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如鲠在喉

　　长眉师兄也不敢脱了软甲把那些针拔下来，万一唐绝再放暗器，好歹还能抵挡一下呢。虽然背后插着那些针有点隐隐作痛的感觉，也只好先忍了。

　　“请问这位高人……您是何方神圣？”落到了地上的长眉师兄双脚牢牢楔住地面，上身微弓，双手如两扇门般排在胸前，面部表情尽量保持着祥和，看起来是有点想讲和的意思。

　　那只剩下一边的长眉一飘一飘的，却没有之前阴森恐怖的效果了，看起来倒很可笑。

　　“你不必管我是谁……”唐绝刚刚说出这半句，那长眉师兄忽然毫无征兆的双脚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了唐绝！

　　他竟然是压根就没想去得到唐绝的回答，问这一句根本就是个幌子，长眉师兄的真正目的便是杀死唐绝！

　　可是人在半空长眉师兄忽然面部扭曲，痛苦的哀嚎一声，“噗通”一下再次栽倒在地上，这一次更是摔得灰头土脸。

　　怎么会这样……

　　长眉师兄龇牙咧嘴着，他感受得十分清楚，镶嵌在背后的那些暗器原本只是锋芒轻触他的皮肤，却在他刚刚发力的瞬间，一下子穿透了他的力量，竟然造成了他力量泄掉……

　　唐绝却是早就料到了会这样，面不改色一动不动的继续说道：“……现在你已经中了我的【如鲠在喉】，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如鲠在喉，本是句成语，出处是段玉裁给《说文解字》的注，韦曰：“骨所以鲠，刺人也”。白话说就是鱼骨头卡在了喉咙里，比喻的是心里有话没有说出来，非常难受。

　　而唐门暗器的如鲠在喉，其实也就差不多这个意思。那十几根银针刺在长眉师兄的后背上，是造不出什么大伤害，可就是能制约着他，不让他发力，让长眉师兄真是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如鲠在喉这暗器本来也就不是用来伤人的，而是用来制人的。

　　长眉师兄面色惨白，他本来还想出其不意的偷袭唐绝呢，看情况却是不行了。他的眼神，如同受伤的野狼，十分歹毒，却不敢再有什么轻举妄动。

　　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过，新联邦竟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这一趟是个美差，而现在，长眉师兄真心后悔了……

　　轻描淡写的制住了长眉师兄，唐绝暂时懒得理他，回头去看看谭观月怎么样了。

　　她被打昏迷过去了吗？

　　唐绝微微摇了摇头，看着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谭观月，心中不免失望。虽然她已经被打得吐血，浑身衣服都破烂不堪，可是作为武圣人的传承，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就认输？

　　谭观月并没有昏迷过去，事实上她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长眉师兄的话，就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击在了她的心房，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小的时候，谭观月其实是个很胆小很懦弱很孤僻的小女孩。

　　因为她没有妈妈，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而她的爸爸谭龙生，又是个醉心修炼的武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苦练卫术，很少有空去照顾她。

　　因为谭龙生经常会闭关，而且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带孩子，所以谭观月的童年是处于家族幼稚园的看管下。

　　别的孩子想撒娇了，可以一头扎入爸爸妈妈的怀里，而谭观月只能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别的孩子可以经常换新衣服，可以吃变着花样的零食，而谭观月就只能穿着已经有点小了的旧衣服，馋的流口水。她只能在吃饭的时候吃饱一点，家族食堂里的饭菜过了时间就不供应了，武痴爸爸可想不到给女儿买什么零食，更不知道小女孩其实已经有了爱美之心……

　　别的孩子放学了有爸爸妈妈来接，甚至爸爸妈妈来晚了都会被孩子抱怨，而谭观月只能独自步行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冰冷小屋……

　　别的孩子如果被欺负了，可以向爸爸妈妈哭诉，而谭观月就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的哭泣……

　　谭观月的童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其实谭观月不是没想过找爸爸报仇，第一次谭观月被几个堂姐堂妹联合起来打了一顿之后，谭观月就眼含着泪水跑去向谭龙生告状。

