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 下一站，人世间

    湛蓝天穹，一望无垠。


    清风刮过，盈盈草原之上，牛羊成群，奇兽悠然。


    白云之中，零零散散漂浮着亭台楼阁，间杂风筝纸鸢。


    倚栏眺望，远方天际银河坠落，曲折绵延。


    远离喧嚣，与世无争，令人身心平和，无忧无愁。


    这里，是虚鲲之乡。


    江无夜站在亭内，挺拔身躯凭栏而立，衣衫飘飘，眯眼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神秘脊椎骨入体无踪，几番探查无果。


    最终，土地神摇头放弃。


    叮嘱江无夜出去后可以持祂神令去拜访一位六九古神，或许有办法将其取出，销毁。


    是的，销毁。


    这脊椎骨，土地神透露，对修罗一族很重要，为了得到，甚至遣出了王族。


    修罗，武道纪元消失，仙道纪元崛起前那段蛮荒岁月中突然冒出的种族。


    连最古老的神也不知道他们起源何处。


    暴虐，残忍，杀戮，是他们的代名词。


    乃此方世界一切生灵之敌。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寻找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万万不可留。


    “贵客，请用茶。”


    身后，响起甜糯少女音，打断了江无夜思绪。


    江无夜转头，看着跪坐在岸桌前，小脸红扑扑看着他的甜美少女，嘴角抽了抽。


    上鲲到现在，热情的有些过头了……


    点头，道谢。


    坐下，拿起茶杯，清香扑鼻。


    “尧族长，在下好奇一个问题。”


    江无夜嘬了一口茶水，砸吧两下，牛嚼牡丹，品不出啥，放下，不解问道：“你们驾驭虚鲲，能穿梭虚实空间，又坐拥如此世外桃源。


    大可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为何要浪费心力渡人往返各地死域？”


    “因为，这是虚鲲一族的修行，我们的道。”


    尧小妖双手杵在桌上，捧着小脸看着江无夜，笑意盈盈。


    “修行？”


    江无夜愣了一下，不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修行方式。


    里外认真感知一番尧小妖，发现其气息平和，好似一个普通人。


    “咯咯～若是我们不愿，任何人都碰不到，伤害不到我们哦。”


    尧小妖似看出江无夜在想什么，不由捂嘴娇笑，小脸上满是自信之色。


    但，她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


    重新为江无夜满上一杯茶，静静沉默片刻，清清嗓子，一脸红晕认真看着他道：“不知贵客可曾婚配？”


    噗！


    江无夜刚喝的一口茶水喷出。


    若非及时转变方向，差点喷了尧小妖一脸。


    我老江什么时候这么招人稀罕了？


    “尧族长，大侠初次乘坐虚鲲，您还是别打趣他了。”


    就在这时。


    龙傲天从廊桥走了过来，案前坐下，化解了江无夜的尴尬。


    “嘻嘻，大侠若是有心，可以找我细谈哦。”


    尧小妖冲江无夜俏皮的吐了吐香舌，起身，甩着双马尾，蹦跳着离开了。


    “这……”


    江无夜看了眼离去的尧小妖，不解的目光投向龙傲天。


    龙傲天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下，嘿嘿一笑，指着草原远方的银河解释道：“虚鲲一族，繁衍全靠那条子母河，生育率近乎为无，又不存在阴阳交合这个概念。


    若是大侠你色迷心窍答应了。


    一旦与她们签订契约，喝下了河水，嘿嘿，到时，别说幸福生活，男人都做不了。”


    “卧槽，这么残忍？！”


    江无夜想到那种美好画面，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他不是那种人。


    “咳咳，当然，在那之前她们会说明情况的，若是拒绝，也不会强求。


    龙傲天一脸追忆，似乎以前差点中招，话没说完，意识到这是黑历史，又尴尬的止住。


    但，哪怕他不说。


    江无夜也猜到发生了什么，看着龙傲天的目光变得古怪，一脸嫌弃，鸡皮疙瘩更是起了一身。


    “咳咳，喝茶，喝茶。”


    龙傲天满脸臊红，干咳两声，倒满一杯茶，兀自喝了起来，不敢面对江无夜的目光。


    暖风熏人，茶烟袅袅。


    圆亭悬浮天穹，亭外白云悠悠，二人静坐，一时无声。


    “大侠，我们统领，是出事了吧。”


