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家族大事件三：魔女之夜（四）

　　看着魔女黑蔷薇的背影逐步远去，消逝在门的另一端，灰烬沉默不语，缓慢地垂下目光，眼神渐渐暗淡了下来。

　　她苍白的脸颊上，被荆棘划破的那一条伤口还在不断流淌出鲜血，“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祭坛的石面上。

　　此时科比正保持着灵体化，柯明野通过科比的听力，清楚地将她和黑蔷薇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录入了耳中。

　　继黑蔷薇离去之后，短暂的沉寂笼罩在巴别塔的会议室内。

　　透过科比的眼睛，柯明野面色复杂地凝视着十字架上面色苍白的女孩。

　　近在眼前，可他却什么话语都无法脱口而出……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否则一旦科比的存在被魔女们发现，很有可能会把施奈安的命也一起搭进去，哪家魔女还带着一只契约兽的？

　　想到这儿，柯明野吸了口气，沉默地坐在房间的地板上，靠在床边，低垂着头，凌乱的额发之下眸光微微流转。

　　“陪她说话吧……施奈安。”他低声喃喃着，让科比替自己这么说。

　　怠惰魔女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着圈，脑中回应，“为什么……现在和前辈说话多危险……鬼知道那些魔女有没有在偷听，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就完了。”

　　“没人陪她说话的话，灰烬老师多可怜，而且那群魔女交给你的任务不是看好她么，陪她说话也很重要……”科比顿了顿，“算我求你。别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闻言，怠惰魔女捧着面轻轻叹了口气。

　　她张了张嘴，开始没话找话：“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啊，不过还是我更可怜一点——明明我和她们一样都是魔女，为什么她们对我的态度就像路边一条狗？”

　　可十字架上的哥特裙少女并未搭理她，只是低垂眼眸，空洞地注视着被锁链勒红的小腿，她苍白得纸上的剪影，仅有从脸颊上滑下来的鲜红液体为她添了一分血色。

　　见状，怠惰魔女抬起手指在祭坛的石板上画着圈圈，试着想了一下什么话题她比较有兴趣，然后说：

　　“你的朋友真奇怪，明明你醒来之前她还在跟我说，要让我看好你，醒来后却对你这种态度。”怠惰魔女说。

　　“闭嘴……”

　　“我就是说，果然魔女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变成魔女之后大家都疯了……只是疯的各不相同。”

　　怠惰魔女单手捧面，一边喃喃着一边低着头，手指在石梯表面画着圈圈。

　　“不，她还是……还是和以前一样。”

　　“哪里一样了。”

　　“我师傅说过，变成魔女之后心智就会扭曲，变得不像自己，但小璐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苍白的嘴唇翕动，哥特裙少女断断续续地发出沙哑的话语，“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就算变成了魔女，也没有被改变多少……她真的很善良，比谁都善良。”

　　“哦……那她要是真和你说的一样，怎么会和你说那样的话？”

　　怠惰魔女丧里丧气说着，侧脸看了看灰烬，微微咂舌，“还有你要不要看自己的脸被她划成什么样了，都是血，哪有人对美少女的脸下手的？”

　　“因为那时候救了她的人不是我……是魔女，她没得选。”

　　“为什么没得选？”

　　“她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璐只是迫不得已。”

　　闻言，怠惰魔女双手捧面，轻轻歪了歪头。

　　“哎……我怎么感觉你在欺骗自己呢，就和那些前男友出轨了，还要安慰自己‘他不是不爱我，只是因为没钱了不想让我受苦’的女人一模一样，蠢到爆了！”

　　哥特裙少女微微侧眼，看着坐在石梯上的怠惰魔女。

　　她问：“你是她们派来看着我的……想从我嘴里套话么？”

　　“你冤枉我了……我可没那个权利，我和你一样只是她们的工具。”

　　见灰烬不再理会她，闲来无事，怠惰魔女便在心中与科比聊起了天。

　　“看吧……她不理我了。”

　　“好吧，既然她不理我们，那我们就不和她聊天了。”科比说。

　　“你今天的说话方式怎么怪怪的？”怠惰魔女问。

　　“怪在哪？”

　　“安静多了，有点不像你……就像被人夺舍了一样。”怠惰魔女说。

　　“只是看到灰烬前辈这样子，我心情不好。”科比说着，转移了话题，“接下来得在这里待上好几天了……施奈安，你五天不回家没事么，你爸妈会不会发布寻人启事？”

