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 好久不见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感受？


    某一天，你从床上醒来，阳光刺目，出门，走在路上，总觉得周围的人与物都不真实，与你格格不入？


    你试着交谈，试着重复习惯，想要尽快让自己真实起来。


    最后发现……


    不过是睡蒙了。


    ……


    “铁蛋哥，今天继续去捉竹鼠吗？”


    日上三竿，院落中正洗漱的江无夜听到声音，抬头微眯双眼，看着门口沐浴在白光中影影绰绰的六个熟悉男人。


    憨憨傻傻的笑容，笨拙滑稽的站姿，似是被人扯着五官，拉动四肢强行做出来一般。


    好假……


    哗啦。


    倒掉洗脸水。


    正要将木盆送回屋的江无夜脚步一顿，脑中突然想到个不应该问的问题。


    他下意识扭头对着铁憨憨似的龙小天问道：“小天，我们认识多久了？”


    “啊？”


    日光下，龙小天，五个穿开裆裤的铁塔大汉笑容一僵，抓耳挠腮。


    “我们……我们好像刚……”


    呼呼～


    暖风熏人，村子中央的参天桃树摇曳，零零落落的粉色花瓣飘洒，嬉戏追逐，飞过六人头顶。


    龙小天愁眉苦脸的神情转为呆傻，笑道：“铁蛋哥，嘿嘿，你睡懵了，咱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


    “是吗……”


    江无夜看着龙小天几人脸上重新浮现的笑容，心头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只能无奈搓脸，甩甩脑袋，送盆进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捉鱼，偷鸟，放纸鸢……


    小小桃花地，草长莺飞，和谐悠然，好似有着无穷无尽的乐趣，让江无夜渐渐融入每个人的嬉笑怒骂中，脑子里古怪的想法亦是一日比一日少。


    时间流逝之中。


    那棵树荫遮蔽大半个村落的入云桃树愈发娇艳，每次清风吹动，都能飘落漫天花瓣，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受其鼓舞，村中房前屋后或高或矮的桃花亦是争相盛放，含羞引蝶，远远看去，好似一个桃花国度，纯净祥和，不染尘埃。


    “舒坦～”


    山坡，江无夜躺在绵软草地上，嘴里叼着根青草，翘着二郎腿，虚眯双眼看着蔚蓝天穹下的宁静悠然，身心通泰。


    啧，要是能这么过一辈子……


    “咦？铁蛋哥，你快来啊，有外人进来了！”


    不远处，突兀响起龙小天的惊呼声，像是白日见诡了一般。


    外人？


    江无夜神情一震，打了个激灵，站起身子，迅速循声奔去。


    村中祖祖辈辈流传，外面的世界是炼狱，有着形形色色的灾厄，众生哀苦，挣扎求存。


    而桃花村，则是一块纷争不扰，自古不与外界接触的世外桃源，从未有村民出去，更不曾有外人进来过。


    乍一听闻，心中好奇自然如野草疯涨，难以抑制。


    “哪呢？你小子是不是唬我？”


    江无夜飞奔而来，瞅见龙小天正与几个铁塔大汉堵在前方山脚前，似是在与什么人交谈着，不时还传出夸张的惊呼。


    见此，他三步作一步，上前推开几个铁憨憨。


    定睛一看，就见狭窄山洞前，正站着一个穿褴褛蓑衣，戴破旧斗笠，身材枯瘦，面色沧桑凄苦的渔夫。


    渔夫佝偻身子，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们一行人，偶尔透过人缝看到远处的世外桃源，眼中满是激动与向往之意。


    “老人家，你真的是从外界来的？”


    看着饱经沧桑，苦难折磨的渔夫，江无夜下意识问了一句。


    不知为何，一见到这老人，他刚刚的激动兴奋感就莫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没由来的，淡淡厌恶感。


    这厌恶感，甚至让他有种冲上去狠狠揍这个老人的冲动。


    “咳咳……是的小哥。老朽是此地三十余里外伏牛村人氏，常年以打渔为生，今日河上起雾，兜兜转转，误入一片桃林，心生好奇下……”


    老叟点点头，一边咳嗽，一边细心解释着，脸上总是不经意的流露悲苦之色。


    “老伯，老伯，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龙小天等人让过道，引着渔夫往村中走去，好奇宝宝似的，口中各种问题噼里啪啦问个不停。


    “唉，比起这里，简直是地狱。”


    “啊？我以前一直以为是老头子们吓我们的呢，真有这么一回事呀？”


    “是啊，夜晚妖魔诡异作乱，白日还要防备强盗悍匪，民不聊生。咳咳，如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和路边杂草无异……”


    “强盗，妖魔，他们长什么样？”


    ……


    一行人交谈着离去，走出不远龙小天又回头招呼了一声山洞前的江无夜，让他赶紧跟上。


    奇怪……


    江无夜皱眉看了眼人群中佝偻的渔夫，又回头看看前方的山洞，总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刻意，似是被人安排好一般。


