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绝境中的长社

    压抑的、绝望的私语如同毒气，在昏暗的大帐中弥漫开来，又被更大的沉默吞噬。


    恐惧如同粘稠的液体，混杂着血腥、汗臭和尘土的气息，紧紧缠绕着帐内每一个人。


    这不是怯懦，而是面对赤裸裸现实的无力——一座四面楚歌、千疮百孔的孤城，一群疲惫饥饿、缺医少药的士卒，对面是如怒海狂涛般、数量足以淹没一切的敌人。


    死寂在持续，沉重得仿佛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被吞噬了。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刁斗声，单调地敲打着死水般的军营，更添一分荒凉。


    隐隐地，一些将领也是在心中揣度起了突围的可能性。


    当然，这其中，却是并不包括陈默。


    与旁人不同，作为穿越者，陈默太知道长社之战的结果的。


    虽然汉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终究，胜利终究是属于汉军的。


    因此，“突围”在陈默这里，是最后也是最糟糕的选择。


    可问题是，随着帐内的将军们将城内情况通气之后，“突围”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却是从帘幔出响起。


    帐内所有将领，如同被无形的线骤然拉扯，瞬间挺直了腰背，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厚重的帐帘方向。


    刺骨的寒气裹挟着尘土的气息，如同冰冷的铁流般汹涌灌入！


    随即一个高大的黑影也是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那刀刻斧凿一般，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庞，不是汉军主将，朱儁，更是何人。


    而随着朱儁步入帐内，包括陈默在内的所有汉军将校们也是纷纷起身。


    方才还弥漫的细微私语、绝望叹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扼断。


    所有将领，无论老将还是新锐，都在这一刹那挺直了早已疲惫不堪的脊梁，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朱儁身上。


    那一众的眼神里，既有着敬畏之情，但更多的，却是依赖的感觉。


    是的，在如此的地步，所有人都明白，也只有眼前的朱将军能够带领他们走出泥潭，走出危机。


    略略扫过在场包括陈默在内的所有将领之后，朱儁也是径直走向了主位之上。


    一番齐刷刷的见礼之后，朱儁随即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坐下。


    随即，一阵甲叶碰撞声音中，众将也是分列朱儁两翼坐了下来。


    “此番与黄巾军之野战。”朱儁冰冷的话语随即响起，首先的，自然是要对刚刚结束的战斗进行一番总结。


    虽然朱儁已经尽力地将语气放得平和了，但却还是让帐中温度骤降不已。


    “先是前锋接战失利，左阵骑兵折损过半，骑兵甲具尽没于泥淖。”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帐中几位脸色煞白的骑将，随即又看向了另一边的步军将领们：“右阵步阵被贼寇裹挟流民冲散，建制混乱，折损……三成有余。军司马以上，阵亡……足足九人。”


    微微顿了一下，朱儁那深陷的眼窝随即再度扫过帐中几张骤然惨白的脸，这才接着说道：“我中军精锐冒锋矢而冲击敌阵，本已搅乱敌阵，可终应后继无力，几为黄巾所围。亲兵营自军司马以下战死三百余，伤近半数，无奈后退。”


    最后的那四个字，朱儁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


    显然，对于中军的失利，朱儁是极其的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愤怒不已的。


    道理也很简单，左右两翼本就是助攻，被黄巾军压着打虽然有些丢面子，却也属于正常，唯独这中路军，朱儁可是投入了自己宝贵的亲兵营。


    若是没能凿开敌阵，那也就罢了。


    可问题是，亲兵营明明已经冲入了敌阵，并且按照预定计划搅乱了黄巾军了，可却因为后续的部队没有及时抵达而被黄巾封了口子，甚至差点儿被包围了。


    而在勉强突围出来，亲兵营也是遭遇到了巨大的损失，甚至连军司马都战死在了沙场。


    这叫朱儁如何能不愤怒。


    这些亲兵可是朱儁在朝堂立足的底气所在啊。


    当然了，之所以会出现支援不及时的问题，却也不能全都怪罪于将士们不用命。


    或者说，对黄巾军战斗力估计不足的朱儁，本身也要承担不小的责任。


    终究，朱儁还是恨恨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随即接着说道：“贼寇衔尾追击，幸得军司马陈默之阻击，我军得以退守长社城。然，黄巾之势已成，十余万黄巾军，已是将长社城团团围困！”


    虽然之前在场的将领们对现在的局势就已经有所了解了，但真听到“团团围困”四个字从朱将军的口中说出，众将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中军帐内随即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在沉默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略略等了一会儿，好让众将稍稍消化掉刚刚的讯息。朱儁随即才将目光转向自己下手的副将，道：“李将军，且与众将说说城防情况吧。”


    “是。”闻令的李将军当即抱拳领命道。


    转过了身，李将军也是快速地开口道：“长社本非坚城，城墙本就年久失修，多处呈现崩裂之态！尤其，西、南二面，皆因前些日子里连日大雨冲刷，墙基松动，分别裂开一道三丈有余长的豁口！”


    微微叹了口气，李将军也是接着说道：“大军到后，未能及时修补。现下，本将已令他拆卸民房梁柱，辅以土石麦糠，进行修补！不过，料想黄巾军不会给咱们太多修复的时间。而临时之修补，恐怕也很难顶得住黄巾军之冲击。”


    此话一出，众将也是相继继续沉默着。


    而朱儁的目光却是透过重重的帘幔，看向了远处的城墙。恍惚间，朱儁似乎能感受到城墙在石弹轰击和雨水冲刷下的哀鸣与颤抖。


    不过，作为大汉为数不多能打的军神级人物，朱儁到底是朱儁。


    其不仅很快从悲怆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而且，从始至终，其脸上都未曾流露出半分的情绪。


    “粮秣、药物、军械情况？”朱儁的声音依旧冰冷。


    一个面色蜡黄的将领当即站了出来，随即说道：“目前，我军粮秣还算充足，足够大军至少一个半月的食用；


    药物方面，因此番伤兵较多，已经出现药物短缺的情况了；


    至于军械，刀盾长矛以及箭矢还算充足，只是我军并未准备守城，因此滚木礌石以及金汁热油等物，皆还在准备之中。”


    看起来，这位统管物资的将军所言，还算是喜忧参半。


    但实际上，情况是很不乐观的。


    粮食虽然还算够用，可朝廷的援军还不知在何处，一个半月内能不能赶到，乃是未知之数；


    药物方面就更不用说了，随着战斗的继续，伤兵只会越来越多，此刻就已经短缺，恐怕要不了几日的时间，就会变成无药可用了；


    还有军械，虽说箭矢充足，但守城最要紧的滚木礌石和金汁热油等物，却是一点都没有。也就是说想要阻击黄巾军的大举进攻，只能用人命去填......


    一句话，想守住长社城，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