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学者、皇帝、收藏家

　　莫尔斯狼群蹚过浅滩，在月光下静静趴伏在一旁，如同礼仪的卫队一般夹道欢迎着君王到来。

　　它们漆黑的外表很轻松就会融入到阴影中，作为陆地上最凶残、最聪明的犬科动物，人们一度以为莫尔斯狼甚至进化出来了文明，也有人把它们强壮的身躯认为是狼人源头。

　　【皇帝】安迫罗缓缓从妖风级战列舰的残骸中走下，他一手拖着肯威-佛百思的少将的后颈，一手还缠绕着雷霆。

　　啪！

　　他顺手将那名少将丢在岸边，两匹莫尔斯狼立刻压住对方的肩膀，低头嘶吼，略一龇牙，对方就放弃了一切挣扎，垂下头，一副任君处置的丧家犬模样。

　　“我看不出来你到底是哪个人种。”少将低语道：“在你处置我生命前，至少先回答我这个疑惑吧。”

　　“你要是问这具身体，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血管里流淌的是裂齿雷兽之血。”安迫罗缓缓回答道。

　　“那么民族和国家呢？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民族上我属于格鲁吉亚人，国籍上……算了。”

　　安迫罗摇摇头：

　　“我可以不杀你，实际上如果不是你们攻击我搭乘的飞机，我甚至懒得搭理你们。”

　　少将张了张口，不禁哑然。

　　他转头看了一眼搁浅在岸边，静静在火焰和深水中坍塌的巨兽，现代科技的结晶在天雷之下却如同黄油一般轻而易举地被击碎……

　　“这叫什么事！一艘妖风级战列舰足以横扫威克-法利西亚海峡，封锁李德维登斯的海上货运航线，甚至还有空阻止巴哈姆特人的油轮——只是因为我们照例防空击中了一架客机，就这么消失了？”

　　“名字。”安迫罗不想废话。

　　“……凯恩斯·尹福伦次。”

　　凯恩斯少将一摊手，幽幽叹息道。

　　“军衔是少将，我知道。我不问军事港口，别紧张。”安迫罗安慰道：“反正你们打不过我。”

　　“你想知道什么？”凯恩斯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他只好问道。

　　“我只问两个问题。”

　　安迫罗说：

　　“一：肯威-佛百思可不是封建主义国家，你们为什么要加入施曼茨王国的防御协定？”

　　“不加入协定国，就得被共命体进攻。”凯恩斯倒是痛快地说道：“我们很清楚，法利西亚共和国提出的共命体，其实是围绕整个原大陆建设，以新资本主义为核心，由共命体首脑统筹运作，通过管道、铁路、飞机来分配资源——但是这跟我们这些岛屿国家有什么关系？”

　　“如果共命体建成，你们依靠海运，也应该赚的盆满钵满才对。”安迫罗说。

　　“那是不可能的。”凯恩斯摇摇头：“共命主义是通过解放工人阶级的生产力，但是农民呢？商人呢？个体经营者怎么在那种环境生活？”

　　“共命主义确实存在着工农业剪刀差。”安迫罗点头：“确实如此，对于肯威-佛百思的状况，恐怕在这一步就倒下了。”

　　“物价、市场、资本都是被共命体完全统一化的，归根到底，其实共命主义不过就是‘工人的共和国’罢了。我们这些海岛国家资源贵乏，主要靠海运来赚取差额经济，一旦共命体建成，那么完蛋了——我们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去争夺世界强国的地位了。”

　　凯恩斯长出一口气，最终说道：

　　“我也是平民阶级出身，打破地域间的矛盾，取缔种族歧视——这好吗？这很好啊，我要是原大陆的子民，我也拍手叫好。但我不是。我们这样的岛国，有岛国的悲哀之处，你以为我们想跟威克公国打仗吗？他妈的，如果威克公国不走共命主义道路，我们哪里会跟他们打起来？一旦威克公国享受到了共命主义的资源补偿，肯威-佛百思的海运价值就会一落千丈！”