    呵，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片刻，他又摇摇头自嘲一笑，瞥了眼幽深山洞，压下心中的莫名熟悉感，转身快步追上龙小天一行人。


    桃花村有外人进来了！


    随着江无夜等人回村，这个消息如星火燎原，迅速传遍了整个村落。


    男女老幼皆是闻声而来，在村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似是看什么稀世奇珍一般，让本来还沉稳的渔夫局促不安，只能不停陪着笑脸，偶尔细心解答。


    一直闹哄到中午，才被村中老人驱散，各回各家。


    而渔夫，自然是受到了桃花村的热情款待。


    当夜，村中杀猪宰鸡，设酒摆宴，还弄了个篝火晚会，村民们拉着吃得饱饱的渔夫载歌载舞，说着桃花仙的传说，唱着幸福安康的日常生活。


    这一切，让久违的幸福笑容重新出现在渔夫脸上，他忘记了烦恼，唱着笑着，喝得酩酊大醉，最后也不知睡到了谁家。


    就这样，日子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第六天的时候，渔夫提出告辞，原因是挂念家中亲人，不得不走。


    桃花村之人对此自无异议，精挑细选给渔夫准备了少许礼物，又几乎全村出动，将渔夫送到了山洞前。


    临别前，村中一个杵着拐杖，白须垂胸的老者认真叮嘱渔夫，出去后，一定不要将桃花源的地点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心怀不轨之人，以免惹来纷争。


    “老哥，你放心吧。我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心中自然有分寸，不会做那种狼心狗肺之事。”


    渔夫拍着胸脯保证，态度真诚，重重点头。


    临行前，他又一一对着这几天关照他的村民道了谢，最后冲着所有人深深一礼，这才恋恋不舍的带着村民给他的礼物，转身入了山洞，身影渐渐消失其中。


    渔夫离去。


    如同一块石头扔进池塘，泛起短暂涟漪，又很快消散。


    厚着脸皮大鱼大肉了几天的江无夜一众懒汉又恢复了往日的不务正业，混吃等死。


    偶尔念叨起渔夫，也只是能想到那一桌桌美味佳肴，直咽口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无波。


    渔夫早已成了桃花村民茶余饭后偶尔提起的趣事，但也仅此而已了。


    因为，随着村中的桃花盛开，神奇的由粉色转为红色，村民们有了更重要的话题讨论——桃花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桃花村民都会穿上盛装，杀三牲，携五谷，心怀虔诚，鼓乐喧天，祭拜歌颂桃花仙。


    至于桃花仙。


    自然就是村中那棵不知生长了多久的参天桃树了。


    “应当感恩，昨日和平，今后繁荣，皆是桃花仙赐予。


    应当谨记……。”


    血红色花瓣撒落大地，遮天蔽日的树荫下，村中老小静立粗壮的沧桑树干前，听着族老激昂的赞颂声，目露虔诚。


    “铁蛋，不要东张西望，这是对桃花仙的不尊重。”


    人群中，心中莫名焦躁不安，左顾右盼，好似热锅上蚂蚁般的江无夜被身旁的嫂嫂斥责了一句，紧随其后的还有侄女的白眼。


    “闭嘴！！”


    哪知，江无夜像哪根筋搭错了，神色暴怒狰狞，红着眼毫不客气吼了母女两一嗓子，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树下的族老，一双双带着毫不掩饰怒意的目光迅速集中过来。


    “钱家二小子，这里是你犯浑的地方吗？”


    树干下，白发老人面色平静，看着江无夜，不怒自威。


    “对……对不……够了！！”


    江无夜身子一僵，下意识就要开口道歉。


    但脑子里却又不停地冒出各种急躁，混乱的念头，如同察觉到了危险即将降临的野兽，大声咆哮，宣泄心中不安。


    “到这来……”


    突然，一道清凉气息涌入他的大脑，冥冥间，似有一道微弱意识从桃树内传出，在呼唤他。


    不过，这意识似乎太过虚弱，转瞬即逝，无法传递更多的信息。


    但，即便如此，江无夜仍旧是神色一震，目中茫然转为坚定，直接推开身前的母女，大踏步向桃树走去。


    “铁蛋，你这是在亵渎桃花仙，要向全村人民谢罪的，拦住他！”


    树下老人脸色终于变了，冷声警告。


    “滚！”


    江无夜双眼赤红，目光死死盯着那十数人不能合抱的树干。


    一挥手，体内响起轻微轰鸣，却带来不可思议的力道，直接掀飞上前的五六个健壮汉子，爬都爬不起来。


    “铁蛋，你不要自误……”


