哦，请慢用，隔壁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可以洗个热水澡，安心休息几天了。”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你又在策划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吧，”西琼解开斗篷，叠起来挂在门边的衣架上，倒了杯红茶喝了一口提神，“好吧，开始吧，又出什么事了。”

　　索伦汗颜，“哎呀，你就放心好了，一点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小事？”西琼眯起眼睛瞅着他，“小事要从工厂偷运那么多炸药和除灵弹？还有外面那些伪装成旅者和生意人的，如果你们要伪装，得记得熔炉镇不是采购方是出货方，外镇的商船一般都是空舱进来的，那些船吃水线这么深，不是运武器，就是运士兵。你不是又想在帝都打仗了吧？”

　　“好吧好吧，还真是瞒不了你，”不用她两句话索伦就举手投降了，“西琼小姐这么心细如发，都过去五天了，应该听说了我答应把你在改造的兵团，卖给两边派系贵族的事情了吧？”

　　西琼点点头，“当然的，它们都派人来清点过，确认熔炉的产能到底有多少。他们肯定会怀疑你到底想如何履行契约的。这样一来，他们不可能不考虑你翻脸黑吃黑的极端情况。

　　其实我一开始还不大相信你做事会这么不小心，居然会同时和两边签下契约，而且居然还把同时和两边做生意的事情泄露给两边都知道了。

　　但现在看你这得意的样子，还有熔炉聚集起来这么多人……消息是故意泄露出去的吧？”

　　“是的，现在双方贵族都有了契约，也就都有了拿到这批货的资格。”索伦也喝了口红茶，也不瞒西琼，“我要提前通知双方准备，让他们两边都派人出来抢货，打起来。”

　　西琼扬起一边眉毛盯了他一会儿，“打起来之后呢？你还有什么计划？”

　　“打起来就行了呗，要那么多计划有啥用，算来算去的变数太多，还是临场发挥，就硬抢，拳头大的赢。”索伦一摊手，“只要我完成一次交付就能吃饱，两次就是血赚，三次就是完胜。

　　大不了最坏的情况是老子一分钱赚不到，但只要让保守派和革新派打起来撕破了脸，我就不亏。”

　　西琼撇撇嘴，“所以你自信的基础，是你现在拳头最大？就靠先锋军倾巢而出，你觉得可以和两边的贵族掰手腕吗？

　　不错，白袍们肯定不会下场，所以用龙枪你确实可以秒杀一切直接参与进这场乱战的人，但你只能出手一次。

　　你出手一次，‘英特英雄耐尔骑士候是一个先锋军’就会成为议会人尽皆知的共识，那之后你就会被所有的贵族排挤。现在你就要用掉这个贵族身份了吗？

　　而且根据你公开身份出手抢货的时机，整件事的意义都可能会改变。只要有一个意外，就会变成，‘骑士候违背契约弑杀贵族’，到时候整个议会都会成为敌人。

　　你或许没什么事，但被你派出来的先锋军都可能在事后被清算丧命。想必这些风险，你们也都有觉悟了吧？”

　　索伦点点头，“你知道最完美的潜入是什么吗？把人杀光了就没有人能提供目击者的证词了。我们提前集结准备，占尽了先机，这次只要贵族的手下来和我抢货，一个人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都能打输的话，那帝国的先锋军真的可以洗洗睡了。

　　如果他们不上当不派人，那我就安安心心自己抢自己的货卖两次，拿光一千八百万。”

　　西琼叹了口气，“可如果保守派或是革新派，也组织人手抢货，而且真的是底蕴深厚，在短时间能拿出巨大的实力来的话，你根本没可能在帝都这种无限魔能的环境下，硬碰硬打赢它们。

　　尤其是小团队的精英战，魔法师的力量太过碾压一般战士了。而一个贵族家可能拥有的上位战力，也实在太多了，白袍子巫妖是不下场，可黑袍子的呢？刺客呢？血族骑士呢？你真的指望靠先锋军？你又有几柄龙枪可用呢？”

　　“是的，但无所谓，只要有一家全力出手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其他势力绝不会坐视底牌被拿走，”索伦笑了，“因为革新派的精英们，输不起。而我，也不会输！”

　　看他是铁了心要出手了，西琼也只能一声哀叹，“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从腰间取出瓶提神药灌下去，苦得一阵哆嗦，从餐桌上拿了一块烙饼叼在嘴里站起身。

　　“咦？你这是干什么？”索伦问道。

　　“回去工厂再赶制一批风能魔铁矿，”西琼啃着烙饼含糊不清得说道，“如果我真的能在十天内赶制出两个兵团的话，你就不用违背双方的契约去抢货了不是吗？”

　　“什么！这根本不可能的事！”索伦气急败坏得站起来，“你这是干嘛呀，后面的事情就相信我的安排好了，快去休息吧！你已经工作一周了，不是还得准备考试吗你忘了？”

