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西征纪实(十)华沙的争吵

    1605年的波兰立陶宛联邦号称“海间联邦”，这是一片横亘在波罗的海与黑海之间的庞大联合体，由选举产生的国王与贵族议会(瑟姆)共同治理。此时的波兰正处于其“黄金时代”的尾声，它从波罗的海一路延伸至黑海之滨，以其独特的政治体制在欧洲各国中独树一帜。


    在波兰立陶宛联邦，国王由贵族选举产生，贵族们在国会中手握重权，甚至可以通过“自由否决权”阻止任何法案的通过。这种体制赋予了贵族们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使得他们在国家的治理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当然，从长远来看，这一制度也严重损害了王国中央的权威，导致国王们的权力一代不如一代，最终做不成任何事，使得联邦在周围各国日渐兴盛之时却逐渐走向衰微。


    好在，如今的国王齐格蒙特三世仍旧有着一定权力，还能相对顺利的行使权力——瑟姆议会虽然时不时在拨款问题上与他作对，但大致上还承认国王的威严。


    经济上，波兰立陶宛联邦正值其繁荣昌盛时期。农业构成了其经济的坚实根基，广袤肥沃的土地上，谷物种植广泛，产量丰富，不仅满足了国内的需求，还大量出口至欧洲各地，成为欧洲粮食市场的重要供应者。


    此外，毛皮贸易、木材贸易以及纺织业同样蓬勃发展，为国家带来了滚滚财富。格但斯克等沿海城市则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发展成为重要的贸易港口，商船穿梭不息，汇聚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和货物，使联邦在欧洲贸易网络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军事上，波兰以令人胆寒的翼骑兵为核心——这些头戴羽饰、身披锁子甲的骑兵，在1576年的普斯科夫围城战中曾让俄军闻风丧胆。然而经由奥卡河畔之战对阵明军的大败，此时联邦常备军仅有约4万人，若算上临时征召的贵族私兵与雇佣的南方哥萨克，总兵力仍可达8万之多——这在欧洲已经是一支庞大的武装力量了。


    在外交舞台上，波兰立陶宛联邦同样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与奥斯曼帝国之间长期存在着激烈的冲突与竞争，在巴尔干半岛和黑海地区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角逐，边境战事不断。同时，联邦也与周边其他国家保持着复杂而微妙的外交关系，通过联姻、联盟等方式不断拓展自己的势力范围和影响力，试图在欧洲复杂的国际关系格局中占据有利地位。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时任国王齐格蒙特三世统治着这片广袤的土地。这位雅盖隆王朝绝嗣后出身于瑞典瓦萨家族的国王有着雄心勃勃的抱负，致力于增强联邦的实力与影响力，实现对更多领土的统治。


    他的一系列政策与举措，皆旨在提升联邦的地位，巩固其在欧洲——尤其是东欧的霸权。其身边的重臣们，如扬扎莫伊斯基等，也多是经验丰富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为国家的治理和发展出谋划策，提供着重要的支持与辅佐。


    此时此刻，在华沙王宫的议事厅内，橡木长桌上铺满羊皮地图，齐格蒙德三世瓦萨国王的手指正沿着普斯科夫至斯摩棱斯克的虚线缓缓滑动，那是波兰东扩的“传统边界”，也是他眼中遏制俄罗斯的枷锁。


    “陛下，奥卡河的败绩不是耻辱，而是重塑东方的契机。”扬扎莫伊斯基的语气凝重而倔强。


    这位参加过普瓦捷绞杀战的老将，正用权杖指点着地图上的下诺夫哥罗德——舒伊斯基公爵的封地，恰如楔入伏尔加河中游的一枚铁刺，“留里克王朝嫡系绝嗣之后，德米特里一世原本不过是我们波兰扶植的木偶，但如今却望风使舵投靠明国，这是对王国的背叛。”


    齐格蒙德三世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老将饱经风霜的面庞上：“瑟姆议会只关心但泽港的贸易收入和田地里的收成，谁会为了东方的冻土流血？尤其是在奥卡河畔败绩之后。”


    “他们不得不关心，陛下。蒙古人的铁蹄从来没有远去，此次他们再次将马刀指向欧洲，还带来了强大的火器，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何处止步。瑟姆议会的贵族们难道想要将他们的领地拱手相让，去做蒙古人的马场吗？”