　　怠惰魔女说：“我爸妈出差了……没空搭理我的，所以我在外边失踪几天倒是无所谓，但是不能保证，灰烬前辈的老妈和同盟会的其他魔法少女会不会来找我，而且那群魔女说的魔女之夜一定会引起大骚动，不知道我家的大别墅会不会遭殃……”她叹口气，“好麻烦。”

　　“没事的……”科比低声说，“会没事的。”

　　想到接下来好几天都得躺在祭坛上睡觉，怠惰魔女便实在受不了了。

　　她耷拉着脑袋，恹恹地说：“灰烬小姐……我们都完蛋了，估计都得死在这里，临死前好想吃冰激凌。”

　　十字架上的少女沉默了很久。

　　“有人会来救我……他答应过我的。”

　　“他？在我眼里男人都是骗子、负心汉，还不如纸片人来得有用，多半听到这些魔女的名声，他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开外去了好么……”怠惰魔女恹恹地说，“不过……虽然我也觉得你已经没救了，但临死前有点盼头是好事，能让自己死得不那么绝望。”

　　“他一定会来的。”

　　听着这句话，柯明野微微怔住，怀抱着身体坐在黑暗中，身体微微哆嗦着。

　　半晌，他突然觉得身体传来一阵异样的反应，于是抬起头来，看向摆在床对边的镜子。

　　看清镜中景象，柯明野的瞳孔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他的后背像是突然破开了几个窟窿，好几具流淌着灰色光晕的人头不断从他的背部的窟窿之中向外嘶吼着探出头来。它们伸手，想要从他的身体里挣脱而出。

　　仿佛从地狱之中脱笼而出的恶魔，诈术人偶的头部破开他的血与骨，皮与肉，从他身后缓慢地升起，像是自湖底徐徐上升的水妖。

　　上升着的同时，那些灰色的头颅正在进行着一场缓慢的变化，没多久便变成了一张张在福利院见过的人影的面孔。

　　“噢，快看……怪东西老师正在柯明野的背上游泳，不对，我们一整个班级都在游泳。校长真贴心，难道今天给福利院安排的是游泳课么，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

　　怪东西幽幽说着。

　　“怎么会这样？”蓝鸮诧异地问。

　　柯明野看着从自己背上不断冒出的一个个诡异的头颅，像是多目蜘蛛睁开的一只只眼睛，密密麻麻，令人恐惧。

　　“我这是怎么了？”他对怪东西问。

　　“只是幻觉而已，记住这只是幻觉而已……”怪东西在他背上竖起一根手指，“你需要保持冷静，让自己保持足够的冷静，否则就会和青鸦一样疯掉了。”它摊了摊手，“不得不说，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精神分裂是遗传的。”

　　“我得怎么做？”柯明野嘶哑地问。

　　怪东西低低地说：“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切都会好的。”

　　蓝鸮愣了好一会儿，开口说：“你这样他只会更紧张，别说话了。”

　　“科比大人看不下去了，怎么会这样。”科比的脑袋在柯明野背上挣扎着，“科比大人变成一颗猫头鹰头了，我的翅膀呢？”

　　蜘蛛男略微愕然，环顾着柯明野背上的其他人头，“这下真成蜘蛛男了，这么多个人头。”

　　怪东西低低地笑：“不是真成哪吒了么，三头六臂了，三头六臂了。”

　　这时又有一个人头撕开了他的背部，从森白的骨和鲜艳的血中探出头来。柯明野怔怔地看着镜子，那个人头双目猩红面色狰狞。它在镜子里低吼着。

　　“宰了宰了宰了宰了把他们全都宰了全都全都不放过——”

　　黑暗中，柯明野沉默地盯着那个双目猩红的人头，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抬手摸向脖颈的神话纹章，撕开了贴在上边的人皮贴纸。

　　下一刻，脖颈传来一阵温热，纹章表面手持火尖枪脚踏风火轮的少年绽放出了一阵夺目的光芒。

　　“真吵——”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脑海之中传来。

　　话音落下，赤红色的绫布自柯明野的体内暴掠而出，在半空之中夭矫着、盘旋着，瞬息之间便将他背上的头颅一个接一个地缠绕在一起。

　　下一瞬，那些破笼而出的头颅们仿佛都被浑天绫“拽”了回去，一个接着一个“沉入”了柯明野的背部。

　　紧接着镜中他被撕开的血与肉缓慢愈合。

　　见一切回归平静，柯明野盯着镜子里那个苍白瘦削的人影，缓慢从床边站起身来。他在脖颈的神话纹章上方贴上人皮贴纸，沉默片刻，将镜子翻了一面，使其对准墙面，旋即像是一具断了线的风筝，颤颤巍巍地挪步走出了房间。

