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贝德拉姆疯人院手记（二）

　　看见“柯吟之”这个名字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柯明野瞳孔震颤。尽管他的身板仍然站得像一个刻板印象的监工那样笔直、冷硬，但也难免有些魂不守舍。

　　再然后，在看到柯吟之的病号服上标记着“C-108号病人”的时候，他帽檐下的眼睛更是瞪得好似铜铃一般大小，眼珠子更是就差他妈的直接从眼眶里掉下来，绕着病院的走廊滚个十万八千九百九十圈冷静一会儿了。

　　反犬的脸色也稍显凝重，但他不像柯明野一样有着监工帽子可以掩饰神情，为了不露出破绽，他尽可能平缓着心情。

　　反犬是C-109号病人，并且他事先调查过，和自己待在C级病栋同一个病房的病友会是C-108号病人，也正是上一辆卡车送来的第一批病人的其中之一。

　　但反犬自己也没想到，等他进入病房时，C-108号病人已经被掉包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管控局S级执行员，黑判官。

　　然而这并不重要，更关键的信息是，柯吟之也是今天刚到贝德拉姆疯人院。

　　巧合得……就好像在刻意等待他们似的。

　　“我们的计划暴露了么？”柯明野想，“什么时候？不，我们全程用的玩家面板交流，怎么可能会被查出来。”

　　转念一想，柯明野又感觉柯吟之这种神经病出现在贝德拉姆疯人院里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平常在家他总想着“关！这种神经病就得关一关！”，同时每日祈祷着有没有哪个神经病院可以把柯吟之收一收，别让他再出来危害社会了。

　　时过境迁，结果这会儿柯吟之真的出现在了病院里头，偏偏赶在他们前来执行任务的点，就这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他们。

　　柯明野反倒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笑话真的太你妈地狱了……

　　话是这么说，但平心而论，以黑判官的等级，如果管控局把他坑进了疯人院，那么至少给他安排的也该是一个S级病人身份，再关入守备最为森严的S级病栋里，什么基因抑制剂，什么足够麻翻大象的麻醉剂，什么纳米机械一口气全都往他身上灌满，再不济就来一个圆桌会英雄充当他的监工，如此一来最为保险。

　　所以，柯吟之怎么可能会被关在C级病栋和柯明野以及反犬这种杂鱼待在一起，甚至就这么毫无拘束地在牢房中看着书？

　　这就说明：柯吟之是怀揣着某种私人目的，或者肩负着管控局的任务主动进入贝德拉姆疯人院的，并且为了方便任务的执行，他主动请缨伪装成了一个C级犯人混入C级病栋。

　　柯明野想到这儿，抬起手来，微微压低黑色监工帽的帽檐，让自己的双眼隐于被压得紧贴额头的黑发。

　　“真是见鬼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心想着，“我哥和反犬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待在一个病房，相处两个多钟头，再然后因为他们是宿友，接下来我按照计划带他们去参观食堂、牌室那些地方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会高度绑定在一块……要是我大哥掏个脑成像头盔出来，那反犬怎么办？”

　　“反犬能够趁着我大哥不注意，从牢房里跑掉么……不，以我大哥的反应速度，反犬在使用出任何技能之前就会被我哥直接截肢，甚至我哥可能会在一瞬间把他削成人棍，再往他的大脑注射镇静剂。”

　　此时此刻，反犬正侧脸凝望着角落的柯吟之。

　　二人的目光透过彼此的人脸面具，在黑暗里短暂地接触了一瞬。

　　他们的眼神都毫不避讳对方，极具侵略性，像是两头自我意识极强的野兽在争夺着地盘。

　　“欢迎你，我的新朋友……”柯吟之仰着脸，操着一口纯正英式口音的英文，微微有些沙哑地说着，“我是安伦斯，你呢？”

　　他所戴的人脸面具嘴角有着两道疤痕，即使不在笑，看着也好似露出着讥讽的神情。

　　“你好，顾振宁。”

　　反犬用简单的英文地回以一个招呼，便坐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面病床上，不再看他。

　　“中国人？真少见。”柯吟之一边翻动书页一边追问。

　　“你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只是既然我们在同一个病房里，那么你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需要告知我一下么，方便我们今后的相处。”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你不该先自报一下门头么？”