    齐格蒙特三世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压抑着心声，摇头道：“仅凭这些可能的威胁，我很难说服瑟姆议会拨款和提供兵员。扬，你需要有更多的理由给我，我才能尝试去说服瑟姆议会。”


    扎莫伊斯基点了点头，掏出一封密信打开，火漆印上的纹章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您知道的，陛下，舒伊斯基公爵是留里克家族旁支，他的血管里流着与伊凡雷帝相同的血液，固执而疯狂。


    他憎恨伪帝投靠明国，更视斯特罗加诺夫商社为耻辱——那些弹簧马车组成的商队，不仅正在腐蚀俄罗斯的东正教根基，更加漠视留里克王朝在俄罗斯沙皇国的正统地位。”


    国王的手指骤然收紧，划过地图上的斯摩棱斯克：“他想要什么？”


    “不仅王冠，还要正统。”扎莫伊斯基的声音低沉如轻捶的战鼓，“留里克王朝嫡系绝嗣后，我们扶植的德米特里一世不被大多数俄罗斯人认可，他的波兰血统让所有东正教贵族不齿。这在之前来说是我们的麻烦，但现在却是明国的麻烦。


    舒伊斯基要的是赶走明国异端，重建留里克王朝——而我们，只需借给他这个空虚的名分提供强而有力的力量支持。”他的手杖重重落在普斯科夫标记上，“我们需要调整此前的计划，降低直接割让俄罗斯土地的面积——只要普斯科夫-斯摩棱斯克-哈尔科夫以西的土地作为对他提供支持的条件。


    当然，除此之外，事成之后他还需要允许我们在莫斯科驻兵三千‘协助平叛’。总之，只要能说服他，他和一些支持他的贵族们就会成为我们的刀刃，斩向明国和伪帝。”


    议事厅的大门被忽然撞开，一名信使跪地呈上急件。齐格蒙德三世扫过内容，眼中闪过冷光：“瑟姆议会的贵族们已经到齐，能不能说服他们拨款出兵，就要看我接下来的演讲了。”


    扎莫伊斯基颔首，羽饰帽下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奥卡河：“陛下一定能够说服瑟姆议会，我对此毫不怀疑。”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我大致盘算过了，舒伊斯基的联盟只要操作得当，应该能集结一万两千到两万左右的贵族私军。如果他们愿意配合，将能在波军进入俄罗斯时在下诺夫哥罗德封锁粮道，让向西迎战我们的明军失去补给——至少一部分补给。”


    “如果一切都如你所预计的顺利，这对明军而言确实是重大打击——毕竟，一支火器强大的军队对物资的需求极其巨大，舒伊斯基只要能断了明军的火药运输，他的功劳就足够我们支持他成为新的沙皇了。”齐格蒙特三世说完微微抬起下巴，“与舒伊斯基交涉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我去瑟姆议会说服那些鼠目寸光的小气鬼。”


    1605年初冬，维斯瓦河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华沙城中的瑟姆议会大厅内却挤满了衣饰华丽的贵族。八百名议员的羽饰帽与貂皮披风擦过橡木梁柱，窃语声像一群觅食的乌鸦，在高悬的白鹰旗下方盘旋。


    齐格蒙特三世瓦萨国王快步进入会场，在一片或真或假的欢呼声中站上议会讲坛，王冠上的四十颗红宝石在烛火下跳动，宛如燃烧的血滴。


    “诸位大人，看看这张地图！”他的权杖砸在巨大的羊皮地图上，杖头银鹰指向东方，“明国的商队正沿着第聂伯河左岸(东岸)收购粮食，上个月还只收购了七百车，这个月却已经达到五千车！他们的弹簧马车正在全速行进，将如此巨量的粮食囤积在莫斯科，诸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台下响起不满的嘟囔，立陶宛大公国的一名代表明明看起来懒洋洋的，声音却大得异常：“陛下，瑟姆关心的是但泽港的关税和自家的麦田，而不是俄国人或者明国人想要当松鼠的闲事！”


    齐格蒙特三世的目光扫过说话者，落在他胸前的琥珀项链上：“克莱茨克伯爵，明国的商队购买俄罗斯国内的粮食不奇怪，甚至购买我们的粮食也不奇怪，但如果他们购买了远超正常所需的粮食，并且积极囤入莫斯科，那就不得不引起重视了。看看奥卡河的败报——”