　　2028年10月26日，同一时间，魔法少女同盟会大楼内部的测试室。

　　高达十米的超大型战争测试机械，以及一架架测试用的浮游炮台悬浮在她眼前。

　　身穿着一套圣诞礼裙的魔法少女缓步向前，冰蓝的双眼像是极北之地的湛蓝天空。悬浮在头顶的魔法书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地翻动着，最后静止在其中一页。

　　从那一页上方，圣诞裙少女抬起纤细的右手，取出了一张背面刻印着圣诞夜的图案，正面则是一辆雪橇和两个少女。

　　她捏碎了卡牌，红与青交织的光流以漩涡轨迹扩散而出，几乎笼罩了她的整个躯体。

　　仅不到十秒过后……

　　小红帽抬眼审视着前方，随后收起悬浮在头顶的魔法书，挪步走出了测试室，身后的金属闸门缓慢闭合。

　　此时测试室外的走道之上，魔法少女绮莉抱着肩膀，看着小红帽的侧影离去，随后目光看向测试室即将闭合的金属门。

　　从逐渐缩小的缝隙之间，她看见了一副骇人的场景——十多座最高级别的测试机械被凝结成巨大的雪块，随即像是崩塌的雪山，缓慢地向着金属地板滑落而下……

　　这一刻，金属门彻底闭合而上，震耳欲聋的狂响被隔绝于门后。

　　绮莉抬手压低牛仔帽，眼中微光流转。

　　她心想：“环京的魔法少女都是这种怪物么？”

　　时间稍纵即逝，2028年10月31日，这一天是传闻中的“魔女之夜”到来的日子。

　　凌晨七点钟，老京麦街区的废弃火车站，7号月台。

　　天空是蟹青色的蓝，落着雪，太阳未升起，不像黎明，仿若黑夜。

　　按照惯例，柯明野在火车站内完成了每日任务，随后抱着尤里子坐到了月台的公共木椅上，做出战争开始之前的最后提升。在魔女之夜到来之前的最后这六天中，通过每日任务他总共获取了12个属性点。

　　【精神属性发生变化：220点→232点（↑12点）】

　　紧接着，他又从魔法猫咪“尤里子”那里提取了5点精神属性。

　　【精神属性发生变化：232点→237点（↑5点）】

　　柯明野打开行囊面板，从中点击查看“魔法动物契约卡”的介绍，借此找到二级页面，打开了尤里子的面板。

　　【目前魔法动物“尤里子”的修行等级为：Lv3（最高Lv10）】

　　“本大爷先说好，我可不陪着你送命，最多帮你一手。”

　　怀中尤里子舔了舔爪子，如是说着。

　　“谢了……尤里子。”

　　柯明野抬手揉了揉它的毛发，随后微微举起右臂，层层相叠的混天绫从袖口之中利箭般探出，所及如同一圈圈赤红色的光环那般围绕在他身周，在半空中轻轻地摇曳着。

　　“用的还算熟练……”

　　他轻声呢喃着，收回混天绫，打开了卡牌图鉴，找到了NO.4号卡牌【吃豆人游戏】，点击使用了它的功能。

　　【提示：你已利用序列号为NO.4副本卡牌——“吃豆人游戏”的能力，利用10000枚商城币换取了一张一次性技能卡“像素身体”。】

　　【目前商城币余额：85000枚。】

　　此后不多时，从7号月台的入口处便缓慢走来了一个高瘦的身影。

　　见状，柯明野关闭了一系列遮挡视线的杂七杂八的面板，随后把尤里子放到椅子上，头也不抬，仅从对方穿着的鹿斯特克帽，以及一身黑衣，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其他人呢？”柯明野问。

　　反犬一边走来一边说：“其他人都已经走了，除了偏执，目前联系不上他。”

　　“偏执？他不就在我家楼下的网吧里上班，在网吧里找不到他么？”

　　“我前几天就去找他了，但老板娘说他辞职了，用面板给他发信息他也没有回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柯明野本来还打开了偏执的好友聊天面板，但听反犬这么一说，他便叹了口气，默默将面板关闭了，“算了，那先不管他。”

