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伯的话始终在少伯耳边回响,他不禁开始怀疑,或许之前做的一切果真都白费了,他越是凸显曹植的才华横溢狂放不羁,越是得不到曹操的喜爱,不过既然曹操欣赏仁爱之人,他现在改变辅佐曹植的政策,也不晚吧,便突出他的“仁”、“孝”罢了。
路上,他却巧碰见了杨修急急走着,于是上前打招呼:“德祖,这是去哪?”
“呵呵,是少伯啊,我正欲去见七公子。”杨修停住脚步,朝少伯笑笑。
“正巧,我也正要去。”杨修竟也要去见曹植,那么正好顺路了,少伯想着,便乐呵呵的欲同杨修一起过去。
哪料,杨修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只拱手笑道:“我本无事,既然施祭酒要去与七公子商讨正事,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嗯?少伯一愣,他刚刚不是还说要去找曹植么,怎么自己一说要去,他就不去了?罢了,随他去不去吧。于是他也拱手:“好,既然如此,德祖请自便。”
杨修略略颔首,转身便走了。
奇怪的人。少伯心中想着,迈步找曹植去了。
此时曹植正一边饮酒一边赋诗,几杯酒下肚,已口占得一首诗:“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惊飚接我出。故归彼中田。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
“好诗!”少伯拍掌入来。
“呵呵,是施先生。”曹植站起身,笑道,“先生喜欢此诗?”
“喜欢。”少伯点头。
“呵呵,还请先生雅评。”曹植颇有深意的看着少伯。他平时只知少伯对治国理天下很有一套,却不知他诗词曲赋如何,这次是个机会。
少伯的诗词功底倒也不容小觑,虽说他赋诗只能算个中等水平,但在春秋被范伯逼着倒背诗经,赏析则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了起来:“说到‘评’,则不敢,只说说我的一点看法吧。子建此诗看似咏物,实为喻人。你叹转蓬随风远飘扬,何时归故乡,却实是在叹息自己的命途。虽飘离,却是忽亡而复存。子建呵,你莫非……已看出什么了?”曹植的诗如此悲凉,难道,他已知曹操不会立他?
曹植听完少伯的分析,呵呵一笑:“先生果然洞测人心。实不相瞒,如今虽有许多人跟随我,我却仍能感受到父亲对二哥的喜爱。呵……我不懂,不懂啊!”
他这么一说,少伯心中更是一阵颤栗。看来,之前走的路果然错了,曹操并非喜欢优秀的儿子,他喜欢的,是宽宏大量却有政治手腕的儿子!那么,从现在开始,他要替曹植转型。
“子建……”少伯想了片刻,开口道,“我想,或许你可以‘输诚’。”
“输诚?”曹植挑眉,“我懂你的意思了,只是,这样有用么?”
“不妨一试。”那日范伯对他说的话,让他几日都无法安寐,今日终于下定决心来转变对应之策。
“好,我就听先生的。”曹植点了点头,心中也思索起来:或许“输诚”,真的有效呢。
此刻,门外回廊中,杨修却兀自躲着,在听到少伯的建议后,他蹙起额,面容也紧了起来。如果是这样……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少伯退出门时,丝毫不知杨修正躲在背后,只大步朝外而去了,心中思索着,茜茜的信也该到了吧,不知她又有什么点子呢?刚想到此,便见夫差府上的小厮匆匆跳下了马来,喊道:“舅老爷,夫人从江东来的信!”
呵,这么巧!少伯笑道:“多谢,辛苦了!”便上前接过信,递给他几两碎银。
杨修本是见少伯出来,以为无事了,便欲回房,却忽然听见有人对少伯说有从江东来的信,忍不住,好奇起来,轻轻踱步尾随了去。本来也就是那么随意看一眼,哪知那少伯却四下里打量起来,像是接住了什么烫手的东西,脚步忽然加急,朝前赶去。
杨修暗暗奇道:莫非少伯也有什么秘密?他盯着少伯前去的方向,眼珠略转,有了打算。
丝竹声柔柔响起,舞女素手撩起薄纱,玉足轻轻点地。
酒杯碰响之时,刘备笑道:“多亏了军师,否则江陵归江东矣。”
诸葛亮摆了摆手,眸中笑意盎然:“还要多谢子龙的舍命相随呵。”
“哪里,都是军师神机妙算!”赵云慌忙起身,端起酒盅。
“呵呵……”诸葛亮示意他坐下,“子龙不必过谦,此次借得荆州,乃是大家的功劳,并非亮之功也。若非主公勇闯东吴,江陵又岂能归我等?”
“哈哈哈!”刘备摇头笑道,“好,好,好,既然是大家的功劳,我们一起饮了这杯吧!”
诸葛亮默然颔首,举起酒杯。
“不可——”楚楚忽然冲了进来,急声制止。
“黄夫人?”刘备蹙眉,看向诸葛亮,心中有些不悦。
“刘使君,月英唐突了,只是孔明尚未痊愈,不宜饮酒。”楚楚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诸葛亮发热许多日了,尚未褪去,最近肠胃也开始不适,怎能饮酒呢?
“哦?”刘备抬眼看向诸葛亮,“军师莫非身体不适?”
马良此时也起身道:“回主公,为了江陵之事,军师两日两夜不曾歇息,恐是受了累,也受了寒。”
“真有此事?军师为何不早说?”刘备大骇,站起身来走到诸葛亮身前,“军师应当保重身子才是!既然不适,速速回去歇息。”
“不成!”张飞在一旁却没头没脑的开了口,“军师如何知道江东会让出江陵的?要说明白了俺才让军师走。”
“三弟!”刘备转身喝道,“军师身体不适,国事须改日再谈!”
“呵呵……”诸葛亮笑着扳过了刘备的身子,“主公,亮只是偶染风寒,不碍事的。既然三将军想知道,亮也可以道来。”
“是么?”张飞瞪大眼睛,喜道,“快讲快讲!”
刘备正要阻止,诸葛亮却伸手示意不妨,缓缓说道:“周瑜并非寻常人,他用一年时间打下江陵,不会琢磨不出此间厉害,此人心深,思索也快,多奇计,他必然想趁此机会一举夺得荆州,便会献计软禁主公,反攻我等,但鲁肃此人稳重,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放眼大局,必然不敢轻易软禁主公,恐给江东带来无妄之灾,而此刻主公屯兵公安,给鲁肃施加了无形的压力,出于联刘抗曹的目的,他定然劝孙权借出江陵,甚至让出江陵,以为权宜之计,将我等推到抗曹的一线,如此一来,以周瑜的狂放,必然心中不忿,此后反水也说不定。如今我等已借得江陵,大可将计就计,真的拿下江陵。”
张飞思索半刻,忽然拍案而起,大笑道:“军师果然谋略过人,那么将计就计的事情,就交给军师了!”