　　凯恩斯的表现很是崩溃，看得出来，他说的话是真心的。

　　至于说肯威-佛百思面临的情况是否真的如此——安迫罗觉得很容易判断。

　　肯威-佛百思这种岛国资源贵乏，就算靠着科技和工业水平实现了短时间的弯道超车，最终还是会因为钢铁、油料、煤炭、铝材的限制，被原大陆的老牌强国反差。

　　另一方面，共命体一旦建立完成，原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将不再有民族、国籍的限制，经济资本将畅通无阻。肯威-佛百思很大几率会被共命体的统一市场直接挤出竞争舞台。

　　到了那时候，还可能打仗吗？

　　当你的商品无法在国际市场上取得任何优势，就算想要闭关锁国，强大的共命体只需要轻轻一推，就把肯威-佛百思的防御彻底击溃。

　　“未来的世界不会是坚船利炮的掠夺，而是文明优雅的剥削。我们高贵的人民将会在共命体的庞大资本下，沦为金钱所制作的奴隶。妇人会出卖自己的身躯，男子将被车床挤压粉碎，孩子也变成了拜金的野兽，我们肯威-佛百思六百多年的国祚，就这么活生生变成了金钱的歌谣。”

　　凯恩斯悲哀地说着：

　　“我们必须战争，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我们的元首是像杜驰兰二世一样雄才大略之人，我们肯定会登陆上法利西亚大地，掠夺和殖民。”

　　殖民地已经独立了，肯威-佛百思迫于人道主义原则，也不能再开垦殖民地了——就算海恩斯的土地广袤无垠。

　　可是对于那遥远的未知大地，探索、开垦的成本岂是几代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换句话说，既然战争的成本远低于其他手段，那为什么不采取战争？

　　人类可不是思维僵化的生物，会被区区道德所束缚，治理国家也不是凭借一腔热血，领导层并不傻，发动战争可以缓解社会的矛盾，还能得到施曼茨人的科技援助，就算被巴哈姆特人制裁，也能得到西伦的石油补给。

　　安迫罗记下对方的说辞，这也是弗拉基米尔的主要疑惑。

　　弗拉基米尔毕竟只是一介武夫，他对于战争和政治一窍不通，情报势力又不能渗透到肯威-佛百思高层。

　　问完弗拉基米尔想要的信息，安迫罗才询问自己渴望知道的事情：

　　“二：哀晖岛在哪个方向？”

　　“哀晖岛？我劝你最好不要去，那里有和你一样，操控神秘力量的怪人……”

　　“我问岛屿在哪儿。”安迫罗微微昂起下巴，平静而缓慢地说道：“该回答的，好好回答，不该多嘴的，一句不要说——听得懂么？”

　　凯恩斯只觉得连空气都凝固了下来，他张了张口，面色憋得涨红，眼神惊悚。

　　即便是面对过海上十几级的飓风，也不曾给他带来如此恐怖的压迫感，彷佛整个天空都朝着他压了下来，指甲不自觉地在地上敲打起来，嵴梁骨沉重地弯曲，头颅若吊着铅块一样，根本无法抬起。

　　“……向西南方航行120海里就到了！”

　　话音刚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压力陡然消弭无踪，骤然反弹的压力让大量的血液涌入大脑。

　　庆幸的是，凯恩斯身体健康，没有什么高血压或者血栓，他只是昏了一会儿，就醒了过来。

　　他四下张望。

　　那神秘的少年已经无影无踪了，四周只剩下冰冷的海水和一抹落日的余火。

　　寂静的沙滩上，就连刚刚的战列舰废墟都不见踪影。

　　凯恩斯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但是下一刻，他余光瞥见了西南方的海面上，正航行着一艘战列舰。

　　“这——”