    母女二人缩在一起，不敢直视煞神似的江无夜，却依旧颤抖着劝诫。


    簌簌——


    参天桃树似在愤怒，剧烈摇曳，猩红如血的花瓣漫天飘飞，覆盖村落，连带着村中原本粉色的桃花，乃至蔚蓝天穹，渐渐泛起不详红光。


    踏踏踏！


    外界如何，不能影响江无夜丝毫，他像头发了疯的一根筋蛮熊，凶威滔天，无人敢拦，迈着沉重步伐直直往桃树奔去。


    吼——吼吼吼！


    脑海中，微弱的咆哮蕴藏压抑已久的愤怒，渐渐扩大，有占据整个意识海洋的趋势。


    刷！


    树冠草屋内，花妖猛的睁开双眼，心神不宁。


    “失算了，没想到你那仇人的意识神魂如此顽强，这么多天过去，本以为已经彻底堕落。


    却没想到，一感受到危险即将降临，就本能复苏挣扎起来。


    如今桃花源轮回已启，我剩下的精力只够镇压那极道武修。你已恢复，速速下去结果了他，莫要让他完全苏醒恢复，徒生变故！”


    木屋外响起桃树姥姥带着急迫的声音，花妖听在耳中，脸色变得难看，继而转为怨毒，咬牙切齿：“我的好相公，你可真能闹腾啊！”


    呼！


    音落，娇躯化作片片桃花，卷起狂风，往树下呼啸袭去。


    “不好了！！”


    今日，或许注定了是桃花村的劫日。


    当江无夜畅通无阻走到树干前，伸手抚摸树皮，脸泛迷茫之时，人群后，响起了惊恐的哭嚎声。


    村民暂时转移注意力，往后看去，就见龙小天与五个铁塔大汉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来，口中还不停哭喊：“那个渔夫，那个可恶的渔夫带着好多凶人回来了！！”


    “什么？！”


    慌乱哗然声四起，不待众人仔细询问。村路拐角处，脚步声如雷，出现大群拿刀带剑，凶神恶煞的强人，在一个面露悔恨自责之色的老叟带领下，狞笑着往桃树走来。


    “年轻女子留下，其他全都围起来宰了！奶奶的，这么好的地方，合该我们鹰山盗所有！”


    远远的，就响起了那霸道嚣张的呼喝声。


    微红日光下，刀剑寒光闪闪，带来从未体验过暴戾杀伐气息，让村民们身子瞬间凉了半截，如羊羔一样缩在一起，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江无夜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大手贴在桃树干上，闭目感受着树里那股不停呼喊他的混乱意识，脑中某些被遮盖了的东西如云雾将散，露出模糊一角。


    “小兄弟……你想起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终于，艰难却清晰的一道声音从树里传出。


    轰！


    瞬间，江无夜脑中如翻江倒海，无尽混乱之中，一道似蛰伏已久的青光复苏闪耀，瞬间驱散所有迷雾。


    “吾是洗云山山神张四九，凡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无夜，江河的江，无敌的无，黑夜的夜。”


    “嗯，你记住就好。”


    呼——


    一口浊气吐出，眼中清明一片。


    江无夜站起身，意识海内大力蛮熊真祖的双眸开合，散发无穷斗战之意。


    体内，沉眠的恐怖气血极速复苏，丝丝缕缕的血雾从他毛孔冒出，化为狼烟，冲霄而起。


    轰！


    周身血炎炽烈燃烧，好似烘炉大日，霸烈的阳刚之气席卷而出，飞速笼罩八方。


    所过之处股股黑烟从村民脑袋上升起，双眼由惊慌变迷茫，最后惊醒，不知所措的看着四周。


    “这是哪？我怎么穿着这种衣服，那些匪人又是哪来的，乐阳附近不是早就没山贼了吗？”


    大梦初醒，此起彼伏的哗然声响个不停。


    嗡嗡——


    人群中，龙傲天脸上挣扎变为骇然，精瘦体内旺盛的气血轰隆运转，骨骼噼啪作响，隐有一头凶猿在咆哮，嘶吼不绝。


    哞——


    五个铁塔大汉紧随其后惊醒过来，阵阵牛哞之音在他们体内响起，浑身本就夸张的肌肉再次膨胀，双眼血红，鼻中喷出阵阵热气，好似五头牛魔，下一刻就要发狂。


    美妇人，钱小雅，亦是清醒过来，体内有不同的凶兽复苏，气息由柔和转为凌厉。


    呼呼！


    “混蛋，怎么这么快？！”


    头顶风声呼啸，掺杂怨毒咒骂音，即将落地又惊恐的折身往树顶逃窜而去。


    “娘子，好久不见！”


    江无夜抬头，看到那龙卷似的桃花瓣中若隐若现的妖娆身影，咧嘴狰狞一笑。


    嘭！！


    大地炸开，层层土浪如狂潮，起伏破碎，血色身影撕裂虚空，一跃腾空十数米。


    嗤啦啦——


    十指化作鹰爪，在宽大树干上奔跑跳跃，如履平地，大片大片撕出的碎木被血炎引燃，如天火陨星，往下方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