　　反犬扶了一下眼镜，沉默地看着趴在他怀中闭眼歇息的尤里子，眼前跳出介绍面板。

　　“没想到你家就连养的猫也有个B级战斗力。”他感慨地说。

　　“它还能变成魔法少女。”

　　“真的假的？”

　　“假的。”柯明野轻声说，“他的主要作用是复制异能，等到过几个月对上钟表客的时候可以用上，当然……钟表客也可能来得更快。”

　　“你都已经想到钟表客去了？”

　　“我们迟早都得把钟表客解决掉……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时间系异能者。”

　　“说的也是。”

　　“对了，我之前让它复制了青鸦的异能，过会儿应该能起到作用。”

　　柯明野漫不经心地说。

　　二人话语间，清晨时分的昏暗天空蓦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狂响。

　　路人们纷纷抬头，只见一阵血红色的魔力涟漪自微蓝的天幕之上扩散开来，仿佛狂风暴雨一般将方圆万里的云层全然掀开，紧接着在这宏伟的力量之下，落雪纷纷扬扬粉碎成尘。

　　听到动静，反犬抬着头，从鹿斯特克帽的帽檐下看向于天幕之上缓缓展开的巴别塔图案。

　　他低声说：“看样子……魔女之夜已经来了。”

　　“没错……”柯明野同样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巴别塔，“是来了。”

　　“那我得抓紧时间走人了，这是你想要的东西。需要释放技能的时候用面板喊我，我收到信息之后会第一时间帮你启动技能。”

　　反犬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从黑色大衣的袖口之中跳出了一个神情阴郁的纸人。

　　柯明野垂下目光，抬起手掌接住了那只纸人，合拢五指，将其握在手心中。听着纸人口中不断呢喃着的“自我”“超我““本我”，柯明野很快确认了这就是他要的“弗洛伊德”。

　　“谢了，文化人。”他低声说。

　　“没什么好谢的，你别死就行。”

　　反犬平静说着，右手抄入大衣口袋，取出了7号副本的卡牌，虚空一划。

　　紧接着，幽灵列车的轰鸣传入耳畔，柯明野抬头望去，只见列车轰隆隆地从漆黑隧道之中疾驰而来，停在了轨道上。

　　此时此刻，灯火通明的列车散发着温暖的橙黄光芒。

　　引擎发出的轰鸣下，反犬踏着钢铸的舷梯，先一步走入渲染着橙黄光芒的车厢里，随后回头望向了柯明野。

　　“你真的不走？现在坐上火车还来得及。”

　　反犬扶了扶眼镜，低头看着圣经，不急不缓地问。

　　柯明野沉默着，并没有回应反犬。

　　他仰头看着天幕。

　　血红色的天空之中缓缓地敞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紧接着一座巨大的长方形平台从中缓慢浮现而出。它的外观像是一座“舞台”，漆黑的、灰暗的、鬼魅的光幕跃动在舞台之上，旋转着、交替着照亮了舞台的每一个角落。

　　这座足够覆盖半片天空，宛若外星舰艇一般的舞台，此刻中心处正矗立着一个巨大的人身雕像——柯明野见过雕像上方所刻画的那张脸，那是传说中的魔女“嫉恨”在历史上留下的面容，如果不出所料，这片舞台便是传说中的“魔女之夜”了。

　　而通过超人种的卓越视力，柯明野还能看见这片名为“魔女之夜”的舞台边缘正站着四个人影。

　　他凝视着那四个居高临下的魔女们，瞳孔之中倒映出了她们的身影。

　　嘴唇微微翕动，对反犬低声说：

　　“抱歉……文化人，我走不了了。”

　　“为什么？”

　　“有人在等我……”

　　柯明野喃喃自语着。

　　隆隆的引擎声之中，反犬抬起眼来，透过蒸汽浪潮，他沉默地打量着柯明野的侧脸。柯明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除了魔女之夜的舞台以外，似乎已经看不见其他事物。

　　“是么……那你好自为之。”

　　似乎自知已然劝不动眼前这人，撂下这句话，反犬便不再回头。

　　他挪步走进车厢的深处，与乘务员交代一声，随即伴着一阵蒸汽从火车的各个缝隙迸发而出，各个车厢的车门缓慢闭合。不多时幽灵火车便在隆隆的轰鸣之中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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