    好一会，龙傲天才叹了口气，再次开口，目光看向远方，脸色出奇的平静。


    江无夜放下茶杯的动作一顿，心中稍稍惊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拿出那块统领令，推到龙傲天身前，遗憾道：“他临行前嘱托我带你们离开，我受其恩惠，自不会拒绝。


    此前隐瞒，想必你也能理解。”


    “嗯……”龙傲天低头看着那块纹有苍龙的令牌，点点头，眸中痛苦之色一闪而逝。


    拿起。


    他稍稍鼓捣，似触发了什么机关，一阵咔擦作响，厚实令牌打开，取出里面一块书有血字的布片，认真观看。


    “放宽心。”江无夜起身叹了口气，拍拍龙傲天肩膀，站到栏前，看着下方起伏草原，没有再出声打扰。


    “不知大侠出去后，有何打算？”


    好一会，身后才再次响起龙傲天的声音。


    “为什么这么问？”


    江无夜扭头，看着眼圈微红的龙傲天，面露不解。


    龙傲天起身，走上前，将令牌递了过来，脸上带着恳求道：“统领留言，若是有可能，让我尽量争取大侠你为黑虎城苍龙卫队新统领。


    当然，这个全凭大侠你个人意愿，若是拒绝，也就罢了。”


    江无夜皱了皱眉，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斟酌一会，道：“我从小随师傅在死域成长，师傅也没和我讲过外界的事，不知苍龙卫队的职责是什么？”


    “啊？”龙傲天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大喜解释道：“大侠放心，苍龙卫队直属帝城的苍龙司管辖，苍龙司最高掌权者是白帝，外人无法也无权插手。


    至于平日的工作，就是监察一方，处理诡异妖魔。


    顶多在所属城池出现重大变故时站出来维护秩序，拿捏决策。


    其余时候，多半无事，有大把的自由时间。


    若大侠你担任统领，不仅地位平于城主，充足的修武资源，还有大宅仆人，娇妻美妾……”


    “咳咳，行了，不用再说了。”


    江无夜干咳两声，打断龙傲天推销员似的滔滔不绝，伸手接过苍龙令，正色道：“斩妖除魔吾辈武修职责，义不容辞，这大统领令，我江无夜，接了！”


    世道艰险，妖魔诡异肆虐。


    个人力量，在没有达到改天换地程度之前，终归薄弱。


    为了极道之路也好，各种资源也罢。


    哪怕没有这一茬，出去后，江无夜也会想办法加入白帝城体系。


    黑虎城的大统领令，刚好为他铺了一条路，免去许多曲折麻烦。


    嗡——


    正当江无夜要向龙傲天仔细询问一番外界之事时。


    天穹陡的响起一阵嗡鸣声，如水波荡漾，渐渐呈现出外界景象。


    不远处，一群少女坐在亭内，手捧瓜果甜点，看着越发清晰的天空影幕，叽叽喳喳议论不停，好似在等待电影开场一般。


    江无夜暂时止住询问念头，皱眉看向天空影幕。


    片刻，画面清晰。


    血染天穹，残破大地。


    一尊尊擎天身影正与七八道笼罩在刺目光华中的模糊身影大战，一招一式朴实无华，却打得天崩地裂，空间破碎，地火水风滚滚不休，好似一方神魔战场。


    其中，江无夜惊鸿一瞥，看到了土地神的身影。


    祂手持璀璨金矛，骑着白翼天马，小小躯体绽放无量昏黄之光，淹没天地，正与一个黑裙赤足少女在穹天激烈厮杀，略占上风。


    但，明显可以看出，土地神他们吃了数量的亏，遭遇围攻，此刻处于下风。


    “嘶，这是修罗王族的六臂修罗相，还足足十尊！”


    身旁，龙傲天面露震惊，下意识叫了一声，满是抑制不住的惊恐骇然，总算明白江无夜为什么要强行带他们离开了。


    江无夜则心中有些沉重。


    他本以为自己的本事在这方世界已经小有成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一看，对比一下，却是蝼蚁比之苍龙，云泥之别都不足以形容。


    “外界也经常有修罗出没吗？”