　　可是那个时候谭龙生正在冥想状态中，距离突破境界只是一线之隔。

　　正在关键时候，谭观月跑进去扰乱了谭龙生的心神，那契机一闪而逝，前功尽弃，直气得谭龙生狠狠瞪了谭观月一眼。

　　这损失，至少让谭龙生一个月的苦功白费。谭龙生是很疼爱这个女儿的，所以仅仅瞪了她一眼，把她赶出去而已。

　　他本就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而且男人本身在爱的表达上就很笨拙很粗线条，偏偏自己又不知道。

　　谭龙生相信女儿懂得他对她的爱，却不知道那瞪了一眼给小谭观月造成了深深的阴影。

　　小谭观月跑出去之后，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独自哭了一整晚……

　　那之后即便再被欺负，谭观月都不会再去告诉父亲了。

　　而她不告诉谭龙生，谭龙生也就以为谭观月过得很好，男人的爱似乎永远都不及女人细腻。他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我是爱你的，你应该懂的。

　　忍耐总是有限度的，终于有一次，谭观月忍不住还击了。

　　她拼了命的和堂姐们厮打，那不要命的样子吓坏了堂姐们，毕竟还都是小女孩，堂姐们虽然人多势众却仍是被谭观月打得满脸是血。

　　这小丫头用指甲、用牙齿、用石头、用水果刀，用一切身边能够拿到的武器去攻击这些欺负过她的孩子们……

　　堂姐们联合起来告状到了家主那里，这些堂姐妹都是家族里当权叔伯的女孩，其中更有家主的女儿。

　　众口铄金，家主更是有心想偏袒自己的女儿。尤其看到自己女儿额头被打破满脸是血的样子，家主就想狠狠惩罚下谭观月。至于谭龙生，谁知道他闭关的怎么样了。即便他出关又怎样，身为家主是可以对家族里任何成员进行惩罚的，就算他谭龙生也不能干扰，否则就是背叛家族。

　　但就在家主要责罚谭观月的时候，刚刚好出关的谭龙生得知了情况，立刻毫不犹豫的闯入宗庙。

　　谭龙生闯入宗庙的时候，小谭观月正独自跪在那里，家主和长老们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那些挨打了的孩子们也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小谭观月挨打板子。

　　小谭观月本来就没有想能过父亲能保护她，她已经做好了接受责罚的准备。所以当父亲忽然到来的时候，小谭观月虽然吃惊，却并没有想过谭龙生会保护她。虽然年纪小，但是谭观月已经知道家主的权力有多大，只不过是长老的谭龙生是没有权力阻止家主的。

　　但是她错了，谭龙生沉默的走到她的身边，一双有力的大手拉起了她。

　　家主终究是对谭龙生有点忌惮，谭龙生好歹背负着家族重点培养的天才之名，便想以家主的身份压住谭龙生，并有其他长老解释为什么要惩罚谭观月。

　　但沉默的谭龙生忽然暴跳如雷，根本不听家主和其他叔伯的解释，以一人之力大闹宗庙，直到这时才显现出他的真实修为，竟然整个谭家的高手联手都压不过一个谭龙生。

　　家族最终还是屈服了，谭龙生忽然爆发出的实力让他们畏惧，如果因为这个逼走了谭龙生，对于谭家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损失。

　　家族屈服不屈服，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谭观月终于知道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份量，她知道了爸爸并不是不爱她，只不过爸爸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爱。

　　也许平时的时候，爸爸的爱根本无从体会，但是在危难的关头，爸爸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挡在她的身前。

　　她爸爸并不是不爱她，只不过作为一个卫徒，作为一个努力追求武道巅峰的男人，谭龙生把生命都奉献给了他的毕生目标！

　　等她自己也修炼卫术之后，才知道当时自己打扰父亲练功的关键时刻，父亲只是瞪她一眼是多么的包容。

　　因为谭观月亲眼看到过一个堂姐在打扰了她爸爸修炼时，被她爸爸一巴掌抽得飞了起来。而那个堂姐曾经骑在她爸爸脖子上，是那么的得意……

　　原来爸爸并不是不爱我，只不过爱的方式和别人不同而已……

　　谭观月剧烈的咳嗽了两下，大口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了出来。身上的剧痛把她从思绪中拉回到了现实，她的丹凤眼中煞气渐浓。