“呵呵……”诸葛亮笑笑,轻摇羽扇,“是,三将军!”
“好了好了!”刘备敛容,喝退张飞,对诸葛亮道,“军师快回去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这……”诸葛亮略收眉鞘,欠了欠身,“主公不必挂怀,只是区区小恙,但既然主公坚持,那,亮告退了。”
“去吧……”刘备挥了挥手,“军师可是我的全部头脑呵!”
楚楚已迫不及待的拉了诸葛亮出来,嗔道:“自己的身体不必注意么?若要天下皆春,若要匡复汉室,若要让黎民百姓都安安稳稳,你便不该作贱自己!你一具身躯便关系到汉室安危,你就不好好想想么?”
“知道了。”他无意多说,不着痕迹的挣开了她的手,朝前走去。
远处,水色玄冥。诸葛亮临风而立,眺望对岸。呵,茜茜,也正关心着天下大事吧……若周瑜能反水降刘,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呵!这么想着,他微微笑了。这一次,周瑜可会心怀不满,可会有所动摇?呵,等吧,等吧……
战场上,烟砂弥漫,血溅绫罗,一颗颗人头如一叶叶枯草倏然飞出,猩红的液体印入张牙舞爪的空气中,如同嗜血的魔鬼。
姜冏高高坐在马背上,一脸枭然,看着叛乱的羌族与戎族军队,眼中寒光与火光并存,那一柄长枪横指天空,白马嘶鸣,在尸体中冷冷踏过。
虽然战争比想象中难打的多,城也快被攻破,姜冏却丝毫不放弃,脸上的咸腥一滴滴落入口中,他却仿若不觉,一双深眸定定盯着围住的叛兵将领。
白马,已被血色染红,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扎眼起来,那刺鼻的腥味渐渐扩散,许多士兵忍不住,竟降了敌军去。
“敢降者斩!”一声怒喝自姜冏口中冲出,但却仍无法制止叛逃的士兵们。
“哈哈哈……”叛兵将领得意的笑了起来,“姜冏,今日任你如何勇猛,也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
“哼哼……”姜冏扬起下巴,不屑的别开了眼,“匹夫何须狂妄,要战便战,莫要多言!”
那人一夹马肚,“呵”的长啸一声,举着双锤直向姜冏奔来。
姜冏丝毫不退让,待到那人奔至眼前了,才忽然立马,一枪刺入对方胸膛,快如闪电,让人防不胜防。血,冲天而出,洒落在尸体周围。
对方的气焰一下消了许多,却仍有不怕死的勒马朝姜冏而来。
姜冏见对方眼中气息发虚,手中长樱不稳,口中轻“嗤”一声,蓦地大吼着急速向前。那人吃了一吓,未及与姜冏过招,已兀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姜冏手起枪落,便将那人头活活从身体上剥离。
叛军皆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失了士兵的姜冏仍然如此勇不可当,一个二个噤了声。忽然不知何人,在角落拈弓搭剑,倏地朝姜冏射去。
姜冏岂能不知,只轻巧闪身,那剑被从他左边擦了过去。
然而——“啊!”一声惨叫,自姜冏身后传来。
姜冏急急回头,惊见方才那一剑竟射中了观望战事的郡太守!幸而偏了一些,只在左肩。
叛军见状,抓太守的呼声大起,全都一拥而上,朝那动弹不得的太守杀去。
“太守!”姜冏策马急驰,挥舞着长枪左冲右杀,硬是赶至了太守身前,一个俯身,已将太守掠到马上,自己则坐在他身后,全力保护他。
“放箭,射太守!”叛军一时聒噪起来,夺城的声音超过了杀姜冏的声音。
姜冏却哪里肯依,一边护着受伤的太守,一边快速挥鞭。他本不愿逃,可此刻,太守的安危尤为紧要呵!
哪知,那白马本已疲惫不堪,如今又身中数箭,只听“咚”的一声,轰然倒下。
姜冏与太守自然也随之摔落在地。姜冏顾不得去怜惜那一匹新得的白马,只匆匆检查太守的伤势,在万般无奈下,负起了太守,徒步往前跑去。
可是,人的两条腿,又如何敌得过马匹的四条腿与箭矢齐发。
一刀,砍在了姜冏的左肩,血,喷薄而出。
又一刀,砍在了姜冏的腹部,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箭,一支、两支、三支……支支扎在了姜冏的盔甲上,血液,顺着箭头,汩汩涌下。他,却紧咬嘴唇,死死护住太守,站立不倒。
终于,他抢到的一匹马,但,已无力翻身。
左手,上下挥舞着长枪抵挡乱箭如雨,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太守抱上马,随后狠命一踢,那马扬起前蹄痛嘶一声,撒开蹄子突围而去。
笑容,苍白如雪,却在最后一刻,了无牵挂的绽放。
刀,枪,剑,再不留情的洞穿了他的脖颈,胸膛,腹腔……
天,飞速旋转,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已由大红变为昏黑。
“轰”——他倒地的瞬间,低喃出了两个字。
只是,任谁,也听不到了。风如此轻声的呜咽,已将这两个字同化了去。
一个平静的小村庄中,一妙龄女子抱着婴孩,正极目远眺,似在等待,什么人的归来……
烈日中,旌旗飘扬,铁骑下的扬尘遮天蔽日,施茜一身男儿装,高高坐在马上,似模似样的握着长枪。这一刻,她竟有些兴奋,恍然便觉得自己本就是一名战将,从此长戈战马,鹭甲铁衽,驰骋沙场,纵横莫当。
在出发前,夫差专门教了她许多日的骑术,如今她不仅能驭马,还能在马上左右活动了。最开始学骑马的时候,施茜还真有些不习惯,在现代只学过自行车,却还没学会,如今来了个非机动的生物交通工具,还时不时发发脾气,真个让她有些担心。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夫差果是一个好老师,从送跨、腿夹马、腿蹭马一直到勒绳、起鞭、手拉等等,都是教得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如此,过了些个时日,她竟然驾起马来如履平地了,这个飞跃让她自己也欣喜不已,只不过一开始跑一场马下来,总是浑身酸痛不已,然而,每日苦练,两腿生了茧,也就完全习惯了。为了自己的孩儿,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呢?