　　凯恩斯急忙站起来，他爬到高处，向西南方眺望。

　　他确定无疑，那高耸的舰桥和四联装火炮，正是妖风级战列舰的特色。

　　这不可能啊！

　　明明，那神秘的少年亲手用雷霆撕碎了他们的战舰，从装甲到蒸汽锅炉都被击碎了。

　　为什么她又重新起航了，而且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样子？

　　凯恩斯呆呆凝望的背影，安迫罗当然不可能看得到。

　　因为此刻的安迫罗，正站在妖风级战列舰的甲板上，沐浴着夕阳的霞光。

　　先用【征税】征收了妖风级战列舰的全部零件，随后再使用【还政于民】，将其恢复到本来的姿态。

　　仅仅是这样还不能让战列舰动起来，于是，安迫罗久违地发动了【天下布武】。

　　他曾经利用【天下布武】将人血英雄马穆鲁克、剑圣拉来特收为部下，如今也是一样的操作。

　　只不过对象，换成了战列舰而已。

　　【皇帝】的能力并不像【收藏家】那么灵活，也不如【学者】对事物研究极为透彻，后两者都能够拥有很强的泛用性和掠夺能力。

　　【皇帝】则不然，【征税】得到的一切能力、事物、属性，最后都是要还给本人的，就算目标死去，也会完璧归赵。

　　当然，这样的缺陷，是隐秘社会刻意限制。

　　毕竟，【征税】取的对象是一切。

　　上到太阳熄灭前一瞬间的爆发能量，下到维持一颗原子核结构的作用力。

　　不论是谁，只要是存在的事物，【皇帝】都有权利收税，而且是无差别、限度地收税。

　　“三议长的能力都是完全凌驾于普通职业和议员职业之上的，按照隐秘妈妈的处制衡方式，使三议长权力和能力彼此对立冲突。”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中裂开的缝隙，漆黑的能量在其中静静流淌着。

　　【学者】有着研究的能力，只要给够时间，能够攻克一切问题，随意引发高能脉冲的能力，也是三议长中不可小觑的力量。其拥有飞升姿态，更是保证了自己不会被【收藏家】所夺取职业。

　　但面对【皇帝】的无差别大范围【征税】，即便是【学者】也必须捏着鼻子认了。

　　【收藏家】有着对下位职业者近乎碾压的夺取权限，最适合压制、管理和统筹下面的议员、陪审团和公民们，同时有着强大的法术抗性，【学者】的大多数法术对于同等阶位的【收藏家】来说，是无法实现灭杀的。

　　但是面对【皇帝】，【收藏家】缺少破坏力的缺陷就完全暴露出来。

　　至于【皇帝】。

　　“我对于【皇帝】全部能力开发，如今也已经到了极限，再想开发，就只能去选择开发血脉能力了。”

　　安迫罗搓了搓手指头，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只有他自己清楚，【皇帝】也是有极限的。

　　不论亚妮雅或者弗拉基米尔是怎么看待【皇帝】，在他看来，【皇帝】无法回避三个致命的缺陷：

　　第一个缺陷：【皇帝】的失控率，远比【学者】和【收藏家】高。

　　黑暗泰坦——格尔布罗斯的意志太过狂暴，安迫罗并不是喜欢杀戮和破坏的性格，但是在漫长的影响下，他时不时就会出现不可抑制的暴怒。

　　尤其是献上了‘欢乐’后，【皇帝】的生命，就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缺少欢乐作为调剂，情绪就会低落，更容易失控，想要控制失控，就必须进行重锻。

　　但是【皇帝】的第二个缺陷，就彻底让重锻成了一个笑话。

　　第二个缺陷：【皇帝】没有品质。

　　【收藏家】据说有五个品质，因此铸道起来很苛刻，弗拉基米尔当初进行了整整40年才达到极限阈值。

　　【学者】只有一个品质，那就是【超越】，不断地超越自己，进行各种突破，就能稳步提升。

　　【皇帝】没有品质。

　　或者说，没有品质，就是一切品质。

　　除了欢乐，一切行为都能算作铸道的一部分，他无时不刻不再铸道，也因此，【皇帝】只要意识清醒，就会自己进入到铸道中去。

　　就算重锻了，【皇帝】很快又会达到极限阈值，不继续下一次重锻，等待他的就是发狂失控。

　　好消息是，【皇帝】还有一个缺陷，限制了发狂的概率。

　　第三个缺陷：【皇帝】的寿命很短。

　　安迫罗很清楚，自己是靠着隐秘赐予的‘机构’——卡奥斯黑棺，保存了尸体，才能活到现在的。

　　真实的自己，不论重锻几次，除非实现最终重锻，他的寿命始终不会超过60年。

　　【学者】的寿命可以达到300年左右。

　　【收藏家】的寿命，如果对方没有其他血统，是以纯粹的人血完成第一次重锻的话，那活上一千多年是很常见的事情。

　　人的寿命不仅仅是包括肉身的寿命，心智、灵魂也会在时光中渐渐损毁，最终彻底消散。

　　安迫罗的寿命，是包括了他的心智与灵魂的极限的。

　　弗拉基米尔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记得自己沉睡的一千年前，弗拉基米尔生龙活虎，一千年后，不论雷德转生了几次，依旧都能保持心智健全，不受岁月影响。