　　我已经没有妈妈了……

　　我只有一个爱我的爸爸……

　　我决不允许谁夺走我的爸爸！

　　决不允许！

　　唐绝看着谭观月的目光渐渐发生了变化，他已经发现了谭观月的不同。

　　刚刚匍匐在那里吐血的谭观月就好像随时会死去似的，可是现在，谭观月的身上就似是燃烧起了熊熊的愤怒火焰，那股火焰，就如同火焰中涅槃的凤凰，要焚烧天地！

　　“叮……”

　　青龙偃月刀的刀柄深深嵌入岩石表面，震得碎石屑纷飞。谭观月被鲜血染红的手指，坚定的攥紧刀柄，恍若被轰炸过的身体，缓慢却有力的挺直起来。

　　她的嘴角，嫣红的血如同小蛇般涓细的蜿蜒着，苍白而绝美的俏脸上，再度恢复了那傲然、霸气的神情，而且更加的坚定。

　　“你，是要杀我爸爸，对吧？”

　　谭观月终于站了起来，她的腰杆挺拔如枪，她的双眼锐利如刀，她那并不雄壮的身躯猛然绷直，就像是用肩头扛起了一座大山！

　　她只有十八岁……

　　她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她努力的想帮助父亲稳定局面，用稚嫩的肩膀担起本不该属于她的莫大压力，但却总是不能做得让人满意……

　　她的心里已经很疲惫，她确实霸气的外壳下隐藏着柔弱的内心，那都是她的缺憾，她本就不是个完美的人。

　　所以她被长眉师兄完美的瓦解了心志，但是，现在的她重新站起来了。

　　有的事，就算是豁出了命去，也一定要做！

　　有的人，就算是豁出了命去，也一定要守护！

　　有的精神，就算是豁出了命去，也一定要坚持！

　　谭观月的银牙品尝到了一种腥味，那是咬破了樱唇的血味。但是此刻的她根本感觉不到痛，反而如同受伤了的野兽，心中那沸腾的野性正如同海啸般掀起毁灭性的战意！

　　“谢谢。”谭观月决绝的目光如同利箭般把长眉师兄钉在那里，话却是对唐绝说的。

　　她相信唐绝能懂得她的意思。

　　唐绝确实懂得，他虽然不了解谭观月，但是强者的心是一样的。

　　也许以前谭观月虽然实力不俗，却算不得强者。但是此刻的谭观月，倒是已经有了一颗无限接近于强者的心。

　　唐绝把手背到了身后，退后几步，表示他不会过问。

　　长眉师兄终于松了口气，尽管唐绝只是发了一次暗器，而且并没有对他致命，却仍让长眉师兄发自内心的忌惮。如果有的选，长眉师兄是真不想和唐绝为敌的。

　　他赶忙脱下了那件钉着十几根如鲠在喉的贴身软甲，在他看来，谭观月简直就像是温顺的绵羊，唐绝却是一条眼镜蛇，随时可能亮出致命之毒的獠牙！

　　谭观月沉默的站在那里，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穹，她的战意如同黑压压的乌云在逐渐凝结，逐渐越来越浓郁，也越压越低，似是要将整个大地碾压成粉碎。

　　长眉师兄看着谭观月的目光渐渐从不屑转变为惊讶，进而转变为凝重。

　　怎么……

　　只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长眉师兄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笼罩上一层阴霾，那阴霾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退却，不愿与现在的谭观月为敌。

　　狭路相逢勇者胜，长眉师兄不愿被这种负面情绪影响到自己的斗志，可是那阴霾，却是挥之不去，反而愈加浓郁……

　　我这是怎么了？长眉师兄咬了咬自己那口烂牙，据说这个谭观月只不过是五段卫徒的功底，刚刚谭观月那一刀虽然凌厉，却也不过如此。即便不使用计策削弱她的战斗力，未必我便怕了她不成？

　　“准备好了？”

　　谭观月冰冷霸气的声音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刀锋的寒气刺得长眉师兄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结束了自我战前动员的长眉师兄一怔，浑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准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