此刻,她看着一脸肃然的夫差,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副将也威风凛凛起来。出发前,夫差曾叮嘱她:这次只不过是去南郡做准备,路上不会有危险,若是一旦有了危险,便要她乖乖的躲在他身后。施茜那时正欣赏着自己的军装,便如同回到孩提时代般连连点头,兴奋道:“知道了,知道了。”夫差看惯了施茜淡定沉稳的一面,如今忽然孩子气一回,他竟看痴了去,更是紧张的将她揽入怀中,连声道:“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危。”
想到此,施茜“噗哧”一声笑了。不过就是去个南郡做做样子,能有什么危险呢?
夫差却不放心的盯了施茜好一会,才下令出发。一路上,队伍严整,每个人都守着军规丝毫不犯,不论是溢满朝露的清晨还是天色朦暗的黄昏,都无人显出恹恹之色,自然也包括施茜。不过她倒是这军中最斗志昂扬的一个,许是为了她的孩儿吧。
夫差眯起眼眸,看着一旁的施茜,心中悄悄笑了。想不到他的夫人穿上军装竟然如此英武挺拔,俨然一个英俊飘逸的将领,只可惜,没有杀气环绕。以前不曾料到她的天赋还不错,若是学起武来,料想也不会差,毕竟她有些舞蹈功底。
正想着,天色已完全暗了,若在平常,夫差定要拉着将士再走个三五里路,可如今他身旁可是个精贵的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呵。于是,他大手一挥,下令扎营歇息。
夜晚,露水凝香,郊外的空气格外清晰,施茜啃着野鸡腿,尽力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夫差在一边看了不禁好笑,像她这样一个一直养尊处优的女子,如今跟着军队行路,倒还乐此不疲。这女子,又让他讶异了一回。
施茜抬眼,对上夫差的目光,微微一笑。呵,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他肯定是见都没见过吧。春秋的时候自己以最妖娆的面目出现,如今,却好似一个男儿。
吃罢饭,施茜小心翼翼的开始扎营。幸好她幼时参加夏令营扎帐篷的记忆尤为深刻,在古代学起来也便快,现在自己扎营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将军的营帐与副将的营帐隔得很近,夫差也就极尽各种理由与施茜谈论军事,直到不得不歇息的时间,才放施茜回帐。夜里,夫差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抡一柄铁枪,跑到施茜帐外守了许久,才复又回帐歇息去了。
第二日,晓色云开,将士门整装待发,而施茜更是神采奕奕,想到离自己的孩儿又近了一步,便心中欢喜。此时,夫差已书好一封信,让使者快马加鞭送与刘备,告诉他自己将去江陵作客,到时可小叙旧情。
施茜看到夫差给刘备的信件时,心里打起鼓来。这信的言辞明显有些暧昧,在这样的情况下,夫差这么说岂不是在利用刘备的情感,暗示他自己想“反水”么?不过……要去江陵抢回孩儿,也只有此法了。若诸葛亮也看了此信,他……会不会受骗?若他发现自己去只是为了抢走小主人,可会以为自己在利用他们?呵……可是,为了孩子,只能如此了呵!她轻叹一声,闭上眼,暗自下定了决心。
诸葛亮拿到此信的时候,心中只一声闷响,如同一个细小的铜锁,忽然开启。周瑜竟说要“小叙旧情”,难道自己的猜测不错,他果然欲要反水?但,此事绝不能凭空猜测,须计划周密才是。在向刘备提及此事后,刘备点头说,他将派人查看周瑜妻小可在军中,若是妻小在,则很有可能是反水。如此,几个密使便被派了出去,悄悄沿路打探。
此时,夫差府中却阴风乍起,灵巧的房中,那张面皮被静静的搁置在桌案上,枕下的一封封信,第一次裸露在外。殷红的地板如泣血的玫瑰,一瓣一瓣诉说着自己的悲凉心事。
灵巧披散着头发,在窗边笑得凄厉,一双眸子,射出凛冽的寒光。
然而那张脸,已不能被称为灵巧了。那——分明不是灵巧!
“哈哈哈……”笑声萦回在房中,虽不大,却足以让花草树木均不寒而栗,“周将军,枉我用自己的死来博得你的爱,如今……你却走了么?你当我不知道么,呵,你当我不知道么……”
近似抽搐的低笑从房中缓缓渗出,如同阴霾一般笼着整个将军府。而那些家丁们,早已躲回自己房中,口里念着“阿弥陀佛”,不停的烧着香。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此类灵异现象了,正如秋儿所说,每个人都对灵巧礼遇三分,并不是因为她曾收到周瑜的宠爱,而是……她不干净。按理说,一个曾飞扬跋扈的丫鬟失宠,应是被大家反过来整的对象才对,灵巧在府中出入竟如此自由,早就让施茜觉察出不对了。只是,这一次施茜同夫差一起出兵,却刺痛了灵巧最深的那根神经。
现下,桌上摆满了灵巧记录的时刻,鲜红的字迹触目惊心,比如“腊月十三,夫人自柴桑去江陵”,“元月初二,夫人于馆驿中谒见诸葛孔明先生”,等等。如此清晰,毫厘不差。
原来,她神出鬼没,其实并非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是……她以为施茜是刘备派来的细作,于是在竭力搜集证据!她早就怀疑了,她在看见诸葛亮与夫差握手的一刻,脑中浮现的是施茜与诸葛亮满面痛楚的那一幕,她,在那一瞬心惊肉跳的想着:莫非,夫人是刘豫州的人?要不然,夫人为何会不顾一切从柴桑赶去江陵,甚至将孩子也丢在了那?便是从那时开始,灵巧悄悄的留意起施茜的一举一动,就连那一次施茜偷偷去诸葛亮的馆驿,她也跟了去。只可惜,她还未等到夫差杀出,便愤慨的走了。
每一条记录,她都写了两次,一条留给自己,一条拿去给大乔,作为备份。她总想着,待事情清楚了,她便要同夫差讲明施茜的身份,却想不到,夫差竟携带施茜走了!她就算再不堪,也懂得将军带着妻子离开意味着什么!