　　安迫罗做不到。

　　他没有告诉弗拉基米尔，自己连沉睡都极为失败，差点好几次在梦中暴走。

　　安迫罗告诉弗拉基米尔，是靠着搜集战争、饥荒、瘟疫、死亡等混乱的力量来复活自己的。

　　他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把话说完。

　　——如果是格尔布罗斯本尊，它定然是做得到的。

　　实际上，安迫罗在沉睡过程中，已经死了四次了。从重锻九次的不可一世之力，到了雷德·特来基贸然开棺之时，已经跌落到重锻五次。

　　连续两次抽取力量，安迫罗再也无力维持，不得不重塑肉身，放弃掉以前的积累，以极限阈值的少年姿态，时隔101年后，才勉强出来。

　　安迫罗小心地维护着卡奥斯黑棺积蓄的力量，他不惜怒斥弗拉基米尔这位最好的朋友，险些跟对方闹翻脸。

　　如果连这些能量都没了，他也离真正的毁灭不远了。

　　弗拉基米尔能收藏生命，并给予给他人，但这对于安迫罗来说，只是让失控必然到来。

　　“苏醒还是太早了，现在我还剩22年的生命……如果72年内，还不能实现隐秘降临，那就要再等一千年了……”

　　弗拉基米尔等得起，安迫罗却害怕自己看不到那时候。

　　“还剩四位神。”安迫罗拍了拍额头，滴咕道：“实在不行，我就重锻轰孝霸者后，直接杀进夏尔瑰尼雅那里，不过我得先配合弗拉基米尔集齐剩下的议员们。”

　　形式不容乐观。

　　弗拉基米尔扛起来了整个正面压力，和【学者】几乎是正面对垒，因此，安迫罗决定来一招釜底抽薪。

　　他要直接前往哀晖岛，在这个机界社会最开始降临的地方，直接撕开缺口，让机界社会的大军入侵现实社会。

　　海恩斯星球毕竟只是个梦境，梦境也有着底层逻辑的……就好像计算机程式一样。

　　是程式，就会有漏洞出现。

　　哀晖岛，正是海恩斯梦境的漏洞。

　　这种世界本身的漏洞，利奥兹是无权更改的，安迫罗很清楚利奥兹的定位——她只是个代行者，而不是梦境的主宰。

　　哪怕梦境本身就是有缺陷的，利奥兹也无权修改，甚至可以说，她如果贸然修改，很可能就会导致整个梦境崩溃。

　　到时候，利奥兹任务失败不说，恐怕在那之前就自身难保了。

　　安迫罗不是个聪明人，他也不擅长算计别人——这么直白地意图，利奥兹似乎不可能不设防御。

　　可是换句话说，如果在缺口布置了太多防御机制，反而更容易暴露出来这个问题。

　　隐秘、外域、机界，三大社会跟现实社会死磕了数亿年，到近一百年才发现缺口，恰恰说明了利奥兹的掩护做的真好。

　　这次行为很可能是九死一生，也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

　　人类抛弃了法术、剑仕和星降师，为了对抗隐秘，把自己特化成了理性化的机械文明。

　　但是，机界社会正是从机械生命文明生变而来的！

　　如果他成功释放机界社会入侵，那么如今的人类会立刻大面积倒戈机界社会。

　　利奥兹要对抗机界社会的快速侵略，那就必须再度扶植起来神族体系，用来直接对抗机界社会。

　　安迫罗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一旦神族体系重新启用，那么他就可以重新屠戮大量的神祇，向隐秘社会本体发出召唤，让隐秘亲临人间。

　　“过了千年，时代的脉搏，还在我的手里掌握。”

　　安迫罗轻声道：

　　“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生活在我开创的时代中呢？”