　　西琼嚼着烙饼，把斗篷又重新披起来，安静得看着索伦，“第一，我多做一个兵团的可能性，远远比你那个莫名其妙，完全靠临场发挥的抢货计划成功率高得多。

　　第二，这种作息时间我早就习惯了，何况我最初的期待只是赚五万个水晶更新一下魔法素材。现在收益居然被你变成了一千八百万，哪怕要多出一群人来分，相信我能拿到的收益，也完全值得我拼一把了。

　　第三，我可不想看着你们出纰漏，你也好，熔炉那些叫我西琼小姐的人也好，我不想就因为我在可以做些事情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最后得看着所有人受到牵连，被贵族们抓起来绞死啊。”

　　“……好吧，我明白你的决意了，”索伦无奈得让开门口，“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呵，你就把你的计划好好准备起来吧，真的别操心我这边了，”西琼正要走出门，到门口又站住，“对了，差点忘了，你是不是进不去图书馆了？”

　　索伦楞住了，“你怎么知道？”

　　西琼白了他一眼，从斗篷里摸出了本魔法书，“‘英迪克斯的死契书’，你是借出来的是吧？欠费两个月了，拿着还回去把罚款交清。催款的通知信都寄到我这来了，这还算是禁咒魔法书，我都没法邮寄回去，你亲自跑一趟吧。”

　　哦哦！索伦总算反应过来了，是啊，图书馆君说一天一个金砂呢，结果他这两个月不是又杀白袍又打仗的，早把这事给忘了。

　　索伦伸手想取过魔法书，西琼却一下没撒手，脸上带着股不甘的表情，拽着手里好不容易拿到的，白袍的死契书。

　　“呃……要不你再留着看两天？”

　　“切，拿回去吧，我自己能搞到一本的，”西琼咬咬牙，把魔法书塞到索伦手里，“不过先说好，如果我能完成两个军团的制作，你就别冒险了。”

　　可是两边都下注是没有意义的。

　　索伦本来想这么说的，但看到女孩脸上认真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一言为定了。”西琼也不再迟疑，戴上兜帽，飞奔下楼。

　　索伦走到窗台边，看着她挥手拦下一艘运输船，在船工的搭手下跳上甲板，又再次回去熔炉工厂了。

　　精灵提姆端着刚做好的热汤走进来，“怎么，西琼小姐忘了什么东西回去取吗？”

　　“不，她这几天还要在熔炉工作，提姆，能麻烦你这些天准备三餐，带给西琼吗？钱我会付的。”

　　“是嘛，是这样啊，不用客气了，就交给我吧，”提姆点点头，“我保证会亲自交到她手里，让她按时补充养分的。”

　　“……”索伦默默看着西琼乘船远去，然后按住腰间的龙枪，一道明光闪过，枪尖掀开他的斗篷，正抵住在收拾盘子的精灵提姆的背心，“你凭什么保证能亲自送到她手里？”

　　提姆楞住，“诶，诶？为了这种事，你还需要我立个誓言吗，这也没必要动刀动枪的吧……”

　　索伦扭过头，冷冷看着伪装成少年侍从的精灵，“是嘛，那么我换个方式说吧。

　　熔炉不是被精灵袭击过吗，巫妖们早就在附近用了一大堆魔法守护，只有‘人类’才可以自由出入工厂的吧。为什么你能进去呢？

　　何况你一个精灵，被驱逐了在哪里隐居不好，又为什么非要在帝国，还要居住在熔炉军工厂的附近呢？

　　你一直潜伏在这里，是什么目的？你在谋划什么？下一次的袭击吗？

　　你，真的是个堕落者吗？还是这封印，这惩罚，甚至楼下的半精灵女儿，也都是苦肉计一般的伪装呢？

　　毕竟我也是去了沙之国才注意到，你走路，呼吸，和发力的方式，和我一个名叫白鹰的朋友，几乎是同一个体系呢，精灵同盟的魔刺客，提姆。”

　　提姆浑身僵硬，感觉着背后龙枪的枪尖，一点点刺入背心。

　　“如果我说这只是误会，想必阁下也不信的吧，”提姆苦笑着，“那就请你下手干脆一些，不要惊动我女儿，不，别伤害她就好了。”

　　索伦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有借口的话，现在就是最后说出来的机会了。”

　　“呵呵，我说了你就真的会相信吗？”提姆惨笑。

　　索伦说道，“你至少可以试试，我看在阿尔弗雷德，看在伊森利恩商会的面子上，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

　　提姆叹了口气，“好吧，我虽然不确定阁下是怎么靠呼吸和步伐看出来的，但是完全没错。我过去确实是同盟的刺客，而且就是袭击熔炉的刺客。”

　　这一点自然是不会错的，提姆要是撒谎的话索伦肯定就一枪捅下去了。当然呼吸步伐什么的，索伦确实是胡扯的，只是他的魔眼，确实能清清楚楚得看到提姆身上的魔法枷锁和魔力回路，而这特殊的精灵魔法回路，索伦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直到刚才提姆话里的破绽，才像钥匙一样打开了锁，突然把索伦脑子里的信息都串联到一起。