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凄惶的笑声撞击着滚烫的泪珠,四下飞溅,破碎激荡。
她“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匆匆忙忙的揣好所有的记录,抹了一把眼泪,自言自语道:“周将军,你不能走……我要让你看清夫人的真面目!你不能降刘,你要回来!”这么说着,她竟就披头跣足的冲了出去。
一路上,她的黑发顺着风高高扬起,衣裙鬼魅的荡在树丛间,仿若游吟者的低泣。
乔国老府前,一家丁见到灵巧,忽然两腿发软,顷刻间,晕过去了。再来一人,只来得及喊一声“鬼”,便哆嗦着跑了回去。
直到——大乔出来。
大乔见到灵巧,先是狠狠一震,俄尔,艰涩的笑道:“我……就知道……”
灵巧朝她点了点头,将手中记录全部交与她,道:“关于我的事,以后再谈,现在,我只想说,周将军……可能叛变了。这里,是所有的证据。替我跟踪夫人的小厮可作证。”
“周将军叛变?!”大乔一愣,“不可能,我听说他正准备去打西蜀。”
“可……”灵巧嘴唇轻动,泪水已不可抑制的汹涌滚落,急喊道,“他……带走了夫人!”
“什么?!”大乔紧蹙眉头,思索了起来,“不可能啊!他一向忠心耿耿,与桓王可有着升堂拜母的关系呵!”
“可他不是失去记忆了么?反水也说不准呵!”灵巧急了起来,抓住大乔的手,道,“你知道我多爱他的,你知道的……求你,不要让他走,让他回来!”
“这……”大乔犹疑片刻,点了点头,“好吧,我就把你的这些记录拿去给周泰将军瞧瞧,看他怎么说吧。”
“好!”灵巧此事犹如在泥沼中抓住了救命的绳索,又是哭又是笑,“好,此事……便拜托了!”
后堂中,孙权毛发倒竖,一双绿色的眸子火色翻滚。忽然,一掌拍在了桌上,喝道:“他敢!”桌上的纸张因掌力而纷纷飞起,血红的字体将空气染色。
周泰慌忙欠身道:“主公息怒,末将以为,我们是不是该多问一些人,才好下定论……”
孙权敛起眼眸,气愤难平:“还要问谁?!这些……这些可都是铁铮铮的事实!方才我拉了周府的小厮来问,不都属实么?你也看到了!周瑜他竟敢如此对我!我们何曾亏待了他!”
周泰见孙权怒火中烧,心中却窃喜起来。他一向认为周瑜自恃功高目中无人,只是他一身战功,要搬到他不易,这一次,可来了个好机会了!可是此时,他只能假模假样道:“主公,此事干系重大,末将以为,鲁子敬与周都督相交甚厚,不如让鲁子敬来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理?”说道“相交甚厚”的时候,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有意提醒孙权:鲁肃和周瑜是好朋友,他不会说公道话的。
果然,孙权一听周泰这么说,眉毛拧成了一团:“不问他!你,速传诸将都来,看看他们是什么意见。”
周泰闻此,喜上眉梢。若让他找武将,还用说么,自然是找平时与周瑜不和的人了!他此时不敢耽搁,立即欠身道:“末将这就去!”
不出一刻,平日里与周瑜不和的将军们一听闻此事,便火烧屁股一样赶了过来,恨不得立即铲除了周瑜,而周泰也不敢做的太明显,顺带的叫了几位与周瑜交好的,和向来中立的大臣。大伙七嘴八舌,到了最后,建议借刀杀人的远远超过建议召回周瑜的。许多大将都进言道:“周瑜若回来,则夜长梦多,恐生变与肘腋之下,不如将这烫手的山芋交与刘备去处理,离间刘备与周瑜的关系,让刘备处理了他。”
孙权听闻,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本爱其才,奈何……他竟要反!”
周泰在底下此刻已领略到了什么。看孙权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有些矛盾,却……还有些释然!莫非,他也忌惮周瑜生变?毕竟,早就有人说周瑜自从失忆后,不知为何,身上似凝聚着一股王者的气势,直压孙权。这话,孙权不可能没听说过,也许他心中早已不满,这一次,周泰挑起个事头,却实是应了孙权的心意,让他能名正言顺的除掉周瑜!
思及此,周泰趁热打铁:“主公,末将以为此事确不可拖延,然而周瑜乃东吴大将,建树甚多,若直接处决,恐将士们人人自危,借刘备的手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孙权点了点头:“幼平,那你说,该如何借刘备之手?”
“这个么……”周泰笑笑,“立即给刘备修书一封,就说……周瑜去南郡,实是欲要投曹!周瑜若要降刘,定与刘备说过他愿去江陵与刘备会合,若我们同刘备讲周瑜实是要降曹,刘备便会思忖周瑜去江陵也许只是要借道,以杀去曹操的地盘!书信最后,我们便可嘱咐刘备,果断处决周瑜,以绝孙刘后患!”
“这恐怕不妥……”孙权摇摇头,“他若要降刘,必已与刘备计划好,刘备怎会轻易相信我等?”
周泰想了想,又道:“那么,我们便来个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双管齐下!”
孙权闻言,登时一愣:“你是说……我们也……”
周泰含笑点了点头:“正是!”
他眼眸中的杀气,霎时荡破了此刻凝重的气氛,惹得窗外树叶猎猎作响。
少伯收到施茜的信后,慌忙躲到了假山旁,急匆匆的拆开了信件,却是愕然。茜茜在信中写的东西,怎么竟生生的与曹植无关?只见那布绢中一行清秀的字体道:“哥哥,什么叫改变历史需要借助外力,我们该如何改变历史?外力又从哪里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少伯思来想去,真是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什么“外力”,什么“改变历史”,自己分明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呵!她是从哪里听说的?真是莫明其妙!罢了,回屋写信问问她吧!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揣好此信,左右望了望,随即耿了耿脖子,大步回屋而去。
杨修在一旁看的纳闷。奇怪,明明他听得是家书,虽是从江东来,也不该神秘至此呵!莫非,这其间有什么猫腻?少伯难道是江东的人?他看着少伯回屋的匆忙神情,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一边跟着,他不禁一边笑话自己:杨修呵杨修,你堂堂一个丞相主簿,如今怎地做起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情来了?转念又一想:也许此事干系重大,自己便抛开这些个繁文缛节一回吧!
那少伯回家后,竟拖出一个大大的布袋来,而那布袋中,竟满当当的都是信件!杨修从门缝中看得心惊胆战:这少伯怎地要和他妹子通这么多信?其中必有蹊跷。他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若也是为了二公子么……那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了,若不是……自己则要想个辙了。听他对七公子说的那些话,当时为了七公子好呵!