　　“我有洁癖，这应该算是精神疾病吧？”柯吟之低头看着书，冷不丁回了这么一句。

　　“什么？”反犬不解。

　　“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保持病房的卫生，先生。”柯吟之说着，“不然我很可能会忍不住把你剁碎了喂猪……”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和善了一些，“当然，如果你能遵守规则，那我们还是能友好相处的，你觉得呢？”

　　说着，他从书中微笑着抬眼，一动不动凝视着反犬。

　　“我明白了……让我猜猜，你被抓进来的理由应该是‘过分偏执’。”

　　“是这样么？”柯吟之浅浅歪了一下脑袋。

　　“不然呢？”

　　“原来如此，我说为什么我会被当作神经病抓进来。”柯吟之挠了挠下巴。

　　“精神病一般意识不到自己有病，他们都说，看来我们同病相怜。”

　　“那你又有什么病？”

　　“他们说我是一个隐藏的偏执狂，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往我头上扣帽子，等我回过神时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看不出来。你挺冷静的，不像一个精神病人。”

　　“你不也一样？我说了，大多数精神病人都看不出来自己是精神病。”

　　反犬平静说着，然后转移开了话题，“其实我也有洁癖，还挺严重的。”

　　“那就好……”柯吟之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着，“总比和我上次来到这里要好，那时候我遇到一个把排泄物堆在床上的病人，还朝着我乱扔，那时给我整得可快崩溃了，你知道么……我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人，有为了保护这颗脆弱的内心，我有时不得不使用一些极端的手段。”

　　“你把他干掉了？”

　　“不至于，只是让他把自己的排泄物吞干净了。”

　　“总之，往自己床上拉屎的人的确很恐怖……”反犬说。

　　“是吧，这里的病人什么人都有。”

　　“C-108号，C-109号，你们好好相处。”柯明野用嘶哑而冷硬的声音对二人撂下这么一句话，随即便退到了病房外边。

　　他背靠着病房的铁门，装出把玩手机的样子，在玩家面板上和反犬交流。

　　【失败的Man：不懂就问，到底什么情况？】

　　【反犬：你是他弟，我不问你问谁？】

　　【反犬：不过我能猜的出来，他应该是伪装成病人正在执行管控局的任务。他的目的应该和我们一样：在病院里揪出TK。】

　　【失败的Man：总之你好自为之，我哥好像还没发现是我们，现在挽救一下还来得及。那个什么狗屁TK要不我们也别找了，等到中午我直接带你走，我们去和橘子皮会合，然后逃之夭夭。】

　　【反犬：来都来了，你哥也是刚到疯人院，我们手头掌握着的情报是一样的，说不定我能比他快一步找到TK。】

　　【失败的Man：你要真能那样，那你他妈的早就已经是管控局的传奇执行员了。】

　　发完这条信息，柯明野自知不能再犹豫了，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于是，他转身走出病房，用力地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金属门。

　　金属门框缓缓闭阖，伴着“砰”的一声闷响，反犬和柯吟之扮成的黑发欧洲青年被关在了病房之中，最后的光芒被铁门阻挡于外头。走廊上的其他病房时而传来几声咒骂和哀嚎。

　　柯明野站在门外，扭头对着里头的两人说：“你们俩都是刚到的病人，等到早上六点我会带你们到食堂进食，然后带你们参观一下牌室、图书馆，现在先休息吧。”

　　说完，柯明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这一层的尽头，踏入电梯的那一刻，他打开了聊天面板，向着反犬发去信息。

　　【失败的Man：哎……安息吧，文化人，我会想念你的。】

　　此时此刻，病房内部。

　　柯吟之背贴着墙壁静静坐着，他低垂着头，继续看书。

　　半晌，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阖上书本，把后脑勺倚在病房的墙上，侧脸看了一眼正在床上打坐的反犬，脑中回想着他的资料。

　　对于自己的这位新室友，在管控局的资料库里是这么写的：C-109号，顾振宁，这位病人会被送入贝德拉姆疯人院的原因是以为自己能修炼气功，他在中国民间的小乡村忽悠了不少人。

　　在如今这样的超人种时代，人们见识过那么多妖魔鬼怪，对于超能力什么的概念早已是见怪不怪，毕竟电视上的超级英雄魔法少女满天飞，即便是在乡下，想要忽悠到人的难度自然也非往时可比。