    他展开染血的战旗，上面的翼骑兵银翼被火铳洞穿，“斯特罗加诺夫家族本来不过是区区商人，却因为这一次对我们的背叛而被伪沙皇册封为大公，这是对任何一位血统高贵的贵族进行侮辱！这种侮辱不只是对俄罗斯贵族而言，甚至也是对我们波兰与立陶宛的贵族而言！”


    “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罪名不止如此，他们现在配合明国的蒙古人收集如此多的粮食，难道各位大人认为他们只是像松鼠一样喜欢囤积吗？当然不是，他们是在为继续西征囤积军粮——西征？他们西征的路上只有我们！难道各位大人看不出来吗？”


    议事厅陷入沉默，唯有炉火噼啪作响。国王趁热打铁，抽出舒伊斯基公爵的密信：“但我们还有盟友——留里克家族虽然主宗绝嗣，但支系依旧众多，这其中的正统后裔，便是下诺夫哥罗德的舒伊斯基公爵！


    舒伊斯基公爵控制着伏尔加河中游的粮道，如今已经联络了诺夫哥罗德公爵、特维尔侯爵、雅罗斯拉夫伯爵、图拉伯爵和卢基伯爵等人，这些保守派贵族的私军加起来足有两万之多。他们憎恶明国的一切，因为那些蒙古人只会给俄罗斯带来枷锁，他们更视斯特罗加诺夫商社为东正教的耻辱……”


    “他们要什么？”一位来自波兰旧都克拉科夫的议员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国王陛下滔滔不绝的演说。


    “只是恢复留里克王朝的正统。”齐格蒙特三世的声音放软，“我们只需稍稍降低原先对他们的领土要求，改为战后割让普斯科夫-斯摩棱斯克-哈尔科夫以西的土地给我们，并且允许三千波军驻兵莫斯科协助平叛，舒伊斯基等人的私军就会成为我们的刀刃，先切断明国的粮道，再将伪帝德米特里一世的傀儡政权斩落马下！”


    他忽然指向窗外：“否则，或许只要等到年后，明国的旗帜就将插在基辅城头！后年，他们的大军就将进入华沙！而我们的贵族，只能向这些东方的异教徒下跪参拜！”


    瑟姆厅的喧嚣重新响起，但这次带着盘算的意味。良久之后，一位波兰代表率先起身：“我们同意出兵，但军费不得超过二十万兹罗提，且战利品的四成归波兰贵族。”


    先前那位立陶宛大公国的克莱茨克伯爵立刻嚷嚷道：“立陶宛也可以同意，军费就按波兰的意见，战利品我们也要四成，但是……俄罗斯割让的领土与我们接壤，必须完全分配给立陶宛贵族。”


    他这么一说，马上就有波兰贵族表示不满，一位利沃夫的代表嚷嚷道：“北方的领土收益可以由立陶宛贵族获得，可是南方的乌克兰地区早已转入波兰王冠领地，如果从俄罗斯获得相邻领土，自然也应该由波兰贵族获取！”


    克莱茨克伯爵微微眯起眼睛，冷笑着反驳道：“当初立陶宛贵族秉承对雅盖隆王朝的忠诚，与对波兰、立陶宛联合的祝贺，这才将乌克兰地区赠送给波兰，使其成为波兰王冠领地，这一点世界上无人不知。


    然而，立陶宛做出了如此友好的举动，却换来了什么？难道只是换来了波兰人的贪婪，连今后向东扩张的收益，你们波兰人都要从立陶宛手中夺走吗？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场仗就由你们波兰人自己去打吧，我们立陶宛贵族会为你们去教堂祈福的。”


    波兰贵族们闻言大怒，那位开口的波兰贵族怒道：“克莱茨克伯爵，你们拉齐维乌家族的领地难道还不够大吗……”


    他的话还未说完，齐格蒙特三世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还没有出兵就吵成这样，成何体统！我意已决，从俄罗斯割让的北方领土归立陶宛，南方领土归波兰，交界地带由我届时视战功分配。至于战利品，三成归波兰贵族，六成归立陶宛贵族！”


    剩下一成他没有说，众贵族也没有问——当然归国王所有，否则国王陛下忙里忙外，难道是一心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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