门口那一抹光线正巧投在了少伯身上,他一笔一画认真写信的样子尽落入杨修眼中。究竟是何事呢?思及此,他干脆躲在少伯门外,等待时机进去看个究竟!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那少伯总算是写好了信,揣入袖袍中,小心的拉开了门,轻手轻脚的找人送信去了。
杨修见此,连忙推门而入,直接拖出那个布袋将里边的信悉数倒出,一一浏览起来。他脸上神色由不解变为茫然,由茫然变为讶异,最后,由讶异变为恍然大悟!那些言语他起初并看不懂,措辞与写法他都不认得,然而杨修是何许人也?在看了将近三十封信后,他总算摸出了规律,大概的推测出了这信中的内容,不免大骇!他杨修伏在曹植身边隐忍多年,虽是为了曹丕,但怎么说也是衷心于曹氏一门的,如今,这少伯竟是为了颠覆曹家而蛰伏在曹植身边这么些年,何其危险!思及此,他不敢多想,揣着信件便小跑着见曹操去了。
曹操此刻正在丞相府,忽闻杨修来此,遂传他进来了。
杨修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将所有的信件都交了出来,一一摊在曹操面前,欠身道:“丞相请过目。”
曹操皱起眉来,显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缓缓捻起了一封书信,拆开来看。半晌,他轻哼一声,看向杨修:“德祖啊,这都是些什么啊?”
“丞相请不必心急,一一看过再说,臣也是在看了三十封信之后才看懂的。”杨修见曹操有些不耐烦,眼珠一转,如是回答。曹操如何不知道杨修机智过人?那鼎鼎有名的门内的“活”字事件和那“一合酥”事件都不得不让曹操多看这个叫“杨修”的人两眼。他聪明,曹操却不满,于是两下里较劲。如今杨修说他看了三十封便看懂了,这不正是暗示曹操:我看了三十封便看懂了,你呢,你需要看多少封?
曹操闻此,微微一笑,再次捡起了书信,道:“德祖啊,既然你坚持,本相便多看看喽。”
一封、两封、三封……杨修暗自数着曹操看了多少信件。在看到第二十七封时,曹操的眸中生出了些许恍悟的怒气,对杨修道:“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二十七封……杨修在心中暗叹一声。他曹丞相还是胜过自己。随即,他欠身答道:“施祭酒家中。”
“他家?”曹操大惊,“你是如何进去的?”
“臣下去见施祭酒,房中却无人应答,臣下随手一推,门便开了,于是……”杨修说着,抬眼看了看曹操。
曹操一张脸阴沉的厉害,半晌,才忽然大笑道:“想不到呵想不到,我最信任的人,竟是我这里最快最无形的一把刀!高啊!人才啊!”这么说着,他眼中的寒光却丝丝渗出,杀气凛冽,“传施范——施祭酒来见我。”
“是!”立刻便有人出去传少伯了。
“丞相打算如何处置他?”此刻,杨修心中一阵狂喜,并不是因为少伯的处境,而是因为,如今出了此事,他只需再花多一点点的力气,便可扶正曹丕了!只是……到了那一天,恐怕他自己也活不成了。他替所计划的“教才出、答已入”虽可摧毁曹操对曹植的印象,但也可同时摧毁曹操对自己的信任了。呵,听说武学上有一招叫做“天地同寿”,便是说自己在杀死对方的同时,自己也会重伤,甚至死亡。如今,他所做的,恐怕就是类似于“天地同寿”的事情吧。
曹操看杨修问完问题便出神,遂不予回答,只径自背过身去。
不出一刻,少伯便被唤来了。
“见过丞相!”少伯躬身,随即转头对杨修道,“杨主簿。”
杨修有些心虚,随口应了声,别过了头去。
曹操看着少伯,只不说话。良久,他缓缓走向他,眯起眼眸,莫测的笑着,左看看,右看看,口中还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丞相……”少伯被他盯的有些心慌,不禁眼神闪烁。就在此时,他的视线忽地落在了那一桌信件上……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毛孔都被冷汗所浸透。
“咚——”
这是心脏剧烈收缩后,猛地沉没的声音。
反应过来后,少伯的脑门轰然一麻,两眼发黑,站立不稳。
曹操顺着少伯的视线望去,轻轻笑了:“怎么,少伯害怕这些信件?”
“臣……”腿一软,少伯跪了下来,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哼!”曹操疾步走到桌案前,呼地一把将所有信件都掀落在地,方才的高深莫测化为一抹冲天的怒气,“来人呐,推出去,斩!”
“慢——”不知是谁,此刻竟如一阵风一般冲了进来,带着一股谁人都无法接近的气团,忽然之间,便裹走了少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备坐在诸葛亮榻前,轻声问候道:“军师可好些?”
诸葛亮笑笑:“承蒙主公关心,亮并无大碍,是内人强要亮躺在床上。”
“嗳!”刘备见诸葛亮似乎想要起身,赶紧按住他,“我已听郎中说过了,军师患的乃是‘太阳病’,卫阳受郁,正气抗邪于基表,于是恶寒发热,万不可忽视呵!军师这几日都好生歇息,切莫起身。”
“主公严重了,此时周瑜正朝江陵而来,亮岂敢歇息。”说着,他不由分说便站起身来,束好外袍,道,“主公可有周瑜的消息?”
刘备看他执意不肯休息,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又深知他的执拗性子,只得应道:“密使回报,周瑜的夫人就在军中,女扮男装为副将。”
“什么?!”诸葛亮闻言,眉间一拢,倒抽一口凉气,“她……在军中?”
见诸葛亮神色异样,刘备忍不住询问道:“军师……认得周瑜的夫人?”
“这……”诸葛亮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含糊答道,“去江东之时,曾见过。”
“哦……”刘备也不多问,继续他们之前的话题,“今日,我收到一封孙权写与我的书信。”
“是何内容?”诸葛亮偏了偏头,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江东会送什么信来呢?
刘备犹疑道:“是说周瑜要投曹,请我们果断处决,以绝孙留后患!”
诸葛亮闻此,神情大变,低吓道:“不好!”