　　那回路和白鹰伊阿基尔，及他手下的沙之国刺客们，根本是如出一辙的。

　　“……可你问我有什么阴谋？真没什么阴谋，我们的袭击行动最后失败了，我也是唯一的幸存者，当时重伤濒死，然后被工厂附近的普通人类女性所救。她治好了我，后来我们经历了些事情，最后相爱，生下了女儿。我就放弃了过去的身份，在熔炉定居，仅此而已。

　　这期间我为了隐藏精灵的身份，曾经离开过熔炉一段时间。

　　期间失手被抓过，被神殿处罚成为堕落者遭到囚禁，又被商会救了，总之经历过不少事情，最后又回到熔炉和女儿团聚了。就只是这样而已，你相信吗？”

　　索伦眯起眼睛，“你是用什么办法，能够破解巫妖的魔术，自由进出工厂的？”

　　提姆微微侧过脸，“也说不上是破解，只是个漏洞罢了，你不明白吗？是‘只有人类能自由进出工厂’，我虽然不是‘人类’，但也不算‘自由’啊。

　　我也没法证明给你看，但事实上，因为神殿对我的处罚，我身上背负着永恒的魔法枷锁。其实和之前那个骑士团的坐骑飞龙，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如果不是在熔炉，在其他的地方，都会轻易得被神殿找到。我这样脱逃的堕落者，会被处死或被抓走囚禁吧？我其实无所谓的，但我的女儿时间也不多了，这副样子我可没法带着她东躲西藏，只能冒险躲在熔炉镇了。”

　　索伦皱眉，“不对，你之前不是说，因为不会衰老，要定期离开熔炉镇当商会的向导不是吗？如果神殿还在抓捕你，带着你到哪儿都惹麻烦，还怎么当向导！”

　　提姆苦笑着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你还想不明白吗，一到同盟的地界，神殿的人马都来抓我了，哪还有工夫去管走私商队？所以还有比我更好的‘向导’吗？”

　　索伦楞住了，“他们这样用你当诱饵？那你还……”

　　提姆淡然得笑着，“是啊，就算这样，我还是要拼着一条老命回到我女儿的身边来啊……我之前被囚禁着，都不在她们母子身边，害她吃了不少苦，现在既然答应了要和她在一起，就不能食言吧？”

　　索伦收回龙枪，“好吧，我相信你了，抱歉了。”

　　“什么？这就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提姆很意外得回过头，看到索伦戴在胸口的珍珠胸针，旋即明白了，“哦，毗斯提斯之眼。”

　　不错，这枚测谎的胸针是在给赌场担保的时候，索伦强行从经理那里揩油抢的，这确实是神器，但只是一个功能单纯的末端，而本体依然在赌场保管，所以赌场为了不得罪他，也就忍了。

　　不过索伦也没想到，居然能借机问出商会走私的底细，“但商会，其实相当于拿你的女儿作为人质在利用你吧？”

　　提姆倒是不生气，“人类不喜欢精灵是必然的。换个角度想，他们也会因此对我的女儿提供必要的保护吧？

　　而且这也只是过去的手段。在稳定的商路建立起来之后，一般也用不着老是让我频繁出现，引开巡逻队的视野了。

　　何况堕落者在商道附近出现太多次的话，搞不好还会把神殿的使徒引来，反而弄巧成拙。

　　梅拉斯兄妹的时代，尤其是上次我们把会长救回来之后，他对精灵的态度就明显改观了。只不过我想最近，我大概还得跟船出去跑一趟吧，听说你们打开了新的商路不是么？”

　　索伦看了他一会儿，“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艾阿里希那地方还不错，找新先锋军的人安排，带着女儿坐船去那里住吧……最近可能会有事，你们自己小心一点吧，别被牵连了……”

　　索伦收起枪走出包间，在开门的时候，提姆突然说道。

　　“通风道，熔炉工厂的通风道没有被施放法术干扰。”

　　索伦扭头看他。

　　“这也是很久以前，有老工程师吃夜宵的时候，当笑话说的，说巫妖重建工厂的时候，整个工厂都被打造得密不透风，防备精灵刺客潜入，结果它们忘了这么搞活人根本没法在里面工作。所以通风道是在完成全部法术保护之后才改造的。”

　　提姆耸耸肩，“笑话归笑话，我经常去送饭也注意到，因为空气流动，而又不像烟囱下水道那样的地方会定期维修，通风道的守护魔法是最薄弱的。我想在熔炉工作的工程师们，大概也是刻意不去维修这个地方，毕竟空气中沾染的魔力太多，对普通人的身体到底不好。

　　所以如果你特别担心工厂的安全的话，就让巫妖把那个破绽改改，我一个早就退役的精灵刺客，也没法给你更多的建议了。当然，西琼小姐的三餐，我会保证给她送去的。”

　　索伦点点头，“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