　　而那些村民愿意相信他的话，是因为“气功”的现象真的出现了一传十，十传百的现象。最后事情越闹越大，号称整个山村都学会了气功，他们甚至想要从这一代开始成立气功族氏。

　　管控局不得已派了个人过去调查，这才发现其实顾振宁是一个异能者，能够操控气流，并且把自己的能力像是播种那样，传递给跟自己有过身体接触的人，于是才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

　　但这种传递现象只能持续不到一星期，为了在还没有什么危险事件出现之前就及时阻断风险，管控局便找了个理由将顾振宁就地逮捕。

　　原本管控局给他扣上的罪名是“滥用异能”，把他往超人种监狱送去。但是顾振宁拒不承认，死也要说自己是一个气功大师，这根本不是什么异能。

　　于是，管控局只好往他头顶扣上了“精神病人”这一头衔，再名正言顺地把他送到了贝德拉姆疯人院来进修。

　　“和一个气功大师待上一整天……”

　　柯吟之忍俊不禁地想着，从正打坐着的反犬身上收回目光，阖上眼皮，“这个任务可真麻烦，尽量在中午之前把它结束好了。”

　　三天前，正当柯吟之还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安安心心过着暑假时，他忽然收到了一条来自管控局的任务通知。

　　任务的内容，说是管控局的人在伦敦抓到了一名反超人种组织“革命晚钟”的成员，并且从那名成员口中逼供出了这个组织的首领“TK”的下落——他藏身在贝德拉姆疯人院的内部，身份是一名受到看管的病人。

　　并且通过某种手段，TK和“革命晚钟”保持着每周一次的联系，几年来从未间断过。

　　最开始听到时，柯吟之自己也有些惊讶。

　　要知道贝德拉姆疯人院归管理局管理，一个反超人种组织的人躲在疯人院里，这几乎相当于直接在管控局的脑袋上拉屎。

　　于是，管控局的高层气急败坏之下，就派了S级执行员之中，性格与手段最为狠戾的柯吟之前来调查此事。

　　原本管控局的安排是打算让他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召集疯人院的病人，从中一一筛选出有可能是TK的人选。

　　但作为一名S级执行员，柯吟之有权使用自己喜欢的调查方式，于是他便和管控局提出要伪装成一个病人混入疯人院内部。

　　他认为在尚未清楚对方来头的情况下，太过张扬只会打草惊蛇。

　　毕竟TK潜伏在疯人院这么多年，可能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离开疯人院的路线，像是这样混入病人内部，在悄无声息之间把他抓住，让他退无可退才是较为妥当的选择。

　　虽然听起来很胡来，但管控局最后还是同意了柯吟之的请求。

　　根据从那名组织成员口中逼供出来的消息，TK大概是每周日会和革命晚钟联系一次，于是柯吟之便选择了星期六这个时间节点来到这个鬼地方。

　　也就是8月18日这一天的清晨，他顶替了C-108号病人的身份，正式进入了贝德拉姆疯人院的C级病栋。

　　并且此行此举并没有通知院内的任何一名监工和护工，因为柯吟之认为院内的监工和护工也有可能是TK的帮手，甚至就是TK本人。

　　此时，柯吟之把书本放到旁边，心想着：“如果那名反超人种组织的首领‘TK’混在病人里，那么他只能够是通过和某一个“监工”或者“护工”交流来向外界传递信息，疯人院里一定有和他接应的人，找到他就能找到TK……”

　　病房一侧，反犬装作打坐的样子，双手食指和中指相叠，盘坐在床上。

　　他想：“疯人院太大了，想要从那么多人员里一一辨别找出TK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根据天狗战线首领的情报，‘TK’是其中一名病人。既然他是病人，那就会和我们一样受到严格的看管，每天都生活在密密麻麻的监控器下……在这种情况下，既然他想要跟外界交流，那只能是通过和某一个“监工”或者“护工”暗中联系。”

　　“在护工和监工里边找到这个接应的人，就能找到TK。”

　　反犬轻轻嘶了一口气，继续想着。

　　“如果我没猜错，黑判官应该也是冲着革命晚钟的头领‘TK’来的……所以计划有变，现在我的目标不再是单纯代表着天狗战线和TK达成合作，我必须在黑判官找到TK之前先一步找到他。”

　　“然后……带着他一起逃离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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