“怎么?”诸葛亮极少惊骇,看来是出大事了,刘备禁不住也紧张起来。
“周瑜……危矣!主公,请速去营救!”诸葛亮说到此,“扑通”一声便重重跪在了刘备身前,满面凝重。
“军师快快请起!”刘备慌忙扶起诸葛亮,道,“好好,军师少歇,我立即派子龙去与周瑜会合。”
“不!”诸葛亮深深蹙额,抱拳道,“亮与子龙同去!”
“可是军师的身子还未痊愈……”刘备有些犹豫。
“主公请速速下令,亮已无大碍,再迟便晚矣!”诸葛亮此刻已明显急了起来,匆匆穿戴整齐,便欲受令了。
“这……”刘备看着诸葛亮眼中的笃定,只得点头,“好,军师便与子龙同去。”
尘土飞扬,旌旗上硕大的“周”字在南郡的一条小道上缓缓前移。
周瑜坐在马上,忽然放声大笑,横枪道:“这不远处有一条华容道,便是曹公那日狼狈逃窜之处!”
施茜闻言,赶紧回头,道:“哪?哪?”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华容道呵,这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华容道呵!施茜情不自禁,想要多看两眼。
夫差见她好奇,忍不住笑道:“这哪看得到,等我们回来,我带你去看。”
“真的?”施茜面露喜色。
这个女子呵……夫差无奈的摇摇头,宠溺的笑笑:“我绝不欺你。”
“好!”施茜点点头,看了看前方,突然一怔,“周将军,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嗯?”夫差蹙眉,“没有啊,怎么?”
施茜伸手指向前方:“那不是悬崖么?怎么走人?”
“哈哈哈!”夫差竟朗声大笑起来,“乔副将,那悬崖实是一条山路,虽然不宽,但也不窄,你可敢行?”
施茜闻言,立时一挺脖子,挑眉道:“如何不敢?”
然而——就在此时,山头却轰声大作,喝声连连,木石如雨,滚滚而来。一员大将在山上扬起旗帜,恣意笑道:“既是‘如何不敢’,赵某便要看看你如何敢了!”
周瑜的军队被这突入起来的状况震慑得大惊不已,那军士们慌不择路,只求木石不要砸中自己,于是就在这一瞬间,方才还严严整整的队伍霎时溃不成军。
“谁都不许慌!”夫差此刻强令自己定下神来,举剑道,“速速前行!违令者斩!”如今敌人在上我在下,只能突围!这么想着,夫差看了看那山上的将领,喝道:“你是何人?”
“我乃燕山赵子龙也!”那人站在山上,摇头晃脑,煞是威风。
施茜此刻正急急勒着缰绳避开大石头与枕木,一听那人自称“赵子龙”,浑身一个激灵,抬眼便望了过去。只见那人身长七尺左右,圆脑削肩,她登时觉得不对,在心中低叫:他不是赵子龙!
“赵将军!”施茜举起长枪,高喊道,“赵将军可还识得乔某?我们曾在江陵相遇!”想当年江陵的记忆,对于赵子龙而言,不可能不深刻!
夫差见施茜说话,慌忙勒马,横在她身前,生怕那“赵子龙”耍花招。
“赵子龙”眯着眼睛打量了施茜一刻,笑道:“我赵某平日里见的人太多了,恕我记忆力不好,不记得许多奶油小生!”
“你……”施茜气结,至此,她已肯定他不是赵子龙了,“你分明不是赵将军!”
夫差一把拉过施茜的缰绳,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低嘱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目的,总之看情况十分凶险,你躲在我身后便好。”
“不!”施茜摇了摇头,“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你不必管我,反正我现在是以汤药维持生命,死不足惜。”她实在实在是不愿再欠他的了……
“听话!”夫差敛起面容,不由分说的一手牵着她的马匹,一手挥气缰绳,狠命催着这两匹马。
马儿嘶鸣,撒开蹄子登时往前狂奔而去。
“周瑜小儿哪里走!”假赵子龙高喝一声,抓起弓弦,只听“嗖”的一声,那剑便直奔夫差而去。
夫差只轻轻挥剑一挡,那支箭便横飞出去,插入山间石缝。
“好剑法!”假赵子龙冷哼一声,又抽出一根箭,这一次,他瞄了半晌,才“噔”的一声送出了弓弦。
夫差轻轻一笑,也从身后摸出弓箭,“呵”的一啸,迎着来箭便射出了他的箭。只看那箭飞旋而去,如同穿破了空气一般,呼呼作响,“啪”的一声,正好撞上了来箭,两只箭齐齐插入地下。
假赵子龙眯起眼,点了点头:“好,好武艺!嗳,要杀你,还真有点可惜呢。”
“哼!”夫差从鼻端喷出一口气,“口出狂言!”
“是么?”假赵子龙笑笑,只一挥手,那枕木伴随着石块汹涌滚落,霎时间,堆积的石木已截去士兵们的后路,那些被砸中的士兵无不脑浆迸射,血流如注,惨叫而亡。
夫差身边的另一位副将竟也在不久后便被石块砸中腰身,大叫一声,惶然坠地。随后那石木滚滚,发疯一般砸向地面,瞬间将他砸的动也不动。石块溅落在地,惹起一阵阵浪尘,夹杂着血腥味,烟雾弥生,呛得人闭目遮鼻。
“你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夫差看着已在他前头的施茜,不解她为何就是不走,“你想死么?”
“我和你一起走!”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夫妻呵!
“好!”夫差闻此,点了点头,倏地一箭射向假赵子龙,随即一夹马肚,不顾那漫天石木,朝前疾驰而去。
假赵子龙急急闪身躲过那一箭,见夫差想要趁机逃跑,眼中立时一抹凶光闪过,举起一面红旗,肆意舞动。
登时,喊杀声四起,锣鼓喧天,两面山头兵马皆出,尘土横生,遮天蔽日。
夫差勒马急急回身看去,整个人呆愣在当场。原来,之前出现的只不过是一半的兵力,如今,满山都是弓弩手与石木,逃无可逃,将他们围了个结实。
阵亡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惨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那刺眼的殷红就这样缓缓漾开,昭示着许多生命的终结。
“哈哈哈哈!”假赵子龙满意的笑了起来,“周瑜,怎么样,你还有信心么?”
夫差冷哼一声,立马道:“若是真丈夫,便下山来决一死战!”
假赵子龙也是一阵冷哼,举枪道:“若是真丈夫,便上山来决一死战!”
施茜听得这话大惊失色。如今枕木如雨,四面碎石滚滚,他让夫差上山,岂不是让他送死?她拍马便追了上来,对夫差喊道:“将军切莫被他激将了,不能上山啊!”