    安静一会，江无夜调整好心态，面色缓和，淡淡问了一句。


    “有是有。”龙傲天目不转睛的盯着天穹影幕，点点头，心有余悸道：“但基本是小规模的，最强的也不过是四臂修罗。


    像这种出现就是一场浩劫的六臂修罗王族，我长这么大，也只有小时候见过一只。


    那一次，白帝城统辖范围内十座城池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化作废墟炼狱，无数人丧生修罗潮中。


    最后，还是白帝亲自出手，这才将其斩杀，避免了灾祸进一步扩大。


    这么多王族，如果同时出现在安阳域，没有神灵助力的情况下，恐怕白帝城与三大仙门洞天的高手齐出才能抵抗，所造成的伤亡难以估算。


    唉……也不知外界的人有没有得到消息，若是此地神灵不敌，安阳域要不了多久就要直面这场浩劫了。”


    说完，龙傲天来回踱步，抓耳挠腮，一脸的忧心忡忡，恨不能立马飞回安阳域。


    就在这时，外界战局有了变化。


    咚咚咚——


    砰！


    一处空间突然生出裂纹，似有神魔在其中冲撞，迸射无边血光，支撑片刻，轰然破碎。


    从中奔出一头通体好似鲜血浇筑，身如雄狮，足似麒麟，头生狰狞龙角，直立身高不下六臂修罗相的恶兽。


    仰天吼碎苍穹，无尽凶戾暴虐气息散发，威压全场。


    这恶兽，一出现便眼耳口鼻喷吐血炎，纵跃扑杀向一只六臂修罗相，几个回合就占了上风，凶狠异常。


    “嗜龙血犼！”


    亭中，原本焦躁不安的龙傲天一见到那恶兽加入战局，顿时面色大喜，精神亢奋，手舞足蹈道：“这是血狱天王的武道法相，哈哈哈，白帝城肯定是得到消息，来支援了！”


    砰砰！


    龙傲天话音刚落，外界空间再次破碎，又有两头形貌不一，高如神岳的凶兽同时撕裂空间裂缝，悍然杀出，加入战局。


    一只凶兽手持通天黑棍，身如猿猴，白头红脚，块块肌肉好似神山堆砌，面目狰狞，炸吼如雷，一举一动都有伟岸大力相随，压得空间不停扭曲崩碎，难以承受。


    这只凶兽一出现，天地间陡然生出无尽兵燹异象，战鼓长鸣，流血飘橹，好似其身后有千军万马，无边战场展开，随之而动。


    另一边。


    则是一只生有九尾的妖媚白狐，每次甩动长尾，都有各色神光迸发，打得一头六臂修罗连连后退，忌惮万分。


    “撼世朱厌，九尾天狐！”


    龙傲天张口急呼，像个痴狂的追星族，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对江无夜解释道：“白帝城有一帝四天王。


    白帝以外，最强的便是四位法相境的天王，外面那三只凶兽，就是其中三位天王的武道法相！


    可惜可惜，三位天王的真身未曾前来，我从小到大也只远远看过他们一眼，若是能再观其绝世风采，此生无憾。”


    江无夜扒拉开龙傲天拽他衣服的手，目光看着战场上纵横睥睨，凶威涛涛的三只凶兽，亦是心潮起伏，气血躁动，久久不能平息。


    对那位创出极道之路的白乞苍，他第一次有了发自内心的敬佩之意。


    武艰纪元，仙门高悬，妖魔肆虐，凡尘如蚁。


    就是这样的时代。


    那人，硬生生为天下武修闯出一条路，给了无数不甘平庸之人希望。


    这等天资与魄力，若是生在武道纪元，绝对是搅弄风云，斗战天地的盖世豪雄。


    但……


    生不逢时啊。


    江无夜叹了口气，敬佩赞叹之于，心中也不免为其感到惋惜。


    “咦，白竹洞天竟然也来人了，嗤，看来那些整日躲在龟壳里的仙修也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龙傲天一脸嫌弃的指着画面中一位破碎空间而来，头顶七色竹杖，银发独臂，大袖飘飘的老者鄙夷道：“那老头是飞仙门的一尊地煞真君，本事不下天王，却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那手据说就是因为偷了此地一位山神的宝物，遭了天诛被劈断的。


    而且，此獠还与白帝大人有间隙，经常对白帝城搞小动作，好几次差点被白帝活活打死，丢人现眼是出了名的。”