夫差听见施茜的声音,急急回头:“你又过来做什么?走!”
“我不走!”施茜摇头,“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她不能走,只要她在,夫差为了保护她,就不会死!
“你……”夫差眼中一震,忽又低叫道,“你走,你立刻就走!”
假赵子龙却在此时发出一阵尖刻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哈,你们二人是怕了么?怕了就趁早投降刘皇叔,我们共辅汉室!”
“呵……”施茜听他这么说,抬头轻笑,“敢问‘赵将军’,你来此莫非是为了要杀我等?”
“不错!”假赵子龙点头,“听说你等要投曹,我特奉命来取你等性命,以绝孙留后患。”
施茜听闻此话,瞬间明白了个大概,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道:“你听谁说的?”
“这……你不用管。”假赵子龙仿佛惊觉之前说多了一般,立即噤了口。
施茜此时已再清楚不过了。这假赵子龙,定是江东的人!刘备若知道周瑜要降曹,怕是也只能活捉周瑜,交与孙权处置,而赵子龙则更不会说什么“投降刘皇叔”这种违背道义的话——本来是来捉拿叛将,却又反教别人叛变,这能说得通么?如此说来,这只可能是江东误以为夫差要降刘,欲要置周瑜于死地,却又要嫁祸刘备!
此时,她顿感生还的几率渺茫,却还是不甘心,不禁拍马上前,对假赵子龙道:“‘赵将军’,我等忠心事吴,绝无二心,不会降曹,更不会降刘!请你回去转告刘皇叔,我们便是还有一口气在,也是江东的人!你若当真要与我等计较,我等也只有战死在此了!”一段话,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他们死都不会降刘!
那假赵子龙听闻,微微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笑道:“你如今说这些话,还有用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施茜一听这话,明白自己是如何表白都没用了,不禁长叹一声,对夫差道:“将军,他们是存心要置我们于死地了,跑吧!”
“跑?”夫差边拈弓搭剑,边挑眉道,“你以为能跑出去么?”
“那你以为你能杀出去么?”施茜不禁有些急了。
“看我的!”夫差仿佛是信心十足,先是一件射断了假赵子龙手中的旗帜,再是一剑捞起地上的几个石块,卯足力弯起剑,倏地一下便将碎石一个一个弹飞出去,只听得“啪啪”几声,几个敌方士兵应声倒下。
施茜顿时明白过来,拔出长剑,将地上的石块挑给夫差,再由夫差用剑弹出去,一阵噼里啪啦后,对方山头的士兵许多眉心中石子,仰面倒地。夫差连着又射了几箭,直将那发号施令的将领全部射得仰面栽倒。
假赵子龙一看夫差竟有这等勇猛,登时慌了手脚,只得大喊一声:“冲下山去,捉住贼人!”
于是便看这山头烟尘滚滚,马蹄下扬起的黄沙直冲云霄,大地微微颤动,山石摇摇欲坠。
所有山上的将士,无不手握利刃,呲牙咧嘴,望着夫差一干人等便冲将下来。
夫差一看这阵仗,不得不耿起脖子,定了定心。他将施茜稳稳护在身后,左手握着剑,右手举起枪,摆好架势,只等对方来人。
施茜此时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道尽力一搏,于是双手握剑,死死盯着杀来的将士。就在这一刻,她眼中寒光顿生,四周凌绕着一股杀气。
夫差在她身前显然感受到了,不禁一愣,却未回头,只是欣慰的笑了笑。看来她……懂得杀人了。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从身后扑向施茜的马匹,那马一阵乱颤,施茜大惊,回身便是一剑。“噗”的一声,血液飞溅,死亡的气息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扑面而来。
施茜抽回剑,愣在当场,喃喃道:“我杀人了……”
“杀的好!”夫差此刻正左突右冲,鬼魅的红色在山间小道上蔓延开来,顺着悬崖滴答滴答滚落。
施茜也握着剑,一通乱刺,只见剑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她心中颤栗,手中却无法停下,只得为了保命而一路杀、杀、杀!
忽然,一支箭,直冲施茜而去,此时,夫差正在与一员大将交战,无暇顾及施茜,而施茜对弓箭也无天生的反应能力,只自顾继续杀人。
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闻到风声,就在箭矢快要触及施茜的那一瞬间,她的马匹竟忽然立起前蹄,长嘶痛鸣!那箭,则不偏不倚的射在了马背上!
“轰”的一声,马倒下了。施茜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已整个人扑到在了地上,剑,却正好插入了身前的士卒。
听见声响,夫差猛然回头,见施茜倒地,也不知是伤了没伤,急匆匆的便勒马回去,只一俯身,便将施茜掠至马上,一迭声道:“可伤着了?”
施茜摇摇头:“没有,可是将军带着我怎么打仗?”
“你不用管!”夫差说着,回身便射死两名士卒,接着轻翻手腕,那剑力左右点到,如同在空中画出了一朵血红色的玫瑰,只是那骇人的颜色,正顺着玫瑰的边缘流淌下来。
施茜此时才敢稍稍松懈片刻,不禁在心中打了个激灵,抬起手里的剑,暗自想着:我……竟杀人了……
“乔副将小心——”
蓦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扯回了施茜的思索,却,已来不及了……
只见那假赵子龙拍马而来,一把便掳过了施茜,架着马将她带上悬崖边缘。
“不可伤她!”夫差一剑刺回,却是刺了个空,心急如焚的赶了上去。
“哈哈哈!”假赵子龙笑了起来,“抓不着你周瑜,抓到一个副将也是一样!”说着便将施茜横举过头顶,欲要抛下悬崖。
“你敢!”夫差此刻心中焦急万分,伸手便却拉弓,对准假赵子龙便道,“你不放下她,这一箭便饶不得你!”他恨的牙齿格格作响,只想一箭射死那“赵子龙”,却又害怕他倒下之后,他手中的施茜便跟着他滚落悬崖了!
“将军!”施茜却挣扎着喊了起来,“将军,不必管末将,将军快率领众将士离开吧!记得……我们还有大事要办!”罢了,她此生是无缘听见孩子叫自己一声娘了,但是,她也不愿他背负骂名呵!让夫差好好养着他吧……
“不得胡言乱语!”夫差手心中冷汗涔涔,心中上下打鼓,只是将弓箭对准假赵子龙,丝毫不敢放松。
“呼”一阵冷风朝夫差身后袭来。
夫差下意识往左边一躲。然而,就在这一刻——假赵子龙趁势一个翻身,忽地便将施茜朝悬崖下抛去。
一阵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似乎都已哽在了喉头……她的身子凌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曲线……
看着万丈悬崖下的波涛,她竟笑了——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何必不快乐?
闭上眼,张开双臂……就这样了吧……
夫差见此状况,心脏猛地“咯噔”一声,似被击碎了一般,搅得生疼。他再不顾所有,登时旋身而起,双足点上马背,借力横扑而去,就在施茜坠落的当口,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十根手指,紧紧的,紧紧的,扣在了一起。破风直下的身子,忽然,便停止了坠落。
施茜讶异的睁开眼,抬头,见夫差正伏在崖边,一手拉着自己,一手紧紧握着剑插在土中,不禁大惊,呼道:“将军放手,小心右边!”
那假赵子龙哪肯放过时机,一刀便劈了过来。
夫差拔起剑,用尽浑身力气一挡,整个人却朝悬崖滑落了一寸,施茜便也又坠落了一寸。
心急的他赶紧将剑重又插入土中,再不拔出。
一剑,刺入夫差的后背。假赵子龙的狞笑与夫差的闷哼就这样狠狠的刺痛的施茜的心。泪,一滴一滴滚烫的滴落。
“将军……”施茜使劲摇头,“放手,将军快放手!”
夫差却笑了:“不放。”
又一剑,直直划破了夫差的后背。血,喷洒在了周围的土地上,瞬间没入、不见。
夫差这回却脸色大变,突地松开握剑的手,一把扯开盔甲,剥落自己的衣衫。
“将军!你在做什么?”施茜大骇,他在脱盔甲,是疯了么?
直到脱下背心,夫差才笑着急急握住了剑。此刻,他半个身子都已悬在崖边,却用嘴叼着背心,决不让人碰触。
施茜的心,就在这一刻,疼痛的无以复加。那……正是她为他缝制的背心。他此刻,竟为了这背心不受损,而脱下盔甲么!
施茜一遍一遍的摇头,泪如雨下:“将军……你一定要珍重,为了我,你也要珍重!”
此时,敌军已全部赶来。一刀,两刀,三刀,毫不留情的砍向夫差。他,却动也不动,如同一个巍然的雕塑,只是一手紧紧拉着施茜,一手握紧插入土地的剑。
血,顺着他的身子与手臂落下,滴到施茜的脸上,唇间,脖颈中……
浓烈的咸腥味道,瞬间在她口中扩散开来。她,却已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她的泪……
突然,熟悉的声音如此毫无防备的冲入她耳中——“众将听令,兵分两路,救出周都督及周夫人,稍有差池,斩无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他!诸葛亮!他来了!他来救他们了!
泪,再无保留的奔涌而出。
诸葛亮羽扇一挥,将士们兵分两路,尽皆杀出,赵子龙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来。
诸葛亮竭力远望,却撞见了那最触目惊心的一幕——施茜,正吊在悬崖之外!这一刻,他的心,狠狠的缩成了一团!
“茜茜!”他一声低叫,挥鞭便冲了下去,一身白衣在风中飘然翻飞。
“军师——”众皆大骇,军师乃一文将,他下去做什么?!
“军师?!”赵子龙回头,见诸葛亮也冲了下来,赶紧拦住他,“军师,您身体尚未痊愈,观战便好!”
诸葛亮哪里听的进去,方才那一幕只叫他汗毛倒竖。不,她不能出事,她不能!他使劲夹着马肚,朝悬崖边便冲了过去。
赵子龙只得左右护着诸葛亮,朝悬崖直奔而去。
此时,夫差的背部已是血肉模糊,假赵子龙的脸上却还挂着一抹意犹未尽的笑容,直到看见诸葛亮来,才不得不收起折磨夫差的心态,决定一剑结果了他。
那染着鲜血的剑,就这样,高高扬起。
“不!”施茜摇着头,“不可以!”
夫差艰难的握着施茜的手,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将军!”施茜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随风摔打在岩石上,“将军请放手吧!求你了,将军,放手吧!”
剑,终于落下,伴着假赵子龙的诡异笑容与皮骨碎裂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刃,刺穿了施茜的心脏。
夫差的胸膛,就在这一刻,如同一朵雪莲花,缓缓的、缓缓的,绽放开来,鲜红的液汁毫不停息的汩汩涌出。
“公谨!”诸葛亮低吼一声,怒火中烧,第一次发疯一般抽打着马匹,直冲而去,发上缎带如同发怒的狮子,凌风扬起。
赵子龙尾随其后,还不待诸葛亮奔去,便已点着马背腾空一刺,在假赵子龙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剑剖开了他的腹部!
“轰”的一声,假赵子龙的脸上还凝结着未退去的魅笑,便已仰面栽倒。
诸葛亮滚鞍下马,冲到夫差身边,正欲拉他上来,夫差握着剑的手,却蓦地松了。
他便如一只火红的飞鸟,在这一刻,轻巧坠落。和他一同坠落的,还有施茜,和他死都不愿松口的背心。
“公谨!茜茜!”诸葛亮急急上前,俯身便欲去抓,赵子龙却挡住了他,一个闪身跃至崖下,拔出剑插入岩石,伸手去捞。
夫差此时并非意志全无,他知道有人来救,只是再无力气抓住那柄长剑。此刻,他见赵子龙在上,忽然,淡淡笑了。
只见他缓缓聚集体内真气,卯足最后一口力气,点地跳上身旁岩石,忽然急切扬起右手,借力将手中的施茜狠狠送了上去。这……是他的最后一搏了,赵子龙接不接的住她,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失重坠落之前,他艰难的吐出一句:“子龙将军,请转告你家军师,好生对待贱内……”随后,他笑了,笑了……如同第一次将施茜抱在怀中时一样,过往的一点一滴,就在此刻,悉数涌上心头……
那一件伴随了他两年的背心,终于,也如此安然的,怀着施茜的馨香,伴他永远……
悬崖底部,那波涛中,忽然,绽出一朵惊世的浪花,如同朗声大笑,又如同轻声软语,久久,终被日暮所湮没……
一柄沾血的长剑,孤独的,静默在了悬崖上,风起,划过剑刃,声音铮铮然如同低泣,回转在长夜空中,如同一个执着等待故人的老友。只是,那个故人,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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