    飞仙门？


    江无夜双眼一眯，依稀记得当初在清河村与那仙门弟子对战时，其用这个势力名号威胁过他。


    不过，当时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完全没放在心上，此刻龙傲天一说，倒是想起来了。


    暗自将那老梆子的容貌记在心中。


    江无夜撇开目光，不去看他。


    对这种丧德门派，他以后若有机会，绝对要将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若世间仙门都是如此……


    江无夜眼中暴虐一闪而逝，磨了磨牙，想到那穹天之上的冰冷双眸，心中生出某些想法，又缓缓压下。


    白帝惊采绝艳，不用想也知道其必然有改天换地的念头，却依旧蛰伏五百载未有动静。


    他现在的实力，望其项背都是抬举。


    为时过早了。


    轰隆——


    就在江无夜念头起伏跌宕之时，天穹影幕陡然传出开天辟地一般的爆炸之音，无尽璀璨光芒充斥整个画面。


    下一刻，天穹影幕彻底破碎，恢复湛蓝平静。


    “哎，那片空间好像彻底被打沉，虚鲲也无法感知连接影像了。”


    不远处，传来尧小妖意犹未尽的叹息声。


    江无夜与龙傲天对视一眼，不觉明历，遗憾摇摇头坐回案前。


    龙傲天眼神飘忽，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的大战之中，好一会才喝了杯茶，松口气道：“三位天王，还有仙门的地煞真君加入战局，想必白帝大人那个层次的这个时候也在注视这边，应该没有问题了。”


    江无夜点点头，心中虽还有些担心，却也知无用，便不再多想。


    沉默片刻，他开始向龙傲天询问起外界诸如仙武道境界，势力情况之类的信息。


    龙傲天自然没有拒绝，知无不言。


    时间，缓缓流逝。


    期间尧小妖又回来了一次，盛装打扮，娇艳不可方物。


    但见二人兴致正高，没有过多理睬她，只能遗憾的看了眼江无夜，放下瓜果甜点，小脸鼓成包子，哼了一声，离开了。


    虚鲲之乡，没有黑夜，二人一直聊了几个时辰，天色依旧明亮。


    “呜～～”


    不知何时，苍凉古老的虚鲲之音回响，天穹射下一道蓝色光柱，打在不远处一个悬空广场上。


    亭台内，江无夜与龙傲天站起身，面色尴尬的看着一个白裙少女气呼呼的收拾桌上狼藉。


    廊桥尽头，钱小雅母女脸色微白，互相搀扶着走出屋子。


    旁边房间，五个呼呼大睡的铁塔大汉被几位少女不客气的用鸡毛掸子抽醒。


    天穹，再次浮现外界影像。


    晦暗天空，沉重得透不过一丝光芒。


    赤红大地上，阴风呼啸不断，生机渺茫。


    黑暗的荒原大森间一只只身如山岳，面目狰狞，阴煞滚滚的巨大妖魔缓缓而行。


    大地上，随处可见黝黑无尽的深渊在不停喷薄数之不尽的各式诡异，化作道道龙卷，嘶吼狰狞，席卷八荒。


    “你别和我说这十八层地狱一样的地方就是人世间。”


    亭台内，江无夜收回目光，扭头，一脸怀疑人生的看向龙傲天。


    “嘿嘿，大侠别急。”


    龙傲天见怪不怪的拍了拍江无夜肩膀，见到其疑惑的神色，咧嘴笑道：“跨过地狱，便是人世间。”


    江无夜嘴角抽了抽，只能压下心中疑惑，目光再次投向影幕。


    也就在这时，外界的炼狱景象有了变化。


    赤红天穹之下。


    黑云朵朵间。


    一头碧蓝色，喷吐水柱，如同鲸鱼的庞大异兽钻出空间通道，投下大片阴影，遨游片刻，前方天际出现接天连地的白色光幕。


    透过光幕。


    依稀可见背后的湛蓝天穹，山河万朵，无垠大地，生机勃勃。更有磅礴的人道气息透过空间，扑面而来。


    江无夜看着那矗立在无尽炼狱中的绿洲，难以言喻的震撼感袭上心头，久久无言。


    尧小妖甜美的声音突兀响起，回荡虚鲲之乡：


    “请各位客人做好准备，下一站，